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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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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谷外遭遇逃兵之际,她一杀便是百人,而此次,更是数万条人命。造孽如斯,那么,即便有来世,也只是与李穆然化作两个恶鬼,徘徊于幽冥地府吧。

“你当真相信轮回之说?我就不信。”闲话之时,谈及那日在林中的赌誓,毛氏忽地笑道,“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岂不干净?”

“我也不信。”却不料,冬水回以一笑,将手中的两枚石子轻轻敲击着,道,“你去问穆然的话,他也不信。”

毛氏一惊,眉目间掠过一丝不信:“那在林中,你们定下那般的约定,全算不得数么?”

冬水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我虽不信,却希望来世存在。”

“这是何意?”问了两句,也听到两句回答,然而毛氏却愈发迷糊起来。

冬水仍旧是把玩着那两枚石子,口中不急不缓地答道:“只为了人这一生,总要加进些‘畏’,方可对自己的善念,坚守下去。”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那是《荀子·天论》篇的首句,也是她与李穆然不信鬼神,不信轮回的启蒙之句。

同样,做为谷中兵圣的孙平,也一向教导着他们,这世间没有鬼神,打仗之时倘若依靠占卜祈祷,百战百殆。所以,他们从来不知畏惧,甚至敢于在夜里,摸进谷内浩瀚无边的墓地,在星光月色下,追逐着先贤尸骨所化的磷火,嬉戏玩耍。

然而这一切,都结束在那一日。那一年,她十岁,李穆然十四岁。

“师父,徒弟不日之后,就当来陪伴你于九泉之下。”

两个小孩子你追我赶之时,不意重重坟堆中当真出了人声。李穆然大惊之下,忙一个回身护住了冬水,而后镇定了心神,试探着问道:“什么人?”

“我。”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这静谧的夜空中,显得尤为虚弱。

“李大伯?”李穆然吁了口气,携了冬水,到了那老人身边,“李大伯,这么晚了,您来这干什么?”磷火之中,那老者的脸庞阴郁非常,隐隐地透着死意。李苦道乃谷中的“老子后人”,是较之周蝶更为洒脱的智者。平日中,他特立独行,身上有着俯仰天地的超凡,令冬水二人不敢轻易接近;然而这时,他却只是一位濒死的老人,生命就如同身边的磷火般微弱渺小,仿佛瞬息即逝。

十岁的冬水,尚不知出口须得择言,当即大声责难道:“李大伯,你们道教讲的是道法自然,怎么连你也相信什么九泉、神鬼呢?”

李穆然忙捂住冬水的嘴,低声叱责,然而李苦道并不发怒,只是看着两个孩子笑了笑,道:“荀子那套呐,将人都教得坏了。”

“此话怎讲?”终究还是少年气盛,李穆然虽较冬水沉稳,到底受不得激。

李苦道淡淡地说道:“我也不信会有来世,会有鬼神,但这一生一世,总要存些敬畏,方好为人呐。”

“孩子们,你们还小,而谷中是圣地,所以你们的心中没有污垢杂念,但难保以后。”

“你们以为,这世上自有公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惜世事难料,往往就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若是今生今世,那些作恶的,总也得不到应有的惩戒,别人看在眼中,会怎么想呢?”

“正如你们读史,那些皇帝们,可都是好人么?然而就算做了许多坏事,又能如何呢?”

“古今枭雄,也无外如是。这些人,口口声声敬神拜天,实则,都是不信鬼神之人。”

这是李苦道唯一一次对他们悉心传教,在清冷的蛾眉月下,伴着四周的磷火飞翔,谷中寂静如死。生命如水,自这老者身上不绝如缕地流逝。上窥天道的智者,尽余生的最后气力,将满心之中对于人世的信仰,化作言语中的无数光华,渐渐改变着两个孩子此生的道路。

“善良总是与软弱相伴,既然无法反抗,只有希冀于神鬼与未来。倘若人人都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此生作恶,来世便沉沦地狱,那么,这个世界会不会清静安宁许多?反之,若人人都只知人生一世,再无其他,那么会多出多少的及时行乐,不顾他人死活?”

“神鬼虽是人口编出,却不是为了耸人听闻,只是为了,以这无法企及的力量,最终维护着尘世的善念而已。”

听着李苦道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化于虚无。李穆然和冬水却不伤心难过,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瘦削的老人身影颓然倒下,满心充斥着无法言表的敬畏。

此后,他们再不去这墓地中玩耍,偶尔闲暇了,也仅是悄立在墓地畔,看着墓中的磷火依旧飞舞盘旋,想象着这些磷火原本是蕴藏了多少的超人智慧。思绪往往随之游离,一恍惚间,似乎就是几百年。

对这大道理似懂非懂,毛氏想了想,终究不以为意:“等阻了西燕大军,咱们便当北上增援长安。冬儿,李穆然的才能较你如何?”

冬水手上微微一颤,“嗒嗒”的石子敲击声不觉稍有错乱。怎么,到底将主意打到穆然身上了么?

她正踟蹰之际,不知当如何回话,忽听毛氏笑道:“是我疏忽了,你我这般的女子,本就倔强好胜,断断不该拿男子与你相提并论。”她停了一停,又道:“只是李将军也确是人才,眼下用人之际,能招降了他,再好不过。”

“是么?”冬水淡然一笑。她拿不准李穆然的忠心究竟怎样,虽然慕容氏待他极不好,但慕容垂肯如此拉拢他,也确实是出自真心。

他是重情重义之人,若不降,又会怎样呢?

毛氏应诺过不杀,然而过了这一阵子,等北上去了长安,符坚那三人,可原谅得了他么?符坚当年是那么的看重他,可是他却投靠了在符坚后院放火的慕容垂,仅这一罪,便不容诛。

如此,二人这半个月的苟延残喘,又有何意思?已在鬼门关口转过了一圈,到底还是要回去呐。

找个时机,还是带着他一起逃了吧。然后交待了庾家,便能回谷,这一世,当真是不要再出来了。

冬水想到此处,嘴角不觉牵动出一丝笑容。想不到,每次都是要逃,对庾渊如此,对穆然也是如此。自己是怕死,还是不怕死呢?

毛氏见她微笑,自以为得计,遂道:“冬儿,李将军对你情深义重,那天在林中,所有人都见得清楚。你是我军中之人,不如你二人联姻,想来,他必是降的。到时,你夫妻二人齐为我军效力,攻城略地,一统天下之时,他封王来你挂帅,满门忠良,不成一段佳话?”

“封王挂帅?”冬水微微一惊,这王妃好重的承诺。仅对两名俘虏而言,这句话,的的确确是有些夸大了。然而她所提的法子,也诚然是可行的。试想,当年自己若允嫁,李穆然甚至能将毕生的理想尽皆放下,如今只是将其上砝码换作了叛离慕容垂,转投前秦,他又怎会拒绝?

更何况,应允之后,对于二人的看守必然松懈许多,到时逃离此处,也不会太难。

“我答允你。”说出这四个字的瞬间,冬水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但面色却平淡依旧。这便是尔虞我诈吧,她的心中陡然间晃过些微的彷徨,原来终有一天,自己的心机已能让自己觉得害怕。

“这便好。”毛氏欣喜非常,正要出帐吩咐,忽见一名兵校飞跑进帐,险些撞个满怀。

“李……”那兵校见冬水在场,忙顿了一顿,道,“那后燕的将军,像是中了毒。军医看过,都说没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身边一阵风过,正是冬水情急之下,运轻功直奔出帐。

帐外兵士见这女子疯一般向军营的最西端跑去,纷纷持戟阻拦,无奈这女子端地身法太快,往往是眼前白光一闪,那袭素衫便赫然到了几丈之外。

“莫要拦她!”眼看着愈来愈多的兵士团团围上,冬水的速度虽快,却也无法突出重围,毛氏断然高喝。毛氏的声音在整座军营中久久回旋,闻声者莫不后退数步,为那满脸惶恐的女子让出了一条大道。

“谢过了!”百忙之中,冬水犹自不忘回首一敬。

“穆然!”声到人未到,然而席上的男子已是身子一震,强自想起身迎她,可是正自发毒,心如万蚁啮咬,委实动弹不得。

帐帘被刷地掀开,冬水直冲而进,还没有调匀了自己的内息,便探手扶住了他的左手脉门。

“莫要把脉了,你不知道的。”李穆然摇了摇头,想抽回手,但浑身乏力,竟做不到。

“胡说!”冬水嘴上犟着,但心却一分分地沉了下去。那脉搏忽沉忽浮,忽紧忽慢,几乎所有的症状都集于一身,她实在是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毒。

怎么会这样子?难道注定,她又要在旁束手无策,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药石无医么?

她倏地站起身子,瞪着缩在一旁的军医,厉声喝道:“你们明明答应过我不伤他的,为什么还要下毒!他若有了万一,我定把你们都杀了来偿命!”

“冬儿……”李穆然连连苦笑着,眼角却湿润了。原来,她也有暴怒的时候,也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么这一次,自己才当真是虽死无憾吧。

“不是,不是……”那军医被吓得更加缩成了一团,期期艾艾,一句话也说不清。

毒势略缓了些,李穆然看那军医吓得狠了,遂捂着胸口,勉强完成了那军医的后半句话:“不是他们下的毒。冬儿,你太狰狞了。”语罢,兀自不忘打趣。

“不是他们,还会是谁?”冬水怔了怔,问道。

李穆然轻叹一声,道:“慕容垂,还有她,我的妻子。”

他合上了眼睑,仿佛又到临别之日,高高在上的妻子一改往日的冷漠,反而是笑容可掬,递上了一杯醇酒,道:“若是走得久了,只怕叔父会不高兴呢。”

他一向认为她是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欢颜,正如他一向只当那是一句戏言,浑没料到其中的深意。想来,慕容垂已对他生了疑心,是以下了这般的慢性毒药,倘若他延期而归,抑或本就存了逃心,便势必毒发。

他记得这毒。最妙的是,此毒名称竟与一味中药相同,它被唤作“当归”。

在久攻邺城不下时,曾有几名将员离心叛逃,结果便是因中“当归”之毒,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之下,又乖乖回到慕容垂麾下。慕容垂不肯给他们将毒全解,而是每三个月给一颗药丸,延续着他们的性命,却泯灭了他们的一世自由。

是否当归?

终己一生,再没有同所求的幸福距离如此之近,然而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咫尺变作了天涯么?

戎马倥偬六年之久,他没有想到,终有一日,也会厌倦。

还有一个法子吧。

“冬儿,问毛氏要来我被搜去的信鸽。你代我,往谷中写封信吧。”他静静地思筹,下定了主意。

“还不去要鸽子来!”冬水怒目一扫军医,那军医巴不得即刻离了此处,忙不迭地起身踉跄而出,狼狈不堪。

见支走了军医,冬水复坐在他身边,愁眉难舒:“写信给姬叔么。姬叔会的我都会,只怕……”

李穆然却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是给姬叔,而是给姜大伯。姬叔虽然医理娴熟,但若论起解毒下毒,或许远远不及姜大伯。”

他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若我没猜错的话。”

冬水眉心一蹙,问道:“为什么?”

李穆然笑道:“咱们都被骗了许久呢。‘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千古传诵,姜大伯身为‘神农后人’,又怎会只种五谷杂粮?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墓地中玩耍么?有几段白骨露出,其上间有黑斑,我现在见识得多了,才晓得那是中毒而死的表象。想来,谷中百年前定是出过什么大事,自此以后,便绝然不肯谈毒。不过姜大伯身为‘神农后人’,纵然不谈毒,自己总是要暗自学些的。”

“‘神农尝百草’么?”冬水愣在当场,这故事听来是那么的陌生,然而穆然竟然说它是千古传诵,可是谷中的大人怎会从不提起呢?定然是刻意对他们隐瞒着什么,才会如此。否则,若让好学如她者听闻了毒学,自然会缠着姜粮不放,非要学会不可。

“写些什么呢?”冬水研好了墨,也铺好了纸,但望着那一片空白,只觉无从落笔。

“用我的字迹写,我怕他们知你和我在一起,更增担心。”李穆然微皱眉头,手抚着胸口,缓缓道来,“近日得遇一毒,实为罕见,故望姜伯赐予一解。就这样吧……写好了把纸给我。”

他一手颤颤地接过纸张,而后暗运潜功,但见左手食指指尖渐渐转黑,终于,渗出一颗乌黑如点漆的血珠,滴在纸上。那血珠如墨汁一般浓郁,带出淡淡的一股腥气。

信鸽一来一去,大抵要用一日功夫,只是不知姜伯找寻解药配方,要花多长时间。

他曾听慕容垂讲过,这毒若要取人性命,短则一年,迟则十年。但毒虽在一时半刻中伤不得人,可那附骨之痛每日里都发作一次,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还能熬得住长久的等待。

帐内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下,只剩这二人四目相投。

军医将缚好了竹管短信的信鸽放走后,毛氏便亲来帐外问清了状况。得知一切的她不禁脸色微变,轻挑起了帐门,见其中那二人正自对视无言,便也自觉无语以对。她缓缓抽身而出,下了命令,再不许旁人前去打扰。

此事太过突然,莫说那二人不知如何应对,便是置身事外的她,也觉满盘骤乱,不由伤神。

帐中,怔怔沉默了良久,冬水终究开口:“穆然,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因为你去玉宇阁救我,慕容垂才疑心你与南廷有什么关联呢?”

“那个探子在见到慕容垂之前,已被我杀了。”李穆然慢慢地摇着头,“也许是还有别的探子,也许还有别的……麻烦得很,不想这些吧。”他的目光落到冬水的双手之上,忽地双瞳一缩,继而小心翼翼地捧过了那两只手,道:“这些伤是怎么?”

“没什么,不小心时,自己划破的。”冬水略有些讷讷地笑着,想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但被李穆然紧紧捂在胸前,怕牵动他方方退去的毒势,只得作罢。

“若是他们欺负了你,可一定和我说。我给你作主去。”李穆然双眼微闭,昏沉着低声道。诚然,毛氏他们该不会强逼着冬水吧,而以冬水的脾气,也断断受不得外人强加的皮肉之苦。

当真是她自己划破的了。可是,又何必呢?

他想着想着,只觉得很累很累,便这么捂着那女子双手在胸口,沉沉地睡熟过去。

“还说傻话。”冬水微微一笑,满心的温暖和煦。没想到呐,精明一世的穆然,竟然傻到了身为人家的阶下之囚,还要为自己枉然出头么?

虽然傻,但是傻得着实可爱呢。

李穆然所料不错。次日毒发之时,白鸽翩然飞回。

带来的回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将二人的满心期许化作虚无。

“南苗蛇蛊之毒。需青蛇之胆、毒菌之顶,辅以雪莲之蕊,炼制三年,解药方成。”

传说之中,苗疆女儿多情痴情且单纯天真,不知这世上人心险恶。因而,为防男子负心薄幸,她们便秘传了这蛊毒之法。不少中原男子信不得邪,又偏偏天性凉薄,对苗家女子始乱终弃,结果无一例外,全部惨死在了蛊毒之下。

竟不知,慕容垂是如何得了这远在西南的蛊毒。

难怪,这可怖的毒药竟有如此诡谲的名字。当归,当归……那该是多少声挚情的呼唤,最终在漫长的岁月煎熬中,生生化作了刻骨铭心的绝望,甚至仇恨呢。

李穆然慨然长叹,这可当真是讽刺至极,他与慕容氏之间势同水火,怎么也想不到,慕容垂竟让她下了原有这般深意的药给自己。

看他面色凛如寒霜,冬水自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她接过那纸张,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头绪。

“蛊毒”这个名称,离她所熟习的医理,到底是太远了些,远得让她无所适从。

平心而论,信上的三种药材得来均不甚难,然而那个三年的期限,却足以要了李穆然的性命去。

唯今之计,惟有去到后燕邺城,想尽了法子,盗了解药出来。

但是,毛氏会同意么?

她若同意了,自己便可趁机带了李穆然离开这是非之地,等解了毒,再安置了江南庾家,就能安心回到冬水谷中,相伴余生。“帝力于我何有哉?”她始终期许着那般的日子,自在逍遥,安然无为,放眼天地,潇洒自得。

但是,她若不同意,就只有兵行险招,带着李穆然暗逃出营。那么,即便逃不出去,即便双双死了,也总好过李穆然被那蛊毒折磨不休。

两种选择,然而不管怎样,她也不会再留在这军营之中。

想起毛氏这半个多月来的悉心照顾,深切的内疚如潮水般在她的心中翻腾澎湃,不可遏止。便注定了吧,终究要欠她这难还的债。

虽只短暂相聚,但她们之间的相似,早在她们心底的鸿沟之上,构建了坚不可摧的桥梁。天下之间,得一知己,足慰平生。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真的是希望有着来世,让她可以理清这一世的种种,无怨无悔。

“大夫人,待得西燕兵至。便在此设兵五百,诈败入阵,引敌入伤门。”

“在休门隐兵一千,结‘虎遁’守御,牵制住敌兵后部。”

“杜门结‘鬼遁’之势,引百名轻骑偷袭左军。”

“生门‘神遁’,由大夫人亲自挂帅,领兵一千,坚守不出。见其溃败之兵,当可击之。”

“开门‘云遁’,一千刀兵、一千劲弩,迎击前锋。”

……

知晓刻不容缓,冬水对毛氏千叮万嘱,语若连珠,将对战之时的种种情形均详实以告。短短半日功夫,营中预留的十余座沙盘上都布满了石子以及指痕。冬水心情急切,到得最后,指端在细沙上擦掠之际,因原本的伤口并未痊愈,是以伤口再度破裂,黄沙上留下清清楚楚的红线,令人惊心。

“冬儿,我都看懂了,你别再画了。”甚至刚强如毛氏,也看不下去冬水对自己的伤势那般的不在意。满是厚茧的手一把拦在了黄沙上,毛氏并非后知后觉之人,只定了定心神,便主动说道:“冬儿,你带着李穆然去邺城夺取解药吧。”

“大夫人……”冬水立时惊住,这女子竟对自己有着全然的信任么?她心里隐隐作痛,虽极想一口应下,但那个简简单单的“是”字,硬是说不出来。

毛氏握紧了冬水的一双素手,笑道:“我会等着你们回来。当然,也会为你们备好了喜酒。我以真心待人,相信以你二人品性,定不会负我厚望。”

“姐姐……”不知不觉中,冬水竟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她话语哽咽,委实是觉得无法面对眼前这胸怀广袤,光明磊落的人呐。

“我会谢你一辈子。”这是她第二次拜在毛氏膝下,真正的大拜,也是真正的低头。这是她心甘情愿地认了输,而在这个世上,有资格令她认输的人,在此之前,也只有庾渊一人而已。这殊荣,纵连李穆然,也难以企及。

“你喊我姐姐么?傻孩子。”毛氏不禁“呵呵”大笑,忙拉起了冬水,道,“那我更要你们走。快去快回,我等着喝喜酒。”

“好。”冬水低垂着头,平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心虚,竟不敢让毛氏看见自己的面孔。

双手心的冷汗涔涔,如冰般寒。

又过了一日,毛氏亲送二人出营。

“这匹万里追风驹是大宛良马,赠与你二人代步为用,诚祝此行万事如意。”因李穆然身中蛊毒不宜喝酒,所以三人只饮离茶以辞。毛氏将一杯茶水一仰而尽,又笑对李穆然道:“李将军,此行归来,便都是一家人,前尘往事尽赴流水,莫再挂怀。”

“那是自然。”李穆然朗然笑道,将茶饮尽后,便牵过了那匹龙驹,与冬水一并翻身上马。

“大夫人,后会有期。”他回身抱拳,然而冬水只是转头微笑致意,终究没有与他说出一样的话语。

势必相负呐。

冬水微微一叹,轻轻一拍马身,万里追风驹长嘶一声,登时绝尘而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这厢,唯余毛氏一人,遥望着东北,喃喃自语。

“冬儿妹子,穆然他是痴心待你,无论日后如何,还请原谅了他吧。”

她依稀记起将近两年之前,淝水之战即将开始时,李穆然是如何央求着自己,带他找到长安的梦华轩,挑选着一支支的碧玉钗。

昔日在阵前斩将如切瓜的手,在拿起那根细钗时,却宛如手捧千钧,难以稳定。在那个瞬间,杀人若等闲的阵前大将竟然是比情窦初开的少年还要紧张,甚至被几名同在挑钗的少妇讽嘲笑话,不禁羞赧万分。

一份礼物,竟重要如斯;那么收礼的人,在他心中,又是何等的地位?

所以,请万毋相负才好。

(十二)了偿夙愿,法门幽深幻虚妄

 “扑楞楞”地一响,白鸽振翅,在天际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向南而去。

“信上,你称她为‘夷光’?不应是结拜的姐妹么?”李穆然稍有困惑,不解问道。

冬水淡笑道:“这鸽子认得的是庾家,接信的人应当是庾清吧。”她向南望去,又悠然续道:“‘在江北为事耽搁,再过两月方可南回。’看了这句话,庾清定然欢喜,定然会去夷光姐姐面前大肆宣扬,也定然会尽心尽力地打点玉宇阁。”

李穆然听罢,不禁哑然失笑道:“这许多古灵精怪的主意,也真是难为你了。还是北方人心干脆爽落,不比江南人心多奸猾。”

“是么?”冬水轻哼一声,拧过了身子,纤指点去,都重重戳在李穆然的心口上,“人心爽落?你这么精明,不还被算计了去?”

“我……”李穆然忽地一捂心口,脸色变得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若非冬水扶着他,只怕早已倒栽马下。

慌忙勒停了万里追风驹,冬水被吓得不知所措:“毒发了?不是傍晚才发么?都是我不好,穆然你别吓我……你别……你吓我!”

看她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李穆然再也装不下去,终于“哈”的一声,大笑起来:“你手上没轻没重的,我就是不中毒,也要被你生生打死了。”

“你竟吓我!你竟吓我!”冬水看他兀自笑得开怀,只觉得怒不可遏,在马背之上犹不依不饶,定要将他推搡下了马背,才肯罢休。

无奈李穆然这些年几乎是生活在马背之上,似与跨下马匹有着一犀相通,他脚下轻轻一点,万里追风驹对背上二人的打闹早感到了不耐烦,骤然间长嘶了一声,转瞬之中飞驰如电。冬水来不及反应,惊叫一声,因拧转了身子不好平衡,遂就势偏向,险些摔下马背。

“不闹啦,冬儿乖。”李穆然微微一笑,扶稳了冬水,笑道,“连马儿都生了你的脾气。”

“胡说!”冬水白了他一眼,却当真不再造次,而是稳稳地牵住了缰绳。

又行了一程,冬水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发问道:“穆然,依你看,以这马的脚力,几天就能到邺城呢?”

令她惊讶的是,李穆然竟然不假思索便侃侃而谈:“若昼夜兼程不停不歇,两日不到便可,但怕会跑伤了马。这一路上乱军太多,更何况我所中之毒每天都要发作,咱们晚上定然是无法动身——那么,五日也是足够了。”

“五天时间,说长也不长吧。”冬水略低下了头,思忖着,久久才道,“咱们要好好筹划一番才好。邺城那么大,又不晓得解药被藏在哪里……慕容垂可有什么弱点,好让他交出解药么?”

“没有。”李穆然的脸上,竟掠过一丝的敬服,“纵然姚苌和符坚所有的心机都加在一起,也万万比不上他。这人将自己隐藏得极深,至少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把柄会被你我抓到。”

冬水紧紧拧起了眉头,这么一来,就只能从那手无寸铁的人身上下手了:“嫂子呢?”

“你还叫她‘嫂子’?”李穆然冷冷一笑,双手攥紧,能听到“咔咔”的骨节磨碰声音。

“那我叫她什么好?”冬水微微噘着嘴,侧头看他,目光幽幽,不知是怪是责,甚至其中还掺杂着少许的顽皮和笑意。

李穆然心中微动,抬起手来,为她捋回了几丝散发,绕在耳后,笑道:“你叫她名字吧。慕容月,如此就好。”

“嗯。”冬水点了点头,“慕容月,她是慕容垂之兄慕容恪的幼女,应该甚得慕容垂宠溺才对。那么她若有所求,慕容垂断断不会置之不理。”她虽不问朝堂,但前燕的些许往事,倒还略有耳闻。慕容垂是燕王——亦即前燕开国君主慕容皩的第五子,因其出人才华深受父亲看重,而后又被慕容恪赏识,曾为前燕都督,高居吴王之位。

十六年前,桓温北伐前燕。在枋头撤军之时,慕容垂以三万轻骑直追其到襄邑,结果大败晋军,建立不朽功勋。这样的一位大功臣,原是前燕的顶国之梁,但却被小人妒忌,最终被太傅慕容评逼走,只得投降了前秦。后来,前燕终于被前秦所灭,慕容垂报仇之余,极力拉拢前燕余部来扩充自己的力量,而因当年所受的恩惠,他对于慕容恪的亲眷更是关照非常。

李穆然颔首。这个道理他自然晓得,当年慕容垂将慕容月托付给他时,他就晓得慕容垂是给予了自己全然的信任。

“那她有什么弱点么?”冬水苦苦追问道。想来,像这么娇生惯养的贵家千金,总是容易对付的吧。

这么做,总有些卑鄙呐。她心中有着万般的无奈,但仍一心要问到希冀的答案。

“有。”李穆然的语气有些不大自在,仿佛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犹豫了很久,他才又续道:“她有心爱之人,复姓拓跋,单名一个奂字。是她先夫手下的一个幕僚。”

“嗯?”冬水不禁一怔,偏头瞧着李穆然,却见他脸上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愤然,只有着淡淡的惋惜和怜悯。

他不怨自己的妻子心挂旁人,反而对慕容月怀着一份慈悯的心,所以可以对她的心有旁属不管不问;也可以对旁人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甚至可以在成亲之后就住回了军营之中,将整个家留给慕容月私会情郎。

同病相怜之叹,他委实不愿看到这世上再多一个伤心之人。

唯一令他久久不能释怀的,是慕容月在拜堂之时,在盖头之下清清楚楚地辱骂。慕容月自小被宠溺长大,难免性情骄横,但如此的失礼,显然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卑贱的南蛮子!”那句话,脆生生地自艳如晚霞的盖头下传出。慕容月毕竟长久地生活在庭院之中,只当汉人便尽是南方之人。她自幼就听惯了这般的辱骂,万万料不到叔父竟会强令她嫁给这种低鄙的“族类”。皇命难抗是真,她却一早就存了心思不让未来的丈夫好看。

李穆然一字一字听得真切,心中不禁勃然大怒,但他城府极深,故而脸色不变,只是身子因震怒而不可抑制地颤抖。

站在一旁的媒人略略有点尴尬,但想到皇命赐婚,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高喊出那“三拜”。

“喀喀”两声轻响,在场宾客无不动容。

“三拜”过后,另须跪接圣旨。然而,李穆然跪下的一瞬,膝盖上覆满了真气,竟生生将厚厚的青砖震碎。

后来入了洞房,交杯酒竟是谁都不肯喝上一口。两人相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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