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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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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黑甲军的人离开,栾斌道:“大哥。这次他们抓人回来,也算歪打正着。如果官府不答应换人,那他们假惺惺的争取民心,就成了谁也不会信的笑话。”
“要是,他们答应换人呢?”赖清规阴着脸问道。
“拿几个没用的糟老头子,换回李珍兄弟来不好吗?”栾斌有些奇怪道。
“唔……”赖清规沉吟好长一会儿,终是起身道“你来办这个事儿吧。”
※※※※
这两日,龙南城的气氛十分紧张,不时有大队的官兵开出城去,又有快马飞奔入城,使道边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猜测,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
结果第二天下午,确切消息传出来了——那些运往各村寨的粮食,竟被山贼给打劫了好几队!
隔一天后,又有更惊人的消息传出——山贼们竟然劫持了几位畲老,要求交换被俘的匪首李珍。登时街头巷尾热议纷纷,猜测着经略大人会不会答应叛匪的要求。
“绝对不能答应!”经略府签押房中,也在展开激烈的争论。沈明臣拍案而起道:“不能跟山贼妥协,否则后患无穷!”
“这不叫妥协。”话很少的余寅,今次不再沉默道:“只是交换而已。”
“别说那些没用的。”沈明臣粗暴的一挥手,走到沈默的大案前道:“我只知道,报捷的奏折早就到了北京,那李珍的处置权,早就不在咱们手里了!”
见沈默不动声色,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您肯定记得当年,默林公在处理王直一事上,后来是多么的被动吧?”
见沈默点了点头,沈明臣语重心长道:“起先未拿住王直前,默林公可以随心所欲的做出任何决策,而不用担心有人说三道四。”停一下,他面色凝重的望着沈默道:“但一切都在王本固上报朝廷后变了,自此默林公便无法在此事上做主,还饱受各方面的压力,让个小小的王本固给欺负的够呛……这不是姓王的有多大本事,而是他恰好迎合了朝廷主流;而默林公也不是突然变得昏庸,只是他的想法与主流相悖……”
“主流?”沈默终于开腔,淡淡问道:“何为主流?”
“绝不跟敌人妥协,绝不跟敌人讲条件!逮住的敌人绝不能放回去!”沈明臣道:“这是大明朝的一贯作风,有太多人将其奉为圭臬,咱们不能拧着来呀!”
“放屁。”老好人余寅竟然爆出粗口,虽然他马上就跟沈明臣解释,不是在骂他,放屁的另有其人,但仍然气哼哼道:“古人云,兵无常形、水无常势!世上没有哪两件事是相同的,不同的问题,就得用不同的方法处理,唯一不变的,就是跟着情况变化!越是复杂越要灵活处理,哪来那么多‘绝不’?”他显然被触动了伤心事,竟愤愤道:“该坚持原则的时候,就喜欢‘灵活处理’;该灵活的时候,却要坚持原则!我看天下的事,八成都坏在这上面!”
第七四四章 形势逆转(下)
见两人斗鸡似的顶上了,沈默赶紧劝解道:“就事论事,不要就题发挥。”
沈明臣便靠坐在椅背上不说话,余寅却执着道:“大人,既然决定以民心为重,就得坚持走下去,否则之前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缓缓点头道:“你们的意思我都了解,请让我静静的想一想,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是。”两人知趣的起身告退。
书房中只剩下沈默一个,他望着泛出袅袅青烟的檀香炉,一时有些出神……
在放不放人的问题上,沈默确实有些左右为难了。从本能讲,他更倾向于沈明臣的看法,因为他现在的处境,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从容了——在他独掌东南权柄不到一年的时候,朝廷更换了赣南巡按,虽然属于正常调动,但继任的人选,却颇为耐人寻味。
北京派来的这位新巡按,名叫欧阳一敬。嘉靖三十八年进士,比沈默还晚一科,名次更是不值一提,但这位本应不起眼的小人物、仅从七品的给事中,却在短时间内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得了个响亮的绰号——‘骂神’!
顾名思义,此人骂功深厚,字字如刀,靠一封封奏疏弹劾过多名三品以上高官,并侯爵一人、伯爵两人。结果无一例外,皆罢。如此辉煌的战绩,也只有号称‘第一能战’的林润可比,因此两人并称‘南林北欧’,为言官界的两大明星。
但与林润的任侠独行不同,欧阳一敬似乎更擅长领军作战,每次弹劾必定应者云集,舆论也是一边倒的支持,故而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更为令人恐惧。
不过在朝堂上混得长的都明白,其实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影影绰绰的浮现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才是让人恐惧的源泉。是的,他就是徐党剪除异己的急先锋,一柄操于人手的钢刀。
现在这把刀出现在他的身边,要说没有目的,只能是睁着眼说瞎话。不过沈默也知道,自己身为东南经略。总掌六省军政,又有个钦差大臣的名头,权柄比胡宗宪有增无减,朝廷同样不可能完全放心,所以派个位低权重的巡按御史来监军,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一如当年的王本固之于胡宗宪。
虽然欧阳一敬来到赣南后,一直颇为低调,到目前为止也没找过沈默麻烦,但沈默还是通过关系得知,他已经上书就赣南军政提出意见,据说对官府的怀柔政策大为不满,直指赣南当政者有畏敌怯战、纵寇殃民之心。不过这封奏疏被内阁压住,所以炸响并未罢了。
但毫无疑问,加之先前的用人失误,接二连三的消极消息,已经使首辅大人有些不快了,并将这种情绪含蓄的传达给他。莫名压力之下,沈默自然本能接受沈明臣的意见,不想再惹麻烦。
可余寅的意见同样无法忽视,不止那几个被绑票的村寨,也不止跟他会面的三十多个畲老。整个龙南、甚至整个赣南的山民都在看着自己,如果不答应换人的要求,导致三人被撕票,自己的一番努力付之东流不说,从今往后,谁还相信官府能保护他们,谁还敢跟他沈默打交道?整体的方针策略也必须改弦更张,但永绝匪患的黄金时机已经错过,以后可能再没有这样机会了。
想想朝廷屡屡劳师动众,耗资百万的平定赣南,却一直治标不治本,使这里的畲族百姓长久不得安宁,沈默又觉得不应私心太重,还是遵照规律做事最重要。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权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两人叫进来,神色平静道:“我意已决,照原计划进行。”余寅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沈默见沈明臣也没有再反对,便问道:“莫非句章兄失望了?”
“呵呵,不是。”沈明臣摇头笑笑道:“方才在外面,我和君房兄合计出个法子,似乎可以两全。”
“果有此事?”沈默惊喜道:“还不快快道来!”
“还是让君房说吧。”沈明臣笑道:“这主意主要是他想出来的。”
余寅微微一笑道:“不敢居功。”便将一个‘连环计’和盘托出。
沈默听了击节叫好道:“此役过后,君房兄必然扬名天下!”
余寅却正色道:“学生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跟着大人做些为国为民的大事,请大人不要把学生推到风头浪尖。”
沈明臣闻言笑道:“君房兄有古人之风,实乃我辈之典范啊。”
沈默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
当天下午,沈默便亲笔写信给内阁,向徐元辅备述当下之利害。并将余寅的计策和盘托出,请求徐阶能支持他继续实行既定的方针。而后当天夜里,便八百里加急快递京城,实指望着在下一步行动之前,能获得元辅大人的首肯。
于是他授命龙南县令郝杰为谈判官,用尽各种手段,想方设法跟对方拖了七八天……这是八百里加急往返的最短时间,沈默终于得到了徐阁老的回复和一个不好的消息。
徐阶的回信中只有简约而不简单的三个字,曰:‘知道了。’好似是同意他的意见,却又不承担任何责任,给予的支持十分有限;而另一方面,欧阳一敬的奏疏终于被公开,果不其然,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自从严嵩去后,活跃非常的言官们,立刻跟风上书弹劾沈默‘失机养寇’、‘怯懦畏战’、甚至是‘拥兵自重’,到消息发出时为止,通政司收到的此类奏章,已经超过了十本。
沈默愤怒了,他深感遭到了徐阶的背叛,自己在北京呆着好好的,是为何被派到东南来的?若不是他们非要整倒胡宗宪,东南又怎会再次陷入风雨飘摇?现在自己毫无怨言的为他们擦屁股,却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在这么继续装孙子,真要被人当成时孙子了。沈默立刻写信给自己的同窗好友——老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然后他也不再犹豫了,立刻下令将李珍提到经略府中,依旧用山珍海味款待之。为什么说‘依旧’呢?因为这些日子,沈默经常让人请他吃饭,有时候是沈明臣出面,有时候是郝杰,甚至余寅都做过东。但无论是谁,都不和李珍谈什么,就是单纯吃饭,吃饱喝足便让锦衣卫把他送回去……不是送回牢里,而是包下了一间青楼,只为李珍一人服务。
每每看到李珍在前呼后拥下招摇过市,龙南百姓羡慕的无以复加,实在没想到造反被抓了,不仅不用砍头,还能享受皇帝般的待遇,不少人都说,早知这样,咱们也拉起队伍造反了……
不止他们没想到,就连李珍也很错愕,自被捕后,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管遭受怎样的折磨,都不能给死鬼老爹丢人,可谁曾想,不禁没被砍头,甚至都没挨一下打,就光享受去了。这让他在乐不思蜀之余,始终忐忑不安,不知官府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借着吃饭的机会,他终于忍不住对上首的沈默道:“哎,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再不说我就……我就不吃了!”话虽如此,他还是紧紧攥着啃了一半的猪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还是多吃点吧。”沈默微笑道:“吃完也好送你上路。”
李珍听了一阵愣神,然后忍不住颤抖起来,手一松,猪蹄落了地,眼圈当时就红了,声音喑哑道:“这天……终于还是来了……”说着说着,竟吧嗒吧嗒落下泪来,低声饮泣道:“我爹说的没错,猪养肥了是为了杀的。”
让他这一哭,沈默等人先是错愕,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沈明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蠢物,难道我们拿山珍海味喂你,是为了杀了过年?”顿一顿,匀匀气息道:“何况现在离着过年还早哩。”
“兴许想做腊味。”李珍小声道。
登时又是一片大笑声,笑完了,沈默才迎上李珍幽怨的目光道:“本官的话看来有些歧义,其实我是要放你回去。”
“什么?”李珍大张着嘴巴,连小舌头都能看见了:“你说什么?”
“放你回去。”沈默重复确认道。
“我没听错吧?”李珍难以置信道。
“没有。”
“有什么条件?”李珍也不是傻瓜。
“没有。”沈默还是这俩字。
“为什么?”李珍的大脑有些短路。
“你的人抓了几位畲老作交换。”沈默淡淡道:“所以咱们的缘分尽了,从此往后天各一方,不能相见,只能怀念了。”这话又让沈明臣等人忍俊不禁,可又不敢笑,只能憋在肚子里,心说原来大人是个冷面笑匠。
李珍却一脸激动道:“原来如此。”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静道:“虽然咱们是两家交战,但大人此番待我不薄,李某无以为报,只能敬您一杯酒了。”
沈默点点头,端起酒杯与他共饮,语重心长道:“回去后干点别的吧,造反没明天的……”
“如果大人想让我当内应,那是不可能的。”李珍面色变了变,咬牙道:“我是李文彪的儿子,不能干给我爹丢脸的事儿!”
沈默似乎被他堵得没了词,干笑两声道:“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汉子,我不说别的人,咱们真刀真枪战场上见!”
李珍深深看沈默一眼,颇有些气概道:“如果有一天情况倒过来,我也会放大人一马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沈默有些哭笑不得道。心说一号计划没成功,看起来也不是坏事……指望这个没谱青年,还不把戏都演砸了。
好在二号计划的主角不是他。
※※※※
沈默没有食言,酒足饭饱之后,便让朱五送李珍出城换人。谁知还没出经略府大门,便被人拦住了。
阻拦的正是欧阳一敬,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巡按,但也算是钦差大臣,何况他背后还连着徐阶,所以朱五也不敢造次,只能一边应付着,一边让人赶紧去报信。
不一会儿,沈默的侍卫长出来,对欧阳一敬抱拳道:“巡按大人,经略有请。”
欧阳一敬看看朱五,没有动弹,直到三尺说:“放心,您出来之前,朱五爷不会动的。”欧阳一敬这才放了心,甩甩袖子,也不用他引路,便径直进了院去。
朱五探寻的望着三尺,意思是,大人到底什么指示?三尺轻声道:“让何大侠带人去交换吧,你在这等着就行了。”
于是何心隐带队去换人,朱五坐在门房里安心喝茶。那厢间欧阳一敬在沈默那里喝了一肚子茶水,又被他云山雾罩的侃了一通,晕晕乎乎的就出来了。走到院中让风一吹,才醒悟过来道:‘我是来干嘛的呀?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但再回去的话,又太没面子,只好先去把李珍拿到手中再说。
谁知到了门房一看,他就急了,哇哇大叫道:“怎么没人了?”
“有——有人!”朱五拖着长音从门房中出来,殷勤笑道:“俺在这呢,巡按大人有何吩咐?”
“其他人呢?”欧阳一敬朝朱五身后张望道。
“不用看了,他们都走了。”朱五满面笑容道:“只有在下奉命在此等候大人?”
欧阳一敬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是啊,只要朱五呆这儿别动,就不算违反对自己的承诺,至于其他人做什么,经略大人可没打包票。
“这……这是欺诈!”欧阳一敬气得跳脚道:“我抗议,哪里还有封疆大吏的气度?!”
“这是我自己的理解,跟大人无关。”朱五面色转冷道:“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没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
欧阳一敬心头一紧,他看清对方穿得可是明黄色的飞鱼服,想找自己的把柄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兀自嘴硬道:“你不用吓唬我,我平生问心无愧!”
“是么?”朱五淡淡一笑道:“我怎么听说,你昔年曾在居丧期间纳了房外室,还生了个儿子呢?”
欧阳一敬登时通体冰凉,他在中举人后、中进士前老母病丧,只得回乡守孝三年,乡居本就无聊,何况服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甚至连房事都要暂停。少年风流的欧阳大少,终是没按捺住心头的欲望,偷偷在外县金屋藏娇,时不时过去幽会一番。服阕后便立刻将大着肚子的外房带到京城待考,等数年后衣锦还乡时,他把外生的儿子瞒了一岁,顺利上了族谱,谁也没察觉有何不妥。
他一直觉着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而且这些年以直言敢谏的面貌示人,欧阳一敬更是注意个人形象,绝口不提此事。谁知这么隐秘的事情,还被对方侦知,锦衣卫的本事,果然让人毛骨悚然啊。
至少欧阳一敬是蔫了,他气势汹汹的到来,却只能垂头丧气的走掉。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对大多数人十分管用,就算欧阳一敬不怕丢了乌纱,却也怕被搞倒搞臭,身败名裂。
‘是人就有弱点,就可能被威胁。’朱五日后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直到他遇见个叫海瑞的家伙,才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你没法把话说那么绝对。当然这是后话。
※※※※
换俘行动很是顺利,天还没黑,何心隐便带着神色委顿的几位畲老返回了。
经略府里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沈默亲自迎到门口,朝三人鞠躬致歉道:“是本官考虑不周,让老人家受苦了。”几人受宠若惊道:“要不是大人搭救,我们就要被宰了下酒,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您千万不要再折杀我们了。”
“哈哈,好,不说了。”沈默欢声笑道:“咱们进去吧。”于是先按照当地习俗,让三人在门口跨过火盆,然后请崔太医为他们进行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伤病;再然后侍女领着他们去沐浴更衣,并有全身按摩伺候。
等变得干干净净、里外一新的三位畲老出现沈默面前时,已经是一扫晦气、神清气爽了。
“请入席吧。”沈默早为他们摆好了压惊宴,笑容可掬的站在那里。
三人互相看看,按照方才商量好的请沈默坐下,然后用畲族的大礼进行参拜。
来赣南已经几个月了,沈默已经基本了解了畲族的习俗文化,知道这是仅次于跪拜祖宗上苍的礼节,乃表示臣服,永不背叛的意思。
第七四五章 火并(上)
稍后一些时候,赖清规的山寨中,同样举行了一场压惊宴,只是……气氛有些怪异。
一干大小头目,难以置信的望着衣着华丽、白白胖胖、气色好得惊人的李珍,心说这他娘的哪是被俘了?分明是被请去当祖宗供着了。
栾斌却很高兴,小舅子让他给弄丢了,老婆一直跟他耿耿于怀,现在能平安归来,也算了个心事。再说李珍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胜在跟自己一心一意,身边有这么个死党,自己的地位也更加稳固。
所以他费尽心思,张罗了这顿宴席。在这个物资严重匮乏的时期,满满一桌子的酒肉……槌脯、鱼、珍脍只能算是佐酒小菜,至于主菜尽是什么‘大骨龟背’、‘烂蒸大片’、‘鼎煮羊’、‘八糙鹅鸭’等等,尽显草莽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粗豪。
对山寨的头目们来说,这么丰盛的菜肴极为稀罕,一个个直咽口水。就连大龙头都醋醋的笑道:“我过生日都没这么丰盛过。”
栾斌赶紧解释道:“这回是赶巧了,正好东西多。”
赖清规也不能表现的太小气,便站起来,笑笑道:“老二平安归来,实在可喜可贺。”说着端起酒碗朝一举道:“来,老二,哥哥代表大家,敬你一个。”
李珍赶紧站起来,跟大龙头碰下酒碗,然后咕嘟嘟饮一气,待赖清规坐下后,他擦擦嘴,摇头晃脑道:“这土酒原先喝着还成,怎么现在觉着真难喝呢?一嘴的土腥味。”
“二当家的喝惯了城里的琼浆美酒,口味当然高了。”边上有人怪声怪气道。
李珍却浑然不觉,兀自大点其头道:“是啊,咱在城里时,可把天下的好酒都喝遍了……”
“都喝过啥酒?”也有人真好奇,凑趣问道。
李珍便如数家珍的显摆道:“什么‘五粮液’、‘六客堂’、‘琼华露’、‘错认水’……多了去了。”
这些酒众人别说喝过,就是听都没听到,在座的一边敬他酒,一边问他在城里的奇遇。李珍虽说这酒不好,却也来者不拒,一边痛饮一边大肆吹嘘自己夜夜笙歌,睡得全是江南娘们;吃得都是山珍海味,每顿都得几十两银子,还有大官们作陪,就连沈经略都陪他吃过两次饭……
听他吹嘘的没边了,有那赖清规的死党,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既然那边这么好。还回来作甚?”
此言一出,刚有些热乎的气氛,顿时僵了下来。李珍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瞪着那头目跳脚道:“你什么意思?不愿看到我回来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那人也不怕他,冷笑道:“只是觉着二当家福气忒大了点,以往被抓住的兄弟,全都被砍了头,您却全须全尾不说,还被人家当祖宗供着,真是太让人……没法相信了。”
“看来我没死,让你失望了。”李珍面上一阵狰狞,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在那人面前比划道:“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霍得站起来,不甘示弱道:“人家又不是你的孝子贤孙,要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家凭什么不杀你?还好吃好喝伺候你!”
“娘球,怪不得老子被抓了,没人张罗着救我!”李珍挥拳就上,一边打一边怒骂道:“就是你这种奸臣,在大龙头身边进谗言,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一边抵挡,一边大声道:“动手更说明你心虚!”两人便厮打在一起,旁边人赶紧上去拉架,也有存心看热闹的,一时间混乱不堪。
“都给老子住手!”便听一声暴喝,大龙头拍案而起,顿时镇住了场中众人,便见赖清规黑着脸道:“一群败兴的玩意儿!”骂完竟拂袖而起。
大龙头一走,这宴会也开不下去了,众头目面面相觑一阵,便也散了。
眼见一场好好的宴会,转眼不欢而散,栾斌无奈地摇摇头,对李珍道:“你这脾气咋这么暴呢?”
李珍气哼哼道:“姐夫,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你和我的黑甲军,这寨子里就没人愿意我回来!”说着狠狠啐一声道:“看着他们那个皮笑肉不笑的鬼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栾斌没想到他竟这么说,但又无从反驳,只能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哼……”李珍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
官军用俘虏的叛匪头目,交换三名畲族长老一事,虽然看似平常,但造成的影响却十分巨大。
首先在山民内部,沈默的这一举动,自然赢得了广泛的好感,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将他们的性命,置于战功之上的高度。关键时刻的一次决断,比什么甜言蜜语都管用一百倍。加之沈默那切实可行的‘致富计划’,终于使越来越多的畲族人,渐渐转变立场,即使不倾向于官军,至少也能保持中立了。这对平定赣南的大计,无疑是个积极的因素。
可沈默为此承担的非议,是赣南百姓无法想象的,那些热血上头的言官,不出意外的开始攻击他软弱妥协,姑息养寇,甚至说他昏庸无能,有前宋之遗风……一时间群情汹汹,言官们将最恶毒的揣测,毫不留情的向昔日的偶像倾泻,让人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但沈默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字辈,他现在是大明的部堂高官,好友、同窗、门生不计其数,岂能坐视不理?于是反击随之展开,各部、各科道、翰林院、国子监、以及最重要的都察院,都有许多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其中又以号称第一能战的左佥都御史林润为先锋。
林润在奏章中说:‘老氏曰:乐杀人者,不可如志于天下。诚不诬矣。朝廷以王者无外,有生之民,皆为赤子,何畲汉之限哉?何胜负之言哉?五霸何如?据山河而一战;三王有道,流声教于四夷!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辩去来,悉艾杀之,岂作父母之意哉?’最后他旗帜鲜明的指出:‘若乱杀子民,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用铿锵有力的文章,反对对内穷兵黩武,积极支持沈默的安抚政策,倡导以天下苍生为重,反对战争,反对杀戮,让人民过上安稳的日子。
便有吏科给事中王治撰文质疑道:‘夫畲民,蛮夷也,气类殊,其心异,安可以子民视之?岂不闻中山之狼?彼欲为东郭儒乎?’犀利的文笔同样引来了一片喝彩声。
但很快有户科都给事中曾省吾,用文章回击道:‘夫畲人气类虽殊,然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汉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然而对方很快反诘,有监察御史周弘祖发文曰:“夷人不服王化,多有反复,且冥顽异常,伐之尚且降而复叛,尚未闻有不战而定之事。”并列举了许多次少数民族反复叛乱的例子,不相信能用怀柔的手段达到目的。
不止是官场上激辩不休,就连文坛也为此各执一词。彼时的文坛领袖王世贞、李攀龙,都是大汉族主义的鼓吹者,看不上沈默温吞水似的处理方式,不仅在各种场合公开批评,甚至还写戏文编排他。
不过沈默这边也不是好惹的,同样具有崇高影响力的李贽、谢榛等人,纷纷表明态度支持沈默,并把他标榜成为具有慈悲心怀的伟大政治家,同样写戏文与李、王等人针锋相对,相互甚至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文字飞扬,虽然支持沈默的总体还是处于劣势,但也让人清楚认识到他已是根基牢固的大员,不是几个言官、几封弹劾就能动摇的了的。
就在大家拭目以待,想看看还有什么好戏时,一个人的一篇文章,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这人就是张居正,他写了一篇极为精彩的《平南议疏》,使所有人都住了嘴:
在文章的开头,他明确指出,对于少数民族叛乱,不应与对外战争等同视之。因为武力镇压的效果只是暂时,造成的仇恨却可以长久存在,过得二三十年,新一代人生长起来,又会再次反叛。与此相反,诸葛亮为了安定西南后方,七擒七纵孟获,以德治统驭西南蛮族,才免除了后顾之忧,专心致志地北伐。
他又具体分析了赣南的民情地形,令人信服的指出,单靠武力强攻叛匪,犹如‘入渊驱魚’、‘入丛驱雀’,难以如愿,而且畲人会因为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的迫害,与叛匪结为联盟,抗拒官军,使清剿难以奏效。只有利用他们与叛匪之间的矛盾,以利益争取他们,以德政安抚他们,他们才会趋利而动,支持官军剿匪,这不但使叛军没了支援,而且斩断了为他们通风报信的耳目,使其陷于被动,这样再采取军事行动,必可事倍功半。
除了摆事实、讲道理之外,张居正还极高明的引用了嘉靖数年前圣旨中的一句话:‘有征不战,不杀非辜,王者之兵也,汝往钦哉!’并以此引申出,原来朝廷严厉清剿,虽获胜利,那不过是‘多务小功,不为大略,甚未副天子之意’。彻底堵死了强硬派的嘴。
其实笔墨官司从没能彻底服众的,哪怕张居正的文章写得再精彩,人家也能自说自话,继续纠缠不清。之所以反对声一下子消失,恐怕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作为徐阶的得意门生,他如此鲜明的表态,不可能没有没有元辅大人的授意。这让许多投机分子,再不敢跟风而上了。
至此,对沈默的非议之声终于稍减,但一心想看他笑话的人,却不可能消失。
※※※※
不过,千里之外的纷纷扰扰,并不能影响到沈默的步伐,他依然按部就班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我要的人选敲定了吗?”签押房中,沈默问刘显道。
“已经有了。”刘显恭声答道:“还要请大人定夺。”
“把他找来吧。”沈默看看日程道:“午饭后我有半个时辰的空闲,就让那个时候过来。”
“是。”刘显恭声答道。到了午时三刻后,他准时出现在签押房,还带了个牛高马大的下级军官。
沈默看那人有些面熟,轻声问道:“你是?”
“小得胡大给督帅磕头了。”那人朝他大礼参拜,自报家门后沈默才确定,果然是自己刚来龙南时,放过不杀的兵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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