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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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阉竖不得干政’的祖训吗!”
“你……”王本双目间煞气四溢道:“想找死吗!”
“哈哈哈……”石星知道自己是死定了……八十廷杖啊!如果没有猫腻,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索性豁出去了,大声道:“大丈夫在世,成仁取义,死又何妨?”说着嘲笑起来道:“对了,忘记你不能算是大丈夫了,跟你说这话又有什么用?”
“你且笑吧。”王本气极反笑道:“倒要看看你,待会儿还能不能笑出来!”说着狠狠一挥手中的银丝拂尘道:“行刑!”
四个东厂番子立刻动手,两根木杖从石星的腋下穿过去,架起了他的上身,后两根分别朝他的后腿弯处击去。石星便狠狠跪了下去,随着前两根架着他的廷杖往后一抽,他整个身子趴在了午门的石板地上,痛得他一阵头昏眼花。这时,四个番子各伸出一只脚,分别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他便呈大字形被死死地踩住了。
王本看了看他,却没有立即发出下杖的信号。而是缓缓地蹲下,伸手为他顺了顺散乱的额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今儿可是八月十五团圆节,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去团聚呢。改个说法吧,向皇上认个错,万岁爷仁慈,可以赦免你。”其实也不是他想这样,而是隆庆皇帝实在优柔寡断,一个小臣而已,打就打了,非要婆婆妈妈,令人郁闷。
“这话……是皇上让你说的?”石星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怪异的看着王本。
“是,不然你以为我会跟你废话?”王本轻蔑地瞥他一眼。
“那我也有话让你带给皇帝。”石星用尽所有力气,使劲昂起头来,大声道:“你问问皇上,他忘了自己的登极诏上是如何保证的吗?为何登极才半年,便为鳌山之乐,纵长夜之饮,极声色之娱!朝讲久废,章奏抑遏!一二内臣,威福自恣,插手部务!肆无忌惮!长此以往!天下将不可救啊……”
“住口住口!”王本被他震懵了,竟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石星一口咬住,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锦衣卫连忙上前,一掌切在石星的后颈上,这才打得他松开口。王太监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跳脚恨毒道:“打,打死他!”
“砰……”一根廷杖猛地击向石星的后背。沉闷的入肉声经午门洞扩音,竟传得很远很远。
※※※※
五凤楼上,两个穿着大红蟒衣的太监,颇为快意的目睹着行刑的场面,且凝神静听着石星的痛楚呻吟!
一杖杖击下去,鲜血透过石星的衫袍渗了出来,他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这凄惨的叫声传到六科廊,让被各科科长约束在值房的六科言官们,彻底待不住了。从署衙里倾巢而出,跑到午门前,一下就把行刑现场围起来。
锦衣卫赶紧列成保护圈,警惕的望着这些出离愤怒的言官。
“干什么!”王本色厉内荏道:“你们想造反吗?!”
“你把石星打死,使圣上背上杖杀谏臣的罪名,史书是会记上这一笔的!”一个叫穆文熙的言官,是石星的同乡,见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心下大急,竟不知叫他怎么钻进了圈子里,指着王本大声道。
听了这话,王本脸色一下就变了,那些个行刑番子下手也是一缓。
五凤楼上的几人也紧张起来,这个后果确实很严重。
趁着他们愣神的空,穆文熙一下扑到杖下,把石星护到身底道:“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王本让人把他拉起来,他却是有功夫的,三四个人拽着手脚,竟然纹丝不动。这时候,其余言官也想上前帮忙,锦衣卫赶紧拦住,双方推搡着,场面一下就乱起来,叫骂声、撕扯声,还有太监特有的尖叫声,回旋在紫禁城的上空。
“尔等在作甚?”一声威严的断喝,让纠缠在一起的双方,一下子安静下来。外头一看,只见内阁次辅李春芳和大学士沈默,从会极门走出来。出声的正是沈默沈阁老:“竟敢在大内禁地斗殴,想要造反吗?!”
在他威严目光的扫视下,无论是官员,还是太监,都乖乖低下头去。那王本的一双三角眼,还使劲往五凤楼上瞟,但那楼上的大太监,在看到这两人出现后,全都把脑袋缩回去,→文·冇·人·冇·书·冇·屋←唯恐被其发现,哪还敢管下面的闲事。
沈默走到了午门洞下,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官员们掉了帽子、扯了补子,样子十分的狼狈。不由冷哼道:“成何体统!”然后把目光转向那些围成一圈的锦衣卫道:“闪开!”
锦衣卫们不由自主的,乖乖闪开一条通道,让李春芳和沈默来到圈中。其余的官员想跟上却又被拦了下来。
看到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石星,沈默面若寒霜的望着王本道:“谁让你把人打成这样的!”
“这个……”王太监咽口吐沫道:“当然是皇上了。”
“拿出来。”沈默伸出手。
“什……什么?”王太监目光闪烁道。
“谕旨。”沈默一字一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依命行事,还是假传圣旨!”这一问并不是天方夜谭,皇帝深居禁宫,不与外臣接触,一些大胆的宦官,便假借皇帝的名义谋私,此事屡见不鲜,比如滕祥就这样把雷礼给坑苦了。
“没没……有。”王太监小声道:“皇上传的是口谕。”
“哼。”沈默冷哼一声,王本便一哆嗦,秋高气爽的竟出了一身白毛汗。
五凤楼上的大太监也慌了神,滕祥瞪着孟冲,压低公鸭嗓子道:“你出的馊主意,这下露馅了怎么办?”
“没事儿吧。”孟冲紧张的搓着鼻头道:“反正皇上也是知道的。”
“那叫断章取义!”滕祥低吼道:“这下可如何收场?”
孟冲也是心里一阵慌乱,探出头去往下看,突然惊喜道:“哎,姓沈的不见了,是不是尿急啊。”
“蠢猪!我怎么就听了你的话呢!”滕祥也往下看一下,破口骂道:“他肯定去找皇上对质去了!”说着连滚带爬的起来,就往楼梯跑去。
“你干啥去?”孟冲在后面问道。
“给你擦屁股……”滕祥的身影消失在楼上。
“还不是你想治治他。”孟冲撇撇嘴,也跟着下了楼:“怎么都怪我了。”
※※※※
滕祥急匆匆跑下城楼,没留神,便跟两个年轻的文官撞在一起,摔了个屁股墩,其中一个端着的东西脱手飞出,正好扣在他脑门上。
“不长眼啊!”滕祥的跟班太监这才下来,破口大骂道。
滕祥闻着一股咸咸的味道,不由伸出舌头一添,竟是自己大爱的六必居酱菜汁儿。但当他感受到汁水顺着脖子,流到乳头的销魂体验后,顿时石化在当场。
“哎呦呦,这不是滕公公吗?真是抱歉抱歉。”两个文官赶紧一边陪着不是,一边给他擦拭,只是越擦越花哨,愈发没法见人了:“阁老忙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咱们去六科廊的食堂,要了点酱菜给他下粥。”
滕祥一看这两人倒也认识,都是偶尔往返司礼监的内阁司直郎,一个叫申时行,另一个余有丁,都是大有前途的俊彦,轻易不好得罪。
滕祥呆呆地立在那里,又发作不得,毕竟是他自己撞到人家的,摘下帽子淌淌汁水,无比郁闷道:“算了吧。”准备自认倒霉。
两人却拉着他往会极门走道:“公公快来文渊阁洗洗吧。”
“不必麻烦。”滕祥望着远处的青云道,已经看不见沈默的身影了:“咱家回司礼监洗。”
“那哪儿行呢。”两人却盛情道:“让阁老知道了,会怪罪我们的!”
“我有急事儿。”滕祥想甩脱,却被他俩抓得紧紧的。终于急了,跺脚尖叫道:“咱家真有些急事儿,你们烦不烦啊!”这表情赔上一脸的酱菜汁,还有些不看蹂躏的意思。
两人这才讪讪的松开手,满脸歉意道:“您不会真生气了吧?”
“没有!”滕祥扶着歪掉的乌纱曲脚帽,尖叫道:“别过来!”然后便在跟班太监和孟冲的搀扶下,逃也似的跑掉了。
望着他们逃窜的背影,申时行和余有丁相视而笑,真是痛快啊!
※※※※
让两人这一耽搁,滕祥高低没追上沈默,这副鬼样子又没法去乾清宫,只好叫孟冲赶紧去找冯保想办法。
孟冲进去一看,冯保竟然不在,一问原来在里面伺候着呢。不由急得团团转,连声道,这可怎么办?
大殿里,隆庆皇帝对沈默的到来十分高兴,竟然起身招呼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快陪朕杀两盘。”冯保赶紧去摆棋盘。
沈默任由冯保去了,一脸担忧的对皇帝道:“陛下,午门外正在廷杖大臣,您可知道?”
果然不出所料,隆庆一脸茫然地望向冯保道:“什么廷杖?”
冯保知道八成跟那两个蠢物有关,但这时候那肯惹祸上身,便小心赔笑道:“奴婢也不知,这就让人去问问。”
趁着这个空,沈默将自己所见所闻讲给隆庆听,一脸担忧道:“那些言官说得没错,圣上若背上杖杀谏臣的罪名,史书是会记上这一笔的!”
隆庆脸上阴沉似水,他已经想起是怎么回事儿了。
不一会儿,小太监领着孟冲进来,皇帝问他,孟冲按照滕祥教的跪答道:“他们本来是按原先说的,吓唬吓唬他就算了,谁知那石星口出污言,辱骂圣上。王本他们一时激愤,可能就教训了他一顿。”
隆庆的脸色稍霁,但口气仍生硬道:“不是嘱咐了你们,不要伤他性命吗!”
“主子爷恕罪,奴婢们也是忠心护主,听不得一句有辱皇上的话。”孟冲带着哭腔道。
“先滚下去,回头再教训你!”隆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想就此揭过。
沈默沉默的看着那孟冲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吩咐冯保去把那石星放走,隆庆拉着沈默到棋盘边上道:“今天来了,不大战三百回合,就别想回去。”
沈默苦笑着坐在下首,和皇帝隔着楚河汉界而望……隆庆虽然也会下点围棋,但更喜欢激烈直接的象棋,沈默只能奉陪。两人便在棋盘上你来我往,杀将起来,先是猛冲猛打、快来快去,各赢了一盘,让自以为杀得酣畅淋漓的隆庆大呼过瘾。
眼看着快到中午,因为沈默下午还要去兵部,两人便约好第三盘决胜。于是这第三盘的速度陡然降下,双方落子都谨慎了许多。不知不觉战至惨残局,沈默被隆庆用車同时捉住砲和仕,这时候必然要放弃一个。按照常理,自然是弃仕保砲了。
然而经过一番长考,沈默竟然出乎意料的逃开仕而丢了砲……害得隆庆紧张了半天,直以为他这里面有阴谋,最后左思右想、反复琢磨,才战战兢兢的吃了那门砲。结果本来势均力敌的局面,因为沈默这招臭棋,一下急转直下陷入了被动,虽然后来苦苦支撑,但还是败下阵来。
二比一,皇帝胜!隆庆难得的取得了最终胜利,自然意犹未尽,强烈要求复盘。沈默便一脸懊恼的陪着他重新走一遍,还要忍受隆庆喋喋不休的自我夸耀。
在复到那个导致沈默满盘皆输的昏招时,隆庆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唉,微臣犯了任人唯亲的错误。”沈默叹口气道:“总觉着仕是帅的近臣,用起来会比砲得力,结果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些出不了的帅营的家伙,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隆庆起先还在笑,但听着听着,面色便凝重下来,他自然能听出,沈默是在借下棋,委婉的批评自己,对太监太过偏袒纵容,而不重视大臣的做法。
见皇帝听进去了,沈默马上趁热打铁道:“下棋是这样,治国也是一样的道理,应该选贤用能,而不应一味的任用亲信。”顿一顿,声音低沉道:“这一年来,由于陛下偏护内臣,使他们滋长了骄狂的情绪,傲视百官、欺压百姓,闹得京城鸡飞狗叫,人仰马翻……他们甚至违背祖训,公然插手六部,如今户部、工部、兵部都已经遭到他们的骚扰,堂堂九卿尚书,和小小宦官们相抗,却均败下阵来,怎能不让人心寒?”
“长此以往,官员们很可能不再坚持本分,而选择归顺太监,到时候朝廷的风气将越来越坏,甚至可能回到英宗、武宗朝的状况。”沈默语重心长道:“皇上也读过二十一史,见自上古至今,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能依靠太监而安邦治国的呢?恰恰相反,每当太监专权,就是国家最危难之际——秦赵高矫诏逼杀太子丹,指鹿为马控制秦二世;汉朝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颠倒黑白铲除异己,捏造罪名杀戮朝臣,最重让臣子离心离德,最终亡了五百年的汉家天下。”
“宦官专权几乎贯穿了唐朝的中后期,一批批的阉竖逼宫弑帝,专权横行,无恶不作。自号称‘欺压皇上的老奴’李辅国始,继而有逼宫弑帝的俱文珍与王守澄、经历六代皇帝的仇士良、人称皇帝之‘父’的田令孜以及唐昭宗时的权阉杨复恭、刘季述等人,一部太监的辉煌史,就是李唐皇家血泪史。”
“宋代若没有监军误国,流毒四海的童贯童王爷,也不会失了辽国这个盟友,为金国所灭。”沈默一代代给皇帝数下来,直到本朝道:“土木堡之变给大明的致命创伤至今难愈。刘谨倒办了件大好事,他和张永之流终日以奇技淫巧引诱皇帝,才让武宗掏空了身子,连血脉都留不下,这才有了先帝的大统,说他是功臣也不为过。”
第八零一章 中秋之乱(上)
举了一圈的例子,沈默为何独独漏过了最有说服力的陈洪?这正说明他政治上的成熟,因为朝廷从未承认过先帝南巡时遭遇叛乱,陈洪的罪名自然也不该摆上台面。但此事所去不远,隆庆在那段时间也是担惊受怕到了极点,让沈默这么一说,怎能不想到陈公公的音容笑貌呢?
自古有训,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然而实际经验告诉我们,良药不一定苦口,忠言亦未必逆耳。道理浅显,人总是爱闻赞美之辞,褒扬之话,却不愿听闻贬斥之语、逆耳之言。这是人生而俱有的特性,尤其是对心智不坚定,没有大气魄者,更是如此……比如隆庆皇帝,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对于先天有些迟钝的皇帝来说,太讲究劝谏的艺术,甚至艺术到难以让对方理解,讲不清要害,却又很难见成效。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说明白,所以沈默借着下棋,先让隆庆开心,然后再借着一步昏招引申出去,告诉皇帝并不是身边的人,就一定是可靠的。
听了沈默的话,隆庆低头寻思良久,方才道:“沈师傅是在说朕,不该什么都听近侍者的吗?”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皇上最近确实对外廷有些疏远了。”沈默轻叹道。
“可是你也看到,他们是怎样欺负朕的!”隆庆突然拿起一枚‘砲’,面色微微涨红,有些激动道:“都说朕是口含天宪,乾纲独断!可真是这样吗?未尽然!朝堂上,他们一个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甚至公然对骂,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朕一开口说话,不管好坏,一定会被他们引经据典的横加指责。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话了,看你们还能怎么样?”
“没想到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骂法!”隆庆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今天终于得以发泄道:“他们又严厉指责朕临朝渊默、心不在焉,长此以往,必然大权旁落!这真是让人无路可投了——朕都不说话了,让他们去骂街,竟然还是闹到了我的头上,说话也骂,不说话也骂,到底要朕怎么样?”说到这,隆庆都要痛苦的掉下泪来了,死死捏着那枚棋子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啊,想给妃子们买点首饰做礼物,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然而户部尚书却一口回绝,说你买可以,我不出钱!”
“朕是一文钱没捞着,还惹了一身臊,言官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上书弹劾朕这是奢侈浪费的亡国之举!”隆庆眼圈通红道:“他们贪污受贿,不亦乐乎,却非要朕做个清心寡欲的古来贤君,这算什么为臣之道?!”
“若不是有你从南洋找的银子,朕怕到现在还没钱给妃子们置购首饰呢……”隆庆委屈的要掉下泪来:“不给钱也就罢了,毕竟这也算是为国节约。然而朕想回去裕邸怀旧、去京郊散心游玩,他们却以安全为由,阻止朕出宫门一步,大有把我当猪崽圈养起来的势头!甚至,连宫闱私事也要拿出来,堂而皇之地论上一论,正气凛然地讲些道理。想这班浩气凛然、忧国忧民的言官,放着诸多政事的弊端不去关注,偏将目光聚焦于朕的家长里短,说三道四,这般与村妇何异?”
沈默知道隆庆情绪正激动,所以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坐听。
“但这些都是小事,朕以国家为重,都能忍耐。”隆庆深深呼吸几次,平复下心情道:“可他们真的也以国为重吗?朕对裕邸几位师傅可是十分了解,尤其是高师傅,朕深知他的大才大德,对他是绝对的信任,然而他竟然在没有什么过错,更没有有犯国法,竟被那些人群起攻讦,不死不休;郭阁老清正的大名,朕在裕邸时便深有耳闻,却也被他们没有底线的泼污,结果双双黯然下野……”说着他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沉声道:“朕怀疑他们,已经成为某些人排除异己的工具了!”
沈默背后一阵冷风吹过,他感觉浑身毛孔倒竖,那颗处乱不惊的大心脏怦怦跳动起来……原来皇帝对言官和徐阁老,已经到了怨念深重的程度!
面色瞬间数变,沈默很快恢复平静道:“确实有些言官立身不正、哗众取宠,但皇上也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太祖皇帝授重权予言官,命其上可规谏皇帝、纠察百官,下可巡视、按察地方吏治军政,可以说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之内,他们甚至可以风闻奏事,而不受追究!圣祖英明远见,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为了他的子孙后代能江山永固,皇上,您觉着自己比太祖若何?”
“米粒之珠安敢与皓月争辉?”说到自己的老祖宗,隆庆坐直了身子,道:“太祖皇帝的设置,当然是为儿孙好了。”
“皇上能如此理解,想必太祖在天之灵,也会无比欣慰的。”沈默正色道:“他老人家为了使其胜任,规定朝廷选择言官,一是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二是必须正派刚直,介直敢言;三是学识突出,通晓政务。除此之外,还须具备一定的仕途经历,历练稳重,甚至对年龄、出身都有严格的要求,就是为了选出忠耿干练之臣,操此监察重柄,为陛下看好家业啊!”
隆庆终于动容了,他被厌恶迷住了心头,一直以为言官是群一无是处的绿豆蝇,现在抛去成见一想,国家确实离不开他们。
见皇帝陷入沉思,沈默也不着急,轻啜着微凉的茶水,静等他自己想明白。
※※※※
良久,隆庆终于定下神,声音有些沙哑道:“朕确实有些不对。”
“言官们错的地方更多。”沈默赶紧为皇帝挽回颜面道:“因为历史原因,科道也是良莠不齐,许多沽名钓誉、狗苟钻营之辈,也混了进来。为了出名,为了讨好,他们玷污了言官的庄严与神圣,必须要净化一番才行。”
听了这话,隆庆心里舒服多了,望着沈默道:“朕要是有沈师傅一半,哪会搞成现在这满地鸡毛?”
“皇上要折杀微臣了。”沈默哪敢接受这份赞誉:“皇上简穆克己,有文帝之德,臣能生逢明主,实乃最大幸事。”
“那今天这事情怎么办?”隆庆重又高兴起来,道:“朕全听沈师傅的。”
“皇上的威严重要。”沈默轻声道:“那石星既然打了,他就是错了……以藐视君上的罪名把他降职外放吧。”
“善。”隆庆觉着这个顺耳啊,他还担心沈师傅会偏袒那些言官呢。又问道:“那……监军的事儿该如何处理?”顿一下,小声道:“太祖爷编的《会典》里,确实是有中官监军的。”
“嗯……”沈默知道,只要是个皇帝,就不可能对兵权放任自流,也许自己可以一时打消他这个念头,但随着隆庆御极的年月增长,他还会再次萌生这种想法,到那时谁也无法改变,且他还会因为今日之事,对自己产生猜忌。
和两代帝王打了十余年交道,沈默如果还看不清皇帝是种什么样的生物,那他得得多重的左倾幼稚病呀?
其实宦官乃是皇权的派生物,他们并不像文官那样,拥有独立的人格,可完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所谓的宦官弄权、滥权、专权、贪贿、搜刮、盘剥……等等原罪,不过是皇权的负面延伸,他们是皇帝原始欲望的实现者和替罪羊,尽管他们有时也会失控,甚至会反噬,但皇帝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些自幼长久陪伴他们的太监。因为比起那些满腹孔孟子曰、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来,他们更体贴、更能无原则的逢迎皇帝,让皇帝感到快乐,这就足够了。
只有像先帝那样,真正见识过正德年间的阉祸的皇帝,才会对太监一直保持警觉,而隆庆这种心软面软耳根更软的主儿,从哪方面看,都是太监们的乐土。想把他们彻底击败,几乎难比登天……至少在这个微妙的时期,沈默还需要依仗宫里一二,所以更不会把他们往死里得罪了。
心念电转间,沈默便想通了其中的利害。
※※※※
见沈默沉默不语,隆庆以为他是反对的,便颇为不安道:“其实这都是他们给朕出的主意,师傅要是不喜,朕就不派监军了。”
“呵呵,皇上误会了。”沈默赶紧摇头道:“臣在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避免其害,又能让皇上安心。”
“宦官监军的害处很大吗?”隆庆惴惴问道,毕竟他也只是凭本能,觉着还是用宦官更放心。
“宦官掌军有五弊——占役买闲、侵蚀军实、避敌殃民、扼制大将、谎报军功。”沈默淡淡道:“这都是败坏军纪,侵蚀军力的恶疾。如果皇上想见到大明重振二祖雄风,不再每年都听到戒严的警钟的话,就必须避免这五条。”
“哦……”隆庆面色凝重起来,他自从当上皇帝以来,唯一一次出京,便是去祭陵。那是他与徐阶的交锋中,为数不多的一次胜利,还是因为百善孝为先,徐阶不好阻止。但徐阶还是看穿了他的画皮,知道皇帝其实想要拜陵,无非是做了一年的皇帝,没能出过皇宫,实在闷得慌,于是以拜陵为借口出去巡游玩玩而已。便说皇上拜陵可以,但是不可以借此在途中巡游,否则就是对列位祖宗的不敬。隆庆虽然心中叫苦,但是也没理由反驳,毕竟那会显得自己,对列位祖先不够诚心,于是他也只能忍了,只去拜陵,不做任何其他的游玩的事宜。
终于得以放风的皇帝,在沈默等一干大臣的陪同下,来到了天寿山。沈默倒是比较支持皇帝出来透透气,但不会放过这个,进行现场教育的机会。于是就在成祖陵前,他引导隆庆实地观察,使他终于直观的了解到,原来战争的前线,离京城是如此之近。通过这次,隆庆终于明白了,当年成祖把都城迁到北京,以天子守国门的重要意义,回来以后,这个悠闲的懒皇帝,就对边防事宜特别上心,沈默这次军改能如此顺利,跟皇帝的大力声援是分不开的……虽然隆庆并不能提供什么实际的帮助,但他态度一坚决,那些勋贵世家就没有叫苦求情的机会,只能乖乖听从安排了。
“那师傅的两全之策安出?”隆庆想不明白,只好发问道。
“其实说白了,皇上让太监监军,是为了监督武将不要乱来。”沈默从容对道:“但宦官本身也是一股政治势力,如果不受约束和监督,也一样会乱来。”
“是这个道理。”隆庆点头道:“那如何监督呢?”
“一是严格限制监军的数量,京营定额三人;二是严格限制他们的权力,严禁他们经手军资、插手军政,发现问题只许上报天听,不许擅自处理;三是设立监军御史,两者职权完全相同、互为监督,如果发现对方有贪渎行为,都可以向皇上提出弹劾……”沈默说着,看看隆庆道:“但双方很可能各执一词,所以如何判定孰是孰非,是个大问题。”
“对。”隆庆点头道。
“最佳裁判,当然是皇帝无疑,微臣相信皇上肯定会以江山为重,不会偏袒一方,但难保后世子孙,不会因为亲疏有别、偏听偏信,让这套制度变成儿戏。”
“有道理。”隆庆摸摸下巴道:“那朕就规定,在判定是非之前,给双方各一次面陈内情的机会,任何人不得阻拦。在双方陈情之前,不许先下结论。”
“英明无过于皇上。”沈默的马屁马上跟上:“此法若为万古不易之制,则皇上可高枕无忧,军队也可少受其害。”
“那快快去草诏吧。”隆庆开心道:“终于解决了一桩大心事。”这才感到腹中饥饿,掏出怀表一看,已经十二点了,便下地穿鞋道:“先陪朕用膳再回去吧。”
“恐怕来不及了。”沈默苦笑道:“微臣下午还要去丰台大营呢。”
“那不留你了,晚了今儿就回不来了。”隆庆把沈默一直送到外面,拉着他的手道:“快去快回,今儿中秋节,朕本打算设宴款待群臣,可惜徐阁老说太浪费,只能改成家宴,你可得来陪朕过节……”说着兴致颇高道:“把夫人和孩子也带来吧,团圆节岂能把你们分开?”
“愚妇犬子不懂礼数,怕扫了皇上的雅兴。”沈默轻声道。
“唉,太见外了。”隆庆大摇其头道:“今晚没有外人,只有皇后、李妃、还有太子……他不和你那老三是小同学吗?叫一起来,人多了热闹嘛。”
“那微臣只有斗胆从命了。”沈默这才应下。
※※※※
待他走了,冯保才凑过来道:“主子,该用膳了,不敢打扰您和沈相,菜都重做两遍的。”
“热热不就行了。”隆庆皱眉道:“这得浪费多少银子?”
“瞧您说的,历代的皇帝都是吃龙肝凤髓,一餐上百两银子。到了您这儿,改成八菜一汤不说,还要热着吃的话。”冯保泫然欲泣道:“知道说您节俭,可外人还不知怎么说我们做奴婢的,如何苛待了主子爷呢。”
“算了。”隆庆心中感动,刚产生的对太监的几分恶感,旋即便消融了一半……人心都是肉长的,要是有人这样像对祖宗一样伺候你,你也一样:“下不为例吧。”
伺候着皇帝用完了午膳,再将他送去某位嫔妃的宫中,冯保便得到了难得的空闲……从现在开始,由这里的管事太监伺候,他便交代一声,往司礼监走去。
‘估计那两个货都要望眼欲穿了吧。’想到这,冯保不由心中冷笑道:‘真是蠢货,仗着皇上的宠爱,就肆意妄为,还净给皇上惹麻烦,我看惹得皇上厌烦的日子不远了。’他仿佛看到闪闪发光的司礼监宝座,正在向自己招手,心情不由大好。
但当到了司礼监的院子前,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从容淡定,看都不看跪在院中的王本,便迈步进去正厅。
第八零一章 中秋之乱(中)
司礼监值房内,只有四位秉笔大太监,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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