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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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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的船队要回柯桥取辎重出发,沈默则想直接回绍兴城去,两人便在湖心作别。
目送着沈默、长子,还有那个戴斗笠的上了船,俞大猷突然扯开嗓子喊道:“好好过日子啊,能共患难不容易啊。”
长子莫名其妙,沈默和殷小姐却红了脸,两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又赶紧各自躲开了。
船行出数里,便离了鉴湖,驶向绍兴城。
一路上气氛出奇的尴尬沉闷……长子已经觉察出,这位戴斗笠的老兄,恐怕是个西贝货,但沈默既然不说,那就是决计不能问的。他只好将好奇憋在肚子,闷闷地望着河边的小道,老实的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半路上看到一辆马车,他才突然开口道:“是你爹的车!”他爹是县衙里的车夫,专职给沈贺驱车,长子自然不会认错。
沈默闻声望去,一看果然是自己老爹的车,但赶车的却是沈京。只见自己老爹站在车衡上,一边望着江面,一边放声大喊道:“潮生……潮生……你在哪里……潮生……”听起来声嘶力竭,不知已经喊了多久。
当听清这喊声,沈默的视线不争气的迷蒙了,他双手搁在嘴前,用最大声音回应道:“爹,我在这!”
那厢间沈贺听见了,不敢相信的问道:“难道我幻听了?”
却见沈京眼含泪花道:“叔,你没幻听,潮生在那边的船上呢!”
沈贺这才猛然回头,果然见不远处一艘小船上,自己的儿子沈默,正朝自己使劲的挥手呢!
“停车!快停车!”沈贺使劲拍打着沈京的脑袋,车还没停稳,他便迫不及待蹦了下去,身子往前一趔趄,差点没趴在地上。
“哎呦老爷哎,您可要小心啊。”沈京还在那忙着停车,车厢里却蹦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子,竟然是那小书童沈安!真是活见鬼了!
他想上前扶住老爷,不料沈贺竟然先一步跑出去,让他搂了个空,沈安不由摇头晃脑道:“父爱真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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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船停稳,沈默便跳到岸上,迎着沈贺跑了过去。
父子俩在夕阳下相遇,沈贺一把搂住儿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道:“潮生啊,儿啊,昨天听说你遇害了,爹我直接就不想活了。我想着再看你最后一面,然后我就跳江去找你去!”说着搂他搂得更紧了,仿佛怕失而复得的儿子,再飞了一般,便听他呜呜哭道:“后来马典史说找遍了船上水里,也没见着你。他们说你可能顺水漂了,我就顺着河道找啊找啊……找啊找啊……找了一天一夜,天可怜见,菩萨土地城隍保佑,真让我把你找回来了。”
沈默泪流满面的安慰着老爹道:“是儿子不孝,让爹爹担心了……”其实他前天夜里就让人给老爹报个平安,看来老爹在城外没有收到。
又哭又笑了好一阵,沈贺又拉着沈默朝西天跪下,带着他恭恭敬敬地给佛祖磕头,很认真的对天空道:“佛祖啊,全靠您的保佑,潮生才平安归来,既然您遂了弟子的愿,那弟子就得履行答应您的事了。”
“什么事儿?”沈默小声问道。
“我要皈依了。”沈贺面色庄重道:“这辈子我都要信奉佛祖了。”
第一五零章 一对老花眼
“您要出家?当和尚?”沈默眼睛瞪得如圆球一般,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老爹身穿袈裟,剃个光头,敲着木鱼,念念有词的样子。
“那倒不至于。”沈贺很认真道:“居士懂不懂?就是在家修行的那种。”
沈默擦擦汗,见大家都在看着呢,赶紧小声道:“这事儿咱回去再说。”说着想起一事道:“是谁说我死了的?”他觉着应该没人知道自己在那条船上才是。
“少爷,是我……”沈安从沈京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道:“我找一圈没看见活人,以为你没有我这么幸运呢……”
见他全须全尾的站在面前,沈默惊喜道:“你没死吗?”
沈安面色一黯道:“我们三个躲在床底下,他们先搜出了姚长子,又搜出了福六,我在最里面,身子最细小,结果就被漏掉了。”
“能活下来总是好的。”沈默叹口气道:“长子也没事儿,就是可惜福六了。”
沈贺突然皱眉道:“听说长子给倭寇带路去了?”
“这又是你说的?”沈默怒瞪着沈京道:“多嘴多舌,小心撕烂你的舌头!”便将长子如何用土话与他联系,如何将倭寇引到化人滩,他们如何截断桥的,简单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目眩神迷,这才知道原来长子是英雄不是狗熊。沈贺追问道:“那长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长子道:“是潮……”
“是朝廷的一位将军。”沈默抢过话头道:“叫俞大猷的救了他。”
“那得好生谢谢这位俞将军。”沈老爹感叹道:“长子有菩萨庇佑啊。以后可得虔诚点。”这位还没被度化呢,就开始热心弘扬佛法了。
叙完别后情由,沈默将老爹扶上车,低声问沈安道:“你没把长子的事告诉他家里吧?”
“瞧公子说的,我沈安是有名的铁嘴钢牙,嘴巴牢靠着呢。”沈安拍着小胸脯道:“这事儿没弄清楚,我哪能乱说呢。”
“其实是一直没得空。”沈京在边上笑骂道。
“我就知道!”沈默虚踢了沈安一脚道:“长子的腿拉伤了。我陪他坐船回去。”
沈京笑道:“那你在码头等着,我把老叔送下就去接你。”
“不用了。”沈默摇头道:“码头上有的是车,我随便找一辆就是。”
众人不知他别有所图,便依言分开,各自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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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沈默和长子并不知道,他俩自认为微不足道的一点功劳,立刻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就在当天夜里,便由总督府的幕僚变成了一封言辞生动。绘声绘色的请功文书,加盖浙直总督官防后,与另外几份战报一起,以八百里加急的最高规格,火速送往了北京城……据说张部堂那天,终于在上任之后,第一次于子夜前睡下了。
文书传到北京,又被通政司连夜送入西苑内阁值房内。摆在一位身穿大红蟒袍,须发皆白,相貌堂堂的老者面前。
老者抽出里面的信纸,凑在灯下端量半晌,叹口气道:“老眼昏花,看什么都是一团一团的。”
下首立着的另外一位皮肤白皙。短小精悍,花白胡子,穿着二品朝服,看起来年轻不少的官员,闻言赶紧从一个金镶玉的盒里,拿出一副金质水晶眼镜,恭敬奉到正堂前,轻声道:“阁老,请用眼镜。”
那阁老端详他片刻,又看看他手中的眼镜。苍声缓缓笑道:“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晚上就是睁眼瞎,还是华亭帮老夫念念吧。”华亭是地名。当一个人的官儿做大了时,人们便以籍贯称呼,比如说沈默将来就可以被称为沈会稽……虽然他一定不会喜欢。
而在大明朝内阁之中,籍贯是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少师徐阶徐华亭。
那蟒袍老者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的,能让内阁次辅毕恭毕敬的,只有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严嵩严分宜。
只见徐次辅呵呵苦笑道:“阁老,下官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两只眼睛也早就花掉了。”口中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麻利的戴上眼镜,轻声为阁老念道:“臣钦命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浙直,兼视闽鲁两广军务,便宜行事张经谨奏……”
严阁老不耐烦的摇摇头道:“别念这些罗里巴嗦,只说为了何事吧。”
“哦,阁老说地是,让下官看看。”徐阶的态度十分恭顺,赶快浏览一遍,这才缓缓道:“乃是这两个月的战报……”
“说说吧。”严嵩缓缓闭上眼,叹息一声道:“这真是让人最难受的时刻啊。”
“是。”徐阶便缓缓念道:“五月底,倭寇百余名,自乐清登陆,劫掠三府十余县,历时十余日,官兵百姓被杀掳者无算。”
“六月初,倭寇三百余名,由山东日照潜入,自残其舟,流劫东安卫,攻淮安、下赣榆,转掠沭阳,洗劫桃源,焚烧清河……流害千里,上千官兵、百姓浸入血泊之中,死于倭刀之下。”
“六月中,倭舟十余艘,自浙海登岸,攻陷慈溪,杀知府钱涣等,军民死伤千余人,大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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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一个接一个,让人郁闷到抓狂的坏消息,严阁老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原本红润的面庞上,挂上了一层黑气,终于忍不住拍案道:“太丑陋了!”
徐阶也叹息道:“我堂堂大明,兆亿子民,按说每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那东海倭国给淹没了……却任由小小倭寇,在我泱泱大国的土地上横行无忌,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真不知我大明的国威何在?血性何在啊!”
两个领袖朝政的老者,在孤灯下万般无奈地对视着,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许久许久,严阁老深深叹一声道:“局势危难若斯,你我还是勉力支撑。早晚时来运转,说不得就有将星下凡,为朝廷解了这东南危局。”
徐阶心中苦笑,面上却深以为然,一脸恭敬道:“下官唯阁老马首是瞻。”
对于次辅的表态,严嵩满意地点点头,将话题转回到面前的文书上,有些恼火道:“陛下斋醮不顺,心情本就不好。这个该死的张经再把这个奏上来,难道嫌自己命长吗?”
徐阶笑道:“张半洲十七年前便是部堂高官,宦海沉浮这些年,怎会轻易授人以柄呢?”说着见单独的一张奏报拿出来,呵呵笑道:“若是没有一份捷报压轴,他还不知把这些坏消息,压倒哪一天呢。”
“哦……华亭,你不厚道啊。”严嵩摇头笑道:“好消息压在最后,却让老夫先着急上火一通……还不快念来听听?”
徐阶点点头,便将那份无比详尽,活灵活现的捷报,一字一句的念给严阁老听。
严嵩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待听到姚长子以身作饵,将倭寇引到化人滩上时,他睁眼赞道:“嗯,这个姚长子真乃义士也!”再听到沈默巧妙安排,设计统筹,将倭寇耍得团团转,又从倭寇的刀下救下姚长子,还带领一群乡勇,硬生生阻击倭寇一夜,直到最后俞大猷率军赶到时,他更是称赞道:“有勇有谋好儿郎啊!”
最后听到又是那沈默巧施妙计,让倭寇船沉湖底,毫无抵抗的任由官军处置,严阁老不由击掌赞道:“好!好!好!”
徐阶也呵呵笑道:“这位沈小英雄,还是绍兴府今年的小三元呢!”
严嵩吃了一惊,哈哈大笑道:“这下保准陛下开心了。”听完终于老怀甚慰的笑道:“陛下这关算是过去了。”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有人一团和气道:“哎呦,今儿的喜鹊真不少,阁老一定有喜事到。”
听到这个声音,严嵩和徐阶竟然全都起身,朝门口进来的一个细皮嫩肉的红袍中官拱手笑道:“原来是陈公公。”
来人乃是司礼监排行第二,秉笔太监陈洪,此人还提督东厂,乃是嘉靖皇帝的亲近耳目……只是嘉靖皇帝对太监无比提防,让这位太监中的二号人物,也没有王振刘瑾那般风光跋扈,一见二位阁老起身相迎,赶紧扑通跪下道:“二位阁老折杀奴婢了。”
严嵩看徐阶一眼,徐阶赶紧上前扶起陈洪,笑道:“我们都是为陛下效力,不过是内外之分,公公切不可行此大礼。”
严嵩也颔首笑道:“是啊,陈公公,快请上座。”便让下官奉上香茗。
陈洪连连摆手道:“谢您老的款待了,只是奴婢有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啊。”说着朝严嵩笑笑道:“阁老,陛下在玉熙宫等您呢。”
【本卷终】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五一章 嘉靖皇帝
听到皇帝深夜召见,严嵩毫不意外,这些年来陛下修玄修的愈发神道了,喜怒无常,神出鬼没,现在不过是戌时召见,根本算不得什么。
便接过徐阶递上的乌纱帽,缓缓戴在头上,又接过张经的奏章,颤巍巍的由陈洪扶着出了门。
门口早停了一具双人抬的便轿,严嵩坐上去,椅背仅到达腰部,看上去其实比较寒碜——但‘准许禁苑乘腰舆’已经是陛下的隆恩了。要知道包括徐阶在内的其余官员,出入西苑只能骑马,没有坐轿的资格。
徐阶一直送到门口,直到那轿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意义莫名的叹口气,转身回值房继续办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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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无声无息的穿行在挂着大红灯笼的殿宇走廊下,每个灯笼下,都肃立着腰胯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士,一直到了玉熙宫门口,才换成太监与道士侍立。
那玉熙宫乃是西苑的正殿,但殿眉的匾额上却刻着‘谨身精舍’四个俊秀有力的楷书大字,匾额的左侧下方还刻着‘臣严嵩敬书’五个小字。
到了殿前,太监落轿,陈洪搀扶阁老下轿,然后比划个进去的手势,两个守门太监便用双手使着暗劲,将各自面前的那沉重地黄梨木大门缓缓提起。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被慢慢移开了。
陈洪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出来道:“阁老请进吧。”说完压低声音道:“陛下心情不好,您可千万要悠着点说。”
严嵩眯着眼点点头,小声道谢后,便在他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迈步越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大殿之内。大殿内烛火通明。檀香缭绕,正南面挂着三清道君的尊像。下面有祭坛供奉,祭坛对面还有一尊一人多高的三足加盖青铜香炉,此时炉子顶端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白色的檀香……这就是殿内檀香缭绕的来源。
看遍整个大殿,也没有龙椅,只是在祭坛前面,大殿正中。有一个一尺高七尺宽的白玉圆榻,榻上铺着一床薄薄地锦被,被面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在太极圆榻的外圈地面上,还按照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的顺序,镶嵌着八卦紫金砖,这就是嘉靖皇帝日常修炼打坐用的太极八卦床。
但此时八卦床上空空如也,大明至尊并没有在此打坐。
陈洪将严嵩引进大殿右侧的里间外。透过薄薄的纱幔看进去,似乎是一间很大的内室。
“陛下,严阁老来了。”陈洪卑声道。
过了一阵难熬的等待,纱幔里传来一记清越的玉磬声。
陈洪这才敢轻轻掀开纱幔,对严嵩小声道:“阁老请进吧。”
严嵩点下头,整整衣襟便颤巍巍的往里走去。一进去便推金山倒玉柱。叩首道:“微臣严嵩叩见吾皇万万岁。”
“起来吧,惟中。”一个略带鼻音的中年男声响起,有些懒散的笑道:“这么晚把你叫来,扰了你的清梦了。”惟中是严嵩的表字,皇帝竟然不直呼其名,而用他的字来称呼,实在是本朝唯有隆恩啊。
严嵩这才缓缓起身,呵呵笑道:“老臣年纪大了,成宿成宿的没有觉,正好给圣上做个伴。”
这时一个胖胖的太监搬过个锦墩。请严阁老坐下。这也是陛下的隆恩,满朝文武只有严嵩独享。
坐下后。严嵩这才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六月里还穿着厚厚蓝布袍,身形消瘦,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明黄色的软榻上,榻边还放着玉托紫金钵,钵里斜搁着一根金色的钵杵。看来方才的金玉之声,便是这玩意儿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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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不知寒暑的中年男子,便是自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的当今天子大明帝国的嘉靖皇帝陛下,他十五岁人宫,绍继大统,为大明帝国第十一代君主,钦定年号为‘嘉靖’。
公理公道说,嘉靖皇帝长得还是很好看的,面容白皙,五官端正,颌下三缕长须,两侧双耳奇长。只是那狭长的双目,和略薄的嘴唇,破坏了长相的中正平和,给人以很难对付的感觉。此刻的嘉靖皇帝,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按着眉头,面上带着忧虑道:“惟中,五帝不来怎么办?”
要是一般人,准被皇帝陛下问晕了,但严嵩乃是侍奉皇帝二十年,深通上意的权臣,他自然知道这‘五帝’,不是指皇帝的五弟,也不是上古的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五位贤德帝王……这位陛下不信奉人间的帝王,他认为自己就是古往今来最贤明的皇帝。
嘉靖皇帝所祀的五帝,乃是天上的五方大帝——中央黄帝含枢纽;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怒;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汁光纪。这位道君皇帝坚信,正是他几十年如一日,虔诚供奉的这五方天帝,护佑着他的江山社稷不受外侮内扰,永世昌盛;护佑着他自幼羸弱的小身板不受风袭邪侵,得以延年益寿,长命万岁。
自从进入六月里,嘉靖皇帝便在清馥殿中燃灯焚香,开始修斋,为大明祈福禳灾,求神仙庇佑早日荡涤倭寇,还他一个清平江山。
严嵩听皇帝说,每到斋醮时候,他都会感到异香满室,尘世间的一切污浊噪音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心中一片空寂清明。然后五方帝君中的一位,便会神游至此,与他对话,给他指点迷津。
然而这个月来,致斋之时却无法入定,皇帝的心中充斥着嘈杂之声,根本无法与五帝沟通,接连尝试了大半个月,日日皆是如此,这让嘉靖皇帝生出一种被冷落,被抛弃的幽怨,只听他叹口气道:“陶真人夜观天象,说连日见彗星长约尺许,起至东南,直扫紫微垣,犯北帝天宫,恐怕这就是五帝不来的原因啊。”说着抬起头来,幽幽盯着严嵩,双目中闪动着意义莫名的光,缓缓道:“惟中,你说这天象代表什么事情呢?”
严嵩心说‘还能什么?不就是倭寇呗。’面上却一脸惶恐,赶紧跪在地上,叩首请罪道:“臣等无能,使天帝与君父忧扰,实在是天大的罪过,请陛下降罪于微臣,以消天帝之怒……”说着便伏地呜呜哭泣起来。
被他这么一哭,嘉靖皇帝反倒有些不忍了,摆摆手道:“黄锦,快扶阁老起来,七老八十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
一边被那叫黄锦的胖太监扶起来,严嵩还一边呜呜哭道:“看到君父忧思难解,罪臣心里就好像被刀剜了一般啊!”
嘉靖从袖子里掏出白丝手绢,团成团往他面前一丢,笑骂一声道:“你个老不休,每次一哭朕就想笑。”
“陛下……”老严嵩委委屈屈道:“罪臣一片赤诚……”
“好啦好啦。”嘉靖随手摆弄着他的玉钵玉杵,眉目稍稍舒展道:“你个老东西肯定心知肚明,天象所应,就是东南倭患。”说着喟叹一声道:“你说这世道是怎么了?一个远隔大海的弹丸岛国,怎的就如此猖獗,竟能在朕的堂堂大明肆意横行?”
说着说着,皇帝的火气又起来了,他重重敲一下金钵,发出嗡嗡的回音,只听皇帝恼火异常道:“是朕无德?是百官贪渎?是将帅无能?还是我大明男儿的卵子,都像黄锦这样被阉掉了?”
那胖太监黄锦委屈巴巴道:“陛下,奴婢虽然没有卵子,但还是有血性的,只要您下个令,奴婢立刻提着三尺青锋,去给您荡平了那些可恶的倭寇去。”
“听见了吗?”皇帝使劲敲一下金钵,双目如电地瞪着严嵩道:“为什么朕的文武百官,连个太监都不如!”
严嵩只好再一次下跪请罪。
嘉靖将那金杵扔回钵里,哼一声道:“手里拿的是哪里的报丧信啊?”
“回禀陛下,浙直总督张经的战报。”严嵩双手奉上道。
黄锦刚要过去接,却被皇帝喝住道:“不用给朕看了,这个张经太不像话了,都成陈谷子烂芝麻了才报给朕看,要是指着他的奏报了解行情,朕早就成睁眼瞎了。”
严嵩心中一惊,暗道:‘看来陆炳也盯着江南呢。’便恭声道:“张半洲也有他的难处,陛下还是看看吧,毕竟他是主事人,很多事情还是他最清楚。”
“朕今天不想听坏消息!”嘉靖一挥袖子道:“整天是坏消息坏消息,难道就没有一条好消息吗?”
“有。”严嵩很镇定道:“绍兴大捷,陛下!”
第一五二章 浙江巡察
“快快讲来。”嘉靖帝终于来了精神,呵呵笑道:“黄锦,快给朕上木樨露,也给阁老倒一碗。”
黄锦笑眯眯应下,不一会儿便用个雕龙金碗和个朴素的银碗,给皇帝和阁老一人上了一碗色泽清透的木樨露,这种饮品温润可口,饮下去却浑身清爽。嘉靖皇帝自幼体弱,肠胃十分畏寒,是以十分钟爱这木樨露。
严嵩年纪大了,这玩意儿也正对他胃口,现在却无暇品尝。见陛下已经摆好听故事的姿势,他便清清嗓子,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让皇帝跟着长子和沈默,重温了一遍惊险刺激之旅。
为了能让皇帝开怀,老严嵩拿出天桥耍把戏卖艺的手段,把个姚长子如何勇敢机智,沈拙言如何文武双全,吹了个天花乱坠,果然令嘉靖皇帝胃口大开,连喝了两大碗。
严嵩察言观色,发现皇帝尤其爱听那沈默的事迹,便益发添油加醋,专拣那小子的事迹讲……什么自称‘浙江巡演’慑服村民;什么油泼倭寇力保城池;什么孤胆双枪勇救长子;什么指挥乡勇力阻倭寇;什么破船之计大功告成。
嘉靖皇帝终于笑逐颜开,拍着喝得圆滚滚的肚皮道:“事实证明,倭寇不是不可战胜的,一个小书生就能将其玩于股掌之上。”说着便总结出一个道理道:“可见东南能不能平定,关键还是有没有用对人的问题。”
严嵩深表赞同道:“陛下圣明。”他本想借题发挥一番。谁知皇帝十分体贴道:“喷了这么多吐沫星子,朕都替你口干了,快喝吧,不够还有。”
严嵩只好满面感激地小口喝钦赐的木樨露,心中愤愤道:‘想喝的时候不让喝,不想喝的时候非让喝……’
他在那喝着,皇帝便把话题转回到绍兴大捷本身去。轻轻磕动他的玉钵道:“虽然这次胜利本身不算太大,但意义却非比寻常。如果将三月来的剿倭比作一团漆黑。那一仗就是唯一的亮点!”
虽然刚喝没几口,严嵩赶紧搁下碗道:“陛下英明,大力宣扬这次大捷,是十分有必要的。”
“尤其是那个什么?”嘉靖帝挠挠耳根道:“叫什么来着?”
“沈默。”严嵩恭声答道,官话中还带着些许江西口音。
“就是那个小三元,他叫什么名字?”嘉靖有些不耐道。
“沈默。”严嵩又一次如是回答。
“到底叫什么?你这个老糊涂!”嘉靖几欲抓狂道。
严嵩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赔罪道:“陛下息怒。那小子姓沈名默,叫‘沈默’,不是‘什么’。”说着羞涩笑道:“微臣的乡音太重,让陛下误会了。”
嘉靖这才听明白,不由跌足笑道:“沈默什么,这小子的名字着实有趣。”笑得泪都出来了。
严嵩和黄锦赶紧陪着笑起来。
※※※※
笑了好一会,嘉靖皇帝觉着浑身通透,竟是许久没有过的神清气爽。不由龙颜大悦,擦擦龙眼角的龙泪道:“为什么抗倭如此艰难?我大明朝的灵根,读书人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只有读书人的心气起来了,我大明的气势才能起来!所以朕准备把这个小子树起来,给天下读书人做一个榜样!”
越想越觉着这是个正办。嘉靖皇帝笑道:“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又是文昌之地的小三元,很好的苗子嘛!”
严嵩心说便宜这小子了……有了皇帝这句话,这小子就仿佛上了直通翰林院的青云道……当然他也不敢打包票,因为当今圣上有个很显著的特点,便是反复无常,谁知到时候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但至少现在,嘉靖皇帝是兴致盎然的,他命黄锦给阁老磨墨。拟旨封赏。
严嵩提起笔来。恭声道:“该作何封赏还得请陛下示下。”
嘉靖扶着黄锦的胳膊站起来道:“一般怎样褒奖啊?”
“依照常例,无非是文人封文职。武人封武职,父母师长各晋一级。”对于曾经担任过礼部尚书的大学士来说,这些东西都是随口就来的,严嵩微一沉吟,又提出一点看法道:“微臣妄揣圣意,觉着陛下似乎有意着力褒奖沈拙言,但他毕竟仅一秀才尔,也不是领兵的将领,也没有取得什么平定一方的大功绩。封他爵位有点过……但封官位也不妥,凭人家绍兴小三元的本事,怎么也能考个翰林官出来,肯定还是希望走正途出身,脚踏实地的做官。”
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顿,听起来句句都是建设性的,但细细一琢磨,是一句有用的建议也没有……到时候有了成绩,他严嵩可是提过意见的,若是出了岔子,他就会说‘建议不是我提出的。’既不会留下话柄,也不会跑了好处,进可攻退可守,这就是当朝首辅的绝世功力。
嘉靖皇帝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没听出这话有问题来,还在那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赏轻了不足以体现朕意,赏重了他还承受不起,得想个两全的办法。”说着在地上兜起了圈子……
这时候严嵩是绝对不会插言的,每次皇帝要拿主意的时候,他都以‘简在帝心,乾坤独断’,将皮球踢回去。只有实在被逼得没法时,才会小心翼翼的提出一种皇帝最愿意听到的主意……人人都说他严首辅没原则,其实太冤枉他了。因为严首辅至少有一条始终不渝的原则,那就是‘在家不得罪老婆,上班不得罪领导,可保天下太平!’
嘉靖帝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竟然问侍立在一边的胖太监道:“黄锦,你有什么好主意?”
“奴婢是个笨蛋。能有什么好主意?”黄锦生就一副喜相,让人看着就不讨厌。只听他掩口笑道:“不过奴婢倒有个好笑的主意,不如说出来给万岁爷和阁老解闷。”
“讲。”嘉靖帝饶有兴趣道。
“那沈默不是曾经自称浙江巡演吗?”黄锦笑道:“不如陛下就真赐给他个‘钦命浙江巡演’,听起来颇为尊贵,实际无品无级,自然就不耽误他考科举了。”
嘉靖闻言竟颇为意动道:“阁老以为如何?”
“黄公公的主意令人耳目一新。”严嵩呵呵笑道:“不过巡演一词有失庄重,还是换成别的好些。”如果一句有用的不说。如何显示自己的水平?再说皇帝也不会要一个屁都不放一声的首辅。所以当有人提出建议后,他便会认真的提意见,比起提建议来,还是这个比较安全。
“叫什么名字呢?”嘉靖皇帝搜肠刮肚一番,双手一拍道:“有了,就叫钦命浙江抗倭安民靖海巡察使……简称浙江巡察,阁老以为如何?”
一听这个官名,已经脱离了方才‘巡演’那种弄官范畴。严嵩立刻打起精神道:“陛下,浙江抗倭任务最重,总督巡抚、兵备总兵各司其职,忙而有序,实在不宜再加职官进去了……而且据说那沈默还未弱冠,也不可能胜任要职啊。”
“什么职官要职?”嘉靖皇帝哈哈笑道:“朕还没荒唐到那一步。所谓浙江巡察,就是让他在抗倭战场上到处走走看看,把他所见所闻所想告诉朕,仅此而已。”
严嵩一听,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个浙江巡察甚至不能算官,只能说是‘奉命差遣’的临时职务,这才放了心。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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