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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周郎周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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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时看来大胆之极,也是隐秘之极的猜想,但昭昭青史,笔墨如锋,功过是非,早有定论,这时候的冠冕堂皇,人心激荡,在一本本史册里化为寥寥数行,一语定一人,直白得容不下半点修饰含糊。
略带探究的目光在李睦身上停留了一瞬,衣发在夜风中猎猎飞扬,目中昂扬的战意几令身后漫天的星辰顿时失色:“故而,许胜不许败。”
胜了,孙策名扬天下,败了,纵然现在孙策在江东取得了优势,将来也要花几倍的功夫树立威信。
李睦突然想起那个遇伏的晚上,周瑜手里森寒的利刃,一身浴血,蓦地领悟,看多了后世演义的加工,影视的美化,而现在她面前的男子,不仅仅是坐在军帐里绸缪战局,指点战略的主帅。周瑜少年成名,与孙策并肩起兵,四方征讨,亲历经战,温润如玉的气质背后,是初生牛犊不畏虎,锋锐无匹的悍勇血气,征伐沙场,冲锋陷阵!
许胜不许败,怎会败?
繁星璀璨,壮怀如山,江山如画,横刀纵马,几多英豪!
李睦收回目光,慢慢呼出一口气。许是被周瑜那一触即发的昂扬战意所激,她的心跳有点快。然而,才将将转开头,余光瞥到周瑜向她这边靠了两步,仿有若感,定定地看她。
李睦顿时不自在起来,一时之间,竟有种手脚无处可放的慌乱感。
装作漫不经心,装作毫不在意,可许久,周瑜的目光似乎还是停留在她身上。
看什么!
心一横,干脆抬目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回去,正好对上周瑜波澜不惊的眸子。
不想周瑜淡然偏了偏头,目光自她脸颊之侧掠过,半点不停留,直视远处:“吕布出兵了。”
“嗯?”李睦愣了一下,急急跟着转头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
朦胧的星光下,一队骑兵如一抹巨大的黑云从他们脚下疾驰而过,马蹄起落,声势隆隆,转眼就踏起蒙蒙烟尘,扶摇直上,将原本就看不太清楚的人马又遮掩了一层。而远处,骑兵之后,是乌压压的步卒,手执火把,宛若燎原星火,隐约映出数面还看不清楚字样的大旗在其中猎猎飞扬。
一声号角自沛县城头骤然响起,撕裂安静的夜空,高大的城门立刻被照得通透起来。
李睦用力抿住唇角,心里懊恼。
怎就会以为他在看她!
少女发红的耳尖近在咫尺,周瑜嘴角一弯,勾出一抹捉狭的笑意。
☆、第十六章
吕布连夜在沛县城外三十里外处扎下营帐,隔着夜色以及步骑踏出来的烟尘,李睦看得并不十分清晰,却还是兴致勃勃地直到天色泛明,吕布的军帐如雨后春笋一般绵延开来,沛县城头人影憧憧,这才回帐补了个回笼觉。
她顶着孙权的名义,周瑜让人紧挨着自己的军帐给她支了一顶小帐,只要不出营地的范围,无论她去哪里,都没人阻拦。
兵士巡哨往来,一阵阵金戈铿锵之声在帐外来回,却无人喧哗。李睦迷迷糊糊睡了半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中天。
在不大的帐中转了一圈,好奇地摸一摸帐幕,再用力推一下。竹木和粗布搭起来的军帐沉重得很,她用足了力气推一下,也不过轻微的一晃,和她前世用过的需要下钉固定的轻便型户外帐全不一样。
帐中备着干粮饮水,古人一日两餐,李睦睡过了食时,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再顾不得冷食还是热汤,直接啃了填肚子。
整齐的脚步和兵甲摩擦的声音透过帐幕传来,李睦想起昨夜吕布将兵。骑兵彪悍,步卒如海,隆隆水声掩住了调兵驱马的呼喝,那仿佛一出无声的舞台剧,没有绚丽的灯光,冰冷的星光,黑白两色,更显肃杀,直掠人心。李睦不知道这算不算军威,她只知这股肃杀远远而来,好像透过星光,浸透到她的血脉筋骨,千军之威,比之恐慌惊惧,她却生出一股心驰神往!
不禁苦笑。
她前世的老爹人生最大遗憾就是在计划生育的年代里生了她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她都知道父亲要的是个儿子,还没看红楼就开始看三国,别家女孩玩过家家的时候,她已经学着书中的三十六计和一群半大小子满大街打架爬屋顶了。
再到后来,她中考理化满分,高考又选得物理,流体力学,函数矩阵,再艰涩难懂,她都耐了性子一点点啃。久而久之,原只是要争取父亲的目光,于她却是真养成了行事利落,刚硬独立的性子。别的女孩子旅行是海滩购物美食,她却独爱背包徒步,莽莽荒漠草原,巍巍名山大川,天朗地阔,长河落日。
虽说最终也没能成功说服父亲她这个女儿并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但她却不得不承认,金戈铁马,乱世英雄确实比金粉旖旎更吸引她。
好在她是穿在一个从小被当作男儿的女子身上,着男装,行天下。若是叫她穿那步子都迈不开的绕膝曲裾,甚至早早嫁给一个有一堆妻妾的古人,那她头一件谋划,一定就是如何弑夫。
李睦叹了口气,不知该忧该喜。拿起身边的干粮就着水咬了两口,随手抹了抹嘴,一把掀开帐幕,走了出去。
绕着营地慢慢再走一圈,李睦发觉营地里的营帐少了至少一半,还有很多兵士正在检查刀具衣甲。
估计着应该是要出发往下邳了。李睦觉得这种时候她最好还是不要乱走,于是在山泉边洗了把脸,又慢慢走回自己的营帐。却发觉刚刚还门户大开,光线透亮的周瑜的军帐帐幕放了下来,帐内光影隐约,似点了油灯。
“周瑜……公瑾……”军帐前没有守卫,也不存在敲门一说,李睦本想先在门前喊一声,却不防一时嘴快,用错了称呼,扬声喊出来之后才想起现在她该是孙权……孙权又岂能连名带姓地叫出“周瑜”?
懊恼地连连跺脚,赶紧四下环顾一圈,果然瞥到有几名离得近的兵士向她这个方向望来。李睦心虚,一把掀开帐幕躲了进去。
帐幕厚重,一放下来便隔断了外面明媚的阳光。阳光透过军帐粗布的纹路隐隐约约地透进来,形成一层朦胧不清细弱的微光,李睦一时不适应这光线的变化,睁着眼使劲眨了好几下,渐渐聚焦的视线便正正落在一具筋骨强健,纹理分明的精壮身体上。
青色的外袍匆匆搭在宽阔的肩膀上,一盏油灯置于身前,如豆火光照着外袍的衣领襟口,在劲窄的腰身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抬手拢住领口,手臂从衣袍下探出来,臂上筋肉紧实,线条分明。
“额……”李睦没想到撞上了这一幕,不由有些尴尬。匆匆转开目光,却见周瑜身前的案几上,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长条白布,而地上还有一条染了血的,胡乱团成一堆。
“你的箭伤?”李睦心里一紧。这两天见周瑜精神奕奕,行动自如,她几乎忘了他数日前还伤口感染,烧得昏昏沉沉。下意识里将华佗当作颗万灵丹——周瑜受伤,遇华佗,紧跟着活蹦乱跳,这伤势就一定是被华佗治好了。
却忘了外伤当养,就算是在医学昌明的一千多年后,身体上开了这么一道口子,光手术后拆线都要住院住上十来天。
李睦有些歉疚,自然而然地走上几步,替他按住了从肩头绕过的布条,让他腾出手来再从肋下绕回去:“要换药么?怎么不叫人帮忙?”
周瑜拢住领口的手一紧,微微皱眉,身体向后让了一让。然而却似紧跟着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眉梢轻悠悠地挑起少许,唇角弯起,露出了个豁然的笑容,抓着外袍的手指也松了开来,顺着李睦按住布条的方向撩开外袍,将布条缠到腰上,口气轻松:“身处四战之地,还是谨慎些好,多一个人知道我带了伤,总不利军心士气。”
衣袍本就往肩上一搭,周瑜手指一松,领口失了拉扯之力,再被他向后一撩,李睦的手又衬在内里抚平勒在他肩膀上的布条,轻飘飘地衣衫便从肩头滑了下去。
火光近处,因挺直跪坐而绷得紧紧的后腰肌肉上,寸余长的箭创伤口还有些红肿,缠着针脚密实的细线,纹丝合缝般再看不到当初半点血肉模糊的模样。
华佗果然是能开膛破肚,针线缝合的外科圣手!
李睦眼睛一亮,心中赞叹不已。看这整整齐齐的缝合走线,明明是从皮肉下穿过,却细致得仿佛是灵巧之极的艺术绣作,他日拆线后,创口一定平整得很,不碍观瞻。
李睦想到她在现代时,曾在登山时摔断了脚踝,手术后却内外脚踝各留下一条二十多公分长的疤痕,扭曲丑陋,饶是她一贯没什么精心化妆打扮的心思,却也再没勇气穿裙子将脚踝露出来。
“咳咳……华医师神技,以线缝合皮肉,看着许是吓人,实则倒是也没觉着痛。”周瑜清咳了一声,慢慢转身站起来。
李睦这才发觉她看着看着,居然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上去!
“嘶……”愣了一下之后,她陡然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冷气嗖地收回手,霍地直起身,只觉得脸颊发烫,就连耳尖也好像火烧一般,懊恼得不得了。
真是两辈子都被当作男人养,养得她几乎就真的把自己当作男人了!
可周瑜一早就知道她是个小女子啊!这还是在一千八百多年前!她一个小女子摸了个脱了一半的大男人!
李睦方才鬼使神差放到周瑜身上的手指仿佛扎了刺,木木地发麻。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看看这一千多年前的外科手术成果!
隐约回想起来那触感,红肿的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外茧,摸上去已经不再发烫,伤口周边的肌肉也没什么异常,触手紧致,肤色自然,显然血液循环也没什么问题……
可她说得清楚么?
“咳咳……”重重地叹了口气,李睦飞快地瞥了周瑜一眼,默默将那只罪魁祸“手”背到身后,“那个……伤口缝合不代表就长好了,至少两周……咳,半月之内不能用力。你该多休息才对,怎就满山乱跑,万一伤口再迸裂,光靠这几根丝线可扯不住。”
周瑜将布条又在腰间多绕了几圈,这才系紧,不紧不慢地一件件穿好衣服,说道:“肋下近骨,只要不是上马杀敌,平日里走动无碍。华老先生倒是说起过半月之后便要寻个妇人将这些丝线拆除,免得丝线与皮肉长到一处,反而为害。”
“妇人?”见周瑜并没有什么异样,李睦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热意稍褪。却被周瑜话中之意惊了一下,“不是华神医来给你拆线么?”
拆线她知道,可为何要寻妇人?
周瑜哈哈一笑,若有深意地望着李睦:“吕布已然出兵,今夜我们就动身赶往下邳,若一切顺利,半月之后我们就该准备渡江了。华神医在北地还有病人,岂能跟着我走?既是丝线缝合,寻个穿针引线的妇人拆了不也一样?”
李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这才突然意识到她也是个“妇人”,一时忘了方才的窘迫,抬头便瞪了回去:“你看我做什么!我可不会。”
拆伤口的线,和拆衣服上的线,能一样么!更何况,她两世为人,动针线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素来好强的少女被人揭了短,羞恼起来,露出了个“这简直就是乱来”的神情,原就英气勃勃的长眉眉峰挑起,配上一双明澈的眼中透出的几分心虚,色厉而内荏,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周瑜不由朗声而笑。
等等!
李睦突然眯了眯眼——这点肌肤之亲,她固然是不会放在心上,可周瑜却是实实在在的古人,还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子,男女共处一室尚可说君子不欺暗室,但脱了衣衫见她闯进来非但没把她轰出去还放松了遮掩的领口又算什么?就算是她失了礼数,他这不闪不避,任君观赏的态度……未免也太过磊落了吧!
李睦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可偏偏周瑜的神色就是如此磊落,好像根本就没想起来她是个女子,坦坦荡荡,理所当然,看不出半点端倪。
再想起他突然提及的“寻个妇人拆线”,李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她漏想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
☆、第十七章
黎明未至,有星无月。漫天的星华落于砀山之上,投下一个淡淡的山影,将山脚下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笼于其中。
山影以南,沛县城门口冲天的火光,马蹄声,厮杀声,金鼓声如雷鸣在耳,而山影深处,夏侯惇奉曹操之名来救刘备之危的一支轻兵也被人拦腰截断,堵在山谷之中。
几波人马隔山而战,周瑜则在确定了山下骑兵乃是由吕布亲领之后,便立刻集兵,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砀山,骑兵五百,步卒五百,一前一后,直奔下邳而去。
李睦在出发前犹豫了片刻,最后在周瑜一跃上马,俯身提议“你我可以共乘一骑”时,果断扭头决定与步卒同行。
她确实是会骑马,也不是矫情什么男女之别。
只是她力所能及的骑马技能在这个年代却几乎全然无用。上一次和周瑜“共乘一骑”的回忆实在不怎么美好。没有马镫,双腿腾空,简陋的马鞍上也丝毫没有半点借力之处,整个人身不由己地随着马背颠簸,颠到胃里翻腾如海,大腿内侧都磨破了皮——上次只跑了小半夜,马速也不快,这回可是两百多里的急行军!
两百多里的山路是什么概念?
汉制两百里,六尺为步,三百步为里,两百多里,便相当于六万多步,按照一秒钟两步的慢跑速度,也就是八个多小时的路程。
考虑山路难行的因素,再考虑需要隐藏行迹,难免会有所耽搁,就算是十个小时,分于两天而行,每天五小时,也不过是她前一世背包徒步于山区旅行的强度而已!
更何况,步行虽然累,一天二十四小时,这五小时走走停停,好歹这副身子骨从小被当了男儿养,底子不错,跑跳纵跃都还算敏捷。轻装上阵,不负粮草的情况下,拼一把总比跟着周瑜骑马最后连路都走不了的好。
理工科出身,李睦的算术功底扎实,心算飞快,一面干脆利落地扭头,一面在周瑜不赞同的眼神之中潇洒地向他挥手:“我兄领军作战,尚且亲冒矢石,我如今若是贪图马力便利,不与兵士同行共进,又有何面目强令兵士昼夜不停,疾赴下邳?”
周瑜之前告诉她孙策行军,必身先士卒,是劝她安心继续以孙权之名立身。没想到这句话如今被她原封不动,当着众人的面扔了回来。
还眉色轻扬,神情坚定。旁人看来是她在表述对兄长的敬佩之情,而周瑜却把她眼里似笑非笑的得意看得清楚——这小女子,分明就是记仇!
然而,待到她神清气爽地出发后第二天,李睦就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汉制的一步和她的一步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些兵士虽然个个都背负着干粮赶路,可一步跨出去,她要连跑带跳两步半才能赶上。眼睁睁地兵士们一个一个和她擦身而过,李睦只能卯足了劲沿着他们留下的脚印连滚带爬地往前跑。
直到领头的百夫长发觉她掉了队,下令原地休整,看她赶上来了之后再集队出发——于是李睦发觉自己似乎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原本一天五小时的预估完全无效!
纸上谈兵,悔之晚矣!
***
吕布打沛县,刘备向曹操求援,曹操出兵后,徐茂按周瑜所授之计,在梁国境内伏下兵马,一面偷袭骚扰拖住曹军的步伐,一面派人假扮袁术的信使,向正猛攻沛县不下的吕布求援,约定两面夹击,先退曹操,再围刘备。
吕布曾趁曹操攻伐徐州时逢陈宫叛曹,袭其的后方,险些逼得曹操如丧家之犬,无立足之,自问得罪曹操极深。他没细想为何南面的袁术会绕过下邳和曹操交锋,只一听说曹操已经到了他背后,便立刻慌了神。唯恐“袁术”立刻撤兵,让曹操直扑他背后,让他被两面夹击,吕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回头出兵。
然而却不想他分兵奔到梁国境内,那原先正和曹操苦战的“袁军”竟立刻丢旗弃鼓,转身就跑,让他寥寥千人尽数暴露在曹操三千虎豹营的铁骑之下!
周瑜就是要赶在吕布这一队惨败之后的残部退往下邳之前赶到,浑水摸鱼,伺机夺城。
所以李睦他们一定要快!
终于,在李睦快数完第三个六万步时,她看到了远处插着数面大旗的探哨角楼仿佛指天的手指一般矗立在高阔城墙上时,一口气一松,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上,狂吐起来。
这是体力到了极限之后身体的应激反应。上一次她跑到吐还是前一世跑马拉松的时候,作死地直接跑名全程……可就算是那一次吐得天昏地暗,也不及这次两天三夜不曾合眼不曾休息,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筋骨都散了开来,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冰冷的山泉分成几股溪流从他们的藏身之处流过,与早到的五百骑兵汇合后,各队人马立刻便由各自的百夫长带领分驻各处,或轮换休整,或监视战备兵器,或熟悉地形。
李睦吐到胃里泛酸,再也吐不出什么来了,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到山泉边上,重新将散乱得一塌糊涂的头发梳整齐,洗脸漱口。满头满脸的尘土混着水沿着脸颊流到唇边,苦涩的味道混着细小的沙石就立刻到了嘴里,李睦恨不得直接把头伸到水里。
“不是喝不惯生水么?”
清朗温和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眼前的溪水里落下一个挺拔高大的倒影,手里拿着个水囊。
周瑜比李睦早到了整整一天一夜,却也半刻也没闲着。何处藏人,何处藏马,要他事先选好位置。斥候的路线,下邳城的地形,也要事先探查清楚。还要截断水流,伐木阻路,将吕布的败军绕过北门,转从南门入城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他们只带了七天的干粮,七天之内,必下下邳!
李睦满脸的水珠不及擦,回头就白了他一眼,没力气说话,也懒得解释,直接接过水囊仰头就往嘴里倒。两天三夜,片刻不停,她要有时间过滤水源,还不如停下脚步多休息一会儿——拉肚子总比死撑着不喝水最终脱水倒下强。
冰冷的水线自喉管而入,胸腹之间顿时一片凉爽,几滴飞溅出来的水和从脸上滚落下来的水珠一起沿着衣领滑落到脖子里,她随手一抹,放下水囊时,长长舒了一口气,畅快不已。
虽然还是疲累之极,心情却是终于从紧张的急行军中恢复过来。整个人放松下来,睡意便开始一点点翻涌上来。这个时候,只要抱着棵树,她都能立刻睡着。
于是,李睦将水囊还给周瑜,干脆一伸腿坐在地上,背靠大树,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不想周瑜随手放下水囊,转身不知从何处拿了把拔出出来,放到她面前:“你气力不够,长刀于你太过沉重,仓促之间,也寻不着适合你用的轻弓。”
剖开的小块树干用做弩臂,竹片为弓,以楔形的切口扣在弩臂上,弓弦却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非丝非线,却韧性十足地扣在弩臂后,抵着一支只寻常羽箭一半长的小箭,将竹片扯出一个流畅的弧线。
李睦眯着眼一瞥,无论是弩臂还是弓口都带着细小的毛刺,显然做工匆忙,是这两天刚刚赶制出来的。
“勾心,望山,弦,箭槽。”周瑜的手指从肉体上一一点过,“换箭时先拨开勾心,放松弓弦,将箭扣进箭槽里再拉弦……”
李睦浑身酸痛,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而偏偏周瑜的声音在她耳鼓处嗡嗡作响,不等他说完,她便赶蚊子似地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能到这里已经去了半条性命,可别指望我还能上场杀敌……莫忘了,我这个假孙权只是个小女子……”
“正是要保住你剩下的半条性命!”举在半空的手还没放下就被周瑜捉住,放到弩臂上,周瑜轻轻摇了摇头,凝视李睦,神色带了几分歉然,许是因伤势没好全就竭力赶路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双眸子却是黑得幽深不见底,“吕布残军随时会到,到时候攻城战起,刀兵无眼,敌我难辨。我会护你周全,但也望你……尽力自保,助我守此一诺。”
李睦眉头皱得连脸都要一同皱起来——她实在是没力气,不想动了!
然而周瑜把她的手按在弩臂上,仿佛她要是不自己抓住弩机,他就不放手。弩臂上细小的木刺都扎到她掌心里了……
“放手。”李睦叹了口气,手腕一转,自下托住长枪。周瑜的手一松,她左手食中二指夹起短箭箭羽。箭尖滑入箭槽,上弦,扣紧,端起弩臂抵住右肩,侧头,眯左眼,扣勾心,动作熟练而流畅。
交睫之隙,羽箭离弩,激射而出,擦着周瑜的腰侧,夺的一声,箭头带着他的衣角一同钉在树干上,箭尾轻颤。
周瑜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身形单薄窈窕的小女子扶着树干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拍拍衣角,将长枪连同他放在地上的箭囊一同绑到腰间,满脸不耐烦,又满脸得意地向他扬眉一笑的模样。
“轻重正好,不碍行走,弓弦的力度也不错,多谢你啦。”
前一世在蒙古草原住了大半年,轻弓弩机,她都特意学过,纵然现在这把弩机做工粗糙了点,机簧落后了点,扎手了一点,不过基本原理却还是一样的。
兵戈于她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若是给她一把弓弩,射击馆里十环八中也是常有的战绩。相比之下,瞄准原理相似,后坐力却是不值一提的弓弩发射实在是要好控制得多。
周瑜只有苦笑——亏他还准备了一堆说辞说服李睦使用此弩,现在看来,倒要劝她不要冒进了:“弩力到底射程和力度都不及硬弓,因而战阵之中,人马冲杀速度极快,切忌随意用箭……”
“啰嗦!”被扰了睡意,李睦不禁没好气地顶了周瑜一句。但心里清楚他是好意,更何况,他调兵布阵,还能抽空记得给她打把小弩出来,这份心思就是难得。当下一抿唇一肃容,站直了身子双手平举,似模似样地朝他躬身一礼:“孙权谨遵将令!”一礼未完,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时旭日东升,天色大亮,错落的阳光从树枝叶林的空隙里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不知是地上水光的折射,还是她脸上未干的水珠光影,少女漆黑澄澈的眼眸弯出一抹戏谑狡黠,长眉舒展,发丝微扬。竟是粲然晶莹,亮得令人炫目。
☆、第十八章
便在这时,不远处因吕布领兵出城而城门紧闭,进入戒严的下邳城外巨大的吊桥慢慢放了下来,悬于墙头的铁链带着刺耳的吱吱嘎嘎的摩擦声一寸寸放松,最后轰的一声落了下来,横于三丈多宽的护城河两岸,激起一蓬浓雾般的灰尘。
尘头未定,高大挺阔的城门又紧跟着慢慢向里开了一条缝隙,十余骑人马就从这条缝隙里鱼贯而出。
“点两百人,截住他们。记住,连人带马,一个都不能少!”周瑜笑容一敛,顾不上再向李睦说什么,立刻返身快步向密林另一边行去。衣角在他身后扬起,猎猎作响。
李睦微微皱了眉头,沉吟片刻,想到如今反正也不可能睡着了,便也跟了上去。
一阵渐行渐远的急促脚步声中,只见周瑜站在一张悬在树干上的地图前,对着光线细看。
李睦满腹疑云地盯着面前简略到了极点的图看了又看,一条条粗糙的线条或曲或直,似山脉又似河川,也不知哪里才是城池。而周瑜这样子显然是在思考下一步如何行动,她也不好多问打扰,只能伸着头看得凝神屏息,眉头紧锁,一面回想她一路走来路过的下邳城周边山水走势,一面跟着周瑜的目光视线,努力试图在这图上先把他们现在的位置找出来。
被李睦盯着,周瑜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一笑,抬手在地图上一处点了点,不等她问就自行开口:“此为下邳。”
他抬手慢慢在图上勾划,说一处,就停一停,“刘备在小沛,曹操在梁国,袁术在寿春。下邳在广陵和小沛中间,而伯符现在应该拿下了会籍,与广陵隔淮水相峙。”修长的手指最后沿着一条曲线划过,汇入地图靠近他的右面边缘的空白处,示意淮水的走向。
李睦知道的徐州之争,刘袁吕曹四方之战,都是从文字或是电视剧里看来的,从来不曾仔细看过地图册,更别说如今这种什么标注都没有的地图了。但沿着周瑜手指划出来的方位,几方势力所在的位置与动向便清楚明了起来。
吕布败于沛县城外,率残军退往下邳的同时,多半会向临近的袁术求援。而袁术觊觎下邳已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而一旦袁术的兵力北抬,势必会遇上咬着吕布前往下邳而来的曹刘联军,混战之中,驻军会籍的孙策北面的压力就会出现空隙,北渡淮水,拿下广陵!
所以,周瑜大费周章地率众伏兵下邳,分明就是项庄舞剑,意不在此。
“这么说来,你安排了那么多伏兵,只是要下邳生乱?”阳光下,少女的眼睛亮得炫目,脸颊上还留着些许残红,不知是方才的得意尚未褪尽,还是想通了周瑜在此伏兵的意图,兴奋所致。
她原就疑惑就算周瑜所领之军是骁勇善战的精锐之师,可毕竟分了一队拦截吕布,只剩了千余人在此,就算下邳城留守的人再少,只要固守不出,曹操和刘备的大军就在后面,到时候两面受敌,就这点人怕是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更何况,她印象当中的冷兵器时代攻城战,是一波又一波的小兵架起云梯冒着守城方如雨的箭石往城墙上爬。可现在别说云梯,周瑜为了掩人耳目,数日来连棵树都没砍,显然强攻下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李睦的目光掠到地图上,周瑜故意告诉她下邳和会籍相隔了整个广陵和一条淮水,就等于是挑明了不会正面攻打下邳的意图。
可若是他攻下这座城池,下邳和会稽相隔一整个广陵郡,他们除了据险以守,等不来救援的孤城,入城之后他们势必要陷入无边无际的苦守之战,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他驻兵于此,又多设伏兵的唯一可能,便是要扰乱下邳!
听军报,看地图,举一反三,李睦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周瑜诧异之余,不禁对她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兄长更加好奇。李睦一身男装,言行举止虽不比行伍之夫,却也没有半点女子的扭捏之态,识刀兵,知局势,面对两军对垒亦不见怯色……
也不知是何等英豪,竟将自家妹子养成这般模样!
孙策家中也有个小妹自幼喜爱刀兵,修习弓马,胆识过人,却也未必能有这般眼界。
他素来言出必行,应了李睦护送她兄妹二人去往江东之后便着人打探她兄长在袁术营中的下落。只是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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