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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5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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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没有明白姚广孝的意思,不是说杀了方孝孺,中国就没有读书人,而是杀了方孝孺,中国就没有他那样忠诚不渝的读书人!历代皇帝都不杀前朝忠臣,就是为了保住忠诚的种子。朱棣却不但杀了方孝孺,还灭了他的十族,也就永远不可能赢得读书人的效忠。
之后的读书人仍然要为他效力,但这不是朱棣重新赢得了他们的心,而是读书人学成文武艺,只能货与帝王家,天下别无分号,自然只能捏着鼻子给他干。然而出来当官的士大夫,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仅有报国之念,却无忠君之心。
而且本朝选士,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候选,可谓严格之至。这固然使官员的身价倍增,对自己的身份加倍珍惜,却在客观上,使士子和官员的意识中滋生了‘功名是自家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坎,辛辛苦苦挣来的’观念。
这就像后世学校中,一些老师抱怨说,那些在校期间成绩优秀的学生,虽然备受老师器重和厚爱,但毕业后往往对老师恩情淡漠。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成绩是靠个人聪明和勤奋获得的,老师的功劳很少;反倒是那些在校时成绩欠佳的学生毕业后一边后悔自己当年没好好学习,一边感激老师曾经给予的教育。
虽然时代不同,但人性是不会变的。士大夫们同样认为自己能脱颖而出,得享俸位,是对自己十年寒窗、聪明才智的犒赏,而不会去感激为自己提供官位的皇帝。他们的道理很霸道,你需要有人来治理国家,不用我们这些最优秀的人才用谁去?就像你当老板,我给你干活,不开心我就炒了你,当然你也可以炒了我,大家的关系仅此而已。
当然,时间是治愈创痕的良药,君臣感情也是如此。虽然朱家的子孙不够英明神武,后世皇帝多是无能之辈,然而胜在足够宽厚,对读书人足够尊敬。这才一点一点,极其艰难的把人心暖过来。但是英宗杀于谦,把仁宗宣宗攒下的忠诚一扫而光,武宗世宗的廷杖,又把宪宗孝宗攒下的忠诚一扫而光!
当年杨慎在左顺门高喊出的,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正是从成祖之后算起。而他们所争的‘继统也继嗣’,正是对孝宗皇帝的忠诚!
正是左顺门,让君臣之间走上了仇人般的对立,只要你骂皇帝,不管骂对骂错,都会获得舆论的同情,都是会出名的。要是把皇帝惹急了廷杖伺候,那么恭喜你,立刻就会名扬天下,成为所有人的偶像。士大夫们甚至把批龙鳞当成表现自己刚毅正直大好机会。他们的算盘打得精,只要能在廷杖下活下来,就立刻成了国民偶像,这辈子的地位就算铁打铜铸的了。即使因此而牺牲,也可以博得舍生取义的美名而流芳百世。
这种极不正常的君臣关系,使隆庆皇帝深受其害,虽然他已经在尽量缓和矛盾了,但凡是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君臣已成陌路,只会越走越远,终究不可能再琴瑟相谐,君臣相得了。
※※※※
但老师和学生之间就不同了。二百年来,无数‘正义之士’骂遍了朝廷权贵,却从来不敢向自己的老师开刀。哪怕他们的老师是徐有贞、严嵩这样臭大街的人物,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别人骂他还得帮着反驳。
有人就奇怪了,这种所谓的师生关系,不过是一次阅卷,偶然点中而已,怎么就成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了呢?说到底,还是脱不开‘利益’两个字。仕途凶险,想混下去不容易,要想混好了,就离不开‘关系’两个字。本朝的官场关系网,包括同乡、同门、师生。这三种关系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双赢。
前两种且不提,单说这师生关系。这种师生如父子的官场伦理,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大家都需要它来维系这种关系……新官根基不稳,背靠大树好乘凉,才能比别人升得快,出了事儿也能从轻发落。大官同样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在朝争斗时,需要有冲锋陷阵的马前卒;等致仕后,还需要门生们罩着,以免被政敌清算,好安度晚年。
所以严阁老曾经说过,在官场里,养儿子是不能防老的,想要安安心心地活着退休,只能靠门生!
正因为存在这种潜规则,师生间的关系才会如此牢不可破。如果谁要敢冒大不韪侵犯老师,必然会遭到整个官场的唾弃,不为别的,就为他违反了规矩。要是开了这个恶劣的口子,那所有人辛辛苦苦构筑的关系网,都会出现裂痕。
所以当年徐阁老和沈默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不能说的龃龉,却只限于幕后动手,明面上,两人始终保持着师慈徒孝的亲切关系。
就是在这样一个师徒如父子的社会中,张居正却被自己的学生告了!学生告老师对于谁来说,绝对都是件颜面扫地的事儿。这大明朝第一起学生告老师的事就发生在张居正身上,这让他还怎么有脸面在官场上混下去?
张居正感到极大的侮辱,也为士林对他的误解而深感痛心。现如今,他再也没有脸再待下去了,当天就又上了一道《乞恩守制疏》,与上一道的遮遮掩掩,欲去还留不同,这次他的态度十分坚决,言辞十分恳切,甚至说出了‘请去罪臣以谢天下’的话。
然而小皇帝不能体谅张居正的心情,仍然立即下旨慰留,而且言辞已经有些不悦,似乎对张居正反复推辞,已经有了不满。这让张居正彻底乱了分寸,他发现,由于起初的不坚决,现在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自己的命运,不再是由自己决定,而是要看皇帝和大臣角力的结果……
大臣更不会体谅他这种心境。赵用贤上疏的第二天,沈思孝和一个叫艾穆的刑部主事联名上疏……如果说之前二位门生的奏疏,还给他留了些颜面的话,那么这次这一击,则完全撕破了面皮。他们说:‘张居正若留下,那就是厚颜就列,遇到国家大典,是参加还是不参加?不参加吧,于君臣大义不合;参加吧,于父子至情不合。到那时不知陛下何以处居正,而居正又何以自处?陛下要留张居正,动不动就说为了社稷,那么社稷所重,莫过于纲常。元辅大人乃纲常之表,纲常不顾,安能顾社稷!’
他们还严厉指责张居正夺情违反道德,‘位极人臣,反不修匹夫常节’;说他擅权无异于‘宰相天子’;说他行为有类商鞅和王安石,道德和才学却远不如;说他是‘愎谏误国,媚阉欺君’……如此种种,毫不留情,就是要把张居正批倒批臭,再也没脸立于朝堂。
而且那艾穆的身份十分要命,他是张居正的江陵老乡,而且虽是举人出身,却是誉满天下的名士,这个人也上疏,代表着张居正的同乡,和士林都起来反对他了。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反对声,乾清宫的天家母子慌了。万历见自己的担心变成现实,而且比预想的更加严重。心里埋怨母后,嘴上却不敢说,只能就事论事道:“舆情汹汹,母后,我们该如何处置?”
“皇上的话是金科玉律,那些大臣却丝毫不当回事儿。”李太后眉毛一挑,攥紧了手中的念珠道:“这就是在欺负咱们孤儿寡母!钧儿,要是这次被他们压下去了,你以后就总得低头。所以必须要一条道走到黑,最后低头的,肯定是那些大臣。”说着想起当年那段令人懊恼的往事,她不禁咬牙道:“切不可存妇人之仁!”
小皇帝虽然聪明绝顶,毕竟经验不足,觉着母后说得很有道理,便即刻传旨‘着锦衣卫拿了四人,枷拷示众!’虽然东厂撤消了,但锦衣卫还是皇家的亲军,指挥他们不需要经过内阁,一道手诏便可以。
第八八八章 好吉利(上)
棋盘胡同,沈府前书房。
皇帝下令后仅仅盏茶功夫,消息就传到了沈默府上。陆纶那边请示,到底是立即抓人,还是拖到明日再说。
“二位先生怎么看?”沈默眉宇深锁,望向正在烤火的王寅和沈明臣。沈明臣缩缩脖子,摇摇头道:“眼下这局势,咱可没那本事看透。”
“你不是看不透,你是找不到希望。”王寅淡淡道:“小皇上如此强硬的姿态,就是在向朝野示威,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不能再不拿我当回事儿了。小皇帝要夺权,首先得过您这关。”说着看看沈默道:“看似一直不关大人的事儿,可事实上,招招都是朝您招呼过来的。”
“是……”沈默心事重重地叹息一声,道:“不知当年杨新都,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杨新都,就是杨廷和。当年武宗驾崩绝嗣,他将武宗堂弟朱厚熜迎进京城登基,并借皇帝不通政务的机会,扩大内阁手中的权力,想要使内阁获得国事的决定权……按照他对几代皇帝的认识,成功的希望似乎很大。朱厚熜却偏偏继承了祖先的自我、偏执和高傲,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妥协’二字,为了自己的权威,他不惮于用所有手段战胜对手,哪怕把他的家业彻底打碎也无所谓。
虽然后世都知道,死拼到底的结果,是杨廷和致仕,左顺门喋血,内阁过大的权力被压制,专制皇权复兴。然而在起初那段光阴,至少杨廷和一方的人,都认为他们是必胜的。因为双方的实力对比是如此悬殊,皇帝这边,只有他和他老妈,而杨廷和这边,却是满朝的官员。
一对孤儿寡母却占据着至尊的地位,一个已经彻底掌控了国家的文官集团,这与今日的局势何其相似?所以沈默才会有此感叹。
见沈默忧色难掩,王寅笑着安慰道:“大人不必为杨新都的故事所扰,您不是常说,把历史当成宿命,就一定会重复历史。把历史当成教训,就会创造新的历史么?”
“是啊,杨新都当年,权威太重,他把碍眼的官员全都踢出京城,结果让京城之外,政敌林立。当他和皇帝斗起来,那些人自然加入皇帝的阵营,结果让大臣和皇帝的斗争,变成了两派大臣之间的斗争,皇帝倒成了裁判,这样焉有不败之理?”沈明臣道:“大人就不一样了,您对天下官员和读书人的优待,可谓史无前例,只要咱们接受他的教训,必然不会腹背受敌,重演他的悲剧。”
“句章所言极是。”王寅捻须颔首道:“皇上这是给您出了个难题,可又何尝不是您的机会?张江陵丁忧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您却一直保持沉默,知道的明白您的苦衷,不知情的,却还以为您怕了皇帝,不敢维护道义。”顿一下,有些兴奋道:“皇帝抓了他们,您却尽力营救,这是向天下官员表明立场,却又无须直接针对张居正的大好机会啊!”
“……”沈默沉吟片刻道:“能否让他们免受牢狱之灾?”
“这是不可能的!一来,没有他们的牺牲,哪能唤醒天下的官员,让他们团结起来。”王寅冷酷道:“二者,大人既然选择了这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就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首先便是不能犯规!只要稍微行差踏错,那些以您为首领的道德之士,就会立刻翻脸,将您打入权奸之列,变成您的敌人。”
“是……”沈默缓缓点头道:“这盘棋,我们看似局面不落下风,可下得太被动了。”
“没办法,您的对手不是皇宫里的那对母子,而是二百年来的皇权至上。”王寅深表赞同道:“咱们现在能出的招太少了……”他觉着不该说这种丧气话,便呵呵笑道:“好在咱们早就意识到了,您的六年新政,其实是给皇帝挖了六年坑。他要是像先帝那样八风不动,自然坑不着。可现在看来,他似乎不是善茬,更像是世宗一类。”
“不怕他折腾,就怕他不折腾。”沈明臣也嘿然笑道:“咱们就看看这位万历皇帝,能把国家折腾成什么样吧!”
“这种以他人为棋子的感觉。”沈默缓缓摇头道:“实在是太糟糕了。”
“大人必须尽快习惯起来。”王寅沉声道:“自从隆庆六年您做出那个决定,就该知道,这天下终究将变成您和万历皇帝对弈的棋盘!胜者将有机会使天下按自己的意愿运转下去!为了这一目标,又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呢!”顿一下道:“何况又不会出人命……”
“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就必须牺牲别人,这种政治模式太野蛮了。”沈明臣也劝解道:“大人希望建立的制度,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你死我活,给政治斗争一个文明的解决方式么?如果真能成功,可以让我华夏民族,少流多少鲜血?”
“我没有妇人之仁。”沈默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到,当年徐阁老也曾这样牺牲过吴时来、董传策、张翀他们三个,以激起天下人对严嵩的反感,我现在这样做,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说着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幽幽道:“哪怕是高尚的目的,也需要肮脏的手段来达成,实在是太悲哀了……”也不知他是在说自己悲哀,还是为这个时代的政治家感叹。
※※※※
当天夜里,锦衣卫缇骑四出,将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艾穆四人从家中逮捕,直接投入镇抚司大牢。第二天刚蒙蒙亮,又奉命把他们从大牢中提出来,押解到午门前推倒跪下。四人昨日已经跪了一夜,膝盖都磨出血来,砖地又都坚硬如铁,膝盖一压上去,刚结了血痂的地方又被磨破,鲜血渗出来濡湿了裤腿,令人触目惊心。
这天不是大朝的日子,是以只有六科廊和内阁的人,在第一时间看到这般情形。当给事中和内阁的官员们,看到四人的惨状后,登时一片哗然。纷纷大声质问那些缇骑,为什么要如此虐待四位官员!
办差的虽然是锦衣卫,但监督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问得众人质问,他板着脸道:“休得喧哗,这是圣旨!”
“圣旨,哪里来的圣旨?”官员们激愤道。
李永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黄绫给官员们传看,冷笑道:“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吧?”说着提高嗓门道:“都看清楚了,这就是欺君罔上的下场!”
官员们没有被镇住,反倒愈加沸腾起来:“不对,这是乱命!先帝在位六年,从没有如此对待过一个大臣。当今虽然还小,但仁慈之名传布海内。一定是你们这些人在教唆皇上干这种事情的!”
“对,就算他们四个犯了罪,皇上可以命法司审理,直接刑拘不是为君之道!”给事中们摩拳擦掌道:“我们要封还这道上谕!请皇上把案子交给法司处理!”
“荒,荒唐……”这些年,宦官被文官们打击的实在不像样。李永本就是色厉内荏,见根本没把文官们镇住,自己便慌乱起来,赶紧招呼了一队缇骑兵过来,便场面维持住,这才勉强镇定道:“圣意不可违,再胡说八道,连你们一起抓起来!”
“你倒是抓呀!”在大明朝,要是没被皇帝整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给事中,于是一众科长科员兴奋起来道:“咱们荣幸之至!”
“反,反了天了!”李永还真不敢做这个主,正在慌神之际,他看到内阁首辅的轿子过来,像是见到救兵似的大喊道:“沈,沈老先生,你快来管管手下吧,实在太……太不像话了。”其实李公公不是结巴,只是紧张坏了。
轿子停下,走出来的果然是内阁首辅沈默,看到这一幕,他皱眉道:“怎么回事儿?”双方便你一句我一句,将刚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李公公抱歉,六科廊是朝廷的独立机构,只对皇上负责,内阁管不了。”听明白原委后,沈默对李永道。
“啊……”李永刚要绝望,却见他又转向那些言官道:“你们这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难道朝廷设立给事中,是用来骂街的么?”
面对着首辅,给事中们规矩多了,而且听话听音,他们可都听到沈默头一句,便是‘我管不着他们’,便有那机灵的会意道:“元辅明鉴,我等不是有意喧闹,而是不知这四人为何在此戴枷示众,故而上前询问。”
“可问明何故?”沈默问道。
“只说是皇上的旨意。”给事中们赶紧将那黄绫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来,看了看,然后便收入袖中,对众人道:“此事本官并不清楚,待我面圣问明究竟。”说完后,不再理任何人,径直坐上轿子,进了午门。
他这一来一走,官员和太监都有些发懵,半天才回过神来,得,那就等着吧……
※※※※
听说首辅求见,宫里母子的心,都一抽一抽的,但躲着不见也不是不办法,只好命人在文华殿设帘,李太后陪着万历一起见他。
沈默行礼看座之后,也不待他开口,珠帘后的李贵妃先开口道:“元辅受先帝重托,不能让人欺负了我们孤儿寡母!”她的本意,是让沈默求情的话开不了口,却没意识到,自己这话一出口,直接把自己撂在弱者的地位,人家不欺负你这样的欺负谁?
其实这不是李贵妃的真实水平,只是昔年沈默给她留下的恐惧太深刻了,是以一见他,不自觉的便软下来。
就连小皇帝都受不了了,暗翻一下白眼,对沈默道:“先生可是为了午门外那四人而来?”
“回禀陛下,正是。”沈默颔首道:“不知这四人如何惹到皇上,会招此雷霆之怒?”
小皇帝便答道:“祖宗故事,非言官上疏攻击辅臣的,须施以廷杖……朕的皇爷爷曾因为大臣攻击严嵩,而下令廷杖过……”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沈默在笑。两人师生六载,万历知道,只要沈先生一笑,就说明自己错了:“朕……说错什么了么?”
“呵呵……”沈默微笑道:“皇上博闻强记,微臣深感欣慰。只是这个典故用得不太恰当。严嵩是什么样的大臣,早已有了定性。世庙的圣名也因为庇护严嵩而蒙尘。您举这个例子,是将张阁老类比为严嵩啊!”
“这……”万历有些局促道:“朕用典有欠考虑。”他咬一下下唇,面色又坚定起来道:“但我想列祖列宗都打过,朕也打得。”
“呵呵……”沈默微微摇头道:“这话不知是谁告诉皇上的,实在该杀。”
只见珠帘微微颤动,显然那个该杀的人就在那。
“难道不对么?”万历皱眉道。
“确实是不对的,但这不怨皇上。”沈默温和道:“是臣等以为您永远不会动用廷杖,故而从来没为皇上详细讲过。”
“先生请讲。”万历只得耐着性子道。
“廷杖,确实是本朝太祖所创。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御下带着军法的严酷,贪污十两即可剥皮充草,创造廷杖自然不足为奇。然而洪武年间被处以廷杖的,只有刑部主事茹太素、工部尚书薛祥两位。之后成祖皇帝也是武人出身,永乐年间却并未动用廷杖,仁宗同样如此。宣宗皇帝唯一一次,捶死兵部侍郎戴纶,还是因为私怨,这也成为宣宗皇帝一生的污点。可见,说本朝有廷杖的传统,实属污蔑。”沈默顿一下,又道:“真正让廷杖成为常态的,是三位大名鼎鼎的宦官。正统年间,王振擅权,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陈瑺,祭酒李时勉等都受过廷杖。成化年间,宦官汪直乱政,曾将给事中李俊、王浚等五六人各廷杖二十。御史许进得罪汪直,也被廷杖,几乎致死。”
“正德年间刘瑾专政,廷杖的使用更为酷烈。正德元年,刘瑾把大学士刘健、谢迁赶出京师,激起士人共怒,给事中艾洪、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二十一人,或独自具名,或几人联名,上疏请留刘、谢二人,同时弹劾刘瑾。刘瑾在武宗面前添油加醋地进谗,请得圣旨,将这二十一人全部逮捕,各廷杖三十。其中戴铣受刑最重,当时死于杖下。御史蒋钦三次上疏,三次被杖,每次杖三十,第三次受杖后过了三天死在狱中。我朝圣人阳明公当时任兵部主事,上疏救人,刘瑾假传圣旨,把他廷杖五十,打得死去活来,之后把他贬官为贵州龙场驿丞……”
“啊……”听了沈默的讲述,万历动容道:“连阳明公也挨过廷杖么?”王阳明在死后五十年,已经成为本朝圣贤般的存在,听说他也受过廷杖,对小皇帝的震撼可想而知。
第八八八章 好吉利(中)
“是的。阳明公受过廷杖,却丝毫没有损害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沈默颔首道:“当然阳明公不是因为受杖而出名,但戴铣、李俊、李时勉那些人,本来应该在史上籍籍无名,现在却仍然被人们耳熟能详,成了流芳百世的忠臣。”顿一下道:“倒是当初高举廷杖的王振、汪直、刘谨们,无一例外身败名裂,尤其是王振和刘谨,遗臭万年,为后世唾骂。当年读历代祖宗实录,皇上曾说过,英宗、宪宗、武宗三位先帝,持身不谨、误信奸佞,以至于朝纲败坏、国事如蜩。难道皇上做此评价时,就没想过三位先帝白璧微瑕,很大程度上要拜这三位所赐么?”
“是,可这是为什么呢?”万历不解道:“明明是那些大臣有错在先!”
“《礼记》云,士可杀不可辱。又云,刑不上大夫。圣人的意思,不是说官员犯了罪,就可以逃避惩罚。而是说在处罚的时候,应该保存士大夫的体面。我大明以道德治国,皇上要让官员守牧万民,就必须存其体面,官员颜面无存,又如何有权威治理百姓,其政令如何有效施行?故而,士大夫有小罪,降职罚俸可也。有重罪,废之诛之可也。却万万不该使缇骑兵脱其冠裳,戴枷示众,更不该扒光他们的衣服,使其裸臀受杖。”说到这,沈默叹息一声道:“正德以前,受廷杖者还不脱衣服,并以厚毡裹体,这样尽管耻辱,总还保留一点体面,更不会出人命。然而到了刘瑾握权后,从此就得脱了裤子,裸身受杖了。那些如狼如虎的锦衣卫们,在司礼太监的监督下,一边喊着数,一边用大棒子落在血肉之躯上。受刑人痛苦难忍,大声哀号,头面撞地,尘土塞满口中,胡须全部被脱。被打的便溺失禁更是家常便饭。”
“如此酷刑之下,体质弱者非死即残,即使不死,这般折辱之下,士大夫还有何面目可言?就算将来赦免还朝,那些武夫悍卒也会指着他们说,这个,是被我逮捕的,那个,是我用大棒子打过的。小人无所忌惮,君子随致易行。君子因此兴山林之思,国家遇到变故,再也找不到仗节之士!”
简单说来,这话的意思是,这样折辱臣下,最后倒霉的还是皇帝自己,你把大家的廉耻都打没了,还讲什么气节?人无气节,谁还为你效忠?
沈默这番话,可以说全从皇帝的利益出发,让原先充满抵触的万历皇帝,也不禁动摇起来道:“那为何受杖者会得到好名声呢,不是说体面尽丧么?”
“正因为代价惨重、体面尽丧,所以非忠耿不谀、宁折不弯之士,不敢触怒圣颜。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些人正是最虔诚的践行者,往往获得舆论的同情。加之事后总是证明他们是正确的,这才让有辱斯文的廷杖,演变成一种荣誉性标志。”沈默起身向万历施礼道:“皇上不妨换一个角度看这件事……国朝以孝治天下,无论如何,夺情都是有亏孝道的。如果群臣明知如此,却因为畏惧皇上的廷杖,而无人敢直言,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国有忠臣,社稷之福,所以臣要恭喜皇上。”
“难道那些人都是忠臣,就没有小人?”小皇帝脸色有些难看道:“就怕有的人,却正好把这种危险,看成表现自己刚毅正直的大好机会,即使因此而死掉,也可以博得个美名!”
沈默心里不禁咯噔一声……这小皇帝才多大,思想也忒阴暗了。自己是经历过嘉靖朝的,也观看过廷杖,那种血肉横飞、凄惨万状的场景,绝对不想再看第二次,更不要说主动申请廷杖了。相信只要神志正常之人,都不会例外。
然而他也没法反驳皇帝,因为这次上书的四位,除了艾穆之外,其余人都是隆庆以后的进士,没见过廷杖。所以皇帝可以说,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厉害,鬼迷心窍,正好借此机会警告一下那些心术不正之人。
想到这,他缓缓道:“皇上英明睿断,确实存在这种可能,然而忠臣小人无从分辩。这时候如果全都廷杖,不仅会杀伤忠臣,还会成全小人的沽名钓誉之心。实在是最糟糕的选择。”
“那该如何是好?”小皇帝彻底没了章程道:“朕已经把他们拿了,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放了的话,岂不是有损权威?”
“皇上所虑甚是。”沈默点头赞许道:“可以令刑部暂且关押,然后命法司会鞫四人,确定有罪后,依照《大明律》处罚。这样一来可以避免世人对皇上的非议,二来也显示出朝廷和皇上是站在一边的。”
最后一句话,深深打动了万历皇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望向珠帘,便痛快点头道:“就依元辅的吧。”
“吾皇圣明!”沈默深深施礼道。
“还有一件事。”没让他平身,小皇帝又道:“夺情张阁老的圣旨已经颁布,朕万无收回成命之可能。”
“微臣知道了。”沈默面色一凝,应一声退了出来。
待沈默一离开,那道珠帘分开两边,露出李太后那张气得发青的脸,她冷笑着讽刺皇帝道:“痴儿,你把那四人交给刑部,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放人,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放了呢。直接放了,你还能得个仁慈的好名声,交给外廷,就是把好名声给了他们,自己却还是恶人。”
听着李太后的讽刺,万历感到一阵烦躁,但他不敢和母后发作,只能压着火道:“母后怎么不早说?现在说还有什么用?”
“还不是为了维护皇上你的一言九鼎?”李太后被儿子戳着软肋,眼圈登时通红道:“我跟你说了多少回,得拿定主意不放松,那姓沈的惯会花言巧语,为娘当年就被他骗惨了,怎么到了你这还不接受教训?”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先看结果了……”万历看着母后伤心的样子,只好闷声道:“朕这就派人去张先生家,听听他怎么说,这样可以么?”
“这还差不多……”李太后终于点头道。
※※※※
圣旨很快下来,午门外的四人押回诏狱,命法司尽快择日审理此案……因为沈思孝是刑部主事,故而刑部按例回避,案子交到了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手中,由右都御史海瑞领衔。
海都堂虽然已过花甲之年,雷厉风行的作风却老而弥坚。三天时间便审问清楚……赵用贤等四人,对于皇帝和张阁老的攻击,源于一场年轻官员的聚会,他们喝多了酒,脑子一热,在别人的言语相激下,决定上书言事,并没有预谋,也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三起三落的海大人,果然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直来直去的‘海笔架’,只见他不动声色间,便将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淡化为一群年轻人的‘行为不端’,性质大不相同。这下不仅不用把案子扩大,而且四人也可以从轻发落。
最后,都察院领衔上奏的处理意见是‘以言行不谨、下官辱骂上司的罪名,罚俸半年,外调’。奏疏中还特意强调,这是比照隆庆六年,对曹大埜、刘奋庸的处理结果而做出的判罚。
隆庆六年,曹大埜上疏指控高拱‘十大不忠’!刘奋庸也上纲上线指桑骂槐,总之要比今日沈思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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