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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上神-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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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知道,海棠身上究竟有着什么力量,能让我变成这样……可是海棠害怕我,对不对?海棠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就算是询问的时候,还是那样心平气和得,仿佛并不为这些问题所困扰,仿佛他已经知道答案一样。
“别哭。”他低低得说,像是哄孩子一样,“别哭,海棠一哭,我心口就疼得受不了。”
她哽咽着,捂着唇。雪下得更大了。
雪下到柳絮般大小的时候,他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样。
松开手,摸摸她的脸,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脱下外衣紧紧披在她身上,擦去她眼角的泪,轻轻笑起来:“现在,是不是更怕我了?”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海棠定亲了对不对?”然后他忽然这样问道。
胡乱点点头。
“好好嫁人吧。”他低低说道,“从今天起忘了阿和,是她欠你良多,你没有任何对不起她。”
“她做的那一切……总要自己去赎罪的。”
※※※※※※
“娘,我疼得厉害。”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她这样与她说。
长公主抱着她,怒不可遏,看上去似乎想一巴掌将她抽醒,终究是舍不得。
她那样茫茫然望着前方,耳朵里老还是他的声音。
这一世,她其实与他是有一段姻缘的。不是太子长琴,而是高文昊。
少时与他那般亲近,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
可是有一天,高文昊不在了,他的身体仍活在这个世上,可他的魂魄,却融合了仙人的残魂。高文昊已经不是高文昊了。命运的丝线总是那般玄奇,只一点差池,便将结局岔开到千丝万缕的境地中去……姻缘线断了。
在他面前,她要如何装作天真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巴巴看着他,守着他?那最本质的东西变了,终究也是命定无缘。若还是那个高文昊,必是拼尽一切也不会松手。可惜……他不是。
灵魂里缺少了热度,已经无法再燃烧。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阿和的那根线,原来是缠在她身上。
不能说。不敢说。求不得有多苦呢?就像蛊虫侵体,日日夜夜啃噬着心脏,身体中再骚动得强烈,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那心房的部位,就盘踞上一个魔鬼。
原来长公主很久以前便已经觉察到这一切,所以将她与阿和隔得远远的。
……阿和因她做了如此多的错事……里面是不是也有她的罪孽?
然后就那么恍然得,就想起千万年前,天地大战的景象。这天地间的唯一一只凤凰扑在她怀中,问她天地不仁苍生何辜……
辰湮大病了一场。
她这病,一拖,拖过了一个冬季。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便听闻,五公主殇。再接着,靖王出走。
一纸和离书递与靖王妃,他在某一个柳枝开始飞絮的日子,离开京城,所行无踪。
世人皆传,靖王得仙人拂顶,云游求长生去了。
于是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甚至没熬过这最后一场春天走完。
他已经离开,她没法被这没有他的地方困住十年二十年……甚至这一辈子。最好不过……还是身死吧。待得下一世,她等到他,便不会再任由这条天堑再横亘在他们之间了。
她终于明白,天命让他断情绝缘,孤煞永世,她若不去靠近,任他这般踽踽独行,那他始终不会超脱命格,但若她主动靠近,或许她便会是那一线生机。
这一世尽时,她又回了衡山。
雪皇哭着扑过来,然后再次透体而过。
☆、42
'老板进化史*第一季'
那日下界妖祸、天帝派遣水火两神与他赶往镇守之前,其实他是做了一个梦的。
乐神宫阙辟在天河之畔,冰蓝晶石所筑。晨光时壁色透彻,流光溢彩,仿若环水清凝,柔波潋滟;沉夜时星河辉华晕染其上,幽蓝深邃,静谧安然,也犹如沉入这寂寞天幕不分彼此;各色乐器安然置于殿中,器灵无形,荧蓝若萤,有无名之风回环交替,轻声叮咛,曲乐悠然。
他在黎明之前趴在案上陷入沉睡。凤来幽幽悬于虚空,与他心神相连,不知为何,却并未得以唤醒他。
他亲眼看到混沌。
何等穷凶极恶的地域,无光无暗,五行疾烈,秩序混乱,毫无生机,那时还没有天,没有地,直到亿万载之后,那混沌中才孕育出一朵青莲。
又过了亿万载,青莲破碎,盘古出世。盘古证道,那一斧子,将混沌劈成两半,随天地而生的,还有一尾雄伟壮阔的龙。那是遥远而瑰丽的远古太易时代,开辟且支撑天地最后化身洪荒的盘古大神,为这天地衔来光明亦在盘古陨落之际全力维系洪荒稳定的烛龙大神……可他那双来自未来的双眼,注视的,却是那青莲逝去之地,一粒划破无穷无尽的时空坠落的莲子。
它的速度是那样快,每一个瞬间,都像是突破了千万维度的宇宙,它的速度又是那样慢,到它落地的那一刻,此世已经流逝过了千千万万年的时光。
当盘古巨大的身躯坍塌,烛龙的奔波力竭终究归于沉眠,刚刚脱胎出行迹的天道盘旋于此世,第三位大神终于得以化灵。
她的黑发如霞光般遮蔽天宇,她的目光直视的地方便是生机,她的双脚踩在尚在懵懂的幽冥,她的双手抬起便能编织命运的轨迹。
……她是法则。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他自梦中陡然醒转,心神受到极大的创伤,那源于亘古混沌的苍茫与悲怆让他无力承受,自时空缝隙无端窥探到那□之景象的经历,却不知是机遇,又抑或……灾难?
后来因他的疏忽不周山倒,灾劫降世,生灵涂炭,他背负莫大的罪孽,被抽去仙骨,夺走仙体,贬落凡尘,可直到最后,他也未想过要去见那一位至高的神祇。
那道天堑从一开始便阻断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连往前踏出一步的借口都不存在。
太子长琴为仙的这一生,也不过一架琴一座瑶山。
在天皇席宴的中庭,见到一位神祇的第一眼,便明白这该是此世唯一能懂他琴的,可他不敢靠近。
在瑶山边遇上一个愿听他琴的挚友,却终要是舍了这身仙体倾覆大半个天地为这情分作陪。
他从云端跌到地底,为血涂之阵所困,生生将魂魄撕裂。他只剩残魂伶仃,辗转凡尘,以渡魂之术苟延残喘,狼狈不堪。
可曾怨过?那时为何久久流连瑶山不归地府?
因他已失了他的琴,只剩下这座瑶山了阿!
那亘古以前,有一位尊贵的神祇路过此间,在这世间多看了一眼,这山便成了钟灵琉秀的人间福地。
她从天南的不死火山带回这天地间的最后一只凤凰,凤凰年幼,经受不住太易宫混沌气流侵蚀,她便在这山里种下一颗梧桐。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位司火的大能踏云施施然路过此山,却又是在那天上多看了一眼,凤来就得以出世。
他自骨骼自魂灵都烙印着它的痕迹。
不忍离去,不忍离去,于是失了命魂作代价硬生生被割舍去最后的、唯一的牵念。
当年白袍流袖温和冲淡的仙人,已经变成个执拗激烈的疯子。
当年瑶山边为诸神称道的仙人,已经变成个魂魄分离的怪物。
在凡尘苦苦挣扎不得终的漫长岁月里,有时他也会抬头望望天宇,猜想那座他永远也无法再登临的混沌宫阙,青衣的上神是否还是……旧时的模样。
终究是未悔。
此生不悔。
'第一季完'
※※※※※※
'老板进化史*第二季'
他自龙渊一夕倾塌的废墟中,走入这世间。
被硬生生剥夺走命魂四魄有多痛?他曾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惨烈的情状,后来才知道,每一次渡魂,都是当年血涂之阵的再演。
这天命似乎是想考验他能承受的苦楚有多深重。一步一步走来,满地都是无法被抹消的血痕。
恨?有的吧。
恨那天地?恨那命运?还是恨那凡人?
什么都被夺走,什么都没有了。附于角越之身时,魂魄强行融合的震荡令得初时的几年,一直痴痴傻傻不知所以然,每日望着禁锢着他命魂的焚寂之剑却无法触碰,心有所感却不知其为何感。乃至龙渊灭族,女娲封印七剑,**的血火才将那滔天的恨意与记忆一起贯入他之意志中。
残魂凋零,地府不收,轮回不纳,藉渡魂游走世间,寻不回焚寂,亦不知自己终点为何,懵懵懂懂,辗转流离。当年那个能说出“所有生灵的归途大概唯有死亡”的仙人,犹若镜花水月幻梦一场,一脚踩碎,烟消云散。
也见过那游走天地间,意识渐消就此泯灭的荒魂。这天地的法则不允许它们的存在,魂力消失,便就没有了踪迹。
约莫也是怕的。若不是还记得渡魂之法,若不是一次一次按捺过渡魂之惨痛,他终究也是得与它们为伍……而这记忆,也怕是他最后还残存的一点牵念。
他总疑心着,是不是为这天地所忌恨,不然为何,每一件他所想紧紧抓住的事物,总会被迫着放手呢?
后来他也在想,这苦是否值得。若真遂了天庭之意,入那轮回生生世世孤煞,又会是怎般模样。
于是也有小小的庆幸,入那轮回,前尘往事尽消,于死了又有何异。纵然此般危难如影随形,福祸难料,渡魂之苦又如铭心刻骨,难以言喻,有记忆陪伴,终究胜过无尽轮回。
可总归,连着苦都是被迫受的。正如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天命连最后的安慰都要夺走。
侵占凡人身躯,抢夺原主命魂,也需得压制且征服其意识,魂魄融合,记忆混杂,为这俗世侵蚀,一次一次的渡魂,竟开始遗失记忆的片段。
恨,越发浓烈。
因着天官判语,夺他亲缘情缘,令他永生永世皆孤煞命格,初始他便也是刻意避让的。太子长琴只剩这可怜残魂,终究还是他之意志,凡人缘分,于他又有何干?
只是渐渐的,为凡人习性所扰。藉凡人命魂得生,无论如何,也脱不开此世喧嚣。
无奈,便只能将自己也当做凡人,心怀侥幸,他既不入轮回,孤苦之命便不为他之命数,却不妨,哪怕站在原地不动,天道也不放过他。
仙不仙,人不人,鬼不鬼……他终究不过一个怪物,怎配得到世间真情?
再后来,他遇到一个名为似水的女子。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慢慢守着,慢慢候着,那时光是何等的美好,约莫烟花凋落时的星华都落入了她眉眼,于是那些不被允许的情愫如藤蔓般放肆缠绕——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以为这一世是命运给的补偿,终究能与她牵手——可就是在那最美好的时间里,一抔黄土,一纸白幡,阴阳相隔。
痛,怎么可能不痛?
这一辈子都为她守着,再无动摇。
后来他收了个情深的学生,捡着一个命薄的孩子,再后来,一世走尽,睁眼时又是另一番景象。
新的渡魂之躯意识消散得极快,却为他存留了一份极大的赠礼。有一些记忆与情感深烙入魂魄,不肯退散,一时无法被他接受,便长久折磨着他。
所有的画面,都是她。海棠海棠,他的海棠。
第一眼看到,心胸就仿佛被触动。似乎是蓦然回首之感,似乎是久觅终至之叹息。
无法控制得被吸引。
那是个怎样聪颖的孩子啊。约莫是,第一眼,便知道她的文昊哥哥,已经不是眼前这位了。
但她不说,不问,她就远远望着他,安安静静得,无动于衷的。很早很早以前,或许他也是明白了的,她的视线透过这世间在看着谁,她眉眼间淡淡的愁又是为谁而抒。
于是就该谢谢阿和,若不是她,或许,她也便永远不会踏近一步。
嫉妒的么?她与原主之间的牵系,早已经踏出生死的范畴。
可他只是讶异,这次因何,会为她如此感染。
如同心意相通一般,她笑他也便开心,她流泪他也难受,就算克制着,视线还是忍不住追随她的踪迹……是她的眉眼有着似水的影子么?还是原主的情感竟这般深入到他的魂魄?
这样的情感真是奇妙,半是克制半是放纵得由着自己沉沦,有些明白凡人为何执着于情爱,只要触摸到一分,约莫也是怎么都放不了手了的。
他想起似水。一个有缘无分,一个有份无缘,世间事难两全么?想来时间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当时再大的苦痛,如今也淡褪成了淡淡的遗憾。
满心眼都是海棠,却不能表现出一分。正如同,渴望触摸那情感,又本能得排斥这些似乎是原主的遗存。
直到,阿和动了手。
先是公然驳斥杜贵妃,再是破坏海棠议亲,阿和的行事越来越疯狂,亲手试图杀死圣上钦定的五驸马时,她已经不顾一切。
而发现杜贵妃对阿和做的事之时,那些他曾不去直视的事物,慢慢露出水面。宁愿不要这个女儿,也不想让她坏了自己的事么?谁能想到,那样和和柔柔温美纤细的女人,会是个拥有何等心计的女人。
算计自己的表姐——今上元后,得以入宫。抢先生出了儿子,一不做二不休给元后下了药,隐忍得慢慢往上爬,却不知哪一步出现了差池,元后得孕。终于熬死元后,却不防,是今上为后宫前朝考虑,还是在他的眼底她终究比不过那前一位,于贵妃之位戛然而止。
于是满腔的热情都倾倒在自己的儿子上。不想,儿子轻风云淡,女儿与自己离心。好不容易再怀上一胎,棋差一步,被人害得生生小产。
能挣过所有人,却挣不过命。
杜贵妃想要抹去阿和这个污点,阿和索性在贵妃药中做了手脚。不愧是母女……血液里都流淌着相同的因子。
这个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人伦相残——他也曾心生欣羡过的人伦之情。撕裂了假象之后,血淋淋的现实逼迫得人不得不投降认输。
阿和眼中只有一个海棠,除了海棠的一切,都如同灰烬,包括她自己。
这样的贪婪……原来这就是凡人与生俱来的罪恶。
而他不过是披着这张人皮的一个怪物罢了,被舍弃也是常理罢。
这世间当真有不变的情缘?
若是有的话,哪怕是随她步入深渊,他想他也是愿意的。
可是这世间没有。
那终究也不是属于他的海棠。
他不应该留在这个地方。
此世苍茫,莫说归宿,连暂留之地都没有。
'第二季完'
☆、43
辰湮在刻意寻求自己的死亡。
她从雪皇那里取了粒石珠子,硬生生化在自己的魂魄中,随着自己轮回转世。
凤凰没有龙族那般探宝藏宝的习性,只是雪皇无奈被困在衡山此阵之中,就算肉身是实在的,碍于法则限制,也不过缚地成灵罢了。平乏的戏码看了许久也该是厌了,有些当局者迷的她看着正是再清透不过,可就算再如何了然再怎般焦急都只能这样默默注视着,疼得撕心裂肺也约莫只有自己清楚……于是总该想点别的什么出来打发剩余的时间。
然后那一回在莲塘边捡着许多灵气与山石凝结成的石珠,无聊便挨个儿放在喉咙里琢磨,磨过一年又一年,直磨得是圆滚滚碧透透灵雾氤氲光华无暇,其中又蕴着凤凰精火,诸邪难侵,大概也相当于品质极高的法器了罢。
辰湮取了一颗来,亲手在珠体上刻满符文与法阵,用来做自己力量的承载物。人类的身体无法动用神念中积蓄的力量,一用就崩溃,那她便将它稀释到自己的能用的程度,抽取的就存放于这石珠中,总该是会派上用场,省得反而在轮回中白白消磨去。
闭眼时宿命已然轮转,于娘胎中努力吸收先天之气,出世之后不饮乳液,吐尽浊气,待体内力量盈转躯体达到一个平衡,并且能够凝出石珠,便施法让自己毙命,临死前所有的力量转往石珠……然后再继续下一世轮回。
因着那珠子是化于魂魄中的,每一次取出,都如同在魂魄中生生凿出个窟窿,那连鲜血都无法流出的血痕还未愈合,便又将珠子生生嵌回去,这样的疼痛,比之太子长琴渡魂之苦亦不予多让了罢,其实辰湮并不能确切得明了疼痛于人的意义。对于她来说,除了这痛的知觉,或许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哪怕现在有着人的躯体,人的感觉,只要有那抹上神的神识在,始终便压过了一切。
这样自寻死路的轮回,许是过了十三四回,才将魂魄的力量刷到与一般人类同等的模样。雪皇已经目瞪口呆了。
谁能想到……这也会是天道的陷阱呢。一缕神识所带的力量,不足青华上神万分之一的神通,可于这世间,于这凡人身躯,也约莫是毒药了吧。她用漫长的时间将自己的魂魄与凡人身躯融合协调,那深藏与神识中的力量,不用则罢,一用身体便会崩溃,她若没有想到用这样的方法将其稀释,只怕每一世的结局会更为惨烈亦说不定。
若是哪一世都如流年如海棠这般用心得去过,终究免不了自己将自己毁灭以求得他人幸存的残酷,又该如何折磨彼此……瞒过永生永世也罢,就怕出现那一点差池,让此间都生了间隙,结果谁也无法预料,没准会引得命盘塌陷,不得超生。
石珠中积蓄的力量越多,再度化入魂魄的难度便越大,烟岚无甚感觉,雪皇已哭得稀里哗啦。
辰湮问:“太子长琴渡魂何等苦痛,你都不曾为他落过泪,我之苦痛比之已是轻微,凰儿怎是这般模样?”
其实雪皇为太子长琴哭过的,在乐神被缚天牢等待刑罚降身之际,雪皇就为他哭过的。可是太子长琴被夺去一半魂魄,选择渡魂以来,这样的爱哭鬼竟也再不曾为他流过泪。
辰湮其实是知道的,在雪皇眼中,现在的太子长琴,根本就已不是当年瑶山畔抑或天河边的太子长琴。
可是雪皇抽抽搭搭说得话却出乎她意料:“他若苦痛,有他自己为自己受着,阿湮苦痛,阿湮自己是觉察不到的,于是只能由我来为阿湮苦,为阿湮痛。”
辰湮又投入轮回。
这样反反复复生与死,相对与人的一生来说,时间似乎是短了点,但她不知不觉也耗去十几年,她已不知他在哪个角落,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再一次转生,便要再经历成长,再等到他的出现……她耗不起了。
※※※※※※
说不出幸运还是不幸,这一世她出生未久便逢上家破人亡。她在一个雨夜被送往山里的道观,因着观里道人与师太公有旧,勉强护了她周全。
幸运的是这一辈子不用被家人绊住脚步,天大地大不局限于一隅,遇上他的几率总大一点。而人死因果尽消,世间万物,要说残酷却也是天道常理罢了。不幸的是一生注定颠沛流离,仍要是小小年纪便尝遍一世心酸苦楚。
靠着道观施舍,好生生喂养了近半年,得信匆匆赶来的师太公终于赶回。这是她生父的老师,也是她生母的义父,自母亲为父亲殉情之后,她便为大伯收养,现在全家覆灭,也便只能跟着这唯一有牵系的人了。
她随着父亲的叫法,唤他师太公。
此后数年,一直随着他云游四方,浪迹天涯。
太叔公一身仙风道骨却是比真正的求道者更为洒脱。
道法自然。他传授给她的,从来不是可以用言语去描述的东西。可师太公其实不求道,不修道,他只是问道。纯纯粹粹以凡人的眼光对这世间以通悟。
这是辰湮第一次见识凡人眼中的道。“道”,大多都是凡人的说法,凡人所不明了的规则都可以说是道,而神祇自身便是道,便是规则——天道天道,若神祇也要说道了,那必然是头顶那无形的无法被触摸的天道。青华上神连天道都踩在脚下,现在却在探究凡人所谓的道。
十五岁那年,师太公终于停下脚步。他一辈子都过得不太像一个凡人,却又确确实实是个凡人。但于这人生的最后几年,却也想脚踏实地得体会凡人的生活,然后在一个村落边筑了间小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十七岁,师太公羽化。
那一年,辰湮在师太公坟头捡到一只折了翅的画眉。
☆、44
“若说有缘,天南地北寻你,皆不着你踪迹,若说无缘,可我偏又能生生世世皆遇上你;既遇上也罢,却不是擦肩而过,便是分道扬镳,既不遇也罢,苦苦守候总还是能给个盼头,只始终记得求不得……想来天道辗转,命理无常,恨不抹消我的存在,怎舍得遂了我的意呢?”
硬生生将神识中附带的力量剥离出去得差不多了,离青华上神愈远了一步,受此世束缚反倒浅了些,对天机也无意看得越发透彻。
于是一个照面便清晰了此世因果。她小心翼翼将它拾起,翻看了鸟儿半折的一边羽翼,血倒是还鲜艳,应是刚受伤不久,指尖轻点它鼓鼓的胸脯,渡了些生机进去护住它心脉,便拢了它进袖中,慢慢悠悠往回走。
手中晃荡着个巴掌大的褐色空酒壶,内里的酒早已倒在师太公坟前,因而现在也只是用红线编制成的络子随意缠在腕上,随着前行时的动作一晃一晃,倒平添几许逍遥。一边走,一边低低倾诉,有那许多话在心底压了许久,本也任凭岁月将其磨灭的,此刻心情尚佳,也便笑着道来——索性它还晕着,听不到这些。
这一世颜貌原本极艳,缠绵悱恻的艳,着一袭白裳都恐转身便化绯的艳,只是因着娘胎里先天不足,襁褓里多番受惊,体质孱弱而带了些病态的苍白,常年外罩一身洗得发白的松垮靛青道袍,着墨青丝亦是随意束在身后,红颜色染了青灯黄卷,添了不属这尘世的风骨,竟是生生将那抹艳压成了淡。
小木屋在村落边,也算不得偏僻,周围还是有田舍的。只是隔得不远就是青山绿水,一方飞瀑迤逦而下,虽风景极佳,但夜间水生响亮,难免觉着扰人,寻常人家住不得,便宜了师太公。
对于辰湮与他来说,自然山水无论如何都比得人杂居处清静。师太公仙风道骨,却是懂医的,否则她少时体质之弱如何给补足了,后来辰湮用医用药有了这段渊源,也不显突兀。这村里原本没有专门的大夫,寻常的毛病用些土方子也罢了,生了大病就得赶老远得去邻村求医,后有了她,求医倒也方便了,报酬左右也不过一些米粮与时蔬,有几户人家过意不去,会顺带着拎些禽蛋腊肉类的事物,这几年她与师太公其实也过得不错。
回到居处,一眼便见着屋檐下正小心翼翼铺药材的小姑娘,却是笑了笑:“今日是二妞么,大丫去了哪里呢?”
小姑娘见她回来,眉眼弯弯得脆生生回答:“娘说天快暖了,让大丫给大夫做件春衫,二妞给大夫送饭,大夫没回来,二妞帮忙晒药。”
辰湮摸摸小姑娘的头,含笑道:“辛苦二妞了。不过倒是得先收了这药材,过午……该是有场雨,二妞回去的时候小心路。”
她说着便进了屋去,小姑娘抬头看看骄阳明媚的天空,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乖乖把小簸箕一个一个搬进屋。
将袖中用体温暖着的鸟儿掏出来,拆了件不穿了的旧袄子,取棉絮团成个小窝。画眉鸟羽色微微泛青,头与背羽带着青灰色轴纹,眼圈外有清晰的白色眉纹,向后延伸呈蛾眉状,仔细端详,却见有一条鲜红细纹嵌在眉纹中,犹如血痕一般。
看看体型与细节,是雄鸟。
鸟翅中空,折了之后血肉绷紧,或许接上也很难康复如初。敷上药,缠了药棉与纱布。指尖又渡过去几许生气,慢慢梳理它之血脉骨骼,见得它体温渐暖,稍微安详,才缓缓松出口气。
随手点起一炉安息香,看二妞与自己打过招呼便离开的身影,取出竹盒里的食物,随意用了些,收拾好桌面,站在窗前看晴光收敛,乌云渐布,细雨连绵不绝。
是原本就没有性格,容易被环境影响,还是本身的性格太过于顽固,不管怎样的模样都无法动摇?无论如何,每一世的眉眼,总会有那一抹青华上神的疏寡,这也无可奈何。
这雨下到一半的时候,画眉醒了。
小小的身躯挣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站起来,又跌回棉絮里。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许是后者吧,不仅仅是因折翅之痛。
人与鸟雀的魂魄差异何等大,将仙人残魂禁锢于这样小的身躯之中,该是何等苦痛才能坦然应下?莫说他要借画眉的命魂,便是行动自如亦非易事吧。想来画眉习性好斗,它如今的模样,大概皆由此故。
辰湮缓缓走上前,便见到画眉的眼睛直愣愣转过来。因为本能缩了缩,但鸟喙之中却无任何声音发出来。
……不会鸣唱的画眉么?还是不愿?
眼睛倒是极美。乌黑的眼珠竟沉淀着深深的蓝,犹如蓝色的火焰般灼灼燃烧。或许鸟的眼睛与人的眼睛终究是不同的罢,她竟也琢磨不透它此刻的情绪。
她伸出手,将指腹轻轻搭在它仍旧在不断颤抖的背上,简单查探了一下它体内的脉络,见伤情没有恶化便收回了手指。画眉忽然发出“呜呜”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配上它如今的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辰湮听得那声音,却是缓缓笑起来。她转过身,走了几步,从墙上摘下那支竹萧。
还是懵懂不知自己从何处来的第一世,她所遇的他,也是以雀鸟之姿……后来她将它放走,它也头也不回得走了。这一世,还是雀鸟,她们之间,又会有怎样一个结局?
拿着竹萧悠悠吹了一曲。箫声和着雨声,细细袅袅,轻轻浅浅,微微的缱绻,微微的凝注,仿佛能涤尽人世间的一切污浊,曲中带着无忧,能让聆听者忘却所有的知觉,宛若踏足云端。
包括苦,包括痛。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洪涯境还伫立在人间的时候,瑶山风华依然如初,太子长琴从凰鸟雪皇手中取走一柄竹萧——雪皇总爱留着她手里那些旧东西,像是收藏宝贝般藏得小心翼翼的。
神农做琴伏羲做瑟,可是青华上神不喜琴也不喜瑟。她之双足踏遍大荒之时,也曾见过做过许多乐器。这些东西,原就难不倒她。只是他却未曾听过。
她知道,他遗憾过的。然而就算是深深遗憾着,也不会开口说一句。
若她想将他所有的遗憾都弥补……现在,可还来得及?
☆、45
“今个天真好,是不是?”
清晨起时,空气仍湿漉漉的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即使隔着木屋,都能隐隐探到外界的勃勃生机。辰湮站在窗口,心情极佳,于是颜容上也带上淡淡的笑意。语气清清和和,理所当然,一点都没有跟鸟聊家常不正常的自觉。
新削好的小木篮子里,棉絮团成窝,还铺着一层层干净的棉布,画眉睁着沉蓝的眼珠,静静环顾着四周,听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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