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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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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太监一走,诸大绶和陶大林便过来道贺道:“恭喜拙言兄,超脱苦海,跻身内阁了。”如果说大学士是皇帝的秘书,那这‘司值郎’就是大学士的秘书,虽然也是从六品官,却比埋在故纸堆里的翰林修撰要显要多了,所以两位兄弟都像他道贺。
“有什么好恭喜的?别说‘四只狼’,就算七匹狼进去内阁,也得给那些阁老们端茶倒水,小心伺候。”沈默苦笑道:“万一再有个看我不顺眼的,说不定哪天就寻趁了我。”
两人知道他言不由衷,但换了谁也不可能实话实说‘能去内阁我很快乐,弟兄们继续在这受苦吧……’所以都没有再挤兑他。
沈默去找实际上的掌院学士李春芳,对他说明情况,请求调几个人过去,帮着两个兄弟继续修订《元史》。见他才来了不到俩月,就须臾调入内阁,李春芳知道这小子炙手可热,当然不愿得罪他,便让他从庶吉士中挑两个过去。
沈默想想便道:“那就徐渭和孙鑨吧。”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现在《元史》修订已经理出个头绪,当然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
“徐渭肯定不行。”李春芳摇头笑道:“就在刚才,给你传旨的同时,也有太监给徐渭传旨去了,命其兼任中书舍人,于你一样入职内阁,明日西苑值庐报道。”中书舍人是从七品,与庶吉士同级,但其本质上,与‘四只狼’的差事没什么不同。
“是么?”沈默暗喜道:“那就请吴兑替他吧。”
“没问题。”李春芳笑容可掬道:“拙言啊,去了内阁以后,可别忘了咱们翰林院。”
“当然不会。”沈默笑道:“可惜我一个小小的司直郎,也帮不上什么忙。”
“当然能帮上了。”李春芳笑道:“你在阁老们耳边说对一句,就比我们下面人跑断腿,磨破嘴要强得多。”
“如有机会。”沈默拱手道:“拙言义不容辞。”
※※※※
第二天一早,沈默便与徐渭一起,在西苑外等开门。两个好朋友可以同时进步,彼此都很兴奋。
等到卯时钟响门开,两人便手持圣旨,向门禁卫道明来意。过了一刻多钟,有一个紫衣太监和一个青袍官员出来,对他俩笑道:“两位一起来的呀。”
两人笑道:“门口碰上的。”
官员便道:“沈修撰,请跟我来吧。”从这称呼也可以看出,翰林官虽然无权,但确实贵重,所以人家不称呼他‘四只狼’,还是叫他修撰。
那太监也笑道:“徐庶常,请跟杂家来吧。”庶常是对庶吉士的称呼,庶吉士徐文长便尊称徐庶常。
沈默和徐渭吃惊道:“我俩不是去一个地方么?”
“当然不是。”官员笑道:“你是去无逸殿。”太监道:“徐庶常是紫宸殿。”
徐渭当时便变了脸色,谁不知道无逸殿才是内阁值房所在,而紫宸殿则是陶仲文那个老牛鼻子炼丹作法的地方?
沈默轻轻拉他一下,徐渭这才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怏怏的垂下头去。两人只好分开,各自跟着各自的领路人,去各自该去的地方。
待走出一段距离,沈默对那引路的官员笑道:“还没请教大人台甫?”
“什么大人不大人,咱们都是司直郎,以兄弟相称就是。”那官员望之与张居正年龄相仿,但身材不高,面容白皙,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让人感觉十分亲切。笑道:“我叫张四维,字子维,山西蒲州人……”
“哦?”沈默吃惊道:“你就是传说中‘山西一宝’的张四维?”
听到这个称呼,张四维差点没有一跤跌在地上,苦笑道:“不消说,拙言你认识我那小舅舅。”
“苏松知府王崇古是子维兄的舅舅?”这下轮到沈默吃惊了,他正是去年与俞大猷、王崇古一干人吃饭时,才听说这个张四维很牛的。
为什么说他牛呢?据说此人是个神童,年十五举秀才,取得小三元,山西提学刘凤甚为赏识,称其必为国家栋梁。而后二十四岁时,以第二名中举人。二十七岁,以第四名中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入翰林院为第一名庶吉士,正好比沈默早一科。
这份履历虽然比起沈默来失色不少,但已经足以让天下人大呼‘天才’了,所以王崇古才会时常挂在嘴边……有这么个天才外甥,确实是很有面子的。
※※※※
借着远在苏州的王崇古,一个山西人和一个浙江人,竟然涌起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再加之两人都是青年才俊,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待行到无逸殿所在的院子时,已经仿佛多年好友一般熟络。
只听张四维指着无逸殿道:“这就是内阁大学士们办公的地方了。”又指着两边的配殿道:“那是大人们睡觉的地方,你也会有一间的。”
望着那低矮的配殿,沈默难以置信道:“阁老们就在这儿就寝?”
“是啊。”看出他脸上的不可思议,张四维苦笑道:“西苑值庐低洼狭隘,而且皆是东西房,夏日暴晒,冬日寒冷,在此办公可苦心志,劳筋骨,增益其所不能。”说着呵呵一笑道:“我说笑的。据阁老们说,这还是皇恩浩荡呢……据说原先皇上虽常居西苑,但从侍诸臣在此尚无固定住所,随召而至,日或再或三,夜分始退,都如家常便饭一般,这让大学士们苦不堪言。后来圣上慈悲,命将无逸殿左右厢房辟为‘值庐’,赐予侍值大臣居住办公,大人们这才免了疲于奔命之苦。”
“不过首辅是不住这儿的。”张四维指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不无羡慕道:“圣上怜爱严阁老,命人给他在那边新建了住处,虽然不大,但五房齐备,厅室皆南向,所以严阁老不用在这儿受苦了。”五房是指厨房、书房、卧房、澡房和茅房,代表着基本的生活设施。
“哦……”沈默点点头,跟着他进了正殿之中。
进去后才发现偌大宫殿被分成了数个单间,最大的一个自然是严阁老的房间。
张四维让沈默稍后,他则进去禀报一声,不一会儿掀开门帘道:“沈修撰,首辅请您进来。”
沈默整整衣襟,抖擞精神进去,大礼参拜了严阁老,老态龙钟的严嵩竟然扶着桌子起来,亲自扶起沈默道:“状元郎何必多礼呢?老夫可不喜欢见外哦。”
屋里又响起一个声音道:“就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拙言不必多礼。”
沈默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三品服色,身材如富家翁般肥胖,但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鹜与狠厉的中年男子,正扶着严嵩与自己说话。
猜到对方的身份,但沈默依旧拱手问道:“敢问大人?”
“我就是严世蕃。”那胖子笑容满面道:“叫我东楼兄吧,就是别叫我严大人,一叫就生分了。”
“还是叫东楼公吧。”沈默在京里已经不是两日,对这家伙剽悍阴贼,飞扬跋扈的名声早有耳闻,自然不敢托大。
“随你便。”严世蕃扶着严嵩坐下,呵呵笑道:“咱们虽然是初见,可已经神交良久了。胡汝贞几次三番来信,备述你在浙江与他的协力之功,对他的回护之恩,所以我和我爹早就想见见你了,对你亲口说道声谢。”
虽然不知道严世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沈默赶紧谦虚几句,说自己‘没干什么’云云。
※※※※
西苑另一头的紫宸殿中,徐渭换上宽大的道袍,已经开始在绿纸上用朱砂写青词了,边上还有个一嘴山东味的道士喋喋不休道:“你是沈相公的好兄弟吧?他是俺的恩公啊,那从此以后,你就是俺的兄弟了,你不会不认我这个兄弟吧?”
徐渭本来就不爽现在的差事,脑袋一下有两个大,搁下笔骂道:“蓝道长,你再不住嘴,我可就写不完了。”
“那俺不说了。”蓝道行赶紧噤声道:“快写快写,陛下还等着烧呢。”
第三五五章 两种生活
无逸殿内阁首辅的值房中,严世蕃竟然露出一种礼贤下士的表情,从桌上捧起个精雕细刻的紫檀木盒子,双手送到沈默面前。
“快坐下吧。”严世蕃一边亲热的招呼沈默在大案下首,一溜儿的紫檀木设垫的椅子坐下。他自己也在沈默身边坐定,掀开那大盒子,里面用红绸垫底,整齐摆放着整套的文房四宝,一看就不是凡品。
见沈默目不转瞬的盯着这套东西,严世蕃呵呵一笑,道:“老爹和我早琢磨着给你备份见面礼,金银财宝太俗了,美女歌妓呢,你还没结婚。可是费了老劲儿,才从各处寻来这些宝贝,凑一套文房四宝,正好配你这个文魁星。”说着拿起那通体暗黄色的砚台道:“北宋的澄泥砚,看看是谁的款?”
沈默双手接过,看了看上面的题款,不由轻呼一声道:“苏东坡?”
“那是!”严世蕃得意的指着那一方墨道:“墨是李廷圭的,上面有南唐后主的款,现在是千金不换了。”又指了指那摞宣纸道:“这摞洒金笺是宋徽宗御用的,都有他的钤印。”
最后拎起那一套六支的毛笔来,沈默一看,但见笔杆雕以黄金,饰以和壁,缀以随珠,文以裴翠,管非文犀,必以象牙,极为华丽,只听严世蕃道:“这套汉笔可能是蔡邕的,但年代太远了,只得拙言自己去考证了。”说着合上盖子,推到沈默面前道:“怎么样,还配得上咱们状元郎吧?”
沈默苦笑道:“用这套文房四宝写字,实在是太奢侈了。”
“谁让你写字了?”严世蕃笑骂一声道:“世第书香人家,留着传个代吧。”
“这么贵重的东西下官可不敢受。”沈默摇头推让道。
严世蕃瞪眼道:“我给你的,你就收下。”
沈默还要犹豫,严世蕃面露不悦道:“莫非老弟瞧不起我喽?”
沈默只得双手接过了那檀木盒子,再次向严阁老、向小阁老道谢。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严阁老睁开眼,和蔼道:“来了内阁手脚勤快点,嘴巴甜一点,多听多看多问,总会受益无穷的。”
沈默知道这是严阁老送客了,便起身告退,严世蕃将其送到门口,关门回转,一屁股坐在沈默刚才坐过的位子上道:“爹,您怎么非得把这套东西送给他?不是说要传给您孙子么?”
“严鸿、严鹄他们俩配么?”严嵩耷拉下眼皮,伸伸手道:“好东西不能糟蹋了。”
严世蕃赶紧把桌上的茶端给老爹,苦笑道:“您下了这么大本钱,那小子怎么也不表示表示?”比如说磕个头,表个态,说一辈子都跟阁老混啥的。
严嵩面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闭目缓缓道:“哎,这娃娃背后有高人指点啊,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不用刻意讨好我了。”
“什么位置?”严世蕃皱眉冷笑道:“未来宰相么?还早着呢!要想玩死他,比掐死只蚂蚁还简单。”
“你不要乱来。”严嵩摇摇头道:“没听陆炳已经放出话了么?谁跟他这位小师弟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若果没陛下的默许,我不信他敢说出这种话。”
严世蕃聪明绝顶,岂能想不到这一点,但他骄横惯了,实在咽不下那口气道:“这小子把那册账本献给皇帝,差点就要了老爹的命,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不然还能怎样?”严嵩啜一口香茗,叹息道:“人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一棒子打死的机会,我是不会动他的。”说着严厉地看儿子一眼道:“你也是,不要老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给我惹麻烦!”
“那以后怎么对这小子?”严世蕃怏怏问道。
“该怎么办怎么办。”严嵩搁下茶盏,缓缓道:“把眼光往前看,似乎陛下的意思,还是把他派回南边去,那里胡宗宪,可以帮咱们拉住他。”
“那这次就算了?”严世蕃没好气问道。
“算了。”严嵩点点头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
严氏父子交谈时,沈默已经在拜会次辅徐阶了。
徐阁老十分的和蔼,从案台后起身,拉着他坐在一溜红木椅上,笑眯眯问道:“龙溪公可好?长沙公可好?”这一问就显出双方非比寻常的关系,只是不知当初沈默遭难时,这关系去哪里了。
沈默恭敬的回答完,徐阶笑道:“这里不比翰林院,差事太多太忙,你可要尽快适应哦。”
沈默点头道:“学生知道了。”徐阶是他的会试主考,虽然只给他批了批卷子,但师生的名分却坐定了,也就意味着沈默今生都不能反对徐阶,否则就违背了官场的规则,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
这层关系显然比同门之谊实在得多,甚至比父子关系还牢固。有了这层关系,徐阶自然可以把沈默当成自己人,而不担心他会三心二意。
所以向来见人只说三分话的徐阁老,难得跟沈默谆谆教导一次道:“让你来内阁当值的谕旨,陛下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这就是说,你的前程已经在陛下心里了,所以这时候,你只要埋头苦干,兢兢业业,自然谁都亏不得你半分。”说着压低声音道:“内阁值房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你要是懈怠惫懒,也难免圣眷不再,所以须得以‘勤’字当先,时时自警。”
沈默是个懂事的,自然之道徐阁老这是在传授经验呢,赶紧正襟危坐,悉心聆听,便又听徐阶道:“内阁是军机重地,每天要做出无数个决定,你要做的就是多看多学多问,但谨记不要任何发表意见,提出任何建议。”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沈默道:“你负不起这个责任,也会引得上峰不快,所以我送你一句话,叫‘百言百当,不如一默’,至少在你没成为大学士以前,在内阁里应该遵守这一条。”
沈默点头道:“学生谨记恩师的教诲。”
“很好。”徐阶笑道:“有什么不懂的,解决不了的问题,尽管来找我。”
“谢恩师!”沈默再次行礼道。
※※※※
从那天开始,沈默和徐渭两个,便开始在西苑当值。徐渭司职紫宸殿,专门满足皇帝欲求不满的青词需要。他的文采也着实斐然,写出来的青词总是让皇帝惊为天人,是以时常召见,命他随侍左右。
徐渭才思敏捷,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加上生性滑稽,应变能力又强,所以皇上不管说到哪里,问的什么,他都能随即应答,也总能讨得皇帝的欢心,又善于在嘻笑怒骂之间,说出发人深省的话来。所以没过几天,就成了皇帝身边须臾不可缺少的人了……嘉靖帝要下下棋、谈谈诗、画个画、写个字什么的,徐渭全能奉陪,且让皇帝开心满意,宾至如归。甚至皇帝想要出去散心,更是时刻少不了这个插科打诨的活宝,用徐渭自己的话说,他是陪吃陪玩陪修炼的‘三陪舍人’。
相较之下,沈默的日子可就苦多了,他在内阁分的是文书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诏谕,转送下边递上来的奏章什么的……全国一千九百三十六处驿站,全长三十万里的驿道,将两京一十三省的情况源源不断汇报道京城。什么北边俺答又要开始抢劫了,南边倭寇也在肆虐着,各地赈灾进展缓慢,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开始闹事儿,等等等等,事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上百件。这些奏折经过沈默之手,送给阁老们合议好了……阁老们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
沈默便将票拟过的折子,送到圣寿宫进呈皇上御览。偏偏嘉靖又是位权力欲十分强烈的皇帝,事无巨细,每折必读、无事不问。这正是皇上动动嘴,小兵跑断腿……沈默便要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阁老、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之间,厚厚的官靴一个多月就磨得不能再穿,一回家就累得爬不起来,连脱靴子的劲儿都没了。
第三五六章 廷议
可别小看这跑腿传话的差事,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比如说两个衙门打官司、架秧子,皇帝让沈默下去分别问话,那回话时沈默先回哪个衙门的都不算错,可先入为主,后入为客的道理,混成精的大人们不会不懂。
这只是一个例子,便足以说明其要害,所以不管是谁,只要想安安稳稳地当官,不管有事没事,就得赶着紧来巴结他,好预先给自己留条后路。反正不管他是当值或者下值回家,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的官员,众星捧月似的追着,什么生子了、纳妾了、建房了、得宝了,总能想出名堂请他去‘赴宴’。
给他送礼的更是不计其数,从笔墨纸砚,珍本书籍到古玩玉器,琳琅满目,什么都不缺。沈默是做过官的,知道如果自己不收,反而会引起对方的不安,虽然有些混蛋逻辑,但事实就是这样混账。
转眼到了六月里,谚云:六月三伏之节,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京城四季温差极大,冬天滴水成冰,夏季热得汗流浃背,尤其入伏后,闷热得喘不过气来。
阁老们的房间里有冰块降暑,还能好受些。但沈默张四维这些人共用的一间里,不仅密不通风,而且连冰块都没有,沈默一进去便感觉,就跟入了蒸笼一样。
再一看里面正在写字的张四维等人,不仅人手一把蒲扇,竟然还都把官服脱了,斯文点的穿着中单,豪放点的干脆就打着赤膊。见沈默看过来,斯文点的张四维不好意思笑道:“谚云‘暑熟君子’,意即最讲衣着整饬的君子,盛夏亦可赤背而不被人耻笑。”
沈默咕嘟嘟灌一碗浓茶,然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张四维——他把官服一脱,再脱掉湿漉漉的中单,完全光着膀子。一边蘸水擦身子一边抱怨道:“这北京城冬天比南方冷多了,夏天怎么比南方还热呢?”说着看他一眼道:“都光着膀子,你也脱了吧。”
张四维搁下蒲扇,吃一口手边解暑的‘苏造肉’,苦笑道:“昨天晚上我热得睡不着,发现院子里尚有些凉风,就铺张凉席睡到外面了,谁知差点让蚊子给吃了。”说着往上一拉袖子道:“你看全是红疙瘩,怎好有辱诸位的视觉?”
沈默摇摇头,将水泼出去,回来擦干身子,穿件干净的中单。听张四维问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啥事儿这么耽误工夫?”
沈默接过张四维递过来的一碗龟苓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明天廷议。”
“廷议?”众人都抬头望向沈默,吃惊道:“许久不曾有过了,这次为了什么事儿?”廷议是朝廷决定大事的最终方式,由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参加,在嘉靖以前,其结果连皇帝都不能推翻……当然在本朝彪悍的嘉靖帝手下,是没有什么翻不过来的。
“两件事。”沈默摸索着下巴上的短须,若菡说蓄起胡子显得成熟沉稳,所以他就留起了胡子,道:“杨宜已经离任了,新任东南总督的人选,吵了好几一阵子,双方僵持不下,明天会廷推决定;第二件事,更是吵了很久,开不开海禁的问题,同样要在廷议上做个了断。”
“哎。”张四维叹口气道:“希望这次能得到个好结果吧。”
“但愿如此。”
※※※※
第二天一早,紫光阁宫门打开,四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等二十余位红袍高官鱼贯而入,分左右两排站定,一齐面对北边仍然空着的那把龙椅跪了下来。
三拜以后,太监为严阁老搬来锦墩,其余的大员都只有站着的份儿。
严嵩将目光望向大殿西侧靠里的纱幔,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纱幔。
便听里面传来了一记清脆的玉磬声。
就像是听到了信号,所有的太监都行步如猫般轻轻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然后将殿门缓缓关上,也将稀罕人的风隔在外面,大殿里登时变得闷热起来。
这其实是嘉靖帝故意的,就是想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受不了,赶紧议完了不要再拖拉。
那纱幔后面又是一声磬响,严嵩便苍声道:“开始议事吧……今年可谓是多事,东南倭患,北方俺答,又遭了大地震,因为地震的缘故,黄河也开始泛滥,数省都有水灾。说实话,这上半年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说着目光扫过众位大人道:“皇上如天之德,宵衣旰食也不跟咱们计较,但咱们这些大臣,要是再束手无策,左支右绌,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慢悠悠间,便定下了廷议的调子,然后问次辅徐阶道:“徐阁老说说,这千头万绪,咱们该从哪里抓起?”
“回禀阁老。”徐阶拱手道:“以下官愚见,问题出在一个‘钱’字上,没有钱,边军缺饷,抵抗不了俺答;没有钱,赈灾迟迟不见起色;没有钱,被震坏了河堤没法修复,所以才酿成水灾。”
‘铛……’一声悦耳的磬声响起,徐阶仿佛受到鼓励,声音微微提高道:“朝廷为什么突然没钱了?因为占国库岁入八成的东南数省,正在倭寇的肆虐中自顾不暇,以致朝廷收入锐减。一赶上多事之秋便捉襟见肘。所以当务之急,是恢复东南的安定。”顿一顿,看看众臣工,缓缓道:“东南定,则天下定,东南乱,则天下乱。”
又是一声急促的玉磬响,徐阶轻声道:“所以今天,东南总督的人选,必须定下来,诸位有什么人选请提出来吧。”
吏部尚书李默便很干脆道:“吏部推都察院右都御史,兼漕运总督王诰,诸位有什么意见?”
工部尚书赵文华立刻站出来道:“我推左佥都御史,浙江巡抚胡宗宪,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默沉声道:“王诰是嘉靖二年进士,为户部郎中时,便定大同兵变,马到成功,兵部记功在册;后巡抚甘肃,练兵马,增城堡,戍边卫国,政绩显赫,受白金文绮之赐!至今为官三十余年,乃是国之干城!”说着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胡宗宪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十余年来一直在知县与巡按之间蹉跎,两年前倏然超擢巡抚,也少不了你赵大人的帮忙吧?!”
※※※※
帷幔后的蒲团上,坐着嘉靖皇帝,这里同样没有一丝风,但他仍然厚厚的棉布道袍,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除了嘉靖之外,还站着个穿七品服色的官员,自然是三陪舍人徐渭,他本来就体胖,此时更是汗如雨下,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借此偷窥皇帝。他发现当李默讽刺胡宗宪超擢是走了关系时,嘉靖的眉毛抖动了几下……显然是不太顺耳。
徐渭当然是支持胡宗宪的,但他更清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嘉靖这种嗑药过多的怪虎,任凭你舌灿莲花,也只会起反作用。所以‘徐三陪’老实闭着嘴,静等争辩的结果。
※※※※
外面的大臣争执了不长一会儿,便一个个汗流浃背,却不敢君前失仪,仍然要衣冠俨然的保持尊容……这份罪可够受的,以至于饱受煎熬的大臣们,竟然破天荒的结束了不休的争吵,拿出最后的一招……不记名投票……能混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八面玲珑,两面三刀的老油条?谁也不愿得罪了两位大佬,这个法子自然就成了最后的选择。
内阁司直郎沈默和张四维取来了红豆和绿豆,每位大人各拿到了一粒后,吏部尚书李默道:“红豆代表王诰,绿豆代表胡宗宪,开始吧。”沈默便端着个长陶罐,在每位大人面前走过,每个人伸手进罐子里放下一粒豆,谁也看不到是红还是绿。
转了一圈回来,沈默将陶罐交给严阁老,严嵩示意徐阶和李默一同点数。
一共二十粒豆,却也好数,最后是王诰以十一比九胜出。
这也在众人的预料之内,毕竟比起年轻且远在天边的胡宗宪,资历人脉更深,且就在大殿之中,这个因素足以影响严李两派之外的人的选择了。
第三五七章 舌战金殿!
看到这个结果,赵文华、严世蕃这些人鼻子都气歪了,但李默很快乐,笑眯眯的对纱幔后面道:“启奏陛下,王诰胜出。”
纱幔后的嘉靖帝,面色不虞的攥着手中的玉杵,良久才随手敲了一下。
严嵩闭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见这一声。
李默却不让他装糊涂,出声提醒道:“严阁老,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
“嗯?”严嵩缓缓睁开了眼睛,茫茫地望向李默道:“李大人代为主持吧,老夫实在是热的喘不过气了。”说着还如拉风箱一般,粗粗的喘息几声,真的要中暑一般。
严世蕃急了,假装探看老父,俯身小声道:“这是干什么?”
严嵩挥挥手,让他站一边去,嘟囔一句道:“热。”严世蕃只好怏怏退下去。
这意味着什么?李默眼中精光一闪,暗道:‘老家伙终于认输了!我终于赢了么?’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沉声道:“第二件事,还是东南的,看来今天不把东南的事情理清楚,是誓不罢休了。”
众大人挥汗如雨,纷纷催促道:“李大人,快说吧。”
李默心里不爽,暗道:‘等我当了首辅,看谁还敢再催我!’当然现在只能点头道:“好,这件事争了更久,就是绍兴知府唐顺之等一十八名官员,请重开三市舶司的奏折,这份折子已经转发很久了,内容大家应该都了解。”说着沉声道:“我先表个态,‘不许寸板下海’是祖制,万万不能违背,而且‘倭寇之祸,起于市舶’,此事早有定论!所以三市舶司万万不能重开,而且唐顺之等十八名官员也该受到处分!”学着严阁老的样子,李默要给朝议定下调子。
可他毕竟不是老严,严世蕃立刻站出来质问道:“李大人,我管着工部,别的不说,就问问你,去年被震坏了的几十处江堤河堤还修不修了?北京城的城墙还修不修了?如果俺答像去年一样,来北京城转一圈,可就不是通州、昌平遭殃了!你不怕四九城的老百姓撕了你,我怕!”
“就是!”赵文华也帮腔道:“西苑的三大殿都震坏了,万岁爷现今还在圣寿宫里委屈着呢,你这个做臣子的睡着觉,我寝食难安!”
纱幔里的嘉靖帝,微微点头,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就听兵部右侍郎王忬反驳道:“我们当然也很是内疚,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织造局、市舶司都已经荒废数年,想要重新启用,恐怕没有五六十万两银子是不行的,请问这个资金从哪里出?”他是当过浙江巡抚的,对这种事儿自然有发言权:“而且从投入到产出,最少需要大半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这大半年的时间内,我们是见不到任何收益,还得往里赔钱!”
李默接过话头来,冷笑一声道:“有这大半年功夫,咱们的秋税就收上来了!有这四五十万两银子,紧着点花就够度过时艰的了!”
嘉靖帝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流露出沉思的神情。
※※※※
大殿里的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但严党一干人只是仗着声音大,能嚷嚷,才与李默等人干了个平手,只是让人怎么听怎么像为了反对而反对……因为纵使有千万条理由,也攻不破‘禁海祖制’这四个字。
‘祖宗大如天啊……’嘉靖帝暗叹一声,垂下眼皮,倚在软软的靠背上。
终于有快中暑的撑不住道:“我说几位大人,咱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照旧就照旧!”满脸油汗的李尚书,浑身透着股得意劲儿。他相信那些中立的大臣,一定会听明白理在哪边,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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