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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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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家父子在前面走,绫影在后面跟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卢清晓,听着清晓腰上的佩剑随着他的步伐发出金属互相碰撞的细微响声。略微低头,便见到他袍子的下摆和靴子上还有不少泥土。绫影微微一笑,心说这卢家的大少爷还确实挺会使唤人的,自家胞弟千里迢迢,马不停蹄的从南山赶回来,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支过来办差。眼前这南山旋剑,单纯直率,稚子心性,纵使回到了自己家,恐怕早晚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如远在南山过得痛快。
  卢家正堂之上,内院之中,洋洋洒洒摆了二十几桌,每桌大概能坐个十余人。不过好在卢家家大业大,二百号人围在院子里吃吃喝喝,再加上一干丫鬟仆人端菜备酒穿梭其间,倒也不觉拥挤。卢植毕竟是年过半百的酒场老手,加上年纪大了又有夫人在侧,亲朋好友来敬酒也不敢闹的太过。一顿寿宴,老爷子吃的谈笑风生,左右逢源。不过可是苦了卢清晓了。他自小过惯了剑派里面的悠闲日子,这种端庄隆重的场面实在是应付不来。可是自己又偏偏选在家里客人最多的这一天回来,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哥哥一圈一圈的转,好不容易拜过了各路宗亲,还得去敬那远近高朋,饭菜没吃几口,黄汤倒是灌了一肚子,真是苦不堪言。
  几圈下来,卢慕辰见弟弟一脸的菜色,心里也有点过不去,便让他去湖畔凉亭那里休息休息透透风。听到哥哥这么一提议,卢清晓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差点连轻功都用上了,瞬间逃离了那可怕的酒席家宴。
  今年的谷雨赶上了倒春寒,往年早就该开了白梨红桃紫辛夷,此时就像是约好了一般,紧紧缩在花骨朵里面不肯出来见人。卢家的玉兰是京城里种的最好的,每年春暖花开之际,绫影都会跑来仔细观摩,有时还取几支回去,用作设计衣服图饰的范本。此刻,他坐在凉亭之中,呆呆的看着岸边光秃秃的玉兰枝条,知道今天大概是白跑一趟了,看上去还得再过半个月,才能见点姹紫嫣红,心里头有些惆怅。
  正在出神的时候,绫影听到耳边又传来了那熟悉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果然是一直拖着佩剑根本没时间放下的卢清晓,逃命似的往自己这跑过来。绫影看他那脸色,就知宴会上的盛况,跟自己料想的差不多,觉得反正卢老爷子深知自己不爱应酬的性子,于是早早跑来这里躲清静果然是明智的。
  卢清晓好歹是有底子的人,酒量还是不错,被对不上号的亲戚和根本不认识的朋友们灌了一圈虽然不太舒服,倒也不至于醉倒。只是看到绫影坐在凉亭里冲自己点头微笑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怎么,公子不在大堂里陪老爷宴请宾客,跑到这凉亭里来了?”绫影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初次见面的年轻剑客,笑眯眯的问道。
  卢清晓早已经烦的不得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看见绫影面前有杯茶,问也不问,抄起来一口灌下去,然后坐在他对面大吐苦水:“哎呀,绫先生就别取笑我了。我本想赶在父亲大寿之前回来,没想到遇到了官道修路,拖延了时间。后来紧赶慢赶虽然没误了时辰,不过好像选了一个最差的时机。那两百多号人,我认识的不超过十个,一一行礼就不说了吧,认不出来还得罚酒。简直了!”说完愁眉苦脸的往石桌上一趴,动也不动。
  绫影笑着点点头,暗道便知是这么一回事。他挪到了亭中摆着的石凳旁,坐在卢清晓对面,歪着头看着他打趣道:“所谓人情宴嘛,不过如此。你识得也好,不识也罢,不论是过去有过交情,还是未来会用得上的人,哪个不得干上一杯呢?只不过世事无常,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一觉醒来,昨日挚友,早已形同陌路了。”
  说完绫影抬手倒了一杯新茶,递到卢清晓手边,又道:“公子你从进门到现在,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你那佩剑一直挂在腰间,不觉得累么?”
  卢清晓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后往腰间一摸,才发现真如绫影所言,自己午时不到进的家门,后脚跟恨不得就没着过地,就这么大咧咧的挂着剑吃了不知道几圈酒,不觉心中有些不快。他一把扯下青锋剑横在石桌之上,长叹一声,又趴了下去。
  绫影坐在对面,盯着卢清晓的脑瓜顶看了两眼,知他赶路疲惫也不叨扰,只是一边喝茶,一边望向微微春风拂过的小湖水面,吹起那阵阵涟漪。不时两只灰雀追逐着掠水面而过,惊起塘里的锦鲤四散游开。
  卢清晓趴着那里,觉得身心舒畅,耳边除了风声再无杂音,身旁除了绫影也没他人。这个凉亭,包括他自己,都好像在这一瞬间被世界所遗忘一般,自在逍遥。
  不知过了多久,卢清晓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好像回到了南山。梦中乐声袅袅,抚琴的人却看不清样貌,但是似乎不是师父,只觉白袖翻飞有淡香阵阵,金弦吟咏有余音袅袅。曲子亦是婉转悠扬,暖人心脾,听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发现湖面上金光闪闪,有些耀目,不觉间竟然已是入幕时分。卢清晓环顾四周,只寻得一个家仆立在凉亭之外轻轻唤着二公子,却早就不见那白衣的身影。他刚要起身,发觉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月色长袍,定睛一看似乎是绫影白天穿的那件外衣。
  亭子外的仆人看见卢清晓醒了,连忙说道:“二公子,已经酉时了,您要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
  卢清晓抬手按住肩头的衣衫,免得落了地,然后问道:“坐在这里的绫先生呢?”
  “回公子的话,绫先生陪您坐了一个下午,半个时辰前才离开。然后特意吩咐小的,要是天色暗了您还不醒来,就叫您一下,免得夜色上来受了寒气。”
  卢清晓微微颔首,稍作思忖,然后吩咐道:“我的屋在哪?前面带路吧。”
  说完他褪下身上披着的衣服小心抱在怀里,拿起桌上的青锋剑,跟着仆人穿过小湖,绕到后院回房休息去了,路上边走边盘算着,明日得向爹爹讨下绫先生的住处,好把衣服给人家还回去。


第4章 3 布店先生
  绫记布坊每天巳时开门营业。但是管家青鸳却是早早就要起来,除了安排好自家掌柜一天的行程,还得清点布匹数量,勘察成衣进度,然后把下人们叫到一起,总结一下前日的问题,再说说今天要注意的事情,算是个简短的晨训。这每日例行的公事做完之后,就差不多快该到了开门的时辰,忙忙碌碌的一天,就随着这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拉开了序幕。不过最近这些日子,青鸳多了个快烦死他的新活儿,招纳。
  卢家二公子因为赶路疲惫,又多饮了些酒,在老爹爹寿宴那晚不到戌时就去睡下,一觉就到了大天亮。早上起来,他给父母兄嫂请过早安,又用完早饭以后,便向卢植问了绫记布坊的位置,说是要去还人家东西。卢植交代完方向,本来想派个下人随着卢清晓同去,但是却被儿子拒绝了,说是自己这么多年一个人行动惯了,不喜欢有人跟着。卢植见儿子坚持,也没多言,只是吩咐见到先生要多注意言辞,切莫说些无理妄言。卢清晓一一应下,拎了包裹,挂好佩剑,就出门了。
  从卢家出发,步行到香料铺子不过一刻多点的工夫,绫记布坊与卢家的香铺本就面对面临街而立,所以卢清晓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这个古色古香的布店。
  初春时节,气温渐渐回暖,来布店买布制衣的人还真不少。只是细细看去,还是女客居多。各家娘子携着丫鬟,三五成群的在店里左挑右选,轻语慢言,还不时的透过正店的后门,隔着影壁往院子里偷偷眺望,也不知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找人的。
  绫影为了图省事,把家安在了铺子的后面。绫家是个二进三合小院,与铺子用一道影壁相隔。青鸳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只是吩咐店里伙计无论娘子们有什么要求,照做就是,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只要不往后院里走,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铺子里人来人往,青鸳却坐在柜台后面,捏着一摞纸,皱着眉,撇着嘴,一张一张的仔细翻看。正是心烦意燥之际,一个黄衫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敲敲台面小声的说到:“鸳哥,鸳哥,那吴家的娘子,今天又来啦。这次不送字画,改拿了新茶。说是非要送到掌柜手上不可。”
  青鸳蹙眉道:“我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嘛,甭管是送的古玩字画,还是金山银山,一概不要。你怎么又来问我?”
  黄衫的丫头知道青鸳的脾气极好,所以一再推说自己搞不定这事儿,还得请他出马。青鸳拗她不过,只好把手上的纸折好放入怀中,然后随着那丫头向绚锦堂走去。
  卢清晓踏入布店的时候,柜台里一个人没有。
  他四处看看,也只是见到不少客人和伙计丫头。基本上都是客人吩咐要看什么衣服料子,伙计拿着撑杆把东西取下,丫头在旁边给客人耐心讲解。铺子里三间正堂都挺大,靠墙设了不少桌椅供人坐下休息。
  卢清晓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找个管事儿的问问绫影在不在,就径直走到柜台前等人过来。等着的时候,他发现柜台后面的墙上挂了几张挂画,还挺精美,不过自己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也就没细看。他目光扫过旁边,又见柜台上平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牌子,拿起一看是个招纳的告示。
  告示的内容却特别奇怪,明明是个布店,既不招女工,也不聘绣娘,竟是要找个教书的先生。卢清晓回想起昨日初见那绫掌柜,行事做派是跟常人有点不一样,再看看手里的牌子,对这个人的好奇之心更是增了几分。正在琢磨心事儿的时候,
  他余光扫到一个身形、步态都和绫影很像的人,从旁厅向柜台走过来。这人低着头,好像在沉思什么。卢清晓心里莫名的一阵高兴,迎上前去正准备打招呼,一个绫字还没说完,却发现这人不是绫影。
  青鸳猛一抬头看见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大人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才不至于撞上人家。他极快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见他左手提着包裹,腰上挂着长剑,心里大概有数了,连忙拱手一拜,说到:“想必阁下就是卢公子,掌柜有吩咐公子这几天可能会来。青鸳刚才有琐事扰了心神,差点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卢清晓刚发现这人不是绫影的时候本来有点失望,不过听得对方这般客气又有点不习惯,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认错了人。那个,绫先生昨天到我家给爹爹祝寿,落了东西。不知先生是否在店中?我好将这衣物还将与他。”
  青鸳见卢公子嘴上说要还东西,但是丝毫没有把包裹递过来的意思,知道这八成又是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过人家一个公子特意来送衣服,自家掌柜也没有躲着不见的道理。
  只是也不晓得绫影是不是故意的,他昨天从卢家回来,今天一大清早就骑马出城去了,临走前特意嘱咐青鸳,如果有剑客来还衣服,多半就是卢家二公子,不用太热情也别怠慢,留下东西把人打发回去就是了。“哎呀,卢公子,真是不巧。我家掌柜遇到个急事儿,今天一大早就出城去了。估计过几天才能回来。您看要么您把东西留下,由青鸳代为转交如何?”
  听闻青鸳这么说,卢清晓心里颇为不快,想着自己专程跑来却扑了个空,觉得有点别扭。不过好在他这人心大,一会儿就多云转晴了。卢清晓把包裹递给青鸳之后,却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他走回柜台前,拿起刚才看的告示,向着青鸳问道:“这告示上说,布店要招个教书先生,可有此事?”
  青鸳见卢公子提起这事儿,差点没忍住,把一肚子委屈都倒人家身上,不过好在他这些年的管家也不是白干的,只好咬咬牙,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绫记布坊虽然因为绫影一双生花妙手而声名远播,但是行商立业之本,还是要靠一般的贩布和制衣。随着绫家掌柜的名号越传越响,慕名前来的客人也是与日俱增。不管不儿或是青鸳把这大小商事运筹帷幄的再好,活计还是得靠大量的女工和绣娘们一针一线的完成。这店大了,人多了,事儿就多了。
  一般情况下,一个女工干到三十来岁的时候,既有手艺又有经验,是最好的时候。但是总有人,因为成亲之后没有人在家照顾孩子,辞去了布店的工作,回家相夫教子。就在这种情况越来越多,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绫影想了个辙,就是自己开个小书院。由布店出资,请个先生,把那些孩子们都扔进去念书识字,这样既能免了工人们的后顾之忧,又能让这些不富裕的孩子学点文化,也算是一举两得。
  随之,布店的小书院就这么落成了。最开始,绫影不知从哪找了个年近花甲的老夫子,隔三差五的来给孩子们教教书。几年过去之后,老人家的身体慢慢不太好,在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干脆辞去了差事,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店里的孩子们一下没了管束,整天无所事事,追跑打闹,搞的工人们干活儿的心气儿一下子就低了很多。绫影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就让青鸳拟了一份招纳告示,说请个先生来教书。告示贴出去已经两月有余,来询问的人也不少。可是青鸳略一筛查就发现,多半都是冲着绫影那手艺来的,想借着机会偷得一二,反倒没几个是想来当先生的。一边家里掌柜催得紧,一边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把青鸳愁得够呛。
  特别是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出来走动的人愈发多了,不靠谱的谋事之人就更多了。万般无奈之下,青鸳之好先把告示收起来,重新查看那些已经收上来的应聘者的自荐书文,想着就算是矬子里拔将军,也先安上一个,好让自己能消停一段时间。
  待得青鸳把个中原委简单与自己一说,卢清晓觉得这个绫影更是有趣了。“所以能教书的先生,到现在也没找到?”
  青鸳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清晓歪着脑袋,小心打探道:“不知绫先生何时回来?”
  青鸳老实答道:“掌柜临行之前说是此去办事,大概要十来天吧。如若公子有事找他,不如您留一个方便的时间,等掌柜回来之后,青鸳派人去通知您可好?”
  卢清晓不置可否,仿佛暗自思忖着什么事儿,并没有留意青鸳说了什么。他琢磨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双手一拍,笑着跟青鸳说:“大管家,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能解你燃眉之急。”
  青鸳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听卢清晓继续说道:“教书的先生,你慢慢找。找到之前,我来铺子里帮你。不过我不教孩子们读书认字,教他们点功夫。你看如何?”
  看着卢清晓笑的得意洋洋的样子,青鸳有点不知所措。首先他得承认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倒是真能让他暂时摆脱现在的困境。只是他们家掌柜的,向来是最忌讳把外人引到店里的。就算是已经相交数年的卢老爷,也不过就曾在大小姐某年的生日宴上进来过那么一次。眼前这个仅仅初次得见的卢二公子,上来就说要到铺子里做个童子军教头,这么大的事儿,又赶上掌柜和大小姐都不在家,他可拿不了主意。
  但是人家毕竟是卢植的儿子,一口回绝了也不好,青鸳想了想,干脆实话实说:“公子有此美意,青鸳理应遵从。只是我毕竟只是个下人,这么大的事儿,还是得由掌柜定夺才行。还请公子给我一点时间,我给掌柜飞鸽传书询问一下,您意下如何?”
  卢清晓虽然心思直爽,但是也不傻,听闻青鸳没说要等绫影回来再问,而是选了更快的飞鸽传书,他自然明白布店管家这一关,自己就算是过了。眼下只看绫影如何答复了。想到这里,卢清晓只觉心中豁然开朗,大方的表示自己也不着急,就得掌柜回来再说吧,说完又和青鸳闲扯了几句,就开开心心的回家去了。
  也不知道青鸳是真心想赶紧把这事儿了了,还是单纯觉得卢清晓是个奇葩,他真的给绫影飞了封信,连上前因后果,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字,询问书院变武馆的事儿。没过两天,回信就来了,青鸳急急忙忙取来打开一看,上面就写了四个字:但凭君意。
  见此情景,青鸳嘴巴一撅,暗自说到:“好啊,你个不靠谱的甩手掌柜。我看着办就我看着办。”说罢,把信一扔,吩咐手下看着店,自己拿着拜帖亲自跑去卢家请卢清晓去了。


第5章 4 四合沉香
  卢清晓自南山回到京城已近半月。他原本计划给父亲贺完寿就早些回去,可是家中老母却是百般不舍,不肯放他走,非要天天都见到他才行。清晓自知从小上山学艺,没能承欢父母膝下有违孝道,所以既然母亲不愿他走,他便踏踏实实的留在家中。
  只不过他过惯了剑派里的自在日子,虽然物质上是凄苦了些,但是总有一帮师兄弟相伴左右,大家一起习武,一起练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的生活单调但是快乐。如今自己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卢家大院里,虽然身边都是至亲之人,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哥卢慕辰基本上完全接手了卢家的生意,每天闻鸡而起,入幕方歇,除了吃晚饭的时候闲聊几句,根本没时间理他。父母年纪也大了,除开每天请安之外,自己跟他们也没有太多话可说。
  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大嫂和母亲坐在院中品茶谈天,看着两个孩子在身旁追来逐去,嬉笑打闹,卢清晓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多余的人,根本融不进这个家里。偌大的京城,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他收到青鸳的拜帖,说请自己去布店帮忙的时候,确是喜不自胜,第二天就走马上任去了。
  绫记布坊的孩童们,大概有那么十几个,因为平日里老先生教导有方,也没什么顽劣之辈。卢清晓自己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没出几日,就跟小徒弟们打成一片,经常把书院里搞的鸡飞狗跳。不过反正也没人管,青鸳也就这么由着他去。
  这天,卢清晓不知从哪里搜罗了一堆鱼线鱼钩,他正坐在书院的空地上,教孩子们做鱼竿,准备人手一竿之后,去汴河里钓鱼。一帮孩子都坐在地上,把他围在中间,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看着他怎么绕线怎么上钩,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卢清晓自己做完了示范,又给徒弟们仔细讲了要点之后,刚准备把树枝和鱼线发给大家,就听见砰的一声,院门被人推开,抬头一望,一个红色的身影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卢清晓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只觉身边的孩子们作鸟兽状四散而逃,争先恐后的跑去学堂里,手忙脚乱的翻出三字经、弟子规然后装模作样的认真研读起来。
  卢公子心里正纳闷儿呢,来者却先开了口:“好个玩忽职守的教书先生,你不带他们读书认字,也不教他们拳脚功夫。拿着一堆破鱼竿儿,是传的哪门子学问?”
  这说话之人是个桃面杏眼的妙龄少女,十六七岁的光景,一头乌黑长发束于脑后,只挽一支银簪。她身穿朱红的窄袖胡服,腰间别一把透白短剑。正是绫记布坊的大小姐,绫不否。
  不儿缓步走到卢清晓身前,脚尖儿一勾,把地上的鱼竿挑到手中把玩。她比卢清晓矮了一头还多,气势却是凌人,扬着下巴瞪着眼前这家伙,似乎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躲到屋子里的孩子们,都拿书挡着脸,偷偷往这边看,想知道自己的新师父,要怎么对付那凶起来堪比罗刹的不儿姐姐。
  其实在卢清晓上任之前,青鸳跟他仔细交代过绫记布坊的规矩。说是规矩,也就只有两条,一是不要进流竹轩,那是绫影的书房。二是不要惹不儿姑娘,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都得过且过。
  凭心而论,卢清晓活到现在,正正八经有过对话的女人,一只手估计都数的过来。所以面对不儿这嚣张的气焰和挑衅的神色,他磕磕巴巴的不知如何开口。
  不儿盯他半晌,见他支支吾吾,左右为难的样子,突然忍俊不禁地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然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听阿鸳说书院里来了个帮忙的童子军教头,还跟这帮顽劣小儿们混的风生水起,以为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让我给唬住啦?哈哈哈哈!”
  俗话说女子之心就如那狐狸脸,说变就变,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卢清晓吞了口口水,擦擦虚汗,微微退后一步,然后拱手道:“额,想必阁下便是不儿姑娘。额,清晓见过不儿姑娘。听青鸳说姑娘因为官道修葺,耽搁了回京的时日,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没想到我一个小娘子,毫不避讳,初次见面就来找你茬儿?”
  不儿这古灵精怪的说话方式,卢清晓实在应付不来,只好一再重复:“不敢…不敢…”后面却是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好在不儿也只是觉得一个江湖剑客,跑来当孩子王甚是有趣,只想逗逗他,并不是真的恼了。所以见卢清晓被自己唬得有点找不着北,便收了机灵,双手抱拳,微微一拜,朱唇轻挑,正色道:“绫家不儿,见过卢公子。听闻公子,不辞辛苦,不要酬劳,来书院里帮忙,甚是感激。不儿先代这帮顽童,谢过公子啦。”
  卢清晓好像还没从刚才的场面转过来,只是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儿见他不接话也不在乎,转身往书堂走去,到了门口,却没进去,只是对着里面的童子们朗声道:“卢公子可是江湖正道,南山剑派的嫡传弟子。他愿意来教你们功夫,真是你们的好福气。一个个都给我好好学着点,两月之后,我来考试。凡是过不了十招的,罚。都听清楚没有?”
  这不儿姐姐在孩子们看来,就如西山王母,神通广大,哪有敢不听话的,异口同声的答道:“听清楚啦!”
  不儿满意的点点头,给卢清晓留了句回见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剩下一帮孩子,跑回院子里,围住卢清晓,一边吵着让师父教他们剑法,一边以异常钦慕的眼光盯着这位“江湖大侠”。卢清晓觉得,自己的清闲日子,算是到头儿了。
  就在卢清晓被不儿戏弄的叫苦连连的时候,卢家大公子卢慕辰的正被卢植骂的狗血淋头。
  他颤巍巍的跪在卢植的书房里,承受着盛怒之下的咆哮,衣服的后襟,都被冷汗浸湿了。卢家世代为商,卢植自从十八岁接管家中生意到今天,已在商场征战了三十余载,中间遇到过的大大小小的波折艰险自是不胜枚举。倘若有人一一记录成册,恐怕也算是一部鸿篇巨著了。
  只是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过,以往的问题,伤得多是利,再怎么严重,只要是花钱,还是可以摆平。唯有这次,伤的是卢家香铺的名。商人虽然重利不假,但是做到生意做到卢家这么大,卢植自然明白名声是多么重要。更何况九层之台始于垒土,卢家改做香铺生意是从卢植这一代才开始,每一个客人,每一份赞誉,都是他亲手积累起来的。香铺的名誉就如他本人,是他的命,绝不容得一点诋毁。他把铺子交给长子打理也有几年时间了,期间基本就是□□。卢植觉得年轻人嘛,需要慢慢历练,所以也没太着急。没想到今天上午,卢家多年的老客人,朝里工部的尚书大人遣了贴身的管家前来拜访。
  管家经门童引路到了别院书房,拜过卢植之后,也不多言语,只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他把帕子轻轻打开,里面包裹了两块两寸见方的香饼,饼面上印有一个篆写的卢字,一看便是购自卢家香铺。其中一块略微小些,看上去是已经用过了。
  那两块是达官贵人最爱的名香之一,四合香。此香的方子异常金贵,是取沉、檀各一两,脑、麝各一钱,如法烧制而得。其中单是沉香一味,便有沉香一片值万金的说法,因此这四合香平常人家是用不起的。卢植见管家神神秘秘的拿出这么个东西给自己看,有点不明所以,就问管家如是为哪般。
  管家撇撇嘴,压低了声音道:“卢老爷,我家老爷跟您也算是老交情了。我们宅里用的香,也大都是从您的铺子里购的,当然,也包括这两块。我家老爷说,这香,有问题。恐是次品。”
  这次品二字从管家口中一出,仿若一把尖刀穿过卢植的耳朵直刺心头。卢植一把抓住管家的手,盯着管家的双眼咬牙问道:“老管家,烦你把话说清楚。这次品是什么个意思?”
  管家拍拍卢植的手背,示意他先别着急,徐徐开口到:“昨日宅里来了贵客,尚书大人吩咐小的焚上这四合香迎客。可没想到,这香刚点上,老爷就觉得不对。您这的四合香,应是先开素馨,再闻沉檀,但是这一块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卢植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赶忙起身把书房里的香炉拿到长桌之上,取了香炭置入炉中点燃成灰,后盖上云母小片,又取了帕子里较小的那块四合香摆在云母片上。稍顷,一股翩然之气便从香炉中缓缓飘出。但是那味道,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卢家四合香应有的雅致之味,却是一股子熏人的怪味。
  卢植心想,这下坏了,出大事了。他撤了香炉,望向管家,刚想开口,却听管家说到:“卢老爷您先别心急,我家老爷知您心性。这以次充好,损人利己的不诚之事,您是万万不会做的。所以老爷才命我将这有问题的货品速速与您拿来。还望您早日查清此事,千万别毁了卢家的名声才是。”
  卢植听出管家话外之音,明白此事虽大,但尚还可控,连忙千恩万谢,表示自己一定早日查明原委,并亲自去尚书那里拜谢大恩。管家点点头,说自己手上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就离开了。
  送走老管家之后,卢植瘫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好久,才平复了心神。然后黑着一张脸,让下人把大公子叫到书房里来。
  卢慕辰跟着小僮一路小跑到了书房,看见一向慈眉善目的爹爹脸阴的能拧出水来,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然后脑子里面转的飞快,想赶在爹爹开口前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卢植敲了敲桌面,让儿子看看桌上的香饼。
  卢慕辰站起来,弓着身子走到桌前,拿起两块香饼里里外外瞧了半天,又拿到鼻尖嗅了嗅,没察出什么异样,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爹爹,这是咱们铺子里的四合香吧。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卢植一掌拍在桌案上,腾的站起来,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自己家卖出去的货让人查出是次品,退了回来。你还问我有什么问题?你这个少东家是怎么当的?要把我气死不成?”说完老爷子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卢慕辰手足无措,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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