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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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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监考官的指令下,贡生们依次在考桌后坐下,待所有人都坐定,一脸正气的赵贞吉便朗声道:“诸位,本次殿试分上下午两场,上午三个时辰,辰时开考,考时务一题,限一千字,午时末必须交卷;下午陛下赐膳之后,未时考第二场……”
话音未落,举众哗然,有贡生纷纷问道:“敢问大人,多少年殿试都是只考策问,为什么要改变规矩?”
赵贞吉重返京城,正是踌躇满志,要大展拳脚的时候,闻言冷声道:“考场喧哗,成何体统?莫非不想考了么?”
这话杀伤力太大,超出了贡生们的承受范围,立刻压得考场上鸦雀无声。
这时吏部尚书李默又道:“你们已经不是平民士子了,你们是‘中式进士’,未来大明朝的官员!就必须有应变的能力,不然怎么面对千变万化的政务?”考生们虽然不服,但没人敢反嘴……要是上了吏部尚书的黑名单,还混个啥劲儿?
李默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狠角色,登时拉下脸道:“谁要是不服气现在就可以出去,我大明朝没你这样的官员!”
这下大家彻底老实了,连眼中的怨念都得藏到心里去。
大学士张治是个老好人,便笑眯眯道:“这殿试呢?本就是优中选优,又不黜落谁,不必像乡试会试那么严格,法子灵活一些,是有益无害的。”说着挥挥手道:“答卷吧,马上辰时了。”
礼部官员这才开始散发题纸。那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每页长十二寸,宽四寸。上有红线直格,每行只准写二十四字,要求每个字都用馆阁体,写的饱满工整。
最后才发下试题,题目是——‘祖宗法度乃立国之基,然太祖禁海,太宗开禁,祖宗何以有别?吾辈何从?’
第三四一章 如何中状元
评论太祖太宗谁对谁错?还要不要命了?不是发错卷子了吧?
看到这种考题,贡生们的汗水刷一声便下来了。这哪是考试啊,这是把俺们往火上架着烤啊!
沈默看到题目也是微微皱眉,但他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儿……昨天张居正告诉他,鉴于局势若斯,绍兴知府唐顺之等上疏,请重开福建、浙江、广东三市舶司,此疏一上立刻惹起了轩然大波,朝中大臣分成旗帜鲜明的两派,一派认为当仿效太宗例重开海禁,另一派则坚持太祖立下的规矩,片板不下海。这阵子两派人是天天吵、日日辩,从朝堂吵到家中,从内阁辩到六部衙门。想不到这股争论,竟然直接变成了本次殿试的考题,让贡生们对此发表看法。
其实不只是他,大部分考生都是消息灵通,耳聪目明的,见先前会试考题便是‘生财有大道’,现在又出来个‘该不该开海禁’,其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大家都是考了几十年试的人,自明白想要殿试独占鳌头,一篇符合圣意的策论十分重要。如果皇帝看后很满意,状元的头衔就会十拿九稳地到手。所以‘妄揣上意’虽然非法,但却是必不可少的。
比如说,南宋辛丑科贡士黄由,就是因为揣测圣意,摸准了志向高远的孝宗皇帝,一心雪耻却又惨遭失败后,急需心灵上的安慰,便以‘天下未尝有难成之事,人主不可无坚忍之心。’为论点,写了一篇策论。登时把孝宗皇帝感动的眼泪哗哗,认为此人立论正确,志向高远,特别是‘坚忍’二字,大慰朕心,立即拆开试卷弥封,方知是吴县举子黄由,立刻点为状元。
像黄由这样取得好成绩的不在少数,比如说洪武十八年的练子宁;建文二年的胡广;成化二年的罗伦,等等,可见写出一篇迎合上意的文章才是王道!
所以贡生们无不幻想着像黄前辈那样,能够摸准皇帝的心思,但人家黄由等人平时关心国家大事,对孝宗皇帝的脾气性格,抱负志向都一清二楚。而这些平日里‘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后辈们,恐怕连到底哪几个省遭倭患,俺答是鞑靼还是瓦剌都说不清,更别提去了解那位堪称史上最神秘的嘉靖帝了。
好在有沈会元的会试程文在,大家都已经细细揣测过,对文中鼓吹重开市舶司的好处印象深刻,所以全都依葫芦画瓢,慷慨陈词,力述开海禁之优点,不开海禁之害处,恨不得将大明所有的沿海城市,都变成市舶司才好……
※※※※
但嘉靖皇帝的想法果真如此么?
沈默不这么认为,他在进考场之前,便提醒琼林社的六位老兄,谨记‘曾铣之败’!
其实不只是考前,在这几年里,这位老兄反复被沈默提起,当做认识嘉靖皇帝的反面教材。其经历大致如下:
曾铣时任兵部尚书总督三边,位高权重比当今太尉杨博还甚,在长期抗击北方蒙古的过程中,发现蒙古人之所以想抢就抢,想走就走,根源就在于朝廷失去了河套地区这个重要的战略缓冲,于是,曾部堂以满腔的报国激情,写下了那篇誓要恢复河套的檄文‘此一劳永逸之策,万世社稷所赖也!’
应该说,这是谋万世的上策,且完全具备可行性,并不是不着边际的胡吹一气,如果朝廷照准,在三边威望很高的曾铣,还是有希望达成这一目标的。
但是后续发展呢?起初嘉靖帝也破天荒的激动了,当即表示同意,还激动的没法修炼,主动召集内阁商议,大有明天咱们就去削了俺答,夺回河套的架势!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曾铣斩首,妻子流放两千里;大力支持他的内阁首辅夏言更惨,弃市,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
一件大明朝头号二号都支持的好事,居然变成这个结果,原因出在哪里呢?
其实还是在嘉靖皇帝身上——不是每个皇帝都梦想着建功立业,开疆拓土,至少在专心修炼的嘉靖帝看来,建功立业太遥远,平平淡淡才是真……
所以激动……确切说是冲动过后,嘉靖帝开始打起了小九九……收复河套固然是泽被子孙的好事,可要是不顺利呢?谁来收拾烂摊子?而且即便顺利,国家要进行战争动员、要征集粮食,要调兵遣将,要运筹帷幄,不累死也得烦死,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头大,才不要过呢!
于是很快自食其言,下诏曰:‘今逐套贼,师果有名乎?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乎?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乎?’意思是,复套这主意不错,可还有很多问题没法解决,比如说没有一个合理的名义、士兵粮草也不充足,仅凭曾铣一言,万一打败了,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当然这都是所谓的托辞,其背后隐藏的意思是——都别给我找麻烦!
※※※※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尤其是天性执拗的嘉靖帝,已经四五十的人了,不可能一夜转性,变成励精图治,誓要中兴的英主!
现在争议的声音这么大,而且实际情况也确实是,一旦海禁大开,对东南沿海,乃至整个大明的影响和冲击,谁也无法估量,谁也无法预测……沈默敢打赌,三分钟热血之后,嘉靖帝就应该开始头大了。
所以这次的策问题目,嘉靖帝之所以抬出二位祖宗,不是真心要让人将其分个高下,而是恰恰显示他内心的矛盾之情……其实嘉靖帝根本没想过改变什么,只不过是穷疯了想弄俩钱花花,现在起了这么大的争议,肯定是大违皇帝本意的。如果事态就此发展下去,恐怕八成又是一个‘曾铣复套’!
想通透这一点,沈默也终于汗湿衣背,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异常尴尬,如果大张旗鼓的支持开禁,弄不好就要重蹈曾铣的覆辙,如果掉头改为反对开禁,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会给皇帝和大臣们留下一个‘朝秦暮楚、没有原则’的坏印象,从此为士林所薄,一辈子都坐冷板凳。
这真是进也难,退也难,愁得沈默直揪头发,恨不得交份白卷回去,大不了过三年再考。
就在无限纠结中,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久坐不动的监考官们,纷纷感到腰酸背痛,开始下场活动手脚,顺便也翻看一下考生的卷子……对于张治和李默这种大佬来说,下面难免有他们的徒子徒孙,正好借这个机会,将其开篇一一记在心底,好加以照拂。殿试本就宽松,这几乎是一种习俗了。
赵贞吉也在四处走动,但他的目的与两位想要徇私的大佬不同,他想要记住某些人的卷子,将其黜落掉。比如说沈默,还有那个帮凶徐渭。在赵大人看来,这并不是个人恩怨,而是为国锄奸!朗朗乾坤、朝堂之上,怎能任由这种助纣为虐的小人立足呢?
其实他早就看到那俩人了,只是不能做的太明显,是以转悠了好大一圈,才行到徐渭身后,装作不经意的拿起卷子一看,不由一阵阵的倒吸冷气,真是好文好字!要比王唐二位还胜一筹,恐怕整个大明也只有解缙、杨慎能与之比肩了吧!
‘这样的大才子若是取低了,我这个考官定要被世人和史书耻笑的。’赵老夫子暗叹一声,搁下那文章,郁闷的走到沈默背后,一看,不由乐了……考试时间过半,卷面上竟然一字未落,空空如也!
‘哈哈,看来这小子之前的文章,肯定是有枪手代作的,现在到了一览无余的殿试上,便彻底露馅了。’这真是报应不爽啊!赵老夫子直想大笑三声,以泄心头快意之情。
众考官也注意到他怪异的表情,赵贞吉赶紧把脸一板,背着手溜达离去了……就这样吧,杀一个留一个,正好让人无话可说,赵老夫子如是想道。
※※※※
咬牙寻思了将近两个时辰,沈默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条两全之策,当下文思如泉涌,构思出一篇对策,但看看高台上摆着的沙漏,已经还剩不到一个时辰了……若是打好草稿再誊抄可能来不及了,所以,他干脆撇开草纸,定定心神,直接开始动笔。
这时候,平日里下得苦功夫便显出来了,一个个用墨乌黑,结体方正,用笔光润,匀圆丰满的端庄小楷,从笔尖流露下来,一个时辰功夫,便一口气写了一千余字,正好作完。
第三四二章 富有嘉靖特色的下半场
擦擦额上细密的汗珠,稍稍检查一遍,上面便一声锣响,命考生停笔交卷!
因为这次考试时间太紧,有些考生仍未誊抄完毕,还想抓紧时间再添几笔,却被收卷官们大声喝止,并恐吓道:“再写一个字,按作弊论处!”吓得考生们赶紧丢掉毛笔,正襟危坐,只是免不了愁眉不展、甚至暗自垂泪也是有的。
沈默这一行,是李默亲自监督收卷的,他已经从赵贞吉处,得知了这小子的座次……话说沈五元可能是人品耗尽,好运到头,他出道以来的对头也不算多,偏偏这次三个读卷官中就占了两席,比起之前五场,考官一路眷顾有加,简直是天壤之别。
偏生他这次又不是无懈可击……待收到他的时候,收卷官禀报道:“这个贡生的草稿纸是空的。”
李默阴着脸走过来,一看,发下来的稿纸上果然是空空如也,便冷笑连连的打量着沈默,沈默也面色平静的回望着他,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
‘死到临头了还装样!’李默冷笑一声,挥手沉声道:“把这份卷子黜落了。”此言一出,有些混乱的考场中霎时针落可闻,所有考官和考生齐刷刷望了过来。
“敢问大人,学生触犯哪条戒律,引得如此无妄?”沈默只好起身一礼,不紧不慢的问道。
看到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李默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字一句道:“你这考生难道不知?科场必具其稿,以防代作之弊吗!”说着直接拿起那卷道:“黜落了!”
“且慢。”沈默一拱手道:“大人且听学生一言。”
李默手一顿,面带讥笑的望着他,只听沈默不卑不亢道:“正如大人所言,科举考试之所以须草稿与答题卷一起上交,盖是为仿制有人代作而已。然今非试于号舍之内,而试于殿陛之间,一举一动,众目所瞩,有何嫌需要避之?”
“强词夺理!”赵贞吉正欲发作,大学士张治过来道:“这考生说的有些道理,众所瞩目之下,确实没法代做。”说着呵呵一笑道:“孟静,身为部堂,当严则严,宜宽则宽么。”
李默也没法当众驳阁老面子,只好怏怏作罢,心说:‘反正我已经看了他的卷子,到时候低低的落进三甲里去,让他中了进士也跟吃了苍蝇一样。’此人睚眦必报,气量比赵老夫子还不如。
※※※※
礼部官员将卷子收上去后,鸿胪寺官员端上来钦赐的‘盒饭’……装在朱漆盒子里的一品豆腐、金菇掐菜、三仙丸子、溜鸡脯和罐煨山鸡汤,两荤两素一个汤菜,色香味俱全,尽显御厨手艺,但每样都是一小份,决计撑不着你。
只是贡生们都在担心下午的考题,谁还有心思吃饭?一个个面色愁苦,味同嚼蜡,瞎了鸿胪寺的一番心意。
吃完午饭,稍事休息,第二场接着开考,待考题发下来,所有人都倒抽冷气,心说这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啊,却一个不敢吱声……
因为这一场,考的是一种极为华丽的骈俪体,名曰青词,要求考生以严格到变态的对仗格律,华丽丽的文字,表达出皇帝对上天神灵的敬意和诚心。
三十年前除了道士之外,谁会写这些鸟玩意儿?但现在满朝公卿,就算不会写公文,也都会写这种形式工整、文字华丽,空洞无物的东西,而且上至阁老,下至科道,无一不日日钻研,精益求精,都想写出比别人好的青词来。
为什么?无他,皇帝需要尔,嘉靖陛下求仙心切,性子又急,所以青词总是供不应求。官员们很清楚,要想青云直上,就得讨好皇帝;要想荣华富贵,也得讨好皇帝;要想永保平安,还得讨好皇帝。既然吾皇就好这一口,咱们就得投其所。那些写的出类拔萃的,就进了内阁,比如说严嵩、李本、张治,甚至于徐阶,虽然有更深刻的政治意义,但同样也是青词高手。至于写得一般的,那也得写,因为诚意比什么都重要,是加官进爵,消灾免祸的重要法宝。
上面也知道考生们没做过青词,所以连同题目发下来的,还有一篇格律表,实在不会,就比着葫芦画瓢吧。好在八股文若做的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这青词虽然复杂繁芜,却也逃不脱‘骈俪’二字。
于是乎,紫光阁前的平台上,众考生吭哧吭哧,搜肠刮肚的遣词造句,既要符合格式,又要合辙押韵,还得把神仙和皇帝都夸进去,这对初涉此道的贡生们来说,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即使沈默也吃力的紧……他之所以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所恃者无非经书学得扎实,八股做得好,以及远超同年的从政经验,这让他的文章无可挑剔,令人心服口服。但这种学问应试性太强,于文学一道,可以说是高分低能,所以即使连中五元,在琼林社中也不敢称才学第一。
现在变数出现了,这青词虽然他也可以做得,但既不是他擅长的八股时文;又不是可以体现他高人一筹的政治敏锐性的策论,完全抹杀了他的长处,暴露了他的短处,让沈默第一次感到了深切的危机。
偏这危机又不是可以凭急智解决的,非得有华丽丽的文采才行,沈默自问没有这方面特长,至少与徐渭比起来,两人的文章便如凤凰与老龟一般……虽然都是四大瑞兽之一,可光彩照人的程度就判若云泥了。
所以沈默笃定这一场比不过徐文长,甚至连诸大绶陶大临这几位也不如,不由有些沮丧,心说:‘好好写吧,怎么也不能迭出二甲三十六,不然就丢死人了。’便打起精神,咬文嚼字的写道: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诸如此类的遣词造句,可不如代圣人立言轻松了,好容易憋出一片尚算优秀,但绝对称不上卓越的青词,沈默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才尽于此,再想写得肉麻点倒还可以,但想再华丽点就万万不可能了。
一想到入了翰林,当了词臣,以后要经常写这种东西,沈默不禁头大如斗,心说:‘也不知张居正这十年怎么熬过来的。’又想道:‘要是没选中庶吉士,落个榜下即用也好,倒省了整日写这种狗屁了。’想到这里,心情又轻松起来,一掸那卷子,暗道:‘爱谁谁吧,别了,我的沈六首之梦……’
※※※※
三月份天还短,到了酉时已经黑下来,考官便发了一根蜡烛,燃尽之后其实还没到酉时末呢,便敲锣收卷了。
这次考生们学乖了,都老老实实坐着,没人敢喧哗,待所有考卷收齐之后,本次殿试的总监官张治和颜悦色道:“诸位辛苦了,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两日,陛下会在明后两日亲阅诸位的试卷,大后天,也就是三月十八,请诸位准时前来参加传胪大典,一个都不能少哦。”
考生们谢过考官,又朝着紫光阁前的宝座叩首叩首再叩首,对那位早回去修炼的皇帝道:“学生告退……”殿试后,便是天子门生,这块金子招牌,可是十分了不得的。
礼部官员便将众贡生领出宫门,众人这才算是彻底彻底松了口气,不论好歹,总算是彻底彻底彻彻底底的考完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件值得大肆庆祝的好事,毕竟比起天下千千万万的读书人来,他们已经是成功者了。
但现在天色已晚,人又疲累,考生们相约次日一同踏青庆祝,不见不散,便各奔东西了,沈默自然要回家看媳妇,不能与琼林社的几位兄弟同行……六人便挤在一个车厢里回去会馆,也不怕压散架了。
车厢里,孙铤突然道:“我觉着六首要悬,李默和赵贞吉……”这家伙说完就后悔了,赶紧捂住嘴道:“当我是放屁。”
“臭不可闻。”乃兄孙鑨冷笑道:“如果拙言兄没有中六首,我以后叫你哥。”
陶大临摇头道:“确实,我觉着文长兄会夺魁。”
诸大绶也道:“论文采,拙言确实稍逊一筹。”
吴兑却道:“我觉着不然……”五个人,三比二,看好徐渭的稍占上风。
这事徐渭却发出一阵古怪的大笑,指着众人道:“痴人啊,痴人,其实结果再明显不过了。”
“什么结果?”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徐渭嘿嘿一笑道:“三天后就知道了。”
第三四三章 阅
贡生们考完了,可以彻底放松了,就该考官们忙的时候了。考试后两天内,要将全部四百人的卷子审阅品评完毕,任务之繁重,显然不是皇帝一个人能忙过来的。事实上,除了太祖皇帝曾经干过这种傻事,后面的皇帝们都是交由下面人组织阅卷……国初用祭酒、修撰等官。但正统后非执政大臣不得与,而去取之柄则在内阁……至于皇帝自己,则偷懒只看推荐上来的前十名的卷子,至于咱们的嘉靖皇帝,那更是决计不会例外的。
此次殿试的阅卷大臣,又称读卷官,便是由内阁大学士张治领衔,吏部礼部二位尚书为副,以及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太常博士等六位官员组成的超豪华阵容,在内阁值庐休息一晚,翌日齐聚紫光阁中,要为四百名俊彦排一排座次……
阅卷开始之前,照惯例众人先叩拜孔子,并对天发一通毒誓,然后按照官阶大小,各自回到一排长案后坐下。
这时阅卷监视官陆炳亲自把卷箱取来开封,将试卷先取出一捆打开,递给赵贞吉。再由赵尚书,按照阅卷官的官职,依次一卷一卷地分送到他们面前。分完后再取来一捆,直到分完为止。
每个阅卷官收完卷子后,即开始阅卷。看完一份,便递给左手边的阅卷官。同样的,等右手边那位阅完,也会把卷子给他,这样轮流传看,九位阅卷官都能看到每个考生的卷子。这种阅卷法叫‘转桌’,也只有殿试阅卷才会出现。
同时,每位考官都得在阅过的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姓氏,但不署名……除非有同姓的,官位低的只好委屈写一下名……阅完之后,还得写上优、劣符号。按规定,优劣符号由高到低依次分为五等:即为‘〇’、‘△’、‘、’‘│’、‘Х’……
当然,每位阅卷官的口味不同,出现不同的评价也是正常,但差别不能太大,比如说这份卷子大家有的画圈圈、画三角,有的却画杠杠、画叉叉,这样是肯定不行的,会由监视官提起另派大臣阅卷,以防考官‘各存成见,有上下其手之弊’,一旦坐实了,会受惩罚的。
但历史早已经反复证明,任何制度都是存在弊端的,无论设计的多么精心,这种阅卷方式也是如此……由于担心被处分,所以考官们在批阅同一份卷子时,便会出现‘圈不见点,尖不见直’的现象,也就是说只敢与上一位的评价差一个等级,再多就不敢了。
显而易见的,首席阅卷官的意见,便显得举足轻重了,尤其是在打落试卷时,几乎是决定性的……如果他判了一份卷子死刑,基本上就死定了。
等九个阅卷官‘转桌’完毕,也就是将所有的考卷都画上九个符号后,由首席阅卷官专司总核,排定名次,其他阅卷官,尤其是二位次席也可参与意见。但是,名列一、二甲的卷子必须是八个‘圈’,其余的便落入三甲,然后每一甲之内再比较圈圈数,如果圈圈相同,再比尖,再比点,以此类推……
※※※※
这次的首席阅卷是大学士张治,但对沈默来说,不算什么福音,因为两位次席已经知道他的卷首语是什么,就算张治给沈默个圈,两人也可以合情合理的给个尖,这样就算后面六人都画圈,那他也最多只能凑齐七个圈了——而且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所以阅卷结束之后,沈默应该沦落进三甲同进士之列。
而且因为只有前十二名的卷子,会呈送皇帝进揽,他甚至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十七日夜里,将四百份考卷全部排完座次,但还不能填榜,因为还要送呈御览,由圣上钦点三鼎甲,也就是传说中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揉一揉酸麻的腰肢,疲惫的张阁老轻声道:“太保,二位部堂,咱们去面圣吧,陛下还等着呢。”三人点点头,便簇拥着手捧十二份考卷的张大学士,肃穆的穿过红色灯笼照亮的长廊,直达圣寿宫。
圣寿宫中灯火辉煌,嘉靖帝果然还没有就寝,在等着将考卷送来。
当陈洪禀报,几位大人来了时,嘉靖帝坐直身子道:“打一盆凉水来,朕要清醒一下。”陈洪赶紧用铜盆端来凉水,将手巾放进去浸湿了,双手奉给皇帝。嘉靖帝却不接,指着那盆水道:“直接端过来。”
陈洪小意道:“主子,这晚上的阳春水冰凉冰凉,奴才怕……”
“怕什么怕?”嘉靖帝笑道:“朕已经玄功有成,寒暑不侵,还怕这点阳春水?”他确实已经不知道冷热,一年四季,不论寒暑,都穿印有暗红龙纹的棉布道袍,从不加衣减裳,倒是给衣帽局省事儿了。
照皇帝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常年修道打坐练成的正果,实际上呢,是因为常年服用陶仲文特制的‘冬燥夏凉丹’的结果。这一点身边近臣都知道,却无人敢说破,反倒谀词逢迎,让皇帝受用无比。
所以陈洪说‘怕主子被水凉着’,并不是真要阻止,而是在给嘉靖帝显摆的机会,让皇帝受用呢!这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踏雪无痕式’了。所以说能混进司礼监,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那都是各有绝活的高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果然在炫耀了修炼成果后,嘉靖帝大爽,洗把脸一激灵,登时精神百倍道:“宣!”
※※※※
“臣等恭请圣安。”这里不是朝堂,不必大礼参拜,四位大臣磕完头,皇帝让平身道:“都起来吧,这三天够辛苦的。”
待谢恩起身,张治道:“启奏陛下……”
嘉靖一抬手道:“陈洪给大人们搬椅子,再把后面熬的稀珍黑米粥端来,给朕和四位大人一人盛一碗,还有严阁老送来的酱菜,也盛点来。”
陈洪笑着应下,到后面忙活去了,几位大臣自然又是谢恩不迭。等把香喷喷的小粥就着咸菜吃完了,嘉靖帝接过茶盏漱漱口,擦擦嘴,先对自己的奶兄弟道:“文明,这次会试,殿试你一路跟下来,可有何感触啊?”
陆炳早已经吃完,起身满脸红光的笑道:“微臣要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次春闱,实在是大大的祥瑞啊!”
嘉靖帝虽然喜欢‘祥瑞’,但也得明明白白、确确实实,拿他当三岁孩子糊弄可不行,便笑道:“瞎扯淡,一次考试怎么和祥瑞扯上关系了?”
“这次考试可是千年难遇的!这祥瑞的名字叫‘奎壁凝晖’!”陆炳一脸兴奋道:“微臣虽然是武举出身,却也知道自隋唐开科取士以来,还没有一个连中六元的士子呢!但现在圣君当朝,德比三皇,于是千年来第一个连中六元的士子降临我大明了!”说着使劲给皇帝磕头道:“只有文魁星君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只有盛世圣君才能得星君降临辅佐啊!”
让他这么一说,嘉靖帝想起来了,这次考试确实有个‘连中五元’的家伙,也是一阵兴奋到膀胱发胀,但他是九五至尊,什么时候都要保持矜持,便笑道:“状元还没点,就‘六首、六首’的嚷嚷,也不怕把祥瑞吓跑了……”
陆炳咧嘴一笑道:“点谁做状元,都是由陛下决定的,这祥瑞能跑了么?”他们君臣在那说的开心,后面二位部堂大人可就黑了脸,尤其是李默,他想不到自己的学生能跟自己对着干,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且不说满脑子问号的李尚书,嘉靖帝开始兴致勃勃的浏览试卷,想要把他的‘祥瑞’找出来,但翻遍十二份试卷也找不到沈默那篇,不由拉下脸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治嗫喏着说不出话,李默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就是此次最优秀的十二份考卷了。”
“确定没有遗漏呢?”嘉靖帝阴着脸问道:“还是某些人固执成见,打压考生啊?!”
赵贞吉简直要晕过去了,他知道皇帝在说自己,好在他是久经浮沉的老家伙,凡事先算败后算胜,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道:“启奏陛下,阅卷时间有限,除了果实优异的文章,其他卷子的评阅确实有些粗,若想一一品量高下次第,就必须延长阅卷时间。”一席话竟守得滴水不漏,把责任轻描淡写的卸下,从这一点看,徐阶把他调入京城,显然是有着很深的考虑的。
第三四四章 金殿传胪
拂晓,东方渐红,天空渐白,沉睡一夜的北京城,又一次露出了真容。若从天空俯瞰,在满眼灰蒙蒙的建筑中,有一片绵延的红色和金色,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独特。
放低一点视线,原来是深红色的宫墙和金黄色的琉璃瓦,这个庞大无比的、整齐庄严的、富丽堂皇的建筑群,与周边完全区分开来,因为它的名字叫紫禁城……
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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