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西出阳关-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的所在……可恨南宫聪明一世,却养了你这么一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狼?这里在场的诸位,除了阿青哥哥,谁敢说自己手上干干净净……”谢准冷笑道,“庞护法早年间独挑各门各派,手下取过不计其数的性命,你刀上饮满人血,所以呈赤红之色,挥动之际燃起的烈焰,正是被你杀死的人的血肉燃烧所致!如今你携家眷遁世隐居,那些死于你刀下的人却在黄泉之下难以瞑目!”
庞正熙性情耿直,听他历数自己早年间的行径,一时间羞愧难当,“你说的,俱是实情……我当年年轻气盛做过的错事,如今也推脱不得。今日你要杀我,姓庞的挺着脖子让你砍,绝无怨言,只求放过我娘子。”
“你莫不是忘了……”谢准的语气中满是挪揄的意味,“云护法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年懋善国灭之事,云护法穿针引线,何曾少出过力。”
“小云儿乃是被山中老人所迫!”元廷秀怒喝道,“她一个小姑娘,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西域那穷山恶水的地方生活,她师父让她做什么,她哪里有办法反抗!”
“哦?”谢准反问道,“那元左使你可是被人所迫?”
“……不是。”元廷秀沉默了许久,低声说。懋善的事情,一直以来就像是套在他颈上的绞索,这些年来渐渐松了些,他便也几乎忘记了这件事,甚至产生了那道绞索已经不存在的错觉……然而此时此刻,这道绞索却被谢准再度提了起来,猝不及防,竟是一下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们曾经铸下大错,确实不假。然而如今他们皆已改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能改过自新,便是再生之人。”这时,陆玄青突然开口道,“但是……阿准,你正在犯错。你可以说你今日之举是在诛杀恶贯满盈之人,但你替教主除去了所有敌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助纣为虐,从今往后,再无人能与教主抗衡。把刀放下,不要一错再错了。”
他平日里温文尔雅,此刻这几句话却是意外地强硬。他一向视谢准如幼弟,言辞之中竟隐约有教训之意。谢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须臾便消失不见,“没错……他们是改悔了,但有一个人……却是到了现在都没有承认过。”
他将视线投向南宫,发现后者也正望着他。四目相对之间,他看到对方那仿佛无悲无喜一般的双目,不由得心中一动,险些放下了刀,但最终还是冷冷地开口道:“南宫,那个人就是你。”
“什么事都是瞒不过你的,我早该明白……”南宫说,“可惜我终究还是选错了。”
“我今天只问你一件事情。”
他提起刀,架在陆玄青脖子上,眼神却是望着南宫的方向。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对方两个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样便可以平复自己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爱与恨,悲与喜,以及那来来回回牵动了他今生今世的恩恩怨怨。
“凉国公的案子,是你一手安排的吗?”
“是我。”南宫回答,“我得知凉国公居功自傲,为皇帝所忌,因此安排了他的家奴告发,又让东厂查到了他谋反的所谓证据。凉国公九族被灭,共计一万五千三百六十一人,你侥幸逃生,但是已经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生活……这件事情,我罪孽深重,难辞其咎。”他说完,平静地注视着谢准,眼神中竟有几分如释重负,仿佛是已经准备好接受任何结果。后者瞥了他一眼,片刻后,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这样不就行了。”
第十三章
话音方落,他飞快地解了陆玄青的穴道,几乎同一时刻,他手中绣春刀离开陆玄青颈上,向殷啸天袭去。殷啸天猝不及防,竟差点被他偷袭得手,不由得又惊又怒,“你竟然……”
“教主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护法这份投名状,总算是让你信了我……若非如此,要找机会向教主发难,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四方阵已破,大队人马一时半会是调动不过来的。”他微微一笑,绣春刀接二连三攻向殷啸天。与此同时,元廷秀凭内力冲开了穴道,提枪上前,笑道,“你这小子!点穴的功夫可不如演戏的功夫!”
陆玄青向后望去,云无忧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玉矶台上,他这才明白,谢准先前姗姗来迟,正是为了把被关押的云无忧放出来。云无忧出手解了庞正熙的穴道,后者看到妻子平安无事,几乎喜极而泣,“娘子!你没事吧……你……都是我没守着你……”
“我很好,”云无忧柔声说,“只是身子重了,清出上山的路费了些功夫。”
殷啸天腹背受敌之下,虽然仍是颇有余裕,但那绣春刀却似未卜先知一般尽拣他内功中将发未发的节点攻击。谢准这招式,却是当日从沈殊那里请教来的。独孤九剑本便是不拘泥于兵刃,草木树石皆可为剑,他虽然使的是刀,但那破气式运用起来比之使剑却也不吝多让。一时间,双方打得难分难舍。见此情形,陆玄青正欲上前助阵,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一个人突然半路出现,手一挥,食指与中指夹住了绕指剑剑身,他想要抽出之时,那剑却似生生铸在对方手上一般难以移动。
“邵师?”云无忧认出了那来人,后者和蔼地笑道,“庞夫人,久疏问候……对了,还没有恭喜二位。”
对方虽然态度客客气气,但云无忧却心知不妙。她在森罗教之际就熟识对方,也知道殷啸天对邵师有葬父之恩,虽说前者或许不过只是一时兴起,但后者却是时刻感念恩德,此刻出现,也必然是要帮着殷啸天对付他们的。陆玄青听云无忧提起这个名字,更是心里一惊——他知道,沈殊瘫痪在床,便是拜对方所赐。如今对方是敌非友,他心里没有多少把握能够胜过对方。
但邵师却并不打算对他们出手,身形一变,掌风竟向着元廷秀身后而来。元氏枪法本便介于游场枪与战场枪之间,以一敌多亦不在话下,更何况元廷秀于临敌应变之道纯熟无比,已经近乎本能一般。他这一掌虽是凶险,但元廷秀枪杆一扫,还是稳稳地接了下来。
龙象般若功用于外功之际,掌力强劲霸道,神功大成后每一掌皆有十龙十象之力。邵师虽未练至大成之境,却也已是当世无二,这一掌的威力自是非同小可。内力分散于枪身之上,虽然后劲已经去了大半,元廷秀却还是感到手腕发麻,暗自思忖着,若是这一掌方才若攻向谢准,只怕那小子已经落得个经脉寸断的下场。
他这一掌,却是解了殷啸天的围,原本殷啸天以一对二,此刻却只剩下谢准一人,打起来未免吃力很多,他这一路刀法下来纯属见招拆招,于万象森罗功内功却无计可施,若是真的单打独斗,他在殷啸天手下是撑不过几个回合的。所幸他轻功卓绝,玉矶台上躲闪的空间也不小,一时半会殷啸天还伤不到他。这时,殷啸天见有机可乘,佯装攻向谢准,却于出招之时突然变了方向,向一旁的陆玄青而去。
元廷秀心下大惊,正欲回护之际,邵师却抢先一步接下了殷啸天的招式。元廷秀虽是有些诧异,却也知道那是个绝好的机会,然而当他一招银蛇摆尾袭向殷啸天之际,邵师却又掉转方向架住了他的枪。
“老邵头,你这般一会帮这头,一会帮那头的,你到底是想怎地?”元廷秀被他这自相矛盾的做法弄得不明就里,只听谢准说,“他刚才一掌打你,却不打我,邵护法有心想要帮着教主,但是又不想我们死在教主手下……两边他都想帮,又都不能真的帮。”
“教主于属下有恩,属下不能背叛教主,但你们此举乃是为了大义,在下又不能违背大义……”邵师苦笑道,“所以在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杀了教主,也不能让你们被教主所杀。”
“邵护法,谁都帮,在这时候……就是谁都不帮。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忠义两全的事情。今日本就是趁教主不备突然发难,若不一鼓作气诛杀教主,他日教主集结帮手就再难有机会。既然你不让我杀,那我也不得不与你刀剑相向了。”
话音方落,谢准一跃而起,一刀袭向邵师后方。与此同时,陆玄青也拔剑助阵。龙象般若功虽然刚猛无俦,毕竟他们二人一个身法轻盈,一个以柔克刚,再加上邵师心中犹豫出手并不重,一时半会竟难分胜负。
趁此机会,元廷秀转而袭向殷啸天。他于武学上悟性颇强,方才看过谢准拆解万象森罗功的方法,便也依样行之。他武功比之谢准却是高上不止一点半点,几十招过后,殷啸天渐渐显出颓势来。与此同时,邵师也在那二人联手之下且战且退。元廷秀抓住殷啸天的破绽,一枪刺向对方,殷啸天避无可避之下出手,却不是向着元廷秀的方向,而是向着邵师的方向。他一爪之下,邵师被顺势抓过来挡在他身前,元廷秀急忙收枪,但那枪尖还是刺入了邵师胸膛。
“老邵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大吃一惊,就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殷啸天丢开邵师,一掌打在他心口上,那一掌乃是殷啸天于生死之际搏命的一击,掌风劲烈无比,他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师兄!”
陆玄青的声音让他想起了那一刻的场景,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涌上心头,他后退了几步,硬是扶着枪杆站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邵师倒在地上,胸前那刺目的殷红让他内心刹那间充满了愤怒。
“败给别人,我也认了……但是绝不会败给你这王八蛋!”
“首鼠两端,帮助本教叛逆者,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殷啸天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对方受了一掌,伤势不轻,他自然是心知肚明,正在殷啸天准备趁胜追击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宛若龙吟的剑啸之声。只见那其薄如纸柔韧若丝的绕指剑竟陡然直了起来,陆玄青持剑上前,一贯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却是燃起了熊熊怒火。
“我本以为杀人者剑,救人者药石,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是要以剑救人!”
绕指剑路数奇诡,劈刺之际无坚不摧,偏生又如同龙蛇游走一般无孔不入,专挑那薄弱之处攻击。他武功修为自是比不上对方,只是殷啸天已经苦战许久,再加上他此刻为情势所激,伤痛之下越战越勇,一时之间竟将对方逼得连连退让。陆玄青剑锋步步近逼,殷啸天很快便退到了玉矶台正中。这时,一记凌厉的指风突然从殷啸天身后袭来,正点在他腿上。他正全神贯注对付陆玄青,竟是没有防着身后,登时被点了穴道立在原地。与此同时,一阵琴声在玉矶台上响起。
“快散开!”谢准回过神来,大喊,“呆在山石右边,或者亭子左边!”他这一提醒,其他人都反应过来,庞正熙和云无忧退到山石右边,陆玄青背起邵师,拉着元廷秀退到亭子左边。
南宫端坐玉矶石前方按弦而奏,那曲调沉郁而雄壮,听去大有慷慨悲歌之意,乃是专门用来克制内功深厚的敌手。殷啸天所处位置正位于谷中回声最烈之处,故而那无形琴音的杀伤力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方内力深厚,点穴的作用持续不了多久,因此他一弦一柱之中拼尽全力,这种心绪反映在琴声中,使得琴声竟然有了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之意。殷啸天毕竟是当世无双的内家高手,虽然不能移动,但镇定下来之后便运劲相抗。此时此刻,虽无刀光剑影,但情形却端的是比白刃相向还要凶险万分。谢准所指的两个地方皆为琴阵最弱之处,但在场的其他人亦已感觉到心口一阵抽紧,几乎动弹不得。
那飞瀑连天琴虽为当世名琴,但七弦也渐渐承受不住这样的内劲。曲调越来越高亢,弹到激烈之处,文王弦和武王弦突然齐齐断开,弦断之声回荡在谷中,听去宛如鸾凤哀鸣。
南宫脸色惨白,嘴角隐有血迹,谢准看在眼里,知道这内劲的较量他终究还是输了,眼看穴道就要解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出刀向殷啸天袭去。殷啸天武功虽远高于他,但方才与南宫以内力对抗耗损不小,再加上无法移动,被他逮住了破绽,锋利的刀身攻破防备,在殷啸天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在刀头剑戟里讨生活的人的痛苦……教主是不是早就忘记了?”
此言一出,恐惧和犹疑仿佛一瞬间尽数离他而去,他抽回刀,按着那天问到的招式接二连三向对方袭去。“独孤九剑……不可能,你不会懂那样的武功……”殷啸天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我自是不懂,所以特意请教了懂的人,正是为了这一天……”绣春刀行云流水地使出独孤九剑的招式来,“为了破教主你的万象森罗功。”
“你……你一直都……你不在乎金银珠宝也不在乎荣华富贵,现在连灭族之仇你也不放在眼里……”殷啸天问出了那个一直埋在心里的问题,“你这个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这世上再无暴戾恣睢之人!”
伴随着话音落下,他一刀斩向对方,与此同时,殷啸天终于冲开了穴道,身形骤变,一招万象森罗欲取他脖颈。正在这时,南宫突然站起身,手持那柄玉骨缎面的月笼寒江扇,向着身后的玉矶用力一击。
高亢清越的响声回荡在谷中,就连周围的几个人也觉得心脉一震。在他拼尽全力的一击之下,殷啸天的动作迟缓了些许,掌力在距离谢准只有一寸之遥的地方停住了,眼睁睁看着后者的刀由下而上刺穿了他的心脏。
而那声音也让处于阵眼中心的谢准在那一刀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用颤抖的手拔出刀,喘息着注视着对方倒在地上的尸体,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惊魂未定之中,他感到有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那个人抱得很紧,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你刚才……”他以嘲笑对方的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紧张,“可真是狼狈……”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南宫虽受了内伤,却依然是要逞这份口舌之快,“在外面可别说你的兰花拂穴手是我教的。”
“这次……也没能点住你……”感受到身后怀抱的温度,他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其实那时候……你哪怕不承认,我也不会帮着教主的。”
“我知道。”南宫回答,“你的性子,是断然不会与教主妥协的……你哪怕离开森罗教浪迹江湖,也不会在教主麾下效力。”
“那你为什么还是承认了?”
“我曾经错过很多次……”南宫说,“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错了……在那之后,结果是好是坏,就但凭天命吧。”
“我只是讨厌你不肯承认而已……”他转过身来,认真地说,“那件事本身,我……并不恨你。”
“你当真不恨我?”南宫苦笑,“那件事情,我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只是为了报复那个人,便搭上了一万多条人命……和你的一辈子。”
“我听说你在先教主面前承认过,说你罪孽深重……我无法代替那一万多枉死的冤魂……但是我……只是我,不恨你了。”他说,“阿青哥哥刚才说过,若是能改过自新,便是再生之人。我因为那件事无法正大光明地生活,你这些年来,又何尝不是生活在阴影之中……我们,都出来吧。”
南宫沉默了,许久,低声说:
“此生得你作伴,真是三生有幸。”
猎猎西风挟裹着血腥味,拂过他们身后那块玉矶石,呼啸的声音宛若哀哭。漫天晚霞赤红如血,晚霞之中,一道残阳渐渐沉了下去,只有那嗅着血腥而来的秃鹫鸣叫之声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番外 火
他从来不相信祖父所称的光明圣火。
在袄教徒的传说中,那是燃尽一切黑暗的圣火。然而,祖父终其一生也未曾等到光明圣火的来临。不仅如此,世间的苦厄,千百年来都还是这个样子……
更何况,若真的有那样的东西存在的话,他应该早已烈焰焚身。
森罗教迁至昆仑那天晚上,他看了一眼屋内宴饮的教众,独自一人走出了大厅。西域也好,昆仑也罢,森罗教于他而言无非是一个在浑浑噩噩的人生中坚持活下去的由头罢了。他从不饮酒,早年间是由于祖父的限制,及至后来,竟像是成了一种习惯。袄教教义中,茹素忌酒乃是驱除自身黑暗面的途径,或许在潜意识里,他也是想要寻求一些心理的慰藉。只是,对于他那无边无尽的黑暗面而言,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看到元廷秀独自一人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自斟自饮,便也跟了过去。见他过来,元廷秀抬起了视线,烂醉之际,后者的眼神却异常清明,让人不知道他是真的醉了,还是纯粹只是想让自己以为自己醉了。
“元兄?”
“我说,你明明长我几岁,这声称呼可真是担当不起……你们汉人就是规矩多。”元廷秀说着,闷下了一口酒,无论什么时候,那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蔑视世间律法的勇气,他知道,在对方面前,那些客套的繁文缛节反倒显得多余了。
“只是个称呼而已,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元兄为何独自在此?”
“那些人,表面上客客气气,骨子里怕我怕得紧……和他们一起喝实在扫兴。反正他们背地里说我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无所谓,反正听起来还挺威风。”
元廷秀虽然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却不似平日里那般豪气干云,仿佛越过面前的萧索景象看到了记忆中的江南风光。他知道,对方或许是在想那回不去的姑苏。
与他不同,元廷秀从不避讳聊起自己的过去,也痛痛快快地承认了懋善的事情,即使那会让自己为相当多的人既不齿又忌惮。某种意义上来说,元廷秀已经接受了自己十恶不赦这件事,这虽然会让日子很艰难,但至少也算得上是坦坦荡荡——而他,始终不能。
“你来的那一天教主就说过,以前做过什么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能做什么。”他说。
“以前做过什么不重要……”元廷秀自嘲似地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这种事情,你信吗?”
他默然不语,那个仿佛已经洞悉了尘世间一切种种的老人当初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将要乘风云而上天之人,为何反倒要将自己困于黑暗中呢?
虽然教主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但他们却有时却会产生那个人丝毫没有意识到世间险恶的错觉——抑或者,是教主已经意识到,但那些事情在他心中根本无足轻重罢了。
前尘往事,何尝是那么轻易能够忘却的。
夏北异行刑的那一天,他在西市。那天西市的人很多,虽然斩首示众的情形不免让胆小的人心惊肉跳,但京城里总不乏专爱看斩首的闲汉。
人数太多,刽子手也只能一批一批地行刑。斩夏北异本人的刀是最钝的,其他人都是一刀了事,唯独那个人足足用了好几刀才毙命——对品级高的大员向来如此。当那颗头颅终于落地的一刹那,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那并不是因为多大的仇恨,只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只要被砍头的不是自己的熟人,砍头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人兴奋了。
监斩官手里的红签落了一次又一次,先是成年男丁,再是妇孺。西市的街道渐渐被鲜血浸透,时间长了,那些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只剩下刽子手木然重复着挥刀的动作。
——大仇得报。
他不断对自己这么说,好像不这样做,心中的恐慌就会蔓延开来。
“少主人……”在他一旁,仆人注意到了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若是累了,便先回去吧?”
此行京城,仆人并不知道缘由,只当是少主人心血来潮想要出行。没有人知道缘由,也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全貌——除了他自己。
“无妨,反正这是最后一批了。”他说。
仿佛是出于自我折磨一般的心理,他想要看完这一切,毕竟,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是他一手造成的。
明明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世,乃至于一看到那个人留下的印迹就恨不得要毁掉……然而,现在的这一幕又算是什么呢?
他看着那快要干涸的血,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迁至昆仑之后不久,教主终于还是撒手人寰了。几十年来的颠沛流离虽然未能使意志消磨,却已经令那个老者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伴随着棺木缓缓落葬,他仿佛从一干教众的脸上看到了不容乐观的未来。
依照先教主的遗言,殷啸天即位成了新的教主,平心而论,这个安排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其他的人选不是过于年轻,便是忠厚有余而果断不足。然而,先教主过世时的种种猜疑和殷啸天的睚眦必报糅合起来,却组成了最糟糕的局面。无论是与不是,他知道,以殷啸天的行事作风,都再难洗清自己了。
——广纳万象森罗。
先教主在世时,他曾觉得那理想看起来十分不切实际,但到了今时今日,这件事反倒令他在意起来。他深知,教中的许多人离开了森罗教都是无处可去的,而在这摇摇欲坠的局面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够全身而退呢?
不同于元廷秀的敬而远之,他选择了与新任教主合作以期维持局势。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元廷秀的态度并非毫无道理。殷啸天掌权日久,教中的风气也一天比一天更加风声鹤唳。或许新任教主本性并不是如此残酷,但那始终难以平复的猜疑和提防之心让那个人一步一步蜕化到了今天的地步。
那几年间,他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取信于殷啸天和行事不违背道义之间的平衡。那样的日子于一般人而言恐怕令人窒息,但于他而言,却是暂时忘记过往的一种自我麻痹。大多数时候,以他的心思缜密不难做到这件事,但总也有那么些情况下难以两全。终于,在这日复一日走钢丝一般的生活中,他接到了新的命令。
——除掉两大护法。
云无忧是跟着元廷秀一起来的,而庞正熙是跟着云无忧来的。在落脚昆仑之前,不少人已经看出二人之间关系不一般,对此,元廷秀却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当他问起之时,前者只是暧昧一笑称“我与你乃是同道中人”——在清醒时,那个人反而比烂醉之际更加胡说八道。
庞正熙性情耿直,常常公然顶撞教主使其下不来台,早已不为教主所喜——这他是知道的。但令他更为震撼的,是殷啸天决定斩草除根,连同那个总是一言不发的女子一并除去。
白虹山庄的雷火弹既是死路,也是生门,但他不能提醒那两个人,只能寄希望于让他们自己发现事情的不对劲。就在那次事情中,他遇到了那个长着一双灵动眸子的少年——确切地来说或许应该是叫做重逢,只不过最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下之大,那样的小鬼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当那少年一层一层逐渐接近了官银案真相之际,他觉得,自己或许找到了给那两个人传递信息的方法。
身在那里,双亲你侬我侬之际留下的蛛丝马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冲天的火光燃起,埋葬了早年间一直困住他的那个地方,而那将死之人却已经逃出生天。
他远远看着白虹山庄的一切,心中竟产生了数年来难有的如释重负感,那火光将天际照得亮若白昼,一眼望去,竟像是焚尽世间苦厄的光明圣火。
仿佛是抱着看看那个小鬼能走多远的好奇心,他从始至终注意着谢准的一举一动。从河里找到了失窃的府库银,官银案又遭遇兵部的压力石沉大海,那少年寻着无形琴音找到了元廷秀,又找到了白虹山庄……
越是看下去,他就越是感到惊讶,事态仿佛随时会超出他的控制,却又总是在将脱而未脱之际回到他所设计的轨道上来。直至那少年模仿叶天佑的样子焚香,却压根没有注意到点错了香的种类之际,他终于有了扳回一城的释然——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小鬼罢了。
他原本是想要去看看谢准受挫的表情,然而那空屋中的对决却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你不恨他。
所有有意无意的伪装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尽数戳穿,连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本心赤裸裸地被摆在二人之间。他这才意识到,对方竟然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或许是那一次被逼到墙角之后实在想要找回平衡,在那以后他偶尔会去招惹一下那小子,而那实在是太过容易。对方虽然非常谨慎,但总是在最后关头由于想要寻根究底而跟着他留下的线索找过来。看着对方如临大敌般地找来却一无所获地失望离去,他明白,谢准既有些怕他又对他感到十分好奇,这样的你进我退让他生出一种仿佛是在逗弄小孩子的愉悦。
然而森罗教里的环境终究还是一天比一天险恶,而元廷秀走了之后,殷啸天终于开始腾出精力来注意他。他不得不更多地留在昆仑来解决这些事情,也就越来越没有机会再去折腾谢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竟让他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不久之后,他从叶天佑口中听说了那件事情。
——那家人的……遗孤……
叶天佑沉浸在失落之中,没有注意到他几乎无法掩饰的震惊。沉寂了多年的那件事终于再度浮出水面,只是这一次是以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竟是那个少年的仇人。
——如果是他的话,要复仇,应该只是迟早的事情。
虽然那样想着,他却并不打算斩草除根。那半是因为觉得自己对谢准的人生有所亏欠,半是因为他竟然下不了手。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沉溺于这样的过程了。
他不知道那应该算作是什么感情,惺惺相惜,抑或是别的什么。他只是觉得,若是真的以那样的形式得到属于他的报应,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圣火终究还是要来的。当烈焰焚身的那一刻,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与武林盟和潞王的接洽平稳地进行着,除了三不五时要劝阻潞王立即发兵的念头,但是他对于越来越偏离轨道的森罗教已经失望透顶。森罗教在西域向来以劝课生产为业,在西域诸国中的势力乃是结果而非目的,而现在,却是要以教中基业作为赌注在中原武林中搏一把影响力。
不仅如此,他也已经厌倦了在殷啸天面前虚与委蛇的日子。纵使他愿意顾全大局而放弃自己的立场,也没有办法做到一直违背自己的本心行事——更何况,那样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多了。
在洪都,他从宁成彦那里得知了朝廷密使的消息,而那密使的人选着实出人意料。宁成彦没有对他说半句多余的话,而他也不用从对方那里听说更多,他早已对谢准了如指掌,甚至包括东厂也不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这对于谢准来说是个容易惹上大麻烦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