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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劫-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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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道姑默然不语,半响,忽地扬眉说道:“小兰,你既要姑姑给你出主意,那么,姑姑说的话你听不听?”
这话,令人难测好坏,可是兰珠她到底点了头。
美道姑暗暗咬了咬玉齿,狠起心肠,道:“宁可痛苦一时,不可痛苦一生,姑姑劝你咬牙横心,当机立断,挥慧剑,斩情丝,自万丈波涛的情海中毅然回头,你做得到么?”
兰珠花容失色,脸色惨变,身形颤抖,粉首修垂,两颗晶莹的情泪突然坠落胸前,没开口。
美道姑心中一阵绞痛,但语气益显冷漠:“小兰,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唯一的妹妹已让他伤过一次心,你不该再让他伤心了,他会受不了的,再说,情海伤心,断肠人做不得,一辈子的痛苦,你也会受不了的!”
兰珠娇躯颤抖得更厉害,只不说话,突然,她猛然抬起粉首,娇靥煞白,神色怕人:“姑姑,您问问他,他只要摇了头,小兰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美道姑强忍心中那无限怜惜与悲痛,淡淡说道:“姑姑问过他了,他的态度跟他爹当年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兰珠娇躯一阵晃播,唇边渗出了一丝鲜血嘶声低呼:“小卿,你,你,你好狠的心……”
猛可里便要站起,美道姑适时陡扬沉喝:“小兰,坐下,不许动!”
兰珠机伶一颤,未站起,却突然双手掩面,失声痛哭,接着,她又仰起了脸,梨花带雨,泪渍模糊的,望之令人心碎,道:“姑姑,他有什么了不起,小兰哪一点配不上他,爹跟您对他怎样?他,他是天下第一忍人,小兰要把他恨上一辈子!”
像兰珠这样的女儿家,感情表现得异常之强烈,自然,那不是爱就是恨,不可能有第三种感情的存在,因为她不是常人!
美道姑心如刀割,一叹说道:“小兰,这不是什么了不起不了不起的问题,其实他跟他爹一样,宇内第一,的确不凡,的确了不起,这也不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姑姑比之聂小倩如何,当年夏梦卿却弃了姑姑而要了她,你爹跟我疼他爱他,一如子侄,跟待你与玉珠,没有什么分别,但那没有用,他不能为此便迁就一切,小兰,他跟他爹一样,侠骨柔肠,剑胆零心,也是有血有肉富于盛情的人,并非能忘情的太上,更不是铁石心肠的忍人,即使是,那也不该怪他父子,要怪只能怪咱们不是汉人,谁叫咱们生为满旗女儿身?又谁叫咱们偏偏钟情倾心于他父子?小兰,上天给了咱们一个尊贵不可侵犯的身份,哪有那令人羡摹的富贵荣华,却又赠给赋予一个其薄如纸的命,只有咱们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痛苦,实际说起来,咱们连一个普通的汉族女子都不如!”
兰珠不服地叫道:“姑姑,时隔百年,祖宗们的仇怨为什么总是不能淡忘?难道说这无情的鸿沟就永无消除之日了。”
美道姑悲惨笑道:“那也不能怪人家,要怪只能怪咱们的祖宗,强抢人家的大好河山,霸占人家的千秋基业,别的不说,单说一个‘扬州十日’,像这种仇恨,谁能忘?换了咱们也一样,从开国之朝至今,你听过的也有,看过的也有,你有什么感触?傅威侯在日说得好,当年缺理的是咱们,如今咱们该好好对待人家,也许可以消弭一些仇恨,要不然,将来有一天咱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兰珠道:“可是彼此间私交匪浅,他亲口说的,对您跟爹.他不敢,也不会,为什么他……”
美道姑摇头截口说道:“小兰,私交是私交,他不能因私交而舍弃了大我的立场,便是咱们也不能的,换个别人也许可以,偏偏他又是前明的宗室,那就更不可能了,懂么?”
兰珠身形再颤,悲声说道:“姑姑,小兰懂了,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美道姑双眉一挑,变色说道:“你打算怎么做,姑姑刚才对你说的话都白费了,姑姑绝不容许你那么做,咱们自己作茧自缚,怪得了谁!”
兰珠道:“姑姑,小兰不怪任何人,就跟您不怪任何人一样!”
美道姑道:“那么你就听姑姑的话,姑姑只有为你好,不会害你!”
兰珠道:“姑姑,小兰没有说不听,也不敢!”
美道姑挑眉说道:“可是你……”
兰珠毅然截口说道:“姑姑,小兰说句大胆话,为什么您能这么做,而不让小兰这么做,为什么您可以期卜来生,小兰就不可以……”
“住口,小兰!”美道姑既羞又怒且惊,她没有想到一向敬畏她的兰珠,竟敢对她这么说话。
兰珠立即闭上了檀口,可是那神色中却流露着一种不服,令人望之有觳触之感,但也越发的令人可怜。
美道姑威态倏敛,美目之中尽射不忍,轻声一叹,无力地说道:“小兰,你真打算这么做么?”
兰珠淡淡说道:“不敢欺瞒姑姑,小兰已经决定了,矢志不贰,绝无更改!”
话声平淡中显得斩钉截铁,坚决异常。
美道姑心中一懔,一丝寒意倏遍全身,身形一阵轻颤,默然不语,良久,始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小兰,你真的那么钟情倾心忆卿?”
兰珠娇靥木然,毅然点了头。
美道姑说道:“是因为他是夏梦卿的儿子,武林第一,文武双绝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么?”
兰珠摇了摇头,没说话。
美道姑又问道:“是因为他长得美男第一,比玉珠还俊!”
兰珠又摇了摇头,道:“姑姑,小兰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他长得俊,那只能说小兰看他第一眼时候,还不觉得太讨厌了。”
美道姑遭:“那么是为了什么?”
兰珠微微抬头,娇屠上的神色一片迷茫:“小兰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住口不言。
美道姑美目中异采闪动,一叹说道:“这就是能生人能死人的‘情’之一字的微妙处,让人只能感受得到,却说不出个道理来。”
深深地看了兰珠一眼,道:“小兰,你真的非他不嫁,愿为他痛苦一辈子?”
兰珠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姑姑,小兰是你的侄女儿!”
美道姑一叹说道:“也罢,姑姑就帮你个忙吧,成与不成,那要看你自己了,也许,你的福份比姑姑大,运气比姑姑好……”
兰珠身形忽颤,美目中倏现泪光,说道:“姑姑,那是因为小兰有你这么一位姑姑,而你却没有。”
美道姑神情一震,半晌始微微点头说:“也许你说对了,你有的,姑姑却没有……”
沉吟了一下,接道:“小兰,你知道,朋友重互立,可以各有立场,婚姻主合一,不容立场互异。平时至友,战时敌人,这种事常有,而夫妻却必须朝夕共处,终生一体,到老不能有二心,自古婚姻男为主,女为从,如果你嫁了忆卿,你可是要放弃自己的立场……”
兰珠点头说道:“小兰懂,只是姑姑,彼此交非泛泛,小卿是个懂得尊重人的人,推己及人,他恐怕不会……”
美道姑点头叹道:“小兰,你说得对了,当年姑姑也未尝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可是忆卿他爹夏梦卿,就是不肯让姑姑这么做!”
兰珠道:“那么,姑姑要怎样帮小兰的忙……”
美道姑截口说道:“姑姑自有姑姑的道理,姑姑所以这么说,是要你先有个明白,让你有个考虑的余地,看你愿不愿意!”
兰珠犹豫了一下,未答反问道:“姑姑,你说小兰该不该?”
美道姑摇头说道:“别问姑姑该不该,只问你愿不愿意,固然为一个情字是要做莫大的牺牲,可是你也别过份勉强自己,如今你要有一丝丝勉强的成份,他日你会有懊悔的感觉,夫妻之中只要有一个有了不释之心,那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兰珠黛眉一挑,毅然点头:“姑姑,小兰愿意,绝不懊悔,永不会有二心!”
美道姑美目之中异采一阵闪动,道:“没有一丝丝冲动勉强的成份么?”
兰珠正色说道:“姑姑,您由小看小兰长大,您该知道小兰!”
美道姑点头叹道:“姑姑知道,你跟姑姑一样,也是个情痴得可怜的女孩子,绝不轻易动情,但一动情便可掬心舍命!”
兰珠那娇靥上微有娇羞红意,微微地垂下粉首。
话锋微顿,美道姑接着说道:“小兰,放弃自己的立场还不够,你还得放弃自己的尊贵身份,荣华富贵,远离自己的家,到江湖上去经历一番风险,吃一番苦,甚至于要改名换姓,以另一个江湖女儿的面目出现,你可愿意?”
兰珠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姑姑,您这是……”
美道姑截口说道:“别问姑姑,现在是姑姑问你.你愿意不愿意?”
兰珠没再问,娇靥上跟着红了一阵子,但是旋即她毅然挑了眉,表现得十分坚决,道:“姑姑,诚如你刚才所说的,为一个情字,可以掬心舍命,心可以掬,命可以舍,别的小兰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美道姑美目之中异采又闪,道:“小兰,你自小娇惯,养尊处优,你爹又把你视同掌上明珠,上有你爹的爱护,下有仆婢们的奉承,便是当朝大员也没有敢得罪你的,可是江湖不比宦海,更不比自己的家,既险且苦,一切都要靠自己,没有人会把你当作皇族亲贵的郡主看待,你自己要忘掉这个身份,把自己看成一个江湖女儿平凡人。”
兰珠断然说道:“这个小兰知道,其实咱们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宦海中的江湖人,小兰也是您的侄女儿,小兰承认自小娇惯,养尊处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然而一旦面临非常,小兰能坚强的承受一切,像姑姑您一样。”
美道姑暗暗地对自己这位侄女儿,简直有点敬佩,而且以自己能有这么一位侄女儿感到骄傲,淡淡一笑道:“那不尽同,姑姑是住在这春花园禁地之内,离家很近,又有白云观诸道的护卫照顾,不愁吃穿,不虞风险,再怎么说人家也得看我这个郡主的脸色,可是你不同,你要远离自己的家,以一个江湖女儿平民身份混迹于惊险复杂的环境中,一切都要靠自己!”
兰珠点头说道:“姑姑,小兰懂,小兰一定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坚强的面对现实,不避一切艰险围苦!”
美道姑叹道:“小兰记住,这就是情的微妙,这也是情的魔力,这更是情的伟大之处,实足以惊天动地,惊神泣鬼,古来多少的痴情儿女,只为了一个情字,不惜丧生舍命,那至情至圣的事迹,令人回思,也值得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你既如此坚决,姑姑就不再多说了,姑姑先在这儿预祝你跟忆卿江湖并辔,成双成对,永偕白首,现在你且站过一旁,让姑姑替你写封信给一个当年的故人,托他对你照顾一兰珠闻言站起,退往一旁。
美道姑走到桌前坐下,抽出一张素笺,濡毫挥洒,须臾写好了一封信,转过身来,含笑交给兰珠,道:“小兰,这封信你收好,别的地方你不必去,可径往河南嵩山少林寺,把这封信交给一位昔年名号‘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的独孤大侠就行了,姑姑在信里写的很清楚,他自会为你安排一切,三天之内,找个时间,你走你的,你爹那儿自有姑姑替你说话。”
兰珠接信在手,突然一阵激动,心颤,手颤,美目也为之一红,哑着声音说道:“姑姑,小兰谢谢您……”
由小看大的侄女儿即将远离身边,相见难卜,便是个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也难过,美道姑强忍心酸,笑道:“傻孩子,自己的姑姑,谢个什么劲儿呢,只要你的心愿能得遂,好事得偕,姑姑就高兴了。”
兰珠含泪说道:“姑姑,小兰以后难来给姑姑您请安了!”
美道姑鼻头为之一酸,忙笑道:“更傻了,孩子,只要心里惦念着姑姑,你便是十年八年不来也无妨,同时,你要来姑姑也不希望你一个人儿来,再来的时候,但愿你能跟忆卿一块儿来,最好,能再挽一个!”
兰珠的脸好红,带着泪,娇羞地低下了粉首!但旋即,她又抬起了粉首,瞪着美目,凝注美道姑,道:“姑姑,你能教小兰这么做,当年你自己……”
一句话触动了美道姑心底的隐痛,她脸上飞快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淡淡一笑,道:“小兰,正如你所说,你有一个姑姑,而姑姑却没有!”
兰珠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默然不语。
美道姑忽地一笑又道:“不必为姑姑叫屈,也不必为姑姑抱怨,更不必为姑姑难过,姑姑有个来生好卜,已经很满足了,来,坐近些,让姑姑再给你面授一番机宜。”
兰珠默默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美道姑面前。
美道姑开了口,但话声却已压得很低,低得令第三人无法听到,只能从那微光透射的纱窗上,看到对面而坐的两个人影儿,这一谈不知要谈多久,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熄去桌上那盏灯焰吞吐伸缩的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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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祸起萧墙
西山,别名小清凉山,燕京八景中的“西山霁雪”便在此。
春初,柳花俱发,临夏绿树浓荫,秋时则枫红满山,西山的丹枫,较之姑苏的邓尉,金陵之栖霞,尤称大块文章,入冬,那更是大雪漫山,历月不溶,如初琢之嫩玉,洁白峭峻,晶莹照跟。
乾隆素日附庸风雅,到处均有他的咏诗题字,唯多应景诗文,独对西山一首咏唱,颇有可道之处。
“银屏重叠湛虚明,朗朗峰头对帝京……”
这首诗,他也每每引为得意之作。
其实,西山地势高旷,古寺白塔,青霭相间,晴雪碧树,山色微风,松影水声,古钟禅堂,四季皆有可赏之景。
西山不独枫红著名,而春初桃花盛开,如香雪海,最为娇媚。稗传:博陵崔护,清明日独游城南,得居人庄,叩门求饮,有女子意属殊厚,次岁清明日,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加扁锁。
乃题诗于门扉之上: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传为千古韵事。
西山有八大寺,而这八大寺中,又以卧佛寺最古。
卧佛寺创建于唐贞观,是用桂香木构筑,极为雄伟,并且有当今皇上御笔亲书题额“十方普觉寺”。
卧佛寺高踞西山,远离尘世。除了游山玩水,或随喜参禅,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外,这地方宁静得很,而夜晚尤静。
就像今夜,卧佛寺中只见灯火不见人,那灯火,也只有一点,是透自后院的一间掸房之中。
那透着灯光的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人影就坐在桌前灯下,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蓦地里,一条黑影来自茫茫夜空,落在了那透着灯光窗棂对面那丈高围墙之上,那是个一身俱黑,仅露两眼的黑衣蒙面人,此人甫落墙头,便袍袖微震,一线乌光疾射而出,射向那窗棂上的人影。
只听“嗤”地一声轻响,那线乌光透窗射入,正中了那灯下桌前的人影,然而,那人影既未出声,也未倒下。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刚现诧异,忽听夜空中一声朗笑:“我候驾多时,却未料到换了人,是阁下也一样躺下!”
一条雪白的人影不知起自何处,一闪即至,迅捷如电的扑向墙头上黑衣蒙面人,单掌一探,抓向肩井。
那黑衣蒙面人想必也够机警漓滑,他一见窗棂上人影既中歹毒霸道暗器而未见动静,便知有异,此刻再见白影扑至,连忙左足横跨,左肩一塌,移身躲闪。
岂料,白影人功力奇高,也早料到他有此一着,根本不容他有躲闪的余地,他左脚刚跨出去,白影那钢钩般五指已然沾上他的肩头,吓得他机伶寒战,心胆欲裂,跟着就要受制。
一缕凌厉指风袭向了白影身后命门要穴,逼得他非撤招抽身闪避不可,要不然,他虽能制住那黑衣蒙面人,自己却也必然难免。
不得已之下,白影人身形突然横移数尺,躲开了那一指偷袭,落身在后院之中,那黑衣蒙面人也侥幸逃过了一抓之危。
高手相搏,迅捷如电,其间不过刹那,再看时,那后院中的青石小径上朱汉民傲然卓立。
而那丈高的围墙之上,黑衣蒙面人身旁,已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位既神秘莫测又媚荡透骨的黑衣女子。
她,仍是那身打扮,只是脸上那覆面之物,换了另一块黑纱。
她目光冷峻地望了朱汉民一眼,突然开了口:“正主儿在此,你何必向他逞威?”
朱汉民笑了笑,道:“既然正主儿也在,又何必让别人出头卖命?”
黑衣蒙面女子冷冷一笑,道:“他如今可仍是好好儿地站在这儿!”
朱汉民道:“那是因为你那不太光明磊落的偷袭,要不然他早躺下了!”
黑衣女子道:“什么叫不太光明磊落,兵不厌诈,彼此既属敌对,那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没有先打招呼的必要,只要能达到救人歼敌的目的,我向来不择手段!”
朱汉民笑道:“我忘了,你本来就是这种人,如今废话少说,说你今夜的来意吧,我没有太多的功夫!”
黑衣女子道:“你躲的这地方可真难找。但到底仍被我找到了,你不知死活,胆大得令我佩服,既然你在我所限定的三天之内没有离开北京,那么我的来意你应该很明白了!”
朱汉民摇头说道:“首先我要声明,我不是躲你,实在是因为西山美景如画,佛门又极清净,我想换换环境,至于后者……”
笑了笑,接道:“我并不很明白,我不明白你今夜此来,是来赶我出京的,还是要毫不留情地置我于死地!”
黑衣女子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今夜来此,是为了赶你,但并不是赶你出京,而是赶你离开这个人世……”
朱汉民“哦”了一声,笑道:“那是要我的命了?”
“不错!”黑衣女子冷然点头,道:“不过如今距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倘若你在子时以前离开北京还来得及,我可以改变初衷!”
朱汉民笑道:“我本来早就要走的,只可惜事情赶办不完,若之奈何?”
黑衣女子道:“现在办完了么?”
朱汉民摇头说道:“还没有。”
黑衣女子道:“我可以等你到子时。”
朱汉民笑了笑,道:“倘若我那事情在子时之前无法办完,或者我如今不想办呢?”
黑衣女子冷漠地道:“那我只好赶你离开这个人世了!”
朱汉民抬手一指,笑道:“就凭你跟他两个人?”
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你功力高绝,是个扎手人物,所以我今夜带来的人不止此数,少说也有二十名!”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恐怕你要白白送掉这二十名党羽的命!”
“不见得!”黑衣女子道:“你固然是武林翘楚,功力第一,可是我手下这二十个人也是千中选一的一流内家好手,双拳难抵四手,你未必能讨得好去,再说,我也没有让他们二十个活着回去的打算。”
“壮哉!”朱汉民笑道:“背城借一,你是不惜牺牲,志在必得了!”
黑衣女子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只要能除去你这个唯一的阻碍,我认为便是再死二十个也值得!”
朱汉民笑道:“谢谢看重,只是,他们都愿意死?”
黑衣女子道:“你少费心机,他们跟我多年,矢志效忠,只要我一句话,他们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朱汉民道:“那是他们对你,而你对他们未免大残酷了!”
黑衣女子道:“这不是残酷,而是恩典,不信你问问他!”
朱汉民没问那黑衣蒙面人,因为他知道,这黑衣女子必有她那驾驭人的一套,而且方法很多,但看那黑衣蒙面人对她那震慑恭谨的态度,便可知一点也错不了!
黑衣女子得意地冷笑说道:“你相信了?”
朱汉民道:“我认为信不信那都无关紧要,我只须明白,你驱这些人拼死卖命,是非杀我不可就行了!”
黑衣女子摇头道:“那不一定,子时之前,你仍有活命的机会。”
朱汉民摇头说道:“你不必等了,我已放弃这个机会了。”
黑衣女子双目暴射懔人狠毒寒芒,但刹那问却又隐敛得无影无踪,淡淡道:“你要知道,便是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满清朝廷如今已是恨不得啖你之肉,寝你之皮!”
朱汉民道:“对我这么一个人,他们当然是恨之入骨了,不过,他们对你恐怕也不会比对我好到哪儿去!”
黑衣女子道:“我不是指的那个,他们也永远发现不了我,我指的是你杀了那么多大内侍卫的这件事!”
朱汉民心中一震,道:“你知道是我杀了他们?”
黑衣女子道:“那是自然,其实何止是我,内城上下谁不这么想,因为只见他们奉命出来拿你,却未见他们再回去。”
朱汉民道:“你又怎知道他们没有回去?”
黑衣女子道:“这个很简单,我早就告诉过你,清朝一举一动我了若指掌。”
朱汉民道:“或许你有此神通,有此能耐,可是对于这件事,你却推断错了,事实上,我连碰都未碰他们一下!”
黑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杀了他们?”
朱汉民道:“只要是我杀的,便是杀了弘历,我也敢承认,但不是我做的,哪怕捏死的是只蚂蚁我也不能承认。”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我明白了,他们不是你亲手杀的,”
朱汉民遭:“只要是出诸我的授意,那也跟我杀的没有什么两样。”
黑衣女子道:“难不成他们都是自杀的?”
朱汉民摇头笑道:“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更何况他们养尊处优,食俸禄,衣朱紫,官同三品权极人臣,谁也不会愿意死!”
黑衣女子冷冷说道:“那么他们是怎么死的?”
朱汉民道:“说给你听,只怕你会不信,他们是被鬼扼死的!”
黑衣女子突然仰首格格狂笑,娇躯为之乱颤:“你是把我做三岁孩童看待了,用这种方法欺人,你难道不怕有损你那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的威名么?”
朱汉民容她笑完,容她说完,这才淡淡说道:“你既称对满清朝廷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当不会不知道有两个满旗亲贵被鬼吓出了病,满清朝廷因此禁止那些亲贵再夜登五泉之事吧?”
黑衣女子冷哼说道:“这个我知道,玉泉闹鬼,被吓出病来的,是哈代哈贝勒的三贝子,和亲王弘昼的六格格,这件事北京城大街小巷人人皆知,我哪会不知道,不过我不认为那是鬼,而是什么江湖人物装神扮鬼,吓唬那些无知的满族亲贵!”
朱汉民淡淡道:“信不信那在你,不过我是亲眼看见那些大内侍卫尸身上的伤痕的,那伤痕半绕脖子间,似无还有,隐约于皮肉内,色呈暗紫,不似人类武功所致,你可别以自己当年装神扮鬼的那一套去妄测别人!”
听了那前半段话,黑衣女子本想笑,可是入耳那后半段话儿,她笑不出来了,身形微震,道:“你说谁当年装神扮鬼的那一套?”
朱汉民笑道:“自然是指你们当年装神扮鬼的那一套!”
黑衣女子目中寒芒闪动,冷哼说道:“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朱汉民笑道:“我可以再说清楚些,当年,你们筑巢北邙,地本属鬼域,又以一座荒冢为门,还布置些个阴森鬼气,那不是装神扮鬼那一套是什么?”
黑衣女子骇然失色,但转眼间她又是一片平静,冷冷地说道:“我仍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朱汉民笑道:“我不厌其烦,愿意再做进一步更详尽的说明,你便是当年那千毒门主雷惊龙的宠姬邬飞燕,可对?”
黑衣女子身形暴震,目中寒芒怒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她只退了半步就站住了,因为倘若她退足一步,就非跌落墙外不可,她突然格格笑道:“当年那千毒门主雷惊龙此人我听说过,只是我跟他扯不上关系,更不是他的什么宠姬,你莫要张冠李戴,错把冯京当马凉,再说千毒门早在当年便已覆灭!”
朱汉民截口说道:“雷惊龙是死了,千毒门也是早就灰飞毁灭了,可是他那怀着他一点骨血的宠姬邬飞燕并没有尽节殉情随他而去,且不承认是他的未亡人,他泉下有知,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再说,我已指明你是邬飞燕,你要是不承认,那也未免显得小气!”
黑衣女子身形剧颤,目射狠毒寒芒厉笑说道:“我不愿让先夫难受,也不愿落个小气之名,我承认,只是我要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因为千毒门那歹毒霸道的独门暗器阎王刺瞒不了人!”
黑衣女子厉笑说道:“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枪,那阎王刺当年虽已练成,却未及动用,武林之中根本没人知道,否则我不会轻易使用!”
朱汉民道:“可是毕竟我知道那阎王刺的来历!”
黑衣女子道:“就算是你认出那是阎王刺,也只能测知我是千毒门的人,并不足推断我便是邬飞燕……”
朱汉民道:“那也并不难解释,因为你嘴上有颗黑痣!”
黑衣女子道:“你当年见过我?”
朱汉民点头说道:“自然,要不然我怎能知道是你。”
黑衣女衣厉笑说道:“我得千毒门主专宠之时,距今少说也有十五年,算算你的年纪,那时你不过稚龄孩童,你骗得了谁!”
朱汉民呆了一呆,耸肩摊手,道:“那你别管,反正我知道是你就是了!”
黑衣女子厉声说道:“你,你这样就不怕落个小气之名么?”
朱汉民双眉一挑,方待发话。
蓦地里,这卧佛寺后院中一处暗角中,划空响起一个无限甜美的带笑话声:“邬飞燕,这话要是我说的总该可以吧!”
随着话声,那发话暗中,袅袅行出了美艳无比的聂小倩,黑衣女子大吃了一惊,失声说道:“你,你,你是……”
聂小倩边走边笑道:“邬飞燕,何竟如此健忘,不认得当年故人我聂小倩了?”
黑衣女子简直震惊欲绝。脱口一声惊呼,一双妙目之中,尽射骇异光芒,戟指说道:“什么,你会是聂小倩?你,你不是死在了那天机石府中么?”
聂小倩已至朱汉民的身边,她淡淡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当年的聂小倩已死在梵净山腹那天机石府之中,如今的聂小倩却是另一个人!”
黑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没有死?”
聂小倩道:“我福命两大造化大,倘若我死了,我如今还会站在你面前么?当年你们既未害死夏大侠,就该知道也未能害死我!”
黑衣女子忽转干静,妙目之中厉芒闪射,冷叱说道:“你既未死,那最好不过,大胆贱婢,当年门主待你何等恩厚?几番要宠幸于你,纳你为妾,你却不识抬举地吃里扒外,见异思迁,私通那俊俏风流的夏梦卿,按门规你罪该修罗穿心,凌迟而死,如今见了我,你还不跪下!”
她竟端起那门主夫人的架子来了。
朱汉民勃然变色,杀机陡起,双眉方扬,聂小倩已摆手阻拦了他,她自己则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说道:“邬飞燕,你要知道,如今不是当年,如今的聂小倩也不是当年的聂小倩,关于当年雷惊龙的倒行逆施,凶狠毒辣,阴险残酷,荼毒武林,人死一了百了,事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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