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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新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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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宗听得十分惊奇,连忙问道:“吴应箕把阮大鍼给打了,而且是在文庙的明伦堂上打的,为什么?”
小厮道:“是吴相公先动的手,后来大伙儿一起上了,一顿拳脚,把阮大胡子狠揍了一顿,要不是怕出人命,就活活地打死他了……至于详细的情形,小的就不清楚了,您请进去吧!大伙儿都在等您。”
朝宗跨了进去,才踏进厅房,只见一屋子的人,不仅吴次尾、陈定生他们在,连香君、贞娘她们都在,卞玉京跟妥娘两个人,拿了白细布在为吴次尾擦着脸上的一块浮伤,他一进去,大家都站了起来。
陈定生一把就抓住了他笑道:“方域,你可来了,大家为了你,跟阮大鍼打得不亦乐乎,你这个主角儿却不知溜到那儿去了。”
朝宗倒是一惊道:“为了我?”
“可不是为了你,阮大胡子在到处糗你,说你用了他的银子,大家对你也起了误会,今天一早,大家集合在文庙商量祭典的事,杨龙友来了,一问才知端的,于是大家一面怪他糊涂,一面又对你感到抱歉,巧不巧阮大胡子也来了。”
“他去干吗?”
“他自恃是两榜进士出身,也在斯文之列,要求参加祭典。”
朝宗道:“他拿这个理由,倒是无可奈何他,文庙历年祭祀,都有成规,凡是两榜及第,不论是否在任,都有一席之地,以示尊重科举之不易。”
陈定生笑道:“话是不错。但是由我们接手之后,几年都没有他的份,他前几年不服气,找人来理论,我们说他孔门四德,文行忠信,没有一样是具备的,而且投身阉党门下,残害忠良,廉耻荡然,已非孔圣门下,故而不让他参祭。”
“他肯接受吗?”
吴次尾叫道:“他敢不接受?我们给他的批评完全是事实,没一字虚假。”
陈定生一笑道:“他虽然不甘心接受,但是投诉无门,谁也不肯出来为他说话,他也只有认了,后来几年他倒是安安分分的,不再自讨没趣了,今年,他以为能藉着你这件事故,对我们复社的同仁反击一下,所以理直气壮的来了。”
朝宗脸上一红道:“我可实在是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
“我们知道了,杨龙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他是一大早上石巢园还钱去了,问知阮大鍼上文庙,他又匆匆赶到文庙,却还比大胡子早了一步,因为阮大鍼还去邀了几个老先生,先烧了一把火,再拖了他们一起来作为声援的,幸好有此一耽搁,我们能够先听了杨龙友的说明,否则真要叫他给问住了呢!”
妥娘却道:“问住了什么,就算是侯相公用了他的银子,这也没什么,他的钱是刮自民脂民膏,不花白不花,他存心孝顺,不花才便宜了他。”
陈定生摇摇手道:“妥娘,道理不是这样解释的,复社以知廉耻,重气节为标榜。”
郑妥娘激烈地道:“那又怎么样,你们所谓的廉耻、气节,标榜的是饥不食首阳蕨,渴不饮盗泉水。”
吴次尾庄然道:“不错,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这才是人臣之节,也是我辈读书人的榜样。”
郑妥娘忽而一笑道:“好,那么南宋的文天祥不算是一个忠臣了,汉朝的苏武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匹夫了。”
吴次尾连忙道:“文天祥被囚北庭,数载而不屈,着正气歌,乃天地间完人,苏武牧羊北海十九年,不忘大汉,清操万冰雪,他们都是青史上的忠臣先哲。”
郑妥娘道:“但是他们却不死于被俘之时,做了多年的俘虏,吃的可是敌人的粮食,也没说不吃的。”
吴次尾窘迫地道:“这……又不是这样解释的,他们的情形不一样,他们活着尚可以有用之身,来报国,故不轻易就死,而伯夷叔齐,则见天下归周,复殷无望,惟尽人臣之死节。”
郑妥娘道:“他们若是心中只有殷周,便不该率土之滨,莫非周土的观念,不食周粟还可以说的通,把首阳山的蕨草也视作周物,则是他内心中已经承认了周是正统了,像这种汉夷不分,也能作为榜样?”
不仅吴次尾被驳倒了,在座每一个人都被驳倒了,朝宗拍手道:“精彩!精彩,孔夫子于地下,恐怕也会为你这番言词所折。”
郑妥娘道:“我要抬的是个理字,我也不是说重气节,明廉耻不对,但是行事的手段则要多加变通,我是个歌妓,是个市身卖笑的娼女,以妇人的贞操而言,我早就该死了,以你们的标准而言,我也是廉耻丧尽,可是你们为什么还是要上这儿来?”
吴次尾瞪着眼道:“妥娘,我们可没有说你该死,而且一直对你十分敬佩,称你是个奇女子。”
“我倒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出奇之处。”
吴次尾道:“你虽是个女流,却比很多衣冠中人更有国家的观念,更明白是非生死的大道理。”
“我却是个婊子,婊子也可敬吗?”
吴次尾没话说了,朝宗道:“妥娘,你这是在抬死杠了,娼妓绝不是一种可敬的行业,也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归宿,这一点想必你也承认的,你若是认为这一行很光荣,那你就无可救药了。”
郑妥娘低头没作声,朝宗继续道:“娼妓虽不可取,但是没有一个女人是甘心如此的,每个人总有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所以这是可以原谅的。”
郑妥娘是存心抬杠道:“假如有一个女人,她为了贪图富裕享受,不耐清苦而如此呢?
也值得原谅吗?”
朝宗道:“是的,人没有愿意挨贫受苦的,为了追求较好的生活,这是每个人奋斗的目标,有些女人流连在此间,倒不能说她是自甘下贱,因为在这儿赚钱容易,日子容易过,这的确是事实。我知道在秦淮河,像这样的女人很多,不能说她们是错的。”
吴次尾道:“方域,这番高论我就不佩服了。”
朝宗一笑道:“你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那种女人之所以值得原谅,是由于她们无知,她们不懂得所谓节操是心灵重于身体的,她们以为自己反正不是完璧,怎么样也修不到一座贞节牌坊,所以才变得不在乎,却不知道身体的沉沦是形式的,灵魂的沉沦才是永劫不复的,这就像妥娘说的文天祥与苏武一样,身体被俘不为耻,他们的意志却没有被屈服。”
吴次尾道:“说得好,我也是这个意思。”
侯朝宗道:“我还没有说到主题呢!宋亡之后,史家看重者在臣节,却不及民,臣子投降元人的谓之逆,老百姓也做了元朝的顺民却不去责备他们了。”
“这……不能要求他们太多,他们不懂得春秋之大道。”
侯朝宗一笑道:“这就是了,所以我说秦淮的娼家女子可以原谅的道理也是一样的,不过只有一个人,如果她也是有心沉沦就不可原谅。”
“妥娘,这个人就是你。”
朝宗特别把妥娘提出来,而且那句话也加重了语气,倒是使人一怔,他们的话题本就是个很不愉快的,不知如何开了头,大家都想结束,却没想朝宗反而加强了气氛,郑妥娘道:
“何以我就不可原谅呢?”
“因为你在卖身之前读过不少的书,你明知这是火坑,跳进来是不得已,那可以原谅,但是进来了,就该设法跳出去。”
郑妥娘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跳出去,但是我身不由己。”
“这个我们都明白,不过你自己应该时时刻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时时作这个努力,就算你快要死了,也一定要把自己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郑妥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中有泪光闪烁,她明白了朝宗的意思。一定是香君把她自毁自弃的厌世态度告诉了朝宗,所以朝宗,才会用这些话来激励她的。
因此她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死也要死得干净。”
朝宗一叹道:“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是自由,不仅是身体上的自由,还包括了内心的自由,无拘无束,不亏不欠,那才是一种真正的干净。”
妥娘道:“我懂!我若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定会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那可不是说说就行了,你要知道,那可能还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所以你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身体的保养。”
妥娘点点头,眼泪扑簌簌地直落,朝宗轻叹一声,轻抚着她的香肩,用最低切的声音道:
“为我珍重此身。”
这是一句充满了无限感情的言语,妥娘再也忍不住了,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她一定会扑进朝宗的怀里,搂住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总算明白了,朝宗拐弯抹角,转了半天,说了一车子的废话,兜回圈子来,才点明了主题,要她坚强的活下去。
她用手帕捂住了嘴,一头冲进了内屋,倒在床上,又赶忙用枕头压住了脸,才使自己没痛哭出声来。
吴次尾愕然地道:“方域,你们是怎么回事,你那些话也能使妥娘伤心吗?”
朝宗只能岔开话头笑道:“她不是伤心,是替阮大鍼难受,叫你一顿好揍的。”
说得大家都笑了,朝宗道:“你还没有讲完呢!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吴次尾道:“杨龙友刚说完,那个狗头一摇三摆地来了,而且还邀了两个退致的老翰林,进了明伦堂,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说啊,各位都在这儿,兄弟还以为各位都去给方域贺喜了呢!”
朝宗微微一笑,他心中自然很气,可是知道杨龙友已经把事情解释清楚了,大家也已明白内情,无须再作分辨,乐得装大方一点。
吴次尾道:“大家都不理他,他以为我们理屈了,更加得意了,笑吟吟地摸着胡子说—
—各位中也许有人还不知道,归德侯方域,这位小兄弟文采风流,人才出众,你们复社把他引为魁首中坚,的确是找对了人,只是各位却不知道他跟我们秦淮河上的第一名姝地香君姑娘两情相悦,打得火热。”
香君恨恨地道:“这个狗头,满口胡言,下次我见了他,也给他两个大嘴巴。”
陈定生笑道:“香君,阮大胡子是该打,但是你却打不得他。”
“为什么,难道我就该给人欺负的。”
“那倒不是,他说你跟朝宗两心相许,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哩,你如果打他就没道理了。”
朝宗笑道:“吴兄说下去吧,别又岔远了。”
他见大家还是没搭腔,更是得意了道:“朝宗是才子,香君是佳人,正是一对佳偶,只是朝宗老弟客居金陵,手中不便,只能暗通款曲,无由真个销魂。”
香君骂道:“这个老混帐,在明伦堂上居然说出这种话,陈相公,难道不该打。”
陈定生道:“该打!但不该你打,这是学师王老先生的权利,你可不能代打。”
吴次尾笑道:“我就抓住他这个机会,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胡子,说他在文庙中言词轻浮,冒渎圣人,当时就给了他一巴掌。”
香君拍手道:“打得好,吴相公,你该多打两下的。”
吴次尾笑道:“慢慢来,你还怕没得打的,刚才那一下只是开始……他问我为什么打他,我就说他出言不逊,冒渎先师,对这一点,他倒是没话说,接着我又骂他是奸贼贪官,是孔门败类,不该前来,也不配涉足此神圣之地,这下子他可逮到机会了。”
朝宗道:“他又把我给抬了出来。”
“可不是,他说大家骂他是贪官,说他的钱是老百姓的血汗,可是我们复社的魁首却拿了他的钱去花天酒地,我们复社又比他好得了多少。”
香君红了脸,这次却无以回答,吴次尾道:“这一次却犯了众怒,有几个人上来掳拳就打,骂他胡说,他看见杨龙友也在,忙叫道杨龙友是中间经手人。”
贞娘关心地道:“老杨是怎么作证的?”
“龙友一过来就掏出那张银票,往他面前一摔。”
香君道:“该对他脸上摔过去的。”
陈定生笑一笑道:“杨龙友也光火了,骂他不是东西,利用他做圈套来害人,使他也见不了人,然后说原张银票还在这儿,一个子儿还没花呢!人家侯朝宗一听说是他的钱,当时就把银票给换了回来,不愿沾他半点关系。现在银票在这里,你可不能再说姓侯的收了你的银子了。”
侯朝宗有点讪然,但还是关切的问道:“阮大胡子怎么样,他不会就此认了吧?”
“他当然不肯认,还强辩说只要用过他的银子,就是沾上了他,现在还出来也来不及了,这下子把杨龙友也气疯了,当下一五一十,把阮大胡子托他代为转寰的事一一说了出来,他为了尽心,急着促成了朝宗与香君的好事,而自己未得朝宗同意之前,就把银子先垫付了,始终也没告诉朝宗银子是谁的,直到今天早上,外面开始了阮大鍼借钱给复社中人的消息,朝宗才知道,臭骂了他一顿,立刻把钱还了出来。”
事情总算跟事实符合,朝宗也觉得可以面对诸友了,才吁了口气道:“这家伙太阴险了,其实我既无功名,又无权势,只是避难来此的一名士子,跟他毫无利害冲突,他打击我干嘛?”
吴次尾道:“朝宗,你可别妄自菲薄,大家都有口同碑,推崇你为复社的青年领袖,有才气、有见地、明是非、有魄力,一般的太学生,都以你为楷模,阮大胡子不找你还去找谁?”
陈定生笑道:“而且大家已经决议,由你领着今年的太学生首祭。”
侯朝宗道:“那怎么行,这该是学师的职权。”
“今年由于致祭的人多,一次无法容纳,所以才分为两批,有职有品的一批,是学师首祭,以示学师的清高荣誉,我们这些无职无品的生员,就由你来领头了。”
“那不行,怎么也不该我,那该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出来才是。”
吴次尾冷笑道:“我们这一个圈子里没有年高德邵的前辈,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大概是因为我们非议朝政,怕我们会多言贾祸,又像以前的东林学人一样受了牵连,故而远远地躲开我们。”
陈定生道:“应箕,你就是太偏激了,人各有志,非吾类者,不一定就是坏人。”
吴次尾愤慨地道:“我没有这样说,我是气他们太过于怯懦,明明在心里面也赞同我们的,却因为怕得罪当朝的权贵,不敢站出来跟我们在一起,说得好听是明哲保身,其实完全是乡愿,是孟子说的,德之贼。”
黄太冲道:“应箕,你这种论调我不同意,别人也许不同意我们的作法,这可不能勉强的。”
郑妥娘道:“对啊,正如我先前所举的例子,在变乱之世,因不屈而康慨成仁的烈士固然可敬,可是也不能说不死的都是汉奸国贼。”
吴次尾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至少读书人应该表现一下气节,做千万人民之模范。”
朝宗对于这个问题不想讨论下去,因为他发觉吴次尾有点走火入魔,固执得不肯听人的劝告了。
于是岔开了话题道:“阮大胡子的事又如何结束的呢?”
“杨龙友说明内情后,大家都光火了,一致认为阮大胡子实在太可恶了,群情激愤,再度喊打,一时百拳齐落,你没看见那种热闹,实在痛快,更妙的是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请命,一直把他打得倒在地上,还是杨龙友怕打出了人命,才拦住了大家。”
侯朝宗笑道:“次尾,这么多人打一个,你怎么还挂了伤。”
吴次尾道:“群情激愤时,大胡子一看苗头不对,转身要逃,被我一把抓住了胡子,大家一哄而上,因此连我也挨了几下。”
陈定生笑道:“岂止是挨了几下,要不是我们护着把你拖出来,你就活活被打死在里面了。”
吴次尾挺挺胸道:“打死了我也高兴,因为这些拳头都是要打那奸贼的,我只是无辜被涉及而已,每挨一拳,我心中只恨落得太轻,根本不觉得痛。”
侯朝宗不禁摇头苦笑道:“我没见过你这种傻的人,皮肉在你身上,替人挨打还在嫌轻。”
吴次尾道:“不错,我也知道我傻,尤其是替那奸贼挨打太过不值,但至少也由此知道别人心中对那奸贼如何痛恨,只可惜是在太庙上,伸拳的都是些文弱书生,没把那狗头打死,若是有人拿出刀来,一刀把我跟那狗贼砍在一起,我也毫无怨言。”
他的行为与想法虽是傻,但他这种殉道的精神却是可佩的,大家的目光中都流露出敬意。
门子来报说杨龙友来了,吴次尾道:“他来干什么!莫不是阮大胡子死了,最后是他雇人把阮大胡子送回库司坊的。”
杨龙友进来了,看见朝宗在,倒是有点讪然,尤其是贞娘母女都在,使他更不好意思了。
贞娘见了他,不由分说就叫道:“好啊!老杨啊,你可真够交情,你帮着大胡子坑侯相公不说,为什么把我们母女也拖下去。”
杨龙友飞红了脸道:“连我自己也是叫他给骗了,满心想促成一件好事,那知道他是存着这个心呢!”
“那也不应该,你怎么知道侯公子会领他的情呢!”
杨龙友一叹道:“我这件事办得是糊涂一点,可是绝对问心无愧,阮大鍼说他颇有悔意,很想以此有余之生,为大家尽点力,以弥补从前的错失,一个人若是有这种心,我是否要拉他一把呢?”
第二十六章
大家都没开口,龙友道:“至于朝宗的事,也是他自己提议的,他知道我受朝宗之托找贞娘谈梳拢的事,立时拿了五百两的票子给我,说他只想玉成佳话,既不居功,也不居名,一切都由我经手,还叫我千万别让朝宗知道他拿了钱,在这种情形下,我才收了下来的。”
吴次尾冷笑道:“他是那种人吗?”
杨龙友一叹道:“他是那种人也没写在脸上,但是,我帮助他倒也是一番爱才之心。”
“爱才?阮大胡子有什么才,他只会害人贪墨。”
杨龙友道:“次尾,阮大鍼行止失德,但不能说他无才,他那燕子笺,和春灯谜虽是游戏文字,倒也是颇见巧思,他是两榜进土的出身,至少不是浪得虚名,他读过兵法,一肚子谋略,未尝不是项才华。”
“小人有才而无德,适足以害人。”
“我不跟你抬杠,你承认他有才华就行了,我希望帮他一下忙,使他才能走向正途,这种用心不算错吧!”
侯朝宗道:“这倒是,阮大鍼若是能上正途,将是一个贤臣,当朝文武百官,没几个人能比他强的。”
连吴次尾也不抬杠了,他知道大奸大恶之辈,也必须要绝大才华始能做到,一个天资平常的人,即使因缘凑合,居于高位,有心为恶,也做不出大坏事的。
所以他略过这个问题道:“反正现在已经证明了阮大胡子绝非善类,其他的也就不必去讨论了,你把他送回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伤重死了。”
郑妥娘一笑道:“这个我保证不会,俗语说得好,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他还没害够人,死不了的。”
说得大家都笑了,连杨龙友也禁不住笑了道:“妥娘,难怪大家都说死后莫见阎王,生前莫逢妥娘,你这张嘴的确有如利刃,刮得人狗血淋头。”
郑妥娘一笑道:“我的名称就这么糟。”
吴次尾庄容道:“这可不是损你而是捧你。”
“把我与阎王并列还是捧我,吴相公,你真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在哄呢!”
吴次尾道:“这绝对是捧你,因为这两句联语是偶然出于一位才子之口,再经我们复社同仁加以传扬的,你想还会是贬你吗?”
“啊!这位才子是谁?”
“在金陵够资格称才子的几个,能够被我们把他的话传颂褒扬的又有几个。”
郑妥娘已经知道是谁了,瞟了朝宗一眼,口中却笑道:“在座各位都是名重当时的才子,也都是复社的领袖,人人都够资格,我该去谢那一位知己呢?”
陈定生笑道:“妥娘,你别装蒜了,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只是跟着摇旗呐喊而已,真正够资格被称为才子的,只有归德侯相公。”
朝宗红了脸道:“胡闹!胡闹,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是那个口快又传出去。”
妥娘笑道:“侯相公,到底你这么说我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听不出一点捧的意思来呢。”
朝宗道:“人死后见了阎王,一定会细数生前在阳世的作为,点滴不遗,铁面无私,做了坏事的人,死后怕见阎王,但活着的时候,落到你眼前,也是够他受的,你会想出各种刁钻的方法来讥讽调侃他,弄得他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有好几个人被你整过,所以我才对你作了那个批评。”
妥娘眼眶一红道:“可是我郑疯子的名也是因此而叫开了,一个女孩儿家,被冠上疯子一字,总不是一件夸耀的事。”
朝宗笑道:“妥娘!你若是这样想就俗了,大家之所以敬重你,就是因为你疯。”
“什么!疯也是一种美德了。”
“当然,疯者,狂也,一个人能言人之不敢言,行人之不敢行者,才能被人目之为疯,大家称你为疯,却并没有认为你是神智失常的神经病,因此你的疯,就是一种警世的言行,一种率真无伪的表现。”
妥娘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是这绝非我的本分,像吴相公,他对是非的分界比我定得更严,他对那些乱臣贼子骂得比我更凶,为什么没人说他是疯子呢,因为他是个男人,大家最多说他言词激烈而已。”
吴次尾干咳一声道:“妥娘,同样有人也叫我吴疯子,还有人说我是疯狗呢!”
“那只是一些挨你骂的人,无可奈何之下用来作为遮盖解嘲而已,大部份的人还是对你十分尊重的,至少不会目您为疯吧!”
吴次尾只有干笑了,还是朝宗道:“妥娘,你要是钻牛角尖,就没有办法了,不管你心中如何的想,我们大家都到你这儿来,商讨重大的问题,可没把你当疯子吧,对了!龙友,你匆匆而来,必然是阮大胡子有什么新的害人点子了。”
杨龙友道:“你怎么知道的?”
朝宗一笑道:“你行色匆匆地找了来,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阮大胡子被一顿拳脚打得伤重不治,出了人命官司,不过那个可能性很小。”
杨龙友道:“何以不可能呢,阮大鍼被抬回石巢园时,的确伤得不轻,嘴唇肿起老高,像是挂在肉案上的猪头了,他被送进了内室,我听到那几个姨娘哭出了声,心里倒吓了一跳。”
香君冷嗤一声:“这种人死了就该拍手叫好,还有什么可哭的?”
朝宗一笑道:“那就更表示没问题了,那些姨太太哭得伤心,是看到人还不会死,借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关切之情,若是真快要死了,她们必然是一个都不在身边,赶着把值钱的细软往自己屋里搬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郑妥娘道:“侯相公,你形容得如此入木三分,倒像是讨过不少姨太太似的。”
朝宗道:“我没这么大的本事,也没这么好的福气,不过,眼前看到的,确是有这种事,在归德有个财主,跟家父是幼时的同窗,他病得快死了,孤身无后,我奉了父谕去探问一番,到了那儿,但见各人忙着搬东西,我还以为他们要搬家呢,来到上房,尚未进门,只见他那第三跟第六两房姨娘两人拚命在抢一把尿壶。”
陈定生笑道:“那又干吗,她们又用不着。”
朝宗一笑道:“那尿壶还是满满的,两人抢得尿水四溅,却全然不顾,我还以为她们争着要去倒掉尿壶,心想这个老家伙福气还不错,虽无儿女侍候,却还有这么多尽心尽力的姬妾们,当下还劝了两句,那两人都不理我,争争吵吵地去了,我到了屋里,这才吓了一大跳。”
香君道:“怎么?难道屋子里出了妖怪了?”
“你们再也想不到那屋子里是什么情景。”
郑妥娘道:“必然是凌乱不堪,衣物杂用东西堆了满地,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
朝宗苦笑道:“那也不会吓我一跳,屋子里已空空如也,一样东西都没有了,那个病人只穿了小褂裤,躺在地上,被活活地冻死了。”
“怎么会躺在地上呢?难道连床都没有吗?”
“那位财主发妻早逝,没有续弦,有八房姨娘,他是准备那一个能生下一儿半女,就予以扶正,继承全部财产,那知道全无消息,所以眼看他病重不起,人人都忙着把东西搬走,这个家伙平时又注意享受,一切用具又是最好的,还没等断气,就有人把他抬了下来,把床给搬走了,连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是狐皮的短袄也被剥了下来,只剩一身小褂裤,数九寒天,还不冻僵了吗?”
大家没有笑了,相反的还很沉重,因为这并不是件好笑的事,香君道:“相公,你形容得太过分了,别的抢抢也罢,尿壶也有人抢吗?”
“有!那是最后一样值钱的东西了,听说是整块的翡翠雕成的,值几千两银子呢!所以人也不嫌脏了。”
杨龙友一叹道:“用几千两银子去置一具夜壶,此人也穷极奢华了。”
朝宗也叹道:“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一旦身后,必起纷争,所以活着才尽情地享受,只是没想到在病笃时,会如此凄惨。”
黄太冲道:“曹阿满临死前散履分香,把家中的姬妾都安排好了送走,就是看穿了这一点,免得在死后闹笑话,枭雄胸怀,毕竟超人一等,想到有许多人,一辈子居积,挣下了千万家财,死俊却不能带走半点,所为又何来呢?”
郑妥娘笑道:“阮大胡子听说也没儿子,他死后的情况也会差不多,难怪侯相公一听说那些姨娘在哭,就知道他还死不了。”
朝宗道:“我倒不是以此为据的,只不过想,当时人多拳乱,连次尾兄也揍在一堆了,阮大胡子的身体比次尾结实多了,次尾都没被打死,他自然不会有事的。”
杨龙友顿了一顿才道:“这顿打虽然不轻,却只是外伤,乱了一阵后,他又请我进去,问我是那些人动手的,要我写份名单给他。”
吴次尾道:“怎么,他还想告我们不成。”
杨龙友道:“是的,他起初是想到江宁府衙门去递状申告你们殴打他,我劝他说不必费事了,这次动手的大部份都是太学生员,府衙里不会管的,尤其动手时又在文庙里,归学师王老先生管,而王老先生绝不会理他这个碴儿的。”
吴次尾笑道:“可不是,王先生瞧见我们打开了头,就干脆躲开了,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杨龙友一叹道:“事情发生在文庙,学师不能推不知道的,他决定递两份状子,一份给学师王先生,请他查究闹事生员,另一份状子则是交给京中的一位御史,请他代为弹劾王先生,说是纠众在文庙殴斗,冒渎圣地,有亏职守,要求撤办学师。”
吴次尾道:“有那个御史会吃他这一套。”
杨龙友道:“次尾,他的状子是交给建安王府朱统领,那是个有名的小霸王,阮大鍼很奉承他,所以他会出头的,要是他出头转出状子,御史也不敢不奏,何况阮大胡子还附了一千两银子。”
吴次尾立刻叫道:“这就好,抓住他这一点,告他行贿,谁出头都没用了。”
侯朝宗道:“次尾,这可是没凭没据的,你不能平空诬告,但是在文庙里,打人却是事实,当时你们图一时之快,没考虑到后果。”
“有什么后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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