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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天很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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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地,枫雪色望着对面两峰间的一线飘摇的灰影。他目光如神,虽然在黑暗之中,仍然可以看出,那是一条长长的栈桥。

那么,这里应该是孤鹰涧了!

过了栈桥,就到破碑山,下山之后便是四通八达的官道,最近的城池是琛州——如果不是朱灰灰拖累,凭自己的脚程,现在早已经在琛州城里,热水沐浴之后,披一件舒适爽洁的袍子,慢慢地享用晚餐了。

同样,因为朱灰灰的关系,也不可能连夜翻过这山。本来山路就陡峭,晚上又视物不清,若再赶上下雨打雷,那可就太危险了。

所以只好在山中投宿一夜。

枫雪色辨了一下方向,顺着东侧林子走了下去。

跑了多半天的山路,朱灰灰早已累得半死不活,也没精神去多问一句——反正问了人家也不答。

走了数里,山坡的上面,出现几星灯火。一栋房屋,掩映在扶疏的树木之间。

这是一间客栈。

客栈很简陋,只有上下两层,由毛竹和原木搭建而成,虽然是暗夜之中,仍可看到客栈的外表有些陈旧,但还算整洁。

雨檐下,挂着两盏灯笼,一群飞虫绕着灯笼飞来飞去地打转,昏黄的光线照着门楣上的木匾,匾上写着“听风客栈”,红漆的字已褪成褐色。

客栈的门开着,门窗都挂着竹帘,竹帘间隙透出一片桔色的光,很淡,却很温暖。

枫雪色与朱灰灰刚来到门前,一个店小二便挑开竹帘,匆匆迎了出来,满脸的笑容:“客官,您请!”将二人迎入店中。

客店的内堂很宽敞,有角门通往后厅,角门的右侧是楼梯,沿梯而上,二楼是数间客房。左侧则放着一个大柜台,柜台上面摆着一个大算盘和一些酒坛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掌柜眯缝着眼睛坐在柜台后面,见有客人光临,立刻笑容可掬。

看上去今天客栈的生意很好,内堂的六张桌子,除了中间的桌子还空着,其余都坐上了客人。

枫雪色秀目电转,略略地扫视一圈,径直坐到空着的那张桌子,将腰间的剑摘下来,随手放在桌上。朱灰灰当然不敢坐,垂着手在三尺之外站着。

小二跟过来,送上净手的水,一边伺候着洗手,一边殷勤地道:“客官,您用点什么?小店有新鲜的山珍野味,有自己酿的好酒,还有今天早晨才从山下送上来的江鲤!”

“拣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做几个吧,顺便收拾一间客房。”

只要一间房?那我咧?朱灰灰心中生气,却也不敢发问。

因为问了,得到的答案八成是:柴房、马厩、牛棚、猪窝,随便你住,说不定还会打发自己去睡茅厕——呸!

“您先尝尝我们这里的山茶,菜稍后就到!”小二斟上一杯茶,然后去张罗饭菜。

枫雪色慢慢地喝着茶。粗陶的茶杯,山茶有些苦,但水质却甘甜,中和之后倒也别有滋味。

朱灰灰也口渴了,眼巴巴地看着枫雪色,然而人家就和没看见他一样,捧着杯细品慢咽。他只好忍气吞声地和店里另一个胳膊上搭手巾的伙计要了一碗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很快,小二送上来四个小菜,鸡丝长寿菜、山兔丁炒蘑菇、香蒿蒸鱼、青笋拌金针菇,还有一壶米酒。

朱灰灰看看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情知是没自己的分了——其实店小二就算摆上两副碗筷,他也不敢跟枫雪色坐一桌。他深知这位白衣大爷很不“待见”自己,押着自己一起走,那实在是无可奈何,所以他也绝不主动往大爷跟前凑。

不过,枫雪色爱讨厌不讨厌自己,朱灰灰根本就不在乎。为了早日赎回花花,自己都忍到这个地步了,也犯不着为一点小事去惹他不高兴——再说咱也惹不起啊!

当下跟店小二讨了一碗糙米饭,上面堆了几根咸菜,捧着碗坐到客店的门槛上,面对着黑黢黢的大山,一口米饭一口咸菜,吃得倒也津津有味。

在宽大敝旧的木门和夜幕的黑色背景衬托下,朱灰灰的背影显得很瘦弱,坐在粗木的门槛上,跟个受气包似的。

看着他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然后又咬了一口咸菜条,枫雪色忽然有点不忍心的感觉,可是一看到他的脏脸上沾的饭粒,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

他为人仁慈侠义,声名远播,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在他的眼中都一样,素来是谦和以待。唯独对这个朱灰灰,他实在客气不起来。

其实,朱灰灰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可那一身的坏毛病,令这世界上的正常人都看不上他。

他胆小,怕死,怕疼,好吃懒做,没骨气,溜须拍马,见风使舵,欺压良善,油腔滑调,强词夺理,说谎成性,聪明劲都用在那一肚子损招上了,偷东西——还都是小偷小摸,顺手牵人家两个包子一只鸡的,非常招人恨,可认真起来却又治不了他什么罪!

他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能屈能伸,知道什么人是惹不起的,肯在强者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典型的小人嘴脸!唉!这个人年纪不大,但品性如此恶劣,你怎么称呼都行,混混,地痞,泼皮,市井无赖,二流子,小流氓……

想到为了那件案子,还要押着这无耻之人走很长的路,枫雪色暗暗叹了口气。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七(2)

朱灰灰把最后的米粒送进口中,随便用袖子抹了抹脸。

这家厨房做的饭不好吃,米饭里面放错调味料了。那种牵僵蕈,放在米饭里,口感会有一点涩,它比较适合放进鸡鸭鱼肉之类的菜肴里,溶入油脂便什么异常味道都没有了。

唉!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有饭吃总好过没有。花花落在那个大和尚手里,不知道有没有被好好喂,说不定一直饿着呢!

自己和花花这次真是太倒霉了,不但看见不该看的事情,还碰到不该碰到的人,两个都被欺负。偏偏敌人太强,又报复不回来,这个哑巴亏可是吃定了!

站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回过身来,捧着饭碗送还给店小二。

小二接过饭碗,望着他的脸,眼睛显出一丝诧异之色。

朱灰灰不明所以地回望他,抓抓头发:“啊?”难道小二看出自己没有钱付账?

“哦……我是想问,客官您还要不要再添一碗?”

朱灰灰摸摸肚子,道:“不要了,吃饱了!”

转头看看枫雪色还在慢条斯理地用餐,于是耐下性子又靠着门框坐了下去,等他的吩咐。

本来吃饱了就爱困,再加上闲坐无聊,他将手按在嘴上一个接一个地打呵欠,为了打发时间,眼睛四处闲看起来:

最东边的位子,坐的是一个白胖子和一个背弓带刀的壮汉,两人正边吃边聊,听话意是收山货的商人和山间的猎户,在为一张豹皮讨价还价着。

西边坐的客人穿着青色的儒服,大约四十多岁,颏下三绺墨髯,很有学问的样子,不过桌角立着一把鹤嘴药锄,所以他不是学堂里的先生,而应该是位郎中。

角落里的桌边,坐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看衣着出自中等人家,男的样貌堂堂,女的身材饱满,颇有几分姿色,不过这两人的举动也太肉麻了,头挨得近近的,你喂我吃一口菜,我偷亲你一下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私奔的么?

再旁边,那个货郎模样的瘦小男子形貌猥琐又小气,桌上只点了一小壶酒,和一碟烧豆腐,小口小口地喝着,嘴还吧嗒吧嗒的,一看就没吃过好东西,一盘豆腐就美成这样!

最右边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妇人,领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应该是母子吧?瞧人家的妈妈多疼孩子啊,把好吃的肉啊菜啊都夹到儿子的碟子里!

对比之下,咱的老娘只会让咱给她烧菜吃,如果菜不合胃口还要挨她的骂……唉,可怜又命苦的朱灰灰!

正在自怜自伤,天空霹雳一声,雷声滚滚而过,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下起来了。

山风吹送,雨点打来,朱灰灰赶紧跳起来,顺手去拉竹帘准备关门。

一只灰白色大蛾子被风吹着,一头撞在朱灰灰的脸上,歪歪斜斜地飞了半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瞬间变成焦色。

啊?自己的脸皮居然厚到这种程度,把蛾子都撞晕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射过来,朱灰灰有点惭愧,暗自在脸上按了按,没有啊,脸蛋挺软的嘛!

正在纳闷中,“啵”的一声,店堂里的灯火突然全部灭了。

朱灰灰一怔。分布在不同方位的七盏烛火,怎么可能同时熄灭?再说,门窗都关着,山风又吹不进来——啊,是鬼!一般鬼都是以这方式出现的!

心念电转,刚怀疑到有厉鬼闯门之际,耳中又听到“铮”的一声,这熟悉的剑吟,正是暴躁大爷那把暴躁的剑出鞘的声音,之前这把狭长如雪的剑可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过。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七(3)

朱灰灰闻声胆寒,条件反射地趴在地上,就地向右侧滚开,抱着头缩进门后的空档。

正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惹大爷生气了,便听得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噗噗”作响,似乎是细微的针钉进木头地板的声音。

然后,内堂之中,便响起各种各样的杂音,桌子破碎声、盘碗碎裂声、呼呼的掌风声和密如连珠的兵器撞击声。

朱灰灰心中“突突”乱跳,不好,有人打起来了!

听现在这动静,肯定又是什么江湖仇杀,而且似乎个个都是高手……他妈的,自己大概最近撞邪,怎么老碰上这种事啊!

他只是市井混混级别,虽然心心向往江湖,但流浪多日,却连真正江湖的边都没摸着过。日常所见,最多也就是地痞打架、流氓械斗、无赖撒泼,一度以为那就是江湖了,仗着自己的聪明机灵和混市井的经验,倒也占便宜的时候居多,基本没有吃过亏。

直到他亲眼看到那场大屠杀,然后又经历了“不吃不喝兄弟”的被杀,再然后又被“暴躁的大爷”虐待,才知道,江湖这个鬼地方,根本不是他能玩得起的!

尤其是江湖里的人,随随便便就砍人家脑袋,他更是一个都惹不起!

朱灰灰一边叫苦不迭,一边尽力保持镇定,一动也不敢动,生恐一不小心发出些微声响,便有刀啊剑啊的招呼过来。

突然之间,室内又声息全无,耳中所听除了风声雨声,甚至连人的呼吸都没有。

正在静默之际,传来枫雪色的一声长笑:“可是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

“啪啪啪啪!”

黑暗中有人轻轻鼓掌,一个女声笑道:“雪色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声音甚尖。

枫雪色漫声笑道:“猴栗羞芳果,鸡砧引清杯。鸡上使的鸡爪镰,也让在下大开眼界!”

“嚓”的一声,有人打着了火石,点燃了一支牛油火炬。

借着火光,朱灰灰偷偷地露出眼睛,自门缝向外看去。

内堂已经一片狼藉,枫雪色洒脱地立在正当中,掌中剑辉映着火光,一身白衣仍然纤尘不染。

周围,十二个人散布在各个角落,团团地将枫雪色包围在正中。火苗跳突,映得他们的脸阴晴不定,甚是诡异。

这十二个人有男有女,有老头有小孩儿,打扮不同,却全是熟人——正是刚才还在各行其是的食客、小二、掌柜,其中有个没见过的,又高又胖的身材,手里拎着一口巨大的合扇板门刀,腰上还围着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看样子应该是一直藏身在厨房的厨子。

正在偷看,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突然回过头来,眼中精芒四射,眼神像两口剑一样,在朱灰灰的脸上盯了一眼。

朱灰灰倏地缩回头来,心里打了个突,偷偷地擦汗。这小孩儿看着比自己小好几岁,可是眼神好可怕。

曾给他盛饭的店小二也看了过来,奇怪地道:“你怎么还没死?”

朱灰灰干笑一声:“咳,那个,不好意思啊!”

店小二回过头来:“佘大姐,您给下错药了?”

那个私奔女破口骂道:“放屁!老娘的金勾玉魄用过几百次,怎么可能给错!你没看到那蛾子沾到他的脸上,立刻就毒死了吗!”

小二哑然。

私奔女也觉得很奇怪。

她是见血楼十二生肖使之中的蛇上使,最是擅长制毒用毒,死在她毒药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金勾玉魄是她精心炼制的一种毒药,提取自一种极毒的菌类,无色无嗅无味,常人便是服下指甲一挑的分量,也过不多久便会毙命。这种毒药提炼极为不易,平时都舍不得用,这次为了对付传说中的雪色公子,才咬牙狠心贡献出一小瓷瓶。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七(4)

行走江湖之人,通常对酒、菜、茶水等会加倍留意,但却较少注意到米饭,所以她把一瓶毒药都下在米饭里了——雪色公子年纪虽轻,却是老江湖了,为人睿智机警,他们也没指望会毒倒他,只是不肯放过任何机会而已。

刚才给那小子盛的饭,便是这种加料米饭。本以为先把这小子放倒,然后趁枫雪色疏神之际,大家一齐出手做了他,可谁知,那小子捧着一碗毒饭吃得津津有味,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明明吃了分量足以毒死几十口人的毒药,偏偏看上去却活蹦乱跳,一点异样都没有。如果不是她亲眼看着他吞下去的,真会怀疑这毒是不是进了他的肚子!

可是若说他没中毒,那蛾子只在他脸上扑了一下,就禁受不住被毒死了——便是这只蛾子使伏杀败露,所以他们才会抢先出手,却没有料到,十二个人的一轮抢攻,仍然拾缀不下这个枫雪色!

妈的!雪色公子还好说,这个肮脏的小子,却邪门得紧。

中金勾玉魄之毒的人,眼瞳里会出现一些若隐若现的金色血丝,凭这小子吃的分量,两粒眼珠都会变成浊黄的,可是现在,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哪里像是中毒的?

蛇上使越想越不甘心,扭着腰肢走过来,拢拢头发,抚抚衣襟,妖妖娆娆地道:“小弟弟,米饭好吃吗?”声音甜得起腻。

朱灰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若是平时走在街上,碰到这种摆出一副“男人快来调戏我”的面孔的女人,以他那“助人为乐”的毛病,立刻便会伸出爪子,去掐人家的脸蛋或者屁股,先占了便宜再说。

可是这个时候,他可不敢惹麻烦上身,战战兢兢地道:“好,好吃!配米饭的调料尤其美味,刚入口时是苦中带涩,回味起来却是……是涩中带苦,便如、便如姐姐您这样的大美人,看上去成熟又老练,像树上熟透得快掉下来的梨子;实际上也老练又成熟,还、还是像一颗熟透了的梨……”

心里大大地喝了一声彩,佩服自己居然拍得出这么有学问的马屁!

眼角瞥见周围之人忍笑的面容,蛇上使的脸由绿变黄,由黄变绿,转瞬间换了几次颜色,不禁在心里破口大骂:你妈才是熟透的烂梨呢!她恨恨地咬着牙,挤出娇滴滴的笑容:“好乖的小弟弟,来来来,姐姐让你尝尝什么是熟透了的梨子!”

十指箕张,长长的红甲带着尖锐的风声,倏地向朱灰灰的脏脸上抓去,铁了心要把这小子的脏脸挠成烂梨。

朱灰灰吓得抱头缩成一团,才喊一声“娘”的功夫,那尖利的指甲已碰到睫毛,劲气逼得眼睛生疼,眼泪不由自主地上涌,可是想到马上这对眼珠就不归自己管了,他仍然竭尽全力地瞪大眼睛,多看得一刻是一刻。

眼前突然雪芒乍现,然后是“嚓”的一声轻响,接着是“扑簌”数声,十片红红的指甲落在地上。

蛇上使举着光秃秃的十指,愕然。

枫雪色二指在剑脊上轻轻一抹,洒然笑道:“蛇上使何必和这个孩子一般见识,还是让在下奉陪吧!”

十二生肖使的脸皆变色,刚才他们已经全力盯着枫雪色,却仍然没有人能及时阻挡他神出鬼没般地出手——幸亏他剑下留情,不然,落在地上的,就不是指甲,而是蛇上使的十个指头……

朱灰灰见机极快,连滚带爬地躲到枫雪色身后,心里却在嘀咕,这位大爷武功够高,可是脑子似乎不太够用,难道没听说过,“对敌人慈悲,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吗?小时候老娘讲过,一个叫东什么郭的傻老头救了一头狼,反而被狼吃了,大爷肯定没听过这个故事!也不对,大爷动不动就要砍自己的手、喀嚓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却不砍那个扭扭捏捏的妖精的手?嗯哼,好色果然是男人的通病!他可千万别见色不要命——尤其是不要朱灰灰我的小命啊……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八(1)

正胡思乱想着,那个小孩儿猴上使倏地弹身跃后数丈,迅捷如猿,手中一条柔韧的皮索,向枫雪色双足缠来。

与此同时,被削了指甲与面子的蛇上使两只雪白的手掌相互一摩擦,掌心泛起一片桃红色;扮演小孩母亲的那个女人鸡上使,挥着掌中两只鸡爪镰,两人同时攻向枫雪色的胸腹。另外的掌柜、伙计、猎户、郎中、商人、小贩、厨子和私奔男也同时抢攻而上,分袭不同的部位。

十二生肖使,是见血楼里有名的杀手,武技刁钻诡异,有远攻有近战,平时又配合无间,一攻之下,枫雪色从头顶到足下,各个角度都被封住了。

枫雪色长剑漫然斜挑,剑尖幻出一片雪色的虚影,十二生肖使但觉眼前白茫茫的剑气纵横,他身周三尺便似笼罩铜墙铁壁一般,说什么也攻不进去。

朱灰灰龟缩在枫雪色的身后,更是晃得眼都花了,只觉得身周寒光电影乱蹿,他也分不出是谁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猛跳,也不知道是什么还在支撑着自己,没有当场吓尿了裤子。

店堂中唯一的牛油火炬“突”地一跳,乍亮之后又灭了。

周围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朱灰灰的眼睛里却还残留着那匹雪练似的剑幕。

耳中所听突然激烈起来,劲风振荡,武器破空,呼啸之声绵绵不绝,然而却听不到任何兵器相撞的声音。

朱灰灰不懂这是什么打法,只是一个劲地担心,一对十二,白衣大爷脾气再大、剑再暴躁,只怕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吧。

此时此刻,他心里矛盾异常:既盼着人家把白衣大爷宰了,自己好趁机逃走,然后再回去想办法救花花脱难;又怕人家杀了大爷再来杀自己——那还不如跟着大爷受虐待呢!这位大爷的剑虽然非常喜欢自己的脖子,但好歹只是吓唬,刚才那女人却是真的想挖自己眼睛呢!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盼着白衣大爷打赢,对自己比较有利。

忽然颈上一紧,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领,虽然手指带着暖暖的温度,但朱灰灰的心却比什么都凉,刚要呼喊“大侠饶命”,却猛地吸入一口腥甜的烟气,顿时呛得直咳嗽。不禁心里大骂:谁这么缺德啊,乱燃这个九香转魂烟——娘说这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般都是上坟的时候给鬼点的,乱点这个烟,那不是咒他们活人变鬼嘛!

还没骂完,突觉身体凌空飞起,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一转念便想到马上要撞到屋顶,不禁“哇哇”大叫。妈的这一下还不把老子撞成烂柿子啊!

“住嘴!”

正在惊魂之际,耳边听得一声低低的呼喝,随即感觉一只手掌在自己的臀上轻推一下,身子已转了方向,斜着飞出,然后撞在窗户上,裹着竹帘子摔了出去。

帘外,风正急,雨正大。

朱灰灰在地上滚了两滚,“扑通”,扎进一个泥坑,要不是闭气得快,差点就吞了几口泥水进去。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把自己扔到坑里的!

朱灰灰大怒,奋力地抬起头来,拿袖子抹去脸上的泥水,便要破口大骂。腰带突然被人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只听得枫雪色扬声笑道:“今日承蒙见教,各位后会有期!”

朱灰灰把一肚子骂人话都咽了回去,他听得懂这种文绉绉的话,心里顿时幸灾乐祸:哈哈,白衣大爷打输了,要逃了!

只觉身体被人拎着飞驰,如腾云驾雾一般,身边风声呼呼作响,口鼻被风雨滞住,几乎透不过气,憋得难受,然值得庆幸的是,身后却似乎没有人追来。

风劲雨急,全身早湿透了,朱灰灰冷得直哆嗦。他不知道枫雪色会把自己拎到哪里去,心中一片茫然。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八(2)

疾奔之中,枫雪色突然收足,静如渊停岳峙,松手将朱灰灰抛在地上。

“哎哟!拜托大侠您轻拿轻放!”咱是肉做的,不是石头!朱灰灰哼哼唧唧地爬起来。

枫雪色一边游目缓缓打量着四周环境,一边冷声问道:“你怎么样?”

朱灰灰牙齿打战,冻得哆哆嗦嗦地回答:“还,还好!”虽然吓个半死,又被风吹雨淋得半死,再被大爷摔个半死,但好歹还剩口气!

枫雪色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吓了朱灰灰一跳:“干吗?”不是又要剁手吧?他可什么都没干哪!被拎着跑的时候没有偷钱包也没有趁机揩油……

枫雪色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上,体察朱灰灰的脉象,只觉脉搏跳动稳实,起伏沉静有力,除了有一点虚火,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然而……

他陡然一怔,这……这是……这泼皮是……

枫雪色倏然放开掌中那只手,后退了两步,稳稳神,方问道:“你没有中毒?”

朱灰灰纳闷地问道:“什么中毒?”

“你吃的米饭里有毒!”枫雪色道。

用餐的时候,朱灰灰怕惹他厌烦,于是捧着碗背对他坐在门槛上,他一时不察,导致朱灰灰吃了一大碗毒米饭。待察觉之后,虽然心中甚忧,但强敌环伺,说什么也不能露出破绽为敌所趁,本想迅速解决敌人,逼他们拿出解药,可未曾想到,朱灰灰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当时的情景,不但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奇怪得要命,自己也小吃了一惊!

接下来的战斗中,蛇上使和那个郎中打扮的龙上使再次暗中施放毒烟,黑暗之中枫雪色唯恐护不得这小子,所以才带着他冲出包围,走为上策。

朱灰灰摸摸头:“有毒?没觉得啊!就是里面放错了牵僵蕈,所以米饭的味道有点苦。这种调味不应该放在米饭里,放在肉类里比较合适。”

一番话把枫雪色也说怔了:“牵僵蕈?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蘑菇啊!通常和蛇涎草长在一起,不过数量非常少,味道也不是很好,我娘说这东西吃多了眼睛会变黄,身体也会像木头人一样僵硬。”朱灰灰解释道。这位大爷忒没见识,连牵僵蕈都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当认真地和朱灰灰说话,枫雪色便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等等,那碗米饭里放的金勾玉魄,你叫做牵僵蕈?”

“那个金勾玉魄是什么,我可不知道了。”这副迷茫的口吻,就跟他不知道“流光遗恨”是轻功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枫雪色眉头微锁,还想再问,一道闪电当空劈过,望见朱灰灰那双大睁的迷茫的眼睛,他忽然转开头:“算了!此事回头再说吧!”这家伙的娘是个疯子,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也正常不了,所以,为了保证自己不崩溃,还是少跟他搅和为好!

天际滚滚的雷声,掩盖了朱灰灰的窃笑。哈哈!大爷的白衣上全是泥水,现在和老子一样,都成了泥猴子!该!看他还装蒜不!

又是一道闪电当空划过,他瞥见枫雪色水淋淋的衣服上,有一片暗色的斑点,朱灰灰强忍的笑容一下收了回去:“大侠,您受伤了?”伤的……好哦!这下可没精神虐待自己了吧?

枫雪色观看着前面的路,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身上的血是那十二生肖使的。刚才的一战,对方十二人,至少伤了一半。

朱灰灰有些好奇:“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枫雪色淡然道:“也许,他们是来杀你的。”

朱灰灰立刻打了个寒噤:“不,不会吧!”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人,怎么又是来杀自己的?难道偷包子也会被人恨到买杀手来报复?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八(3)

越想越觉得倒霉,他几乎哭出来,又道:“难道,他们是和那些黑衣人一伙的?”

枫雪色只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反正他说了这不学无术的家伙也听不懂。

那些黑衣人做事隐秘低调,一直都是宁可滥杀、绝不放过的,绝对不会随便请外人帮忙,何况见血楼十二生肖使这种在江湖上很拉风的杀手——这个组织太有名了,有名到随随便便一个杀手,都是在江湖中数得上名号的,其出手风格一望便知出自何处。

反倒是那些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是江湖中的新人,平实有效的杀人手法,滴水不漏的杀人计划,任谁也猜不透他们是谁。雁合塔一战,被他除掉了七个黑衣人,此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现身。这个神秘杀手组织,绝对不止就这七个人,现在没有出现,应该是酝酿更疯狂的行动吧?

至于见血楼为何在半路伏杀自己,根本连猜都不用猜,等把朱灰灰这累赘打发掉了,自己直接找上门去就好——也许都用不到找上门去,今天伤了他们不少人,他们肯定还会来找自己的。

雨已经下了很长时间,天上依然闪电霹雳不断,朱灰灰蹲在地上,被浇得落汤鸡一样。

枫雪色刚才借着闪电的光已看清楚周围地形,见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便道:“走吧。”

“不是吧?大侠!”朱灰灰哭丧着脸道。

这大雨天的,本来山上树多就容易招雷电,大爷手里还拿块铁,恐怕雷不劈他是不是?

枫雪色懒得跟他废话,抬足想要踢他屁股,可是脚抬了起来,不知为何却又忍住,只道:“来不来随便你。”

沿着石壁微凹的一侧走过去。漆黑夜雨,才走了几步,背影已融入夜色之中。

朱灰灰只听一阵簌簌之声,那位大爷就不见了人影。他有心不搭理,可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雷声滚滚,周围除了风雨声,还有远处的山洪咆哮声、滚石落木的撞击声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鬼哭狼嚎声……

他有些胆寒,身上也毛毛的,越来越觉得这地儿实在不像人待的,再加上被雨浇得也受不住了,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很没面子地跟了过去。

走出数丈,也不见枫雪色的人影。

“大、大侠?”试探着叫了两声,未见回应,他顿时有些发急!

晕!大爷不是自己走了吧?这当然求之不得,但好歹也过了今天晚上再说啊!这大半夜还下着雨,把他一个人扔山上算什么大侠啊!

“大侠!大侠!”

“……”

“大侠!您在哪儿?”

“……”

“大侠,我日你大爷!”

“啪!”

朱灰灰脑袋上挨了一掌,不重,但是出手极巧妙,打得他眼冒金星,一阵晕眩,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后颈的衣领又是一紧,他又被拎了起来。这次朱灰灰学得极乖,把到了嘴边的一万多句恶毒骂词全咽了下去。心中只想,原来白衣大爷犯贱,不挨骂就不吱声!可是话说回来了,最犯贱的还是自己,不挨打就嘴不老实……

他不出声,枫雪色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提着他走了几步,“扑通”一声,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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