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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5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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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为何刚过十年,就又想改过来了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物价飞涨!如果谁有十年前的报纸,翻开看看就会发现,在这十年间,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的价格,平均上涨了一倍,这还是官府对事关民生的商品,始终努力平抑物价的结果。那些非生活必需的物价,上涨幅度达到了两倍。

《经济学》上说,通常情况下,物价上涨最遭殃的是固定收入群体。而倒霉的地主老爷们,费尽心机将实物分成地租改成了货币固定地租,也就荣幸的加入了这一行列。

《日报》曾经做过调查,中小地主每年的平均地租收入是五百两银子,一百五十两用于交纳各种赋税,二百两用于基本开销,还有一百五十两可以改善生活,或者扩大生产。

每一年物价上升一成,他的生活成本就增加二十两,而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却会少十五两。每年都如此,地主老爷们的钱包,瘪下去的速度就可想而知了。

另一方面,佃户们却开心了。改成货币定额地租后,地主们不再管地里种什么,他们可以选择以种植价值更高的经济作物为主,以种植粮食蔬菜为辅,这样既可以获得更高的收入,又可以不受物价上涨之害。

所以说,这十年来,地主们的日子越过越惨,佃户们却越来越滋润,这就是双方一个想改回从前,一个坚决不改的原因所在。

而后来城市的士绅,加入支持的农民行列,也是毫不意外的——这些以工商业起家的新贵,与传统地主的矛盾由来已久,矛盾的根源只能存在于经济方面。

工商业生产需要大量的合格原料,比如丝织业需要合乎标准的生丝,棉纺织业需要合乎标准的棉花,染织行业更需要特殊的经济作物。然而在收取实物地租的年代,地里种什么,卖个什么价,是由地主们说了算的。所以双方矛盾的实质,就是工商业主企图控制农产品的产销,而地主们自然不甘心失去定价权,双方自然产生了矛盾。

但是实物地租改为货币地租后,地主们脱离了生产,不再干涉农民的种植选择。老实巴交的农民,总比老奸巨猾的地主好对付,工商业者自然乐见其成。这种形势下,他们普遍选择与农民们签订合约,提供资金技术等支持,农民们则承诺到收获时,将农产品按规定价格卖给资方。

这样做的好处是,资方可以稳定地获得农产品,农民可以获得稳定的收入,最终结果是工商业主们控制了农产品的市场,当然不愿意再回到从前。

而这场官司,实质上已成了各利益方之间的对决,判决的结果影响之大,要远远超过其它任何案件,所以才会有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诉讼。

※※※※

这篇文章将这场官司的起源分析的十分透彻,最难得是,作者没有落入传统文章的窠臼,将经济问题道德化,而是运用经济学的观点,将各方的心态展现无遗,观点新颖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沈默对这个叫‘玉池’的作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心中也酝酿了一篇文章,准备稍后写下来投个稿,应和一下这位玉池兄。

看完了让他欢乐无穷的本埠新闻,沈默翻到了第四章‘朝廷要闻’,这一章主要是介绍国家的最新军政动态,并摘抄邸报的部分内容,让老百姓能了解国家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来,沈默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关注朝堂了,看报纸他才发现,那位千古奇葩的万历皇帝又有大手笔出世了……

这一版打头的,就是三条皇帝发布的谕旨。

第一条,是下给礼部的敕谕,以大婚有年,内职未备,为了博求贤淑,用广储嗣,特命南京礼部于留都内外出榜晓谕,由尚书督领该司官博访民间女子,凡年龄在十四岁以上十六以下,容仪端淑,礼教素娴,父母身家没有过失的,从中慎加选择,送到诸王馆内。南直、浙江等处另外差官前往选取。

沈默记得去年九月,在邸报上看过朱翊钧给礼部下的一道谕旨,说‘宫中六尚缺人,命礼部查照嘉靖九年事例,并选民间淑女二百入内。’所谓嘉靖九年事例,就是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一次册封了九个嫔妃。万历决定要向自己的祖父看齐,理由倒也充分……因为他遇到了与乃祖同样的问题,大婚数年依然没有子嗣。虽然他现在也还不到二十岁,但对于一个已经结婚三年的皇帝来说,却是个令人忧虑的大问题。

也正是这个原因,言官们破天荒的没有向皇帝开炮,礼部也痛快照办,经过半年的挑选,选中了九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作为万历皇帝的九嫔,并为宫中补充了二百名宫女。

这样,万历皇帝就有十二位合法的美艳妻子,这还不包括宫中那些已与他有过性关系,而尚无名分的宫女,朱翊钧不禁心花怒放,当日,便率同她们祭告奉先殿,同时为九嫔的父亲各授锦衣卫都督佥事,享伯爵俸。

距离册封九嫔不到一年的时间,万历又给礼部下了这道谕旨,看来京城的美女已经不能满足这位皇帝了,他想要尝尝江南美女了。

第九零六章 茶馆(上)

按规制,选秀的地区要暂停婚嫁。在皇帝选美的半年多到一年里,姑娘都不能嫁人,小伙儿都不能娶媳妇,都得等着先让皇帝挑,只要没成亲的,就有可能被挑走。万历八年那次选秀,便严重骚扰了北直、河北、山东一带民众的正常生活。

这种事儿干一次,大家还能捏着鼻子忍过去,但去年刚搞过,今年就又来一会儿,那真是叔可忍婶也不可忍了,虽然还不知道京城的官员什么态度,但南京的言官们,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冒犯龙颜了。

根据报社得到的最新消息,南京浙江道御史马允登,南京礼科给事中牛唯炳都已经上书切谏。而在野的士绅们更是毫不客气,纷纷在报纸上撰文,沈默按照提示,翻到‘名家论政’一章,便见到三篇批评万历皇帝年纪轻轻,就步乃父后尘,昼夜淫欢,沉湎于酒池肉林,置君德、朝政于不顾的文章。虽然署的都是笔名,但读惯了奏章谏本的沈默,还是一眼就看出,写这些文章的,都是曾经在朝之人,甚至就是现任的官员。

※※※※

对于东南的寻常百姓来说,这条带着香艳气息的新闻,可能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而在沈默看来,比起另外两条来,它实在微不足道。

第二条皇帝的新闻,是万历下旨修筑辽东的边墙。

所谓边墙就是长城。国初太祖皇帝命徐达对居庸关长城进行修缮,以拱卫北京。然而在土木堡之变前,国人有信心在野战中击败蒙古骑兵,大规模修筑边墙也被认为是没有必要的。但土木堡之变成为转折点。在那以后,直接出击蒙古被认为是危险的、不明智的,所以促成了国家边防政策的由攻转守,修建长城变成了国策。百年功夫,一条东起辽东的鸭绿江畔,西至甘肃的嘉峪关旁,横贯帝国北部边疆,全长一万两千六百里,号称万里长城的边墙出现了。

但单纯的边墙并不能阻挡入侵的铁骑,在很长一段时间,蒙古人每年都要入侵上百次,比如著名的‘庚戌之变’,就是蒙古骑兵从蓟镇古北口长城突破,沿潮白河直打到通州的。长城虽然一直在修,却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

直到隆庆四年,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后,他亲自巡行塞上,经过仔细考察,认为这些边墙不仅低薄,而且颓废较多,所以根本无法阻遏敌袭。而且在边墙上虽有一些砖石小台,但这种小台彼此之间毫无联系,既不能掩蔽士卒,又没有地方贮存军火器具,敌军只要登高发矢,台上守军就很难固守,不利于战斗。于是他上疏言道:‘蓟镇边墙,延袤二千里,一瑕则百坚皆瑕。比来岁修岁坍,徒费无益。请跨墙为台,睥睨四达。台高五丈,虚中为三层,台宿百人,铠仗粮秣具备。令戍卒画地受工,先建千二百座。’

这得到了大学士高拱的全力支持,于是自隆庆五年起,开始了艰巨的修墙、筑台工程,戚继光亲自监工,对工程质量要求极为严格。他将城墙分为一、二、三等,双侧包砖城墙为一等边墙,单侧包砖城墙为二等边墙,石城为三等边墙,要冲地段一律包砖,严禁任何偷工减料现象。在加固城墙的同时,又修建一个个碉堡似的敌台,最终花费三年时间,重修从山海关到昌平的长城线,修筑敌台一千零七座,将京师防线营造的固若金汤。

虽然在万历年间,李成梁的风头远超过戚继光,但土蛮和朵颜宁愿去面对李成梁的屠刀,也不愿意到戚继光这里碰壁。因为老虎虽猛,总有打盹的时候,总还能偶有收获,但铜墙铁壁却连道缝都没有,只能碰得头破血流,永远也讨不着好。

而文臣们对戚继光的评价,也远高于对李成梁的,一方面因为戚是儒将,且操守远好于李。更重要的是,比起彪悍难驯的辽东骑兵,戚继光这种修筑王八壳子的搞法,让他们感到对自己的威胁小很多。

所以命九边效仿戚继光,大家一起修王八壳子的倡言从未间断,但沈默对此持保留态度,蓟镇的成功经验,也就没有推广到别处。他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因为历史早已证明,国朝花费巨大人力、物力修建起来的万里长城,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理想效果。仅从军事的角度来说,明军需要守卫长逾万里的边防线,军力不可避免地被分散,而蒙古军队乃至后来的满人,通常是突袭而至,攻其不备。由于通讯手段有限,明军即使能够做到常备不懈、居安思危,也不能准确地预料蒙古军队攻击的时间、地点,因而对规模较大的突然袭击难以有效阻挡和防御。

在沈默看来,对付北方之敌的上策是恩威并施,在军事上压服它,在经济上控制它,在政治上笼络它,将其慢慢驯化,甚至为朝廷所用。中策是夺取养马之地,建立强大的骑兵,以骑制骑,最低限度可以主动防御和反制出击,使敌骑不敢轻言进犯。下策才是修筑长城被动防御,这样不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效果还最差,可谓事倍功半。

当然这些道理,没法像那些不知兵事,却夸夸其谈的文官们分解,沈默只用一个理由搪塞他们,那就是没钱!

戚继光修长城三年,各项花费折银六百万两之巨,这还是在基础最好、距离京城也最近的蓟镇修建。而长城的特点又是,‘一瑕则百坚皆瑕’,但如果九边长城都按这种标准修,没有三千万两是打不住的。

沈默掌权期间,国库存银从没到过千万级别,时常在五六百万两打转。从万历六年起,北方又普遍遭遇旱灾,长城也就一直没修成。

但是情况在万历八年以后起了变化。去岁八月底,兵科给事中顾允忽然上了一道奏折,言各地总兵不宜久任,为了防止各边驻防军门拥兵自重,应经常给他们换防。其中特别提到戚继光和李成梁,说他们卫戍蓟辽权责重大,已坐纛十余年,就算为了保护他们,也应该换任。

其实这是张四维早就与皇帝商量好的,要将沈默昔日幕下诸将一一调离,然后换上值得信任的将领。虽然张四维离开朝堂了,但他的党羽仍在,那顾允便是张四维的学生,他一上本,万历便心领神会,很快下旨命朝臣议论。

尽管大臣据理力争,说大规模撤换边镇总兵,会导致边防不稳,但最忌讳的就是边将结交内侍,谁也不敢出言太甚。最终将此本通过廷议,定出了第一批换防的六名总兵官,赫然列于榜首的是戚继光、还有宣府总兵马芳、河套总兵刘显、大同总兵尹凤、广西总兵汤克宽、广东总兵李锡。除了马芳因为年迈,直接退休之外,其余五位都被调往内地。虽然职务不变——都是二品总兵之衔,但实际上大相径庭。在边镇行辕,麾下强兵劲旅十余万,而内地总兵统领的兵士只有一万多人,对付的也仅只是流贼乱民。

反倒是辽东李成梁,被两位兵部尚书,以辽东战事激烈,他人不能胜任为由保了下来。而姚苌子也因为一封缴获自西班牙人手中的信件,被留在了东南水师。

此道圣旨一经公布,立刻舆论大哗。被调换的六位总兵,都是身经百战,能独当一面的名将。正是因为有这六位的镇守,十几年来,鞑靼倭寇才一直不敢犯边,国家也一直保持安宁。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尤其是北方的蒙古人,休养生息十几年,会不会又变成兵强马壮的虎狼之师?这谁也说不准。如今突然将几乎整条防线换掉,让一些碌碌无为的继任者来担当国防重任,怎么能让人放心。

万历是最不放心的一个,他的应对之策就是修长城——将九边的边墙都修成蓟镇这样,我的江山不就固若金汤了?对将领的依赖程度也将降到最低。所以在调换六大总兵的同时,他便命兵部、工部派员到各镇考察,制定修筑边墙的计划。

今年七月,兵部会同工部、户部提交了预算,皇帝一看就晕了,足足要三千八百万两!且不说国库里没这个钱,就算有的话,要守财如命的万历皇帝拿出来,也跟杀了他差不多。但转念一想,这可是沈默没干成的事儿,要是自己把它干成了,那说明什么?

再说自己当一任皇帝,总得有点名垂青史的功绩吧!修好了长城,子孙万代都感自己的恩。这样一想,皇帝终于咬牙决定,修!他钦定了第一期工程是辽东镇的三千里边墙。按计划,这段长城将被拓展到五千里,建造要求与蓟镇相同,初步预计需要一千八百万两白银。

报纸上并没有刊出预算,但沈默当过这个大明朝十几年的家,岂能不知道该花多少钱?

※※※※

如果说修边墙还有些道理的话,那下一个项目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第三条新闻乃明年春天,万历皇帝要亲临天寿山皇陵拜祭。按照本朝的礼制,后嗣之君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前往天寿山谒陵,举行祭礼,这本是平常之事,然而在上月末所下的谕旨中,朱翊钧提出,要在躬诣天寿山行祭礼的同时,勘选寿宫地基。本月十四日,他又给礼部下了一道圣谕,责成他们尽快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当然祭祀都是成例,依葫芦画瓢就成,皇帝关心的是自己的寿宫选址。

礼部不敢怠慢,次日便奏上一道题本,汇报了半月来的准备情况,他们已派祠祭员外郎陈述龄会同工部都水司主事阎邦、钦天监监副张邦垣和谙晓京畿一带地理的方士连世昌等人先期前往天寿山察看,并且已选中三处供参考,即永陵东边的潭峪岭,永陵北边的祥子岭,东井南边的勒草洼。

为慎重起见,万历决定派定国公徐文璧、大学士诸大绶,和司礼监太监张宏先期前去相择,在勋臣、文臣、内臣中,这三位的官阶和资历都是最高的。同时命礼部再举荐一些通晓舆地术的官员随同前往,于是通政使司左参议梁子琦、佥都御史胡宥以等人谙晓地理,也加入到选择寿宫地基的行列。

这一年,万历皇帝还不到二十岁,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在青春盛年如此关注自己陵寝的营建,世人深感费解。当时便有御史邓便,有感于当时民苦重役,又遭大旱,建议推迟兴工,报上刊登他的奏章节略曰:“世庙即位十七年才有此议,又迟回者数年,盖慎之也。皇上春秋方盛,且用民之力必以其时,诗曰:‘我稼既同,上入执公功,盍姑己诸’。”对于这样的儒生说教,万历采取了留中不报的处理方法,但报业中人无孔不入,竟取得了奏章的抄件刊出。

对于皇帝的心思,沈默却比较清楚,要不怎么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死对头呢?通过与皇帝的常年相处,他发现万历小小年纪,便对人的生死看的比较透彻,或者说在这方面比较消极。他估计皇帝是受到了乃父乃祖的影响……嘉靖皇帝日事斋醮,夜求长生,最终还是逃脱不了一死。隆庆皇帝英年早逝,登基六年即亡。因此,万历才会未及弱冠,便时常发出人生苦短的感叹。所以皇帝才会把日常的精力,用于追求生前享乐,和营建身后的生活。

还有一层,就是对死无限畏惧的嘉靖皇帝,在生前为自己营建了一座规模仅次于长陵,而结构之精细、宏伟,冠于诸陵的永陵。而隆庆皇帝则由于生前没有营陵,死后匆匆营建安葬,不仅规制偏小,地址也没有选好,以至在万历初年便发生了陵基下陷的事件,而不得不再度兴工修复,所以万历皇帝才会在自己能够做主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营建起自己的吉壤来。

然而这不是老百姓修坟,其工程之浩大,开支之繁巨,都远超常人想象。嘉靖皇帝的永陵修了十几年,花费千万之巨,把国库耗空了不说,还把税收到了十几年后。‘嘉靖嘉靖,家家干净’的詈骂,多半是由修筑永陵而起。

就算所谓草率的昭陵,花费也在四百万两之巨,但以万历的性格,和如此急迫的表现看,肯定不会像其父一样凑合,而是要向乃祖看齐。

第九零六章 茶馆(中)

当然这一切都只在开端,后续如何发展,还要静观其变。沈默收起报纸,回到刚收拾出来的书房,亲手把箱子里的书摆上书柜,看墙上空着,还写了一副中堂,让铁山抽空裱起来挂上。

他写的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马原下午回来了。看他一脸骄傲的样子,便知道不负所托,和茶楼老板达成了初步的意向。第二天沈默夫妇亲自出马,来到这家名叫‘前园茶社’的茶楼。这座二层茶楼位于如意桥边,高阁临流,背靠庙前街,乃是闹中取静的一等去处。一楼是方桌木凳,大铜茶壶,倒也干净利索。柜台前高挂木板小招牌,红底黑字刻着‘毛尖’、‘雨前’、‘雀舌’、‘大方’等茶叶名目。招牌下端垂着的红布条穗,一看便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

现在茶楼仍然营业,好些客人在喝茶,大堂里很是热闹。马原进去通禀一声,老板便出来把他们迎上二楼。二楼跟楼下是两个世界。厚厚的棉布帘子,挡住了楼下的声音,内设花梨木茶几、云石台面老红木圆桌、蛋圆形红木凳、名人字画布置甚雅,茶具也是景德镇的出品。

楼上有几个士绅模样的茶客,在轻言细语的品茶说话,老板过去打声招呼,便请沈默等人到僻静的位置就坐。伙计手麻脚利的过来泡上茶,水沸茶舒、清香四溢,令人心情舒爽。喝着茶,双方便攀谈起来,原来这老板姓张,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家中薄有田产,世以耕读为业。后来上海建城,他的田地都被征用,便用补偿款开起了这家茶馆,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老板也到了花甲之年,身体和精力都越来越不济,因为茶馆利薄,他的儿子们又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没人愿意接替,又不想让老茶客失望,这才贴出转让告白的。

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这个地脚这个面积的店铺,加上里面的家什,统共要五千两银子。昨天下午,沈默便让马原去跟吕志打听过了,差不多就是这个价,说起来真不算贵。

“我也是挑人。”老板捋着白花花的胡须道:“茶馆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笑脸迎人。又不能俗气,太俗了,就污了茶的清香。”

“这么说您老觉着我还凑合?”沈默笑道。

“老朽开了二十年茶馆,每日里迎来送往,也算是阅人无数。”老头眯眼打量着他,笑笑道:“说实在的,您不像是做生意的人。”

“学么,谁也不是生而知之。”沈默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道。

“不过老朽相信,您肯定能把这家茶馆开好的。”老头呵呵笑起来道:“因为您这个人,让人愿意亲近。您又从头到尾不提钱,显然也不是个锱铢必究的主,有这两样,茶楼不愁没人气。”说着正色道:“只求您两件事,咱们就按五千两成交了。”

“老丈请讲。”

“第一个,这茶楼的伙计,都跟了我多年,我也不求您一直不换人。但请相公都留用三个月。”张老板道:“三个月够您看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合用,要是到时候还不顺手,随便开了他们。”

“没问题。”沈默点点头,他对这老头的好感大增。

“第二个,这家茶馆跟上海城差不多同龄,几条街上的街坊都习惯了来这里喝茶,不冲我这茶好环境好,就冲这是个老伙计们唠嗑的老地方,老朽将来也少不了过来凑热闹。所以您将来要是想转行,请务必用心挑一位下家。”张老板笑道:“相信您的眼光肯定差不了。”

沈默自然答应下来,老板便让伙计拿来纸笔写了契约,双方签字后拿去知府衙门过户,这家茶楼就是马原名下的了……虽然有中南经略府出具的全套身份证明,但沈默不想给有心人找到自己的线索,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自己的身份的好。

上海官府的行政效率,与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京城衙门截然不同,倒是与吕宋很相似,这种并不复杂的手续,当天就办完了,下午回到茶楼,张老板跟茶客们引见了新老板。因为早就知道他要转手,所以茶客们并不意外。虽然对这个陌生的面孔还不习惯,但以沈默的本事,三下五除二就和茶客们打成了一片。

他信守承诺,依然聘用店里的跑堂和茶博士,甚至连店里的摆设都没动,依然是老样子。加上老张头还时常过来,茶客们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

沈默几乎每天都到店里去,但店里的事情他是不管,全都由三娘子这个掌柜的盯着。他则专门与客人们喝茶聊天,有时候兴致所至,一聊就是一整天,以至于人家都说,秦老板是自己想摆龙门阵,才开这家茶楼纳客的。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贡献。就像所有的大城市,上海城无业游民特别多,其中一部分,当地人叫做‘阿飞’的,以流氓手段欺诈钱财为生。以前张老汉当老板时,也时常受到他们的骚扰,每每只能忍气吞声,破财消灾。阿飞们见店里换人了,自然要欺生敲诈一番,可三娘子是什么人?这位当年能用枪把俺答绑票的彪悍女子,大脑里就没有‘忍气吞声’的细胞,她让铁山和马原把几个阿飞,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统统丢到如意桥下。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几个阿飞变成落汤鸡,回去后跟他们老大,诨号‘大金牙’的流氓头子添油加醋一说……少不了要编排对方,如何不拿老大的名号当回事儿。大金牙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带着几十个小弟便把茶楼给围了,连茶客都不放走。一片惊慌之中,沈默却很是镇定。他让伙计把门板安上、店里掌灯,朝众人拱手道:“让诸位高邻受到惊吓,实在是罪过罪过,不仅今天的茶钱免单,还有明天后天,一共三天免单。”

“这店能不能继续开张都不都不晓得。”众人郁闷道:“秦老板甭操心茶钱了。”当时老张头也在,把沈默叫到一边,小声道:“我说什么来着,做买卖得和气生财,昨天我要是在,肯定不让你们那么干。”

“干都干了,后悔药没得买。”沈默笑笑道。

“这样吧,我出去跟大金牙告个饶,你得出点血,再忍一忍、道个歉,应该能把这关过去。”老张头叹口气道:“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

“您老甭操心了。”沈默却扶着老汉坐回去喝茶,对众人道:“我请了个戏班子,大家听一出‘闹东京’,就啥事都没了。”

他不着急害怕,众人可着急害怕,却又束手无策,心不在焉地看完了叮叮当当,热闹非凡的一出戏,才猛然意识到,外面的阿飞竟然一直没有破门而入。

沈默便让人除下门板,外面早恢复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而那些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却已经不见踪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第二天,被打掉两颗门牙的大金牙,竟然带着小弟,提着东西来了。一进门,大金牙便扑通跪下了,怎么扶都不起,说沈默不原谅,他就跪死在这儿。

一场风波过去后,谁都知道前园茶馆背景深厚,无论是官面还是地痞,都没有敢上门惹事儿的了。这样的茶馆自然生意兴隆,每天清晨五时前即挑火营业,茶客多是闲散老人或浪荡子弟,老人有早起‘蹓弯儿’的习惯,天不亮就起床,在江边的鹅卵石路上遛跶两圈,回来就到茶馆喝茶休息。而浪荡子弟,则是昨晚在青楼赌馆里泡了一夜,早晨来茶馆要一壶茶,吃点早茶消乏,然后就回家睡大觉去。这时候,茶馆总是很安静的。

临近中午,茶馆便喧闹起来,茶客换成跑生活的人们,如做生意商量事情的,说媒拉纤的,来谈买卖、交换租典房屋或出倒铺底的信息,走街串巷收买旧货盼‘打鼓儿’小贩与同行们互通情报,介绍某巷某户有何物件及自己所出的价码,使同行前去压低价钱,欺骗货主,待货物出手后再均分利润;更有放印子钱的高利贷,也在茶馆坐等,放债给平民百姓,真正的坐收渔利。

夜晚时分,茶楼却没有安静下来,而是更热闹了。几乎天天都有评弹、大鼓的艺人在店里卖艺,忙碌了一天的生意人,读了一天书的秀才郎,当了一天差的小官吏,还有习惯了来这里消磨时间的左邻右舍,喜欢到这里来坐坐,听听戏、消消乏,谈茶经、叙家常、评时政来消磨时光。

在这里,每天都可以听到五花八门,花样翻新的新闻,比如谁家的夫人和门子私奔了,某处大街上有人裸奔了之类。还可以听到昆曲名角儿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哪里能买到最好的烟丝。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铜制外壳的怀表。当然老街坊们的家长里短……比如谁发了财,谁儿女不孝、谁摊上官司,谁干了什么二百五的事儿,永远是谈论最多的话题。

※※※※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只有在春节,茶馆才歇了几天业。才刚初六,茶馆门前挂起两串五千响的浏阳鞭,噼里啪啦砸了个满地红,就又开张了。

茶馆关门这几天,街坊们没着没落,一听说茶馆开门了,便都凑了过来。

秦老板身穿红绸夹袄、黛色长袍,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口,和每一位茶客抱拳作揖:

“侯掌柜,您大吉大利啊!”

“陈官人,步步高升啊!”

“金爷,龙腾虎跃啊!”

“马六哥,新春加薪啊!”

“刘婶儿……这么早就开工啊……”

“常三兄弟,过年好好歇歇吧。”

在沈默热情的寒暄下,茶客们大都满脸笑容,与他互贺新春后,进去店里喝茶。虽然上海地处长江以南,但春节还是有些阴冷。不过不要紧,店里的伙计们端了好几个炭盆,摆在堂中,把茶楼里烘得暖洋洋的。

茶博士们按照客人的喜好,为每桌客人冲茶倒水,杯洁盏净,水沸茶舒、清香四溢。跑堂的端上各色精致茶点,并言明这是老板新春奉送的。

人们笑纳之余,也要老调重弹的感叹几句。经营一家布庄的侯掌柜一边品着香片,一边摇头道:“这秦老板真是大手,这样做买卖的,稀罕。”

“闭上你的鸟嘴吧。”和他对桌的马六爷,是码头上的监工,脾气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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