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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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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跟吕宋有何关系?”沈京问道。

“我方才说了这么多。”沈默看着他道:“你说给大明增加三个浙江大的一块领土有何意义?”那里虽然多地震海啸,但日照强烈而持久、雨水充足,土地肥沃,真要搞起种植业,国内还真比不了。

“如果能让吕宋为我所用,再以计划种植某些作物。”沈京在某些方面,其实是个奇才,沉吟片刻,便想道:“那就可以对国内起到很好的调节和补充作用。”如果在吕宋大面积种植桑树,则国内的丝就会不值钱,那么改稻为桑的风头就会减缓,从而保证了粮食生产。如果在吕宋大面积种植粮食,由朝廷大量收购,则可避免国内出现粮荒,使百姓至少不会被饿死。

还有更深刻的影响,比如粮食长期供应充足、粮价在低位徘徊,会导致土地的吸引力下降,越来越多的人放弃土地,选择更挣钱的工商业谋生;当然也会使大量的小地主破产等等……许多复杂的连环反应,就连沈默也无法预料。

但沈默坚信,对吕宋的开发和殖民,是延缓一系列尖锐社会矛盾良药,至于不良反应,一定会有,出现了再解决就是,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

“其实这些,都不难理解,如果吕宋能为我所用,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为什么我之前百般推销,那些大户就是不愿吃这块肥肉呢?”不知不觉,沈默和沈京走出了花田,来到了村子里,侍卫打水给两人洗脚,他一边脱下满是泥巴的鞋子,一边对沈京道:“原因无它,吕宋远隔重洋,让他们感觉不真实。”

“确实,要是让吕宋紧挨着大明,你看他们不抢疯了。”沈京深表赞同道。

“所以你的工作意义重大,如果做好了,必然彪炳史册,是要有人给你塑像的。”沈默笑道:“让那里变得符合我大明的秩序,给第一批开拓者创造最好的条件,让他们尽快得到回报……等到那满船的粮食,小山般的生丝运回来后,相信会有人心动的。”

沈京也被他说激动了,男儿在世,就当建不世功业,彪炳史册,这对他,是比女人更有吸引力的。便开始摩拳擦掌,设想起自己将来该如何去做了。还真让他想到了一个大问题:“种粮也好,种桑也罢,都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既然你说那里有大片空闲的土地,那人口必然不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汉难解无人种地啊!”

“不错。”沈默点头道:“劳动力是个大问题,不过我已经想办法,给你凑了五六万的劳动力……”他说的很含糊,之所以不敢细说,是因为这其中,有通过佛朗机人买的黑奴、有在东南招募的农业工人,有各省给他弄去的危险分子。人员成分之复杂,好比当年的水泊梁山。沈默不敢细说啊,先把沈大官人忽悠去了再说吧。

其实这背后,是一个难以解决的观念问题。那就是朝廷对人民的态度,那就是宁肯使其饿死在本省,也不允许其跑到外省,更不用说海外了。而且随着那场持续了数年之久的大地震彻底结束,中原大地终于恢复了平定,那些逃难到南方去的流民,放弃了在工场的工作,开始纷纷返乡……工场提高工钱都没用。

江南现在各行各业都缺人,在家门口就能讨生活,百姓更不可能背井离乡。

现在下南洋的那些华人,基本上都是福建、广东沿海山区的百姓,土地贫瘠稀少,在家里活不下去,只能远渡重洋到吕宋、婆罗洲这些地方来谋生。

故土难离,这是中国人的天性啊,不到活不下去了,还真难把他们撵出家门。

对于这一点,沈默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他只能让沈京先把示范做起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看到发财致富的机会,总有人会心动的。

而且还有一点,只是没法说罢了……模模糊糊的,他大概有些印象,大概在二三十年后,历时一个甲子的小冰河时期,将给整个北温带地区,造成长期的气象灾难,大片的农田严重减产甚至绝产。

亚洲和欧洲正好同处北温带,同样面临着严重而持久的粮荒,这使东西方的农民,在苛捐杂税的压力下,纷纷逃离长久依赖的土地。然而在西方,因为大航海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农民们纷纷乘船来到新大陆,拉开了轰轰烈烈全球大殖民的序幕。

而在中国,这些在原籍活不下去,又无处谋生的破产农民,就变成了‘流民’,然后在四处流窜中,产生了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人物,最终敲响了明王朝的丧钟。

同样的困境,迥然的结局,别的原因都是虚的,农民破产之后,有没有出路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沈默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做好,让吕宋变成一块示范田,一盏指路灯,然后尽量把老百姓往这条路上推动。

如果做完这一切,都还是徒劳的话,那他就让吕宋变成自己退隐后的桃花源,绝不让子孙变成通古斯野人的奴隶……当然,这也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

※※※※

和沈京谈了一夜,将自己能想到的问题都事无巨细的做了交代。第二天,便让他回上海去等朝廷正式下文……虽然沈默还未将此事,在朝廷正式提出,但徐阶走后,已经没有人能真正阻拦他的意愿了……如果他执意要做的话。

而开发吕宋,就是他的执念。如果有机会,他甚至会去亲自去视察一番。不过现在他没这个时间,必须立即回北京,那里有巨大的权力真空,等着他去填补,这是谁也代替不了他的。

至于沈京离去后,上海那摊子怎么办?沈默也如实相告,上海将升格为府,由他的学生接管……沈默准备将上海等一系列沿海开放港口,当成培养核心官员的大课堂。让他们去那里开开眼界,换换脑子,使他们有可能理解自己。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口袋,而是把自己的观念,装到别人脑子里。

第二天,上午送走了沈京,下午沈默便悄然离开了胡宗宪的家乡,东南的官员都知道他不许接送,因此并未惊动当地百姓。

虽说着急回去,但也不能像上次那样,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了,不然非要被天下人笑死不可。

沈默只能日行百里,晓行夜宿。路过绍兴时,他特意回家住了一宿,看到儿子回来沈贺十分高兴,他还以为,沈默要来个‘三过家门而不入’呢。

唯一遗憾的是,沈默第二天一早便又上路了。沈贺虽然不舍,但也知道,儿子如今身份贵重,要是在家多待一天的话,怕是要把全浙江的官员都引来,只能依依不舍的送他出门。

从绍兴上船,上了大运河,便不再受鞍马之苦,也能日夜不停的赶路了。

在上船后的第一天晚上,沈默闲来无事、也不想早睡,索性来到甲板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沉吟起来。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当他感到有些寒冷时,便准备起身回舱。却听到不远处江面上传来一阵优美而略显凄婉的横笛声。

‘平沙落雁……’沈默心中浮现出曲名,不禁闭目倾听。

船上的卫士们,本来是全神戒备,到处布满了流动哨,此刻却被那天籁般的笛声吸引,竟一时忘了走动,船上安静极了。

待那曲声终了,沈默才轻声道:“请那人上来见我。”说完便走到船中客厅,让人摆一桌酒菜,等候那人的到来。

第八二七章 路在何方(下)

不一会儿,侍卫带了个身穿麻衣麻鞋、头戴葛布巾,须发花白,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进来。

“你们退下吧。”沈默朝那男子笑笑,对侍卫道:“不要让人来打扰。”

“阁老,他是带兵刃来的……”训练有素的侍卫,难得的反驳一句道。

“你们知道他是谁?”沈默哈哈笑道:“这是你们的开山祖师,本官的首任保镖!”

侍卫们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男子的来历,便鱼贯退下了。

“柱乾兄。”待他们一走,沈默起身朝那男子抱拳道:“我莲心嫂子还好吧?”

“哪有你这样的。”来人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何心隐,跟沈默一抱拳,笑骂道:“上来就问人家老婆的。”

“你这不好好的么?”沈默请他入席道:“长夜漫漫,正愁无人相伴,终于有人陪我江上对酌了。”

何心隐也不跟他客气,一边坐下一边笑道:“你的卫士全换了,我一个都不认识了。”

“嗯。”沈默点点头,拍开酒坛的泥封道:“哪能让他们一直当侍卫,总得给他们找条出路不是。”说着给他斟酒道:“这一拨怎么样,能入何大侠的法眼不?”

“哈哈,女儿红,本人的最爱啊!”何心隐开心笑道:“你的侍卫不错,我本想悄无声的来找你,但试了几次都差点被发现,只好吹笛子让你迎客了。”

两人端起酒碗,碰一下,何心隐一饮而尽,搁下酒碗后,发现沈默也干了,不由奇道:“喝酒不耍赖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沈默笑道:“再说这三十年的状元红,喝一坛少一坛,不能都便宜了你。”

“哈哈哈……”何心隐闻言放声笑道:“有意思,想不到当上宰相,比以前可爱多了!”

“是啊,宰相肚里能撑船,当然酒量大了。”沈默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胡宗宪下葬那天,我就在人群之中。”何心隐夹一筷子干丝,细细咀嚼道:“怎么说跟他有段交情,也该送送他。”说着看一眼沈默道:“不过我觉着,过了。”

“怎么过了。”沈默看看他道。

“给他的哀荣太过了。”何心隐‘贵乎本心’,向来是有啥说啥,绝不掩饰:“这会让天下的贪官,以为贪污不是问题的。”

“这不是问题,你就是把他用草席裹了,埋在乱坟岗里,贪官该贪还是会贪。”沈默淡淡道。

听了他犀利的话语,何心隐又是一愣,这太不像他了解的沈默了,不由借着灯光打量起他来,只是他眉宇间洋溢着一股灵动的生气,这是以前没有的。良久才道:“确实是不一样了,看来没了头上大山,终于不用低眉顺目了。”

“你就不能说的含蓄点?”沈默笑骂一声道:“每次都要让人难堪。”

“我是实话实说。”何心隐满不在乎的笑道:“早看徐老头儿不顺眼了,我还让师兄去给他点了一炮呢。”

“原来是你让东崖公去的?”沈默叹口气道:“柱乾兄,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确实有些欠妥了。”

“为何?”何心隐变了脸色道。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徐阁老也不是兔子,他本身就四面楚歌,快要被逼急了,你再让东崖先生落井下石,徐阁老能不记恨吗?”沈默低声道:“这以后,他八成要和本门分道扬镳了。”

“分就分,还真以为他是心学大家啊?只不过在那个位置上,众人捧他罢了。”何心隐嘴硬道:“其实于心学有何造诣?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一旦下来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让沈默脸上发烧,他那个‘心学大师’的头衔,是不是也个‘牛尿泡做气球——吹出来的’呢?

何心隐也觉出来,自己有点‘指着和尚骂秃子’的意思,连忙补救道:“我是说他,不是说你,你那套‘心无本体,功夫所至,即其本体’,乃开一派先声,仅此一点,就足以与龙溪、东崖他们平起平坐了。”说着很认真看着他道:“你是不是看了我办‘聚和堂’,才会发此感悟的?”

“原来你也会说笑话。”沈默不禁莞尔。

※※※※

一点小小的尴尬,在笑声中揭过去,沈默问他为何而来。

何心隐脸上浮出诡谲的笑容,盯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是为道贺而来。”

“何喜之有?”沈默不动声色道。

何心隐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恭喜你多年韬光养晦,现在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讲。”沈默摇头淡淡道:“没有那么简单的。”

“我一个山中野人都看得明白,你又何必如此自谦?”何心隐却执着道:“虽然我‘何狂’一生奔忙,办了聚和堂,也算是立了七尺须眉的事业,但毕竟无补苍生,更跟经天纬地不沾边。倒是老弟你,眼看就要登首辅之位,这才是豪迈男儿的伟业啊!”何心隐的声音不小,夜晚安静,肯定能传出去,好在船舱上两层都是自己人,沈默也就由他发狂了。

但等何心隐说完,沈默却摇摇头道:“怕是要让柱乾兄失望了,首辅之位另有人选。”

“什么?”何心隐消息再灵通,他也是局外之人,所以在当事几方都没有放出消息前,他也无从知晓。不由失声问道:“是谁?”

“河北伧父高肃卿。”沈默仿佛说家常般,向他透露了这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何心隐不安起来道:“这个人和那个张居正,都是韩非子的门徒,是很反感讲学的。”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让徐阁老继续干呢。

“徐阁老已经向皇帝提出此事,皇帝也不会反对。”沈默很干脆的把责任推到徐阶身上。

“好重的报复心啊!”何心隐恨道:“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沈默乐意看到王门和徐阶决裂,他需要得到他们全力的支持,而不是一面支持者自己,一面还和徐阶眉来眼去。所以没有再多废话,去解释说,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能不能阻止他呢?”何心隐问道。

“恐怕不能,皇帝对高阁老,是有深厚感情的。”沈默平静道:“我还是不要乱来了吧。”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何心隐不由失望道:“我王门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柱乾兄不必太过忧虑。”沈默淡淡道:“国事如蜩如螗、百废待兴,至少十年之内,恐怕高阁老不会捅这个马蜂窝的。”顿一顿道:“用十年时间,难道还不能让他改变态度吗?”

“也只能如此了……”何心隐一阵黯然,他虽然‘贵乎本心’,却也是洞明世事的老江湖了。当然知道在这件事上,沈默其实是在运用权术。

※※※※

沈默确实已经是王阳明的信徒,且随着对心学研究越来越深入,受阳明思想的影响也就越深。然而王学不等于王门,虽然信奉王学,但他很看不惯王门中人的一些做派。

在他看来,这些人全都走火入魔了……像王畿、季本的浙中学派,不读书、不上班,什么正事儿也不敢,整天就知道坐而清谈,倒是逍遥自在。当然人家也不是没有治国平天下的追求,而是要等着顿悟了,有了大本事再去建功立业。

所以沈默的很多观点,都是对自己出身的浙中学派反思而发的。

但这也不能说明泰州学派就强到哪去,那里专产像何心隐、李贽这样的疯子,当然也产赵贞吉,这样的道德洁癖者,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赵贞吉也是疯子,道德的疯子。

这个过度强调内心、自我的学派,不畏权威、藐视礼法、浑身是刺、胆大包天……王襞以一区区处士,竟敢直接去劝徐阶下课,这种人你要如何控制?

而且公理公道的说,徐阁老与皇帝交恶,有很大原因,就是让那些个信奉心学、更准确点说是,出身泰州学派的御史言官给搞坏的……谏皇帝、骂宦官、没有这些家伙不敢干的事儿。

《左传》上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沈默可不想重复徐阶的命运,继续庇护那些倒霉孩子。

也许是因为都站在治国者的立场上,沈默反而更理解,高拱和张居正对心学的反感……其实在他看来,如果任由这些人胡搞下去,不仅会败坏阳明先生和心学的名声,将来更是要乱国的。

当然他绝不会让人把王门一棒子打死,因为无论如何,王学都是解放思想、破除纲常礼教的利器,自己想要实现理想,不靠心学大盛,是万万不行的。

然而绝不是现在这种往道德沦丧、纵欲享乐、无政府无法度的方向发展,必须要改革!

其实沈默已经在做了,他的‘心无本体论’,就是对空谈误国的严厉批评。而且他已经写好了一系列文章,用以批判那些打着心学的幌子,随意践踏公序良俗、道德法律的‘无耻之徒’。

最终,他的目的是重新构建对阳明公的诠释,并对泰州学派的思想加以斧凿改进,去除其荒诞不经的地方,注入‘思想与实践相结合,二者融为一体,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的基本思想,‘经历越多、了解越多,就越有可能顿悟’的方法论,和‘先立德、后立功、而后立言’的‘圣贤升级之路’,将其发展成为一门容易被青年人所接受,可以鼓舞人奋进向上、开拓进取、勇于探索未知的新学说。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沈默知道这很难很难,但显然先给王门拔拔刺,打打他们的气焰,能给自己降低些难度。

既然想让我做王学盟主,那就不要再有什么太上掌门,否则让满天下的王学门人到底听谁的?

※※※※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起先愉快的谈话气氛,已经荡然无存了。何心隐心里十分懊丧,自己这些山间野士,真是不是这些玩政治的对手,不知不觉中,就主动尽丧啊!

唉,原本是万万不该得罪徐阶的,要是有老徐牵制着,沈默焉能如此嚣张?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高拱出来,肯定要对心学开火的,到时候能庇护本门人不少,但估计真正管用的,只有沈默而已。

几乎是转眼之间,何心隐来前的主动心理,就变成了被动。原先要提的条件,已经说不出口,反倒要等着沈默提条件了。

“我自然会尽力保存本门的实力。”沈默终于开口道:“只是这种政权交接之际,最容易有小人作乱、搬弄是非了,所以柱乾兄……”

“我会尽量让本门弟子收敛些。”何心隐表情不太好看道。

“群众是盲目而容易激动的。”沈默却自顾自道:“像今年冬天,本门自东崖公之下,数位大师莅临京城,又怎能不让他们狂热呢?”说着看看何心隐,掩盖不住怒气道:“竟敢组织他们上街游行,还敢去皇宫门前请愿!简直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他又重重叹一声道:“也就是徐阁老仁恕,要是换一个宰相,非得把他们都抓起不可!”

“这是那些不懂事的。”何心隐闷声道:“看着本门要放弃徐阁老,想要痛打落水狗,讨好你这个新门主。”

“他们不懂事,你和东崖公也不懂事?”沈默严厉道:“万一朝廷要是处罚了他们,他们的前途怎么办?!”其实闹事的士子大都是从东南来的,其中骨干就是沈默的学生,要是没有他的默许,焉能闹起事儿来?

但沈默需要把自己摘干净,就只能让王门独自背着个黑锅了。

第八二八章 在脚下(上)

满天的星光洒在河面上,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夜风带来春泥的芬芳,让舱外的每一个人陶醉不已,这静谧的夜啊,用何等语言都无法形容它的迷人。

然而在船舱里的何心隐,却决计不会喜欢这个夜晚。他本是兴冲冲来找沈默,想和他叙叙旧,说说话,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沈默,看看能不能通过他,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却没想到,竟被沈默这一通埋怨,简直憋屈的快要抓狂了。

他真是比窦娥还冤啊……想俺孤标傲世何大侠,虽然也算是文化名人,但生性任侠,最讲个‘贵乎本心’,是从来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的。之所以撺掇着王襞去劝徐阶离开,一是因为看那‘甘草国老’不顺眼,二来他觉着,聚和堂能平平安安开下来,多亏了有沈默的庇护,便想还他个人情,帮他坐上盟主的宝座。

想到就去做,这是何大侠的一贯风格,他根本没考虑别的那么多。

恰好王襞等人也有此意,又以为他这里面也有沈默的意见,便一拍即合,去徐阶家里插了一杠子。

至于沈默指责他的另一点,‘煽动士子闹事’,何心隐就更郁闷了,他和那帮士子又不熟,就是想煽动,人家也不听他的呀。何况这种扇阴风、点鬼火的鬼蜮之举,岂是一代大侠所为?所以他更受不了这条指责。

只是何心隐隐约知道,那次士子情愿,是有些个王学后辈掺和在里头,他是个实在人,觉着王门难逃干系,那王襞自然不能免责……而自己既然曾请王襞帮忙劝徐阶下野,就更加不能撇清,只能默默承受沈默的指责,一肚子气没处撒。

要说这思想界的人就是随性,没有严密的组织、没有明确的纲领、没有完整的计划,想到哪干到那,怎么可能成大事?

别看在普通士子黎庶的眼里,他们好像全知全能、很厉害的样子。但在沈默这样的官僚眼中,他们真的只是些天真单纯易摆弄的小白羊而已。

※※※※

郁闷的仰脖饮下一大碗酒,何心隐擦擦嘴,脸转向一边,也不看沈默道:“山野之人,本就不该掺和庙堂之事,这下给你添乱了,实在对不住,以后再也不会了!”

“柱乾兄,我开句玩笑,你反倒认真了。”沈默这下却一脸歉意道:“这么多年没见,我却净说些扫兴的话,实在是不当啊……”说着端起酒碗道:“我给你赔不是了。”便将一碗酒全都饮下。

双方毕竟还要继续合作,所以点到即止便可。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明白……相信这次之后,王门上下便会知道,自己不会像徐阶那么好说话。有了这层铺垫,如果还有人不知收敛,自己再出手收拾,也没人能说什么。

刚发完火,何心隐也感到后悔,但话既出口,他决不肯收回,这会儿见沈默主动赔了笑脸,也就趁势下台阶道:“我这犟牛脾气,只怕到死都改不了,还望你海涵。”和沈默又碰了碰酒碗,他接着道:“我方才之所以那么失态,实在是觉着,你这次没能当上首辅,真的很可惜。”

“我还年轻,慢慢来嘛。”沈默云淡风轻道。

“只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啊!”何心隐叹口气道:“本朝的内阁首辅,虽然被天下人以‘宰相’视之,但自第一位解缙起,到徐阶这一任,任过首辅一职的有四十多人,却没有一个名副其实。”

“我觉着分宜和华亭的权势,不亚于古时宰相。”沈默微笑道。

“权力是够了,但于国于民无补。”何心隐却不屑道:“这算是什么宰相?”

“那你觉着怎么才算称职的宰相?”沈默捏几个茴香豆,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宰相者,当致君尧舜、为国柱石,虚心以待令,有口不私言!使天下无苛政、无酷吏,耕者有其田、学者得其志,国泰民安,疆土永固!”何心隐几乎不假思索道。

沈默听他说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要按你这个标准,怕是过去不曾有得,将来也不会出现。”

“是的,这种宰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说着何心隐目光狂热的望着沈默道:“可是老弟,你就有可能成为这千古一相啊!”

“何以见得?”沈默淡淡道。

“谁都知道,现在大明到了危亡之际,改革变法已经成为大势所趋,这就是天时;你出身东南,而朝廷要想变法成功,关键就在东南。你在东南的人望之隆,五百年来不做第二人想,若是你来主持变法,则可事半功倍,这是地利;当今皇帝是你的学生,又是个毫不管事的,治国安民,还不是依靠首辅?这就是人和!所以,你若当上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激浊扬清,开创太平盛世!”何心隐整个人都亢奋起来道。

沈默却没有被他感染,笑谑道:“柱乾兄,你若生在战国时代,就是苏秦、张仪一样的人物。”

何心隐闻言毫不惭愧道:“可惜生错了年代,身怀屠龙技,却无处施展啊!”

“哈哈哈,好一个身怀屠龙技……”沈默端起酒碗道:“当浮一大白!”

“干!”何心隐来者不拒,又是一饮而尽,这就连喝了五碗,脸色酡红,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想不想听听我的屠龙之技?”

“洗耳恭听。”沈默也有些酒了,但他的意志力,足以保持清醒。

“若是我为宰相,当做三件事!”何心隐伸出三根指头道。

沈默端着酒碗,默不作声的听他宣讲。

“若想廓清政治,开创新风。”何心隐很是激动,他一生行走江湖,对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有着深入的观察。虽然身处草莽,却满怀忧国忧民之心,苦苦思考救世之策几十年。现在终于可将多年来萦绕于胸的治国大计,讲给一个信任自己、自己也信任的当政者听到,这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便语调激昂道:“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刷新吏治,选贤用能,消除朋党。官乃治国之本,用贤臣、远小人,则可以仁抚世,泽及草木。反之则生灵涂炭,国无宁日。”

“纵观本朝两百年来,官居一品、禄秩丰隆者不计其数,然而却没有几个肯实心为国操劳,为百姓谋求福祉的。这是为何?就因为小人朋比党之,贤人多不在朝。”何心隐侃侃而谈道:“我今年五十二,自成年后,经历过两个宰相。先是严分宜,他所用之人,多为同年、学生、乡谊、亲戚,朋党,但凡不肯依附于他、跟他同流合污者,则被排挤迫害,尽数凋敝。他这是将朝堂当成了自家食堂,能为百姓着想就怪了。”

“再说近一点,被天下人称为二百年来第一贤臣的徐阶,也是一样的党同伐异,科道言路,天下各州府宪台,两京各大衙门,一半官员出自门下……”

这要是谈起吏治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沈默不得已打断他的话头道:“实例就不必举了,朋党问题由来已久,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得了的。进贤用能,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也非易事……”说到这儿,他感触颇深道:“现在的官员,许多人是‘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那些名气大的清流名臣,道德文章没的说,可到了‘钱粮刑名、水利农政’这些实际政务上,根本就与白痴无异。还一点不虚心,帮不上忙净添乱!”

“这正是我要说第二点,你要多用循吏,少用清流!”何心隐道:“何谓‘循吏’?就是那些实心任事、又能奉公守法的官员!这些人可能没有华丽的学问、显赫的名声,在衙门里也是不显山不露水,品级大都不高。但他们其实稔熟政务,是维系各衙门运转的灵魂人物,也是能让这个朝廷摆脱困境的雪中之炭。”

听到这儿,沈默的神态凝重起来,他知道,每个衙门里,大抵都有这样的‘循吏’存在,但大都不讨同僚所喜,之前为了积攒人品,讨好大多数人,他在选用官吏时,并没有向这些人倾斜。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自己的地位几乎无可撼动,有些事情,该做就不能等了。

见沈默凝神倾听,何心隐深受鼓舞,继续大声道:“而清流者,则大都是翰林出身,学养过人之人,这些人以圣人教诲为最高准则,讲究操守,敢于犯言直谏,这是好的一面。然而他们好名而无实,不敢慷慨任事、唯恐有伤名声……”

这老何真是指着和尚骂秃子,把沈默说的老脸通红,好在有了酒,看不大出来。

“人都说清流难做,我说错,清流好做,循吏才难做!”何心隐已经完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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