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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客-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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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迢迢,铺在自己颤抖的脚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不愿意面对——不愿面对的不仅是无力的双腿,还有表哥的了无音讯以及那些欺骗和阴谋。
所有想要逃避的,在练习走路时,都再次涌上心头。让眼前的路更长。他只想躲进屋子里,去看书,去画画。他不用再面对自己的软弱无助,也不用再次回想那惨然的往事。
他转头向陆有矜低声到近乎恳求:“回去好么?我们明日再练。”
陆有矜一脸冷峻,俨然成了酷吏,坚决地摇头道:“不行!必须把今天计划的走完。”
谢临叹口气,扶着腰走得一拐一拐的,他看不见陆有矜,每次停下休息时却能听到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跟上来:“怎么停下了?继续!”
砭骨的疼痛让谢临头上浮出一层汗珠,他几乎带了求饶的语气说:“李太医说了……说我的伤还没养好,不能走太久……”
“李太医说了什么,我比你清楚。”陆有矜伸手弹了下谢临的额头:“阿临,不许偷懒。”
磨磨蹭蹭腿又疼,自然怀着一肚子怨气,谢临委屈地抚摸自己被弹疼的地方:“你说,是不是有人派你过来折磨我的?”往前走几步又回头怨念:“哎哟哎哟,我这腿要是以后废了绝对是你害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竹林那边,又愤愤道:“你说你也是吃俸禄的人,怎的天天这般闲,只盯着我折磨我呢,陆大人,你快去干大事好不好?”
陆有矜接道:“看着你走路就是大事,你想,要是你瘸了,我是不是要照看你半生?这笔账一算,嘿,还不如现在一鼓作气让你好起来。”
谢临说也说不过,气得瘸着腿暴走。
陆有矜还在后头假惺惺指导:“注意气息,小心岔了气。”累了一身汗,总算是把这条路走完了。
谢临喘吁吁用手捶自己发麻的腿,连滚带爬地向石凳走去。
陆有矜忙把自己的衣衫垫在底下,问道:“有这么累?”
谢临冷哼一声,才不理会他的示好。
陆有矜拍拍谢临肩膀,手却不拿下来:“好啦好啦,你不是还要骑马,还想和我爬山么?总偷懒怎么行?”
谢临气鼓鼓地指指自己的腿苦恼道:“他睡了好几个月,醒也要慢慢的啊。”
陆有矜噙了笑,故意慢悠悠地道:“好吧,你也吃了苦,本公子侍奉你可好?”
谢临心砰砰跳:“怎么……侍奉?”
陆有矜双臂抱头,带了点儿漫不经心:“好久没被人抱了吧,今日抱你回去?”
从前谢临腿脚不好,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已经勉强能下地,没道理让人家抱,皱眉道:“乱说,你要真有心,就搭把手送我……”
话还没讲完,陆有矜已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不容他挣扎地道:“我把你送回去,你看你一头汗,别再吹了风。”
他说话的气息痒痒地在环绕在脸颊上方,让谢临又一阵心悸,就连被那硬朗胳臂环住的腿弯,也一阵酥痒向上袭来,谢临虚扶住他的身子,用脚试探地面:“不用……我不累了……”
陆有矜本就生得比常人高,他漫不经心地抬抬手腕,便让那空中挣扎的脚挨不到地面。嘴里偏还说:“你说走路累了,好心抱你却不买账,我看你挣得起劲,还能再走几个时辰。”
一听这话,谢临也不敢闹了,把腿乖乖收好,老老实实窝在人家怀里。
陆有矜往前走,却不住地偷眼看那长衫下的小腿,脑子里想着,那会是什么轮廓和模样?
想着想着,竟入了神。竟连挽在腿弯的手,也不由地加重力气,游移不安分起来。
谢临低眉垂目的在怀里装死,不提防那手怎样。
陆有矜心却跳个不停,看怀中微侧的脸,脸颊的皮肤因为白,在日头下映出细碎的光,愈发衬得说不出的可爱。额头上还挂着因刚才走路疼出的薄汗,形状好看的唇上有细细的绒毛,每一处都是少年恰到好处的青涩。他轻轻俯身,用下巴蹭了一下谢临的额头。
谢临像是被雷电当头劈了一下,只怔怔看着他。
陆有矜居高临下的看他,含着水光的眼睛,底下是俊气的鼻子,略翘起的嘴唇,偏配了稍有棱角的脸庞。一点硬朗,一点精致,就这么长成了让他心动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用唇轻轻碰了一下怀中的人,可真是软,软到自己想狠狠地压下去。
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
陆有矜强迫自己把头抬起来,耳根浮了层淡淡的绯色。
谢临拧紧眉头,像是被那轻轻的一吻夺走了舌头:“你这是……你……有矜,你怎么突然?”
谢临那憨厚稚嫩的模样把陆有矜逗笑了,他本来是紧张的,如今却有心情调笑谢临:“嗯……不是突然,是干了一件每天都想着的事儿……”
谢临转过脸去,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这……这叫什么事儿呢?”
那条路,不知为何走得很慢,走到夕阳将远处的,近处的景致都燃上了枫叶般的颜色,陆有矜颀长的身影才跨进屋门。
春宝正和六子一起趴在桌上画画,看见他们进来,都同时抬起小脑袋叫道:“哥哥哥哥……”
谢临没提防两个孩子在,忙挣扎着下了地:“嗯,你们在画画呢。”
春宝见惯了谢临腿伤未愈时被陆有矜抱进抱出的样子,此时问道:“哥哥,李太医不是说你的伤好了么?那陆哥哥怎么还抱你,是还不能走动吗?”
谢临已经恢复了为人师的温良恭检让模样,轻描淡写道:“别担心,只是因为路程太远,你陆哥哥怕我走累了反对养伤不利。”
春宝拍拍额头:“你们感情真好,我记得从前,我爹怕我娘累到了,总是嚷着要抱……”
“春宝,到哥哥这儿来玩。”江琛看着谢临愈加尴尬的脸色,扬手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懂这么多还了得?”
第35章 坦诚
谢临不能仔细想那天的事儿,他,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偷亲了。
不,还不能叫偷亲,毕竟他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反抗……
那……这算什么呢?
脑海里先想到的是江琛那句话:认起真来,眼里心里都是这个人,谁还有闲情管是男是女呢?
那……陆有矜,是认真的吗?
咳咳咳,他一个大男人,认真不认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就好了!
那……他说自己是干了一件每天都在想着的事儿是什么意思?
谢临猛捶了一下自己额头,说好不想的!怎么又从头想了一遍!
窗外春光正好,谢临摇摇头驱散各种无聊猜测,决定去放风筝。
他挑了一块被太阳晒热的石头,懒懒地倚在上面。等风来了,他随手扯扯线,风筝飘飘悠悠地上了天。没风的时候,他便捏着线,倚坐在石头上看满天的风筝。
孩子们和朋友笑闹着,互相暗自较劲,只想把自己的风筝放飞到最高的天际。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又想起沈均——他还好么?说不上时刻想念,但是一碰见相似的情景,思念和疼痛就同时窜到心头。
有小孩子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临哥哥,你在干什么?”
谢临掸了掸衣袖上的柳絮,漫不经心道:“放风筝呀。”
孩子疑惑地看看地上躺着的风筝:“那你怎么坐着呢。”
“风会把风筝吹上天的。”谢临眼睛弯弯的:“我在这儿等风就成。”
那孩子抬头望望天,又看看风筝,挠挠头嘀咕一句:“那要多大的风啊!”
远处,陆有矜久久地站在树下,望着谢临的方向,看那缀了赤色琉璃的筝尾飘飘摇摇,掠过晒衣衫的晾干。听谢临说,他做的是萤火虫。陆有矜不禁摇摇头,任凭他画得再好,还是没见过真正的萤火虫啊,形状,颜色,和真实的萤火虫都有出入。
陆有矜眼里带着笑,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带他去看看北方的夏夜就好了。
正在想着,常跟在冯闻镜身后的小厮竟快跑过来:“我们爷有急事给您说。”
陆有矜不敢怠慢,忙提步和那人去找冯闻镜。
冯闻镜满脸焦急,眼中都快渗出泪了,一见面抓住陆有矜连声道:“老弟老弟,这次我有大麻烦了!”
陆有矜一怔:“怎的?”
“你还记得亲卫府那场火吧。”冯闻镜吞吞吐吐,又一咬牙道:“其实……那是我放的。我把殿下放走了。”
刹那间,陆有矜心口跳动得厉害,他的心头倏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但他并没有抓住。
冯闻镜见陆有矜面色沉重,一语不发,碰了碰他道:“吓傻了?”
“我没有后悔过。”冯闻镜停了停接着开口,他的眸底闪着坚决的光:“我……我是不可能看殿下出事的。”
陆有矜看着冯闻镜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他却走神了。他拼命想脑海中闪过的那个念头,是什么?是什么……
说着说着,冯闻镜动了情:“我教他骑马,他看出我腿上受过伤,为了不让我丢差事,他替我瞒着,骑马时总回头瞧我出没出岔子,也许有人觉得这不值一提,但我每次想起心口都暖。”冯闻镜擦了擦眼角,起身拿出一个匣子:“你还记得我弟弟敷儿的病吧?这是那时候殿下给我的。”冯闻镜轻轻抚摸匣盒:“哎……难得他不露痕迹解我燃眉之急啊。我一有钱,便把这鞭子赎回来了……”
那匣子里装的,是一柄小巧的马鞭。鞭柄通体为白玉,贵重精致,上面还雕刻了一只憨憨的麒麟。莹润的光芒似是在不经意间讲述着尘封的往事。
陆有矜双眼倏然睁大,他不会认错——那个夏日,有个少年扬起下巴,抬手把这鞭子举在自己面前,说要换自己的发簪。
陆有矜全身发颤,他退后两步,不由自主握紧了双拳。
冯闻镜也察觉到他渐渐紊乱的呼吸,奇道:“你这是怎的了?”
“你……把他救出来之后呢?”
“咳咳,我是不可能私藏他的啊,他当时伤得又那么重,我……”
陆有矜抖着嘴唇,上前抓住冯闻镜胳膊,直接打断他问道:“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许是陆有矜的脸色太吓人,冯闻镜也不知所措了:“我……没怎么样啊,我把身上的钱都留给了他,然后……把他送到药馆了。”
“你把他放在德济堂的门口了。”
这下轮到冯闻镜讶异了:“你……你怎么知道?”
陆有矜不再说话,他看向匣中马鞭,贵重的白玉还被安然存放在盒子里,他的主人却波折辗转。
原来,真的是同一个人啊,陆有矜闭上双目,那夺簪的秀丽少年是去送别沈熙的人,那个在他家中写巴山夜雨的人也在宫中临摹过无数名帖,其中的《中秋帖》还被自己买回了家。那个被他轻轻碰过嘴唇的少年,竟然,就是他们嘴里一直苦苦寻找,甚至想灭口的人。
过了许久,陆有矜才低沉着声音开了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他们已经查到火是人为放的,也查到殿下未死……”
这些话秦肃都给自己说过,但现在听来,无异于惊涛骇浪,陆有矜屏气道:“他们怀疑上你了?那他们查到殿下的下落了吗?”
“恩,我才知道他们很早前就查到殿下来过德济堂那条街了,你知道从哪儿查出来的吗?是地上依稀残留的血迹……他们还查到我那夜离开过亲卫府,现在……现在章沉也在怀疑我了。”冯闻镜搓着双手:“老弟,我那夜溜出去其实是找你喝酒,听到着火的消息立刻回去的,是吗?”
陆有矜点点头,颤着嘴唇:“你放心,我懂你的意思了,现下我家里有事,我先走一步。”
冯闻镜一怔,看着陆有矜发白的面色,疑惑地把他送出门外。
陆有矜忽地转身,对冯闻镜深深一揖,郑重道:“多谢你了!”
冯闻镜看着陆有矜走远的背影,傻在原地……
不到一个时辰,陆有矜就骑马赶到了深柳堂。
隔着几株枝丫横斜的杏花,他看见了那倚在石头上的身影。
谢临还坐在那儿,放风筝。春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畔,仰着脖儿一眨不眨看着愈飞愈高的风筝。
谢临动动唇角,风筝渐低,在春宝头顶耀武扬威的摆动。春宝见风筝离自己近了,开心地掂起脚尖。
谢临噙了丝坏笑,两手捏着线,胸有成竹的一松一放——那风筝便始终盘旋在春宝头顶,却怎么都够不到。
在这一路上,陆有矜想质问,质问他为何欺骗自己。想愤怒,怒他为何知道自己是亲卫府的人后还装聋作哑。
可是看到他,心口又酸酸的,他真坏,躲在这里欺负小孩子。
陆有矜终于走到谢临身畔,暖风中纷飞的花瓣映照了漫天的纸鸢,碧波微漾,春光正盛。
谢临从余光里看到了陆有矜,笑说:“你来啦。”他移移身子,示意陆有矜坐在自己身边。
陆有矜没坐,他站得笔直。静静地看着谢临:“有个东西还请你帮我辨一下真假。”
一张薄薄的纸本递过来,是那中秋帖,谢临展开一看,心口发涩,嘴角却翘起:“假的。”
“哦?这么肯定?”
“因为这是我写的啊。”谢临似笑非笑:“明明有落款,你还让我辨真假?你拿这个问我,不就是想问我身份么?”
陆有矜被问得一滞,半晌轻轻开口:“你的姓,和今上有关,是吗?”
谢临缓慢收了线,那如萤火般的琉璃在空中翻转了几个来回,跌跌撞撞落到地面:“这次是真的。”
陆有矜站在一旁,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惊喜?苦涩?还是自卑?焦急?只继续沉默。
谢临见他不说话,脸色声音都冷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方才?前几日?还是一开始就知道,明明是来看守我,还偏偏装出一副样子逗我玩?”
陆有矜身形一动,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真不相信这会是谢临嘴里说出的话。
谢临把手里的风筝线一扔,从石头上站起身:“我说怎么一睁开眼就是你呢!你恰好又是亲卫府的人,哦,原来早就有人安排明白了——要不然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只怪我傻,还……”
说到这儿,他微一侧头,漂亮的下巴抵在肩上,不吭声了。
他想起一脸认真诚恳,却只为骗自己的冯闻镜,想起自己父亲下的套,想起寒冬的深夜,拼尽全力却叫不出声音的自己……
“好,你既说透了,那是什么意思?不想唱这出戏了是么?你……”
话说一半,他的嘴,突然被两瓣温暖的唇堵了个结结实实。
那唇的触感还不甚熟悉,气息却不陌生,在养伤痛到模糊的日子里,那味道总萦绕在身边,提醒他有人陪他熬着。嘴上传来尖锐的痛,似乎是被咬了一口,心似乎也涌上又涩又疼的感觉。
陆有矜的胸膛紧紧地贴过来,他青涩强劲的心跳隔着骨骼和肌肤清晰地传到自己心里。
在这样的心跳声里,任何人都会迷醉。
谢临突然很歉疚,歉疚到想落荒而逃。
陆有矜扳着他下巴,眸色沉沉:“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所有的事情了,因为你从没给过我信任,也……没想过给……”
谢临眼睛里起了迷茫的薄雾,继而是慌乱无措,原来,相信别人也是种福气,这证明自己没被欺骗过。有些事儿是个刺,在他妄想触碰温暖时稍一牵扯就能让他疼得缩回手。
谢临一张嘴,才发现道歉的声音都发颤:“我……我不是有意这样说,我也不清楚,我……”
“你急什么?”陆有矜温和地用大拇指摸去谢临眼角沁出的眼泪:“不用解释,我也不强要你的信任——那是要我自己挣回来的!”
“你……”谢临低下头,把哽在喉头的话说出来:“我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提,很费心……还有,我害怕……”
“怕什么?”
“怕……”谢临停了停,飞快地看了陆有矜一眼。声音里划过丝惘然:“怕这是场梦。”
杏花飞掠,远处孩子们喧闹的追逐声隔了几株花树,遥远得像风中絮语。
“如果这是场梦,我也会陪你做到最后。”
谢临抬起眼眸,谁说习武之人不会说话?怎么这人一开口,自己的心就……又甜又软呢?
“那个,你要是想听,我的事……都会告诉你的。”天啊,这句话竟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为了冲淡暧昧的谢临忙补充了一句“毕竟你是我的……朋友。”
谢临急咳几声,怎么更暧昧了?
“都过去了,你不想说的我都不想听。”陆有矜紧紧地箍住怀里的人:“阿临,慢慢来,你不能在一朝一夕里像从前那般走路,更何况像从前那般爱人呢?别急,我有时间……”
而且,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第36章 沈均
陆有矜觉得自己疯了,被那一吻折腾疯了。
他以前也在意谢临的笑,却没这般贴心贴肺的在意,如果他想当值后为那人买馄饨,那他这一天都会想他开门的样子,接到馄饨的样子,笑起来的嘴角。
他以前也在意谢临的泪,却不像这般无时无刻的在意,以至于一个人时总是在想,他在这偌大的京城,没有一个能寻到的亲人故友……他晚上会不会哭呢?
陆有矜无数次握紧双拳,又无力地松开,第一次,他恨自己没有力气……
在知晓谢临身份后,陆有矜告诉他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太子坠崖其实是个幌子,那尸体究竟是谁没人能说清,只是朝廷用来蒙蔽世人的借口罢了,让他放宽心。
第二件事,却和沈均有关。
“我给你带来一个人来。”陆有矜一进深柳堂,就直奔谢临的住处。
谢临疑惑地目光停在来人脸上,此人穿了一件灰布衣衫,看起来像个普通随从,他并不认识。
“他是跟随江西巡抚进京述职的官员。”陆有矜道:“一进京就冒冒失失四处打探你的消息,还好被我撞见扣下了。”
“沈均!”谢临惊呼一声,心跳变得很急切:“你是带了他消息?”
“殿下么?”来人忙朝谢临走来:“总算见到您啦,我们那穷乡僻野,根本打探不到京城的消息,有人说您……病逝了,急得沈兄日夜想进京。这次来京,也是他托我打探你消息的!”
谢临连声道:“沈均还好吗?真的到了江西?他最近在做甚么?我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这人摇摇头:“唉,他在江西的事儿真是一言难尽。沈相没走之前还算衣食无忧,但沈相一走,日子逐渐艰辛了。您看我,还是前朝的进士出身呢,如今却和沈兄一起做个微末小官——好点儿的官位出缺怎会轮到我们?我们这官做的真比百姓还苦上十分呢!”
谢临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伤心事,他的脸上笼上了浓重的苦涩:“江西在推行新政,春天让百姓贷官府的钱,秋收时再以二分息收回——我们和另两名举人就是这登门讨债的小吏。江西的官员们想这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百姓最敬重读书人,所以借我们的名声让债好讨些,苦读的圣贤书,竟做了这般妙用,哎,可叹啊!”
谢临仰着脸,目光闪动。
“新政实施的地方并不多,但都是穷乡僻壤——我们奉命挨家挨户去讨债!这些贫瘠之地不少在山中,总是暴雨连绵,沼泽暗流遍地,行路艰难,我们一行四人外加一个仆役,吃了不少苦头。”
他开始边踱步边感慨:“连日里,我们趟着过膝的泥水在陡峭的山区赶路,每要跨过较深的湍急流沟时,都必须有个人跳到低地,让别人借他的力上岸。你说谁愿意当这个人呢?嘿,沈均却愿意——他总是把自己的手杖深深地扎到土里,等固定好,就跳进湍急的暗流,一手扶住杖,一手把我们几人挨个送上去,自己最后再到岸上!”
谢临忙道:“这有危险么?”
“您别小看这个活,有时暗流急,把人冲走是眨眼间事。和我们同道的读书人,皆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遇上危险比谁跑得都快!那个本该做此事的差役也总缩在后头!我气不过,去和沈兄说此事。他却不以为然地笑笑说这人之前被水冲走过一次,捡回一条命,自然对水生出怯意,所以还是别让他在水里呆太久。我登时便想,这人怎么……实在的有点傻气?”
谢临的心随着讲述沉浮,五味杂陈:“官府没为你们配车马?”
“如今有了,但用的时候少,很多地方马蹄会滑。”那人从陆有矜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两口,抬手擦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继续道:“路上的艰难却只是我们苦楚的一半。最难还是要账的时候,新政之下,百姓苦不堪言,连赋税都收不来,更何况利息?我们又不是酷吏打手,只得硬着头皮当说客,磨破嘴皮也收不上几家钱粮。在上司那儿,唉,也讨不到好!”
透过这无奈的声音,谢临似乎看到了远方不知名县乡中,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在泥泞中挣扎,处处是悲恸的哀鸣声。他的朋友,如同异客,在晦暗村落中孤独地跋涉。
“我最感激沈兄的还是这桩事儿——那日回来,虽天色将晚,我还是独自去了五里外的湖边洗澡,回去时,我思量何不走那条白日走过一次的近路——这条近路却把我害了,怎么说?这路白日和晚上是两个面孔。”
“这路虽布满沼泽,但上面不时有连绵的石头。前半路还算顺利,但半个时辰后天完全黑了,脚下是一团昏黑的深渊,布置好的石路再看不清。我在夜风里颤抖着身子,愣是不敢凭模糊的视线跨到石头上!只得硬着头皮,准备在这儿呆到黎明!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发觉周遭的树干上竟有白光,还听见有人叫我名字——您猜是谁,竟然是沈兄张着灯笼来寻我了!我和他虽是同僚,但也没多深的交情,他却这般助我。铺路的石头相隔多远在灯笼下看得一清二楚,我忙手脚并用地哆嗦着爬到沈兄身旁,差点掉下泪来!”
“从那晚后,我就铁了心报答他。每逢他再跳到低地里,我也一起跳下!浪流或泥沙一汹涌,我都牢牢抓住他的手!总之,我不会让他受欺负!”
“谢谢你。”谢临的手在袖中颤抖不停,他已完全沉浸在来人的话语中。半晌,他深深地一揖到地:“谢谢你没让他一个人站在泥里,谢谢你想帮他袒护他,谢谢你进京不忘打探我的消息……我……”
说到最后,谢临眼圈泛红,胸膛起伏,除了口口声声道谢,竟张口无言。
“无妨无妨。”那人忙道:“不过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呢?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谢临思索了片刻才道:“没什么事。到了江西,你只需报我平安就好,另告诉他,若有机缘进京,寻我可去京郊深柳堂——切记不要对旁人说起。”
“您放心!”那人正色道:“我定转达沈兄。”
第37章 春夜
两个吻过后的这些日子,两人似乎又恢复了昔日的关系。
但彼此心里都知道,某些情愫是不可能压制下去了。
谢临练习走路已逐渐熟稔,他亦不愿让陆有矜陪。
陆有矜嘴上应着,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每每看见谢临不甚平稳地走出门,就沿着一壁的青瓦粉墙悄悄相随。
他看着那身影吃力地走过小桥,走过摇摆的秋千。谢临走路时跛得不轻,但他从衣领中露出的脖颈依然纤长雅致,腰背的弧度也挺秀如竹。
他走累了,倚在矮矮的桥栏上,从陆有矜的方向看去,他似乎抬了抬手,兴许是抚去落在眉眼上的杨花,或者,只是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人们的低语声从四周传来,即使在深柳堂,这样的少年也能引起周遭一阵叹息。
陆有矜皱皱眉,远远看见谢临很无助地侧了侧头。
陆有矜压制住要上前的冲动,快速走回那垂着花曼的青瓦墙旁等待。
当谢临回来的身影一出现,他才仿若无事地含笑迎上去:“毛峰煮好了,我们回去吧。”
分享了秘密的少年更加亲密无间。谢临不再吝啬,他的回忆有很多,他越来越想和陆有矜分享无数细节。
喝茶时,他会讲起从前春日煮茶时的趣事:“泡茶,吹笛,以前的春天我最爱干这两件事,哦,不对,还有睡觉,嗯,吹笛的时候杨花满路飞,和今天看到的很像。”
陆有矜笑着道:“你现下笛子不再吹,睡的觉却比以往更多。”
谢临眨眨眼:“吹笛要有时机。没有知音,懒得吹笛。”
陆有矜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冷着一张脸不再说话。
谢临斜眼一看,颠颠儿地拉住陆有矜的衣袖摇:“哟,有矜生气了?”
陆有矜眼皮都没掀:“不曾。”
但是谢临知道陆有矜生气了——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嘴角会有一个弧度,说话的时候有,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有,笑起来的时候弧度渐深,不笑的时候便是微微上扬。
现在那个弧度消失了,就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沉静而冷漠。
“你说你,站起来那么高的汉子,怎么说句这个就拉脸子?”谢临偶尔气气陆有矜,却没曾想这次陆有矜不再反唇相讥,反而真不理自己了。
“可你的确不吹笛了。”陆有矜冷脸的时候很严肃。
“我是懒得吹。”谢临逗陆有矜,伸手对他比划了一下:“你想啊,如此风华的男人坐在我面前,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哪儿还有时间吹什么笛子?”
就这么一句话,陆有矜便又扯扯嘴角,笑了:“不是因为我不通音律?”
“自然不是。”谢临把原想搭在陆有矜大腿上的手从空中收回来:“通音律的人很多,你不通音律,却有别的本事……”
通音律的人很多,能让我心跳到睡不着的却只有你一个啊,这还不算本事吗?
谁知陆有矜却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样子:“什么本事?你和他们经常一起抚琴作画吧……而我,并不会这些。”
谢临轻咳一声,又不能直说,只一本正经道:“别去想他人,他们把山河画在纸上,而你要把山河纳入版图。”
说完这句话,谢临就开始心疼——心疼陆有矜不知自己有多好。谢临正暗暗立誓,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把陆有矜夸成京城一枝花呢,没提防手却被人蛮横地扯了过去……
谢临一惊,正想开口说话,没曾想李太医一脚踏进房门:“快快快,你们别在这屋里逗留了,先出去再说。”
谢临和陆有矜对视一眼,忙跟随李太医走出屋门问道:“太医,这是怎么了?”
“哎哟,出大事儿了,你晓得和你们同住一屋的那个男子吧,他……他人没了!”
“没了!”谢临眉头紧锁,惊道:“他前几日不是因为发热严重刚搬出去的,怎么就没了?”
和谢临同住一屋的中年男子每天都嘀咕着自己儿子将要来看他,不厌其烦地问屋里的人他显不显老。
就在众人不耐烦到极点的时候,他那远方的儿子终于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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