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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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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劳您大驾。”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东北角门处传来,沈默循声望去,就见一位须发银白、面色红润、身材高大的老人,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看到欧阳必进没受到什么损伤,沈默放心的笑了,一躬到底道:“老大人,您受惊了。”

欧阳必进有些汗颜道:“我没给你看好家啊……”

“只要人没事儿就好。”沈默微笑道。

“人确实没事。”欧阳必进道:“一开打我就让那些技师从后门跑了,加之你们来的及时……”

“这是凑巧了。”沈默道:“事先并不知道,本来只是想来看看的。”

“可见天不该绝。”欧阳必进早是知天顺命的年纪,呵呵一笑道:“前面太乱了,咱们到库房里坐坐吧。”听老大人如此邀请,归有光等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心说哪有请人去仓库里喝茶的?

沈默却知道,醉心于科研的人,往往疏于待人接物,所以没觉着有什么,与老欧阳并肩往后院走去。

“是什么人在这里闹事?”沈默轻声问道。

“唉……”欧阳必进叹口气,没吱声。

“为什么闹事?”沈默又问道。

“嘿……”欧阳必进苦恼的揉一把头发,嘟囔道:“到了就知道了。”

沈默只好把疑问塞回肚子里。

※※※※

苏州工学院的建筑风格,虽然仍未摆脱传统范畴,但已经带着浓重的使用色彩了,由五进院落组成。第一进是教场,正中供奉着先师祠,牌匾上书‘日用即道’,供奉的是鲁班与墨翟……这是传授技艺的学员,供这二位工匠的祖师,当然合情合理。

二、三进都是一样的规制,在中间的通道两边,各有一排长长的教舍,粉底黛瓦,竹节一般间隔开,沈默特意进去看了看。要比后世的教室少得多,没有黑板,只有个小小的讲台。学生的条件更艰苦,每一间内都只有长凳,没有桌子,这样显然是为了多坐人。

一间教室坐六七十人没问题,欧阳必进告诉沈默,在苏州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只能这么将就了。

沈默点点头,他管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细,如果这种形式真得管用,自然会众人拾柴火焰高,欣欣向荣、越办越好;要是真的不适合这个年代,那只能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看来方才外面的骚乱,对他的信心打击不小。

第四进是各种操作教学间,沈默一间间看过来,缫丝间、纺纱间、织布间、丝织间、提花间等等……棉纺、丝织各占据半壁江山,别的行业却几乎看不到。

“目前只开了这两类课程。”欧阳必进道:“主要是地点的原因,苏州的工场,不是棉纺、就是丝织,而且这两个行业需要人最多,工人收入也最高。”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我现在是开口不离收入。”

“这不正是‘民本’思想吗?”沈默微笑道:“只要能让老百姓自食其力,过上好日子,种地和做工,有什么区别吗?”

“呵呵,就你会说话……”欧阳必进捻须笑道,有时候他自己想想都好笑,堂堂大明吏部尚书,竟然被这小子忽悠的主动辞职,然后跑来心甘情愿地给他白打工,像自己这样的怪人,估计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他乐意,要不谁还能强迫他干?欧阳必进长期做父母官,深知百姓生活不易,一直以来都想尽力帮助他们。尤其是在郧阳担任巡抚的时候,那里土地贫瘠,百姓贫苦,盗匪横行,百姓的生活十分艰难……否则朝廷也不会在一府之地设立巡抚……但他发现,凭自己的力量,动不了压在百姓头上的捐税劳役、官府欺压、养老看病这些沉重负担。

在苦恼与自责中,他的治下恰好遇到牛瘟,大量的耕牛都病死了,眼看春耕在即,老百姓急得团团转,压力层层上传,最后汇集到当时欧阳必进身上。

一般遇到这种问题,官员们便会继续往上推,反正是天灾嘛,又没自己什么责任,请朝廷免税,请省里赈济呗。但欧阳必进没有这么干,他平时平时喜欢动手、善于思考……牛死了,耕不了地,能不能想办法替代一下呢?

他想到有部古书上,似乎有人力耕地机的介绍,一找还真找到了,但中国文字的传统特点,便是言简意赅……说难听点就是语焉不详,很难依葫芦画瓢。但天才在此刻迸发,欧阳必进就凭着寥寥百十字的描述,会同几个老工匠,打造出了十分实用的人力耕地机,一经实验,效果好极了。马上全力打造了上千具,帮助百姓度过了危机。

大获成功后,他又将其几经改进,已经推广到了很多地方,而且因其省力高效,许多地方甚至不再依赖耕牛,这样就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让百姓的生活得到了一些改善。

欧阳必进一看,原来还有另外一条路,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帮百姓打造趁手的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节不了流就开源嘛,百姓当然能过得好一些。

自此,他便一头扎进了发明研究之中,对科技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对仕途的追求,这才是他能来苏州的真正原因。

※※※※

不过这次,惹祸的也是他的发明……

欧阳必进带着沈默来到了最后一进,这里是他的办公房、藏书阁,和院里的库房。原先他是在苏州研究院待着的,但那个院在城外二十里处的上方山上,现在这边草创、离不开人,两头跑老爷子实在吃不消,索性把瓶瓶罐罐全都搬过来,在空闲的库房里搞他的研究。

他要向沈默展示的,正是他的成果之一,行云流水。

当库房门打开,那台模样有些怪的机械,便出现在沈默眼前,据欧阳必进说,是纺纱用的纺纱机。但沈默觉着这个铁坨坨,倒像个用来爆米花的工具……

对纺织业,沈默还是很了解的,毕竟是苏州的支柱产业。

丝绸和布匹的原料是蚕茧和棉花,但不能直接就用,蚕茧要经过缫丝,才能变成用来纺绸的生丝;而棉花也需要先捻在一起纺成线或纱,这样才能用来织成布。而纺纱机,就是用来把经过杆、弹等工序处理过的棉花,变成纱线来的机器。

沈默知道,目前通用的纺纱机,还是黄道婆发明的三锭脚踏纺车,可同时纺三根纱,是非常了不起的发明……因为在这之前,纺纱都是由人手完成,即便是要找到一个,可以同时纺两根纱的人都非常不容易,三纺车不但提高了工作效率,更让产量增加,大大的促进了苏松棉纺业的发展。

但现在三纺车却成了阻碍行业发展的桎梏,尤其是最近几年,工人们对织布机进行改进,使织布变得更高效快速时,纱锭的需求已经超过供应量许多了……毕竟这样三根三根的纺纱,速度还是太慢了。

加上外国商人们也开始在丝绸之外,大量的采购价格更低、更适合平民使用的棉布,大量的订单涌入各个棉纺工场,但工场主们却面临着无米下锅的窘境。

也就在那时,苏州设计院开张了,且有大名鼎鼎的欧阳必进坐镇,棉纺业的巨头们喜出望外,拿着厚厚的银票来到上方山,请求帮助改进纺纱机,为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欧阳必进也希望设计院能一炮打红,便接下来这个委托,集中力量进行纺纱机的改造。其中沈默给他的简单物理学、几何学的教材,起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对力学的了解,让他工作如虎添翼,最终用了两年时间,研究出这样一台机械来。

欧阳必进给它起个名叫‘行云流水’,可见还是很满意的。

面对这样一台东西,沈默其实是两眼一抹黑的,他根本不懂其中的原理结构。每当此时,他都会涌起深深的自责,心说我要曾经学理工科就好了……

不过实际效果如何,他还看得出来……欧阳必进让人给他演示,在一头的圆筒中,填装上弹过的棉花,然后,一边旋转铁筒,一边拉起筒中棉花的一小部分,棉纱便源源不断的拉出来,确实挺快,而且拉出的丝线质地均匀,完全不逊于熟练工用传统方法所制的。

“但是……”沈默轻声道:“看不出有多大的提升?”

“这只是整个纺纱机的一部分……”欧阳必进的眼中放射出光芒道:“如果把上百个这样的玩意儿,用几根联动杆连起来,然后再用水车驱动,你还觉着没什么提升吗?”

第七三七章 礼物(上)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沈默还是让老欧阳给出的数字吓了一跳,一部机器最少可以同时带动六十个纱锭,如果在材料、工艺上再尽心改进,甚至能达到一百个!而且是无时无刻都在运转!

而且这样一部机器,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照顾过来,在大幅增加效率的同时,大大降低了劳动力成本,绝对是革命性的发明。

那一刻,沈默觉着眼前站着的,就是鲁班、就是墨翟、就是牛顿、就是瓦特!真是打心眼里崇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也是穿越来的吧?”

“川岳?”欧阳必进很老实,道:“我是江西人。”

“你不是人。”沈默越想越是激动,心跳都加速起来,嘶声道:“你是天才,无与伦比的天才!无中生有的神人啊!”只有知道未来的人,才会理解他为何失态。

欧阳必进起先以为沈默也要骂他,后来才明白是夸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首先这东西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改良的;然后没有你弄来的那些泰西人,我也解决不了好多难题。”

“以前就有这东西吗?”沈默吃惊道,这个他可真不知道。而且也没听说过,在棉纺织业出现过水力纺纱机。

“有,而且一直有。”欧阳必进点头道:“有了原先在郧阳的经验,我一开始便从前籍中入手,想找到点思路……其实原先就有些印象,好似在什么书上,看过一种纺车。找了一个月,最终让我在王祯的《农书》中找到了!”想起当时给他的惊喜,老欧阳现在还有些激动道:“那是南宋后期发明的,名叫水转大纺车!装有锭子三十二枚,通过两条皮绳传动,使枚锭运转。”

“我当时就想,如果能复原出这东西来,功效一下就提高十倍!”欧阳必进道:“便兴冲冲的给那些委托人讲,结果被浇了一头冷水。”

侍卫拿过两把椅子,又端来茶几,请两人大人坐着慢慢唠,沈默问道:“想来人家也知道这东西,但没法派上用场。”

“人精就是人精!”老欧阳赞许的方式都这么独特,点头道:“是啊,他们告诉我,这东西其实现在也有,但是用来纺麻线的,若是改纺棉线,不仅会时粗时细,时松时紧,还容易断头,根本没法用。”

“哦,想来您不信这个邪。”沈默端起茶杯来一尝,不由愣了,道:“什么味?”

老欧阳得意地笑道:“尝尝,能喝的惯不?”

“太能够了。”沈默笑眯了眼道:“你从哪弄的可可?”心说大航海真的开始影响百姓生活了,先是烟草,后是可可,也不知下一个惊喜是什么?

“你竟然知道……”这下轮到老欧阳吃惊了,不管旋即又释然道:“也对,你沈大人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

“我还真稀罕。”沈默笑着伸出手道:“要是有多余的,分我一些呗。”他马上就想到儿子,心说得给他们尝尝。

“还是你找来的人送我的。”欧阳必进笑道:“他说这个在泰西,也是稀罕玩意呢。”

“接着说吧。”沈默点点头,品一口醇香的热可可,真怀念这种感觉。

※※※※

老欧阳也很喜欢这种饮料,端着茶杯抿一口道:“你没猜错,我不死心啊,心说既然能纺麻线,就说明基本原理是对头的,纺不了棉线,应该只是力道的问题。至少肯定很有参考作用。”

“于是就让人带着我,去二百多里外,看那种大纺车,确实很震撼。”欧阳必进比划道:“有一件磨坊那么大,结构复杂、体型庞大,但因为用水车驱动,干活又快又省力,三十二个纱锭同时转动,一天就可纺两百多斤麻纱。”

“它用水车作动力,通过传动皮带,牵引锭子和导纱框,来完成加捻和卷绕纱条,而且为了避免各纱条相互纠缠,在车架前面还装置了同等数量的小铁叉,可以分勒绩条,还能使纱条成型良好。”谈到兴趣所在,欧阳必进两眼放光道:“这些工具之间,由导轮和皮带联动成一整体,带随轮转,众机皆动,上下相应,缓急相宜。”说着一脸钦佩道:“绝对是天才的设计。”

“那为何不能纺棉呢?”沈默凑趣问道。

“主要是因为棉没有麻的坚韧。”欧阳必进答道:“通过仔细观察,当时我认为,一个是因为传动皮带的运动不够规则,不能保证纱锭的均速转动;另一个是,没有个机关可以调整转速,但棉纺生产时,需要随时调整……这样纺出来的纱肯定时粗时细,时松时紧,而且还容易断头。”

“这些缺陷能克服吗?”虽然明知已经克服了,但沈默还是凑话道。

“以我们大明现在的工艺水平,足以克服了,只是看你想到没有,实验的够不够。”欧阳必进小小得意道:“既然问题出在传动上,那就在传动上下功夫呗,最简单的调整问题,我在传动皮带之外,又加上一个螺旋调节的机关,使人可以根据需要拉紧或放松皮带,这样就可以随时调整速度了……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个没有用到。”

“至于让纱锭匀速转动,这个棘手许多,不过总算还是有思路的……宋代的张思训,发明过一个以水银驱动,自动报时的‘浑象仪’,百年后又经过苏颂改进,造出了大名鼎鼎的‘水运仪象台’,靠水车驱动运转,可以观测天象,准确报时。这东西北京钦天监一具,我当年去看过,印象十分深刻。”老欧阳一脸钦佩道:“所以我遇到难题后,就想到那么精密的大仪象台,也是靠民间使用的水车驱动,人家却能精确报时,与天穹同步转动,肯定是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才能做到分毫不差。”

沈默是知道那‘水运仪象台’的,是钦天监的核心仪器,为皇帝提供最精确的天文观测、天象演示和准确报时……沈默曾经一直以为,钟楼是欧洲的发明,想不到宋朝时中国就有了,不由十分汗颜。

“正好南京钦天监也有一台,我便挺着一张老脸去观看,而且还幸运的发现,钦天监的书架中,还有那本苏颂所写的《新仪象法要》,他们就是靠这本书造出来的仪象台。”老欧阳得意道:“这下是彻底弄明白了,原来匀速运转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把传动连接部位的松弛消除掉,咱们老祖宗采用的办法,是把皮带换成了一个个链节构成的传动链。那链节可与水轮上的轮齿严丝合缝的咬合,整个传动链缠绕在轮子上,这种又短又紧的传动装置,完美的消除了松弛,实现了匀速。”

“这样就造出来了吧?”沈默笑道,他知道人在这种时候,都是有演讲欲的,当然会奉陪。

“我也这样以为。”欧阳必进感慨道:“回去后用了一个月时间,完成了对水转纺纱机的改进,心说这下总成了吧?但实验的结果让我大失所望……纺出来的棉线却松散稀疏,根本连线都算不上,只能叫做棉条,完全达不到要求。”

“这是为何?”沈默奇怪问道。

“我也想不明白,后来请了纺纱的老师傅来给诊断,人家一看,就笑着说,这个纺纱机可以纺麻线、生丝,但就是不能纺棉,因为这个纺纱机的功能,只是将丝线合股、加捻然后卷绕,那些长而坚韧的麻和生丝,可以用这个直接纺线。但棉花的绒太短、拉力也太小,所以纺出来的棉线才会不堪用。”欧阳必进道:“当时他们都说没法子了,因为老祖宗都没能解决过这个难题,我却不服气,难道什么都得靠祖宗吗?这不让后人笑话一代不如一代吗?”

“说得好。”沈默拊掌赞道:“厚古薄今是不对的,一代更比一代强,咱们中国才有希望。”

“是这个理。”欧阳必进点头笑道:“我就去看他们用纺纱,结果发现他们用两种方式把松散的棉条捻搓细密成线,一个是把棉条从一个框子中间穿过绕到锭上,框子转动时,棉条既受到拧绞又得到拉伸,缠到锭子上时,就是结实的棉线了;还有一种,就是用滚筒代替木杆。”

他指指那个‘爆米花机’道:“就是这样一个圆筒,把棉条填装在里面,只要拉出筒中棉花头绪,就可以利用旋转的力量达到拧绞和拉伸的效果,俱成紧缕,直接绕在锭上……”说着双手一并,合掌道:“然后把这个东西和那套传动装置连接起来,就可以成功了。不过这也不是那么简单,但有了你派来的那些泰西工匠……他们对齿轮、曲柄、轴承的掌握,确实有过人之处,在他们的协助下,终于是做到了。”

“最终的纺纱效果如何?”这才是沈默最关心的问题。

“就是这样的。”老欧阳顺手从地上拿起个纱锭道:“这就是我那台样机纺出来的。”

沈默接过来一端详,看上去比一般的棉线粗,又使劲拽了拽,十分的坚韧结实。不由赞道:“比手纺的还好。”

“最终版本也设计出来了。”欧阳必进道:“因为皮带改成了链条,我那个螺旋调节的机关就没用了,最近让那几个泰西人,捣鼓出了一套齿轮组,可以靠改变传动齿轮的大小调节速度,这样棉线的粗细就可控了。”

※※※※

听完老欧阳的讲述,沈默可以确定,一件将改变时代的发明诞生了,虽然纺纱只是纺织业的一个工序,但一道工序的创新,必将带动全行业的创新。道理很简单,以棉纺织业为例,这个行业是由加工棉花、纺线、织布、漂白、印花、染色等许多道工序组成的,其中一道工序的效率大幅提高,必然会对上游产量的需求暴增,并使下游工序严重超负荷。这种内部的技术矛盾,最终会刺激上游、逼迫下游,全力寻找改进之道,以达到工序间的平衡。

正如马子所曰:‘一个工业部门生产方式的变革,必定引起其他部门生产方式的变革……有了机器纺纱,就必须有机器织布,而这二者又使漂白业、印花业和染色业必须进行力学和化学革命。’

沈默相信,只要保持市场需求的旺盛,对创新加以鼓励和保护,这场棉纺织业的革命,迟早会在大明发生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一二百年都无所谓,反正比英国早就行。

其实他早就想点起这产业革命的第一把火,可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在理工方面实在白丁,估计一辈子也捣鼓不出来,只能扼腕叹息。

可万万没有想到,老欧阳竟帮他实现了这个夙愿,这让沈默怎能不欣喜若狂?沈默真想仰天长叹一声,老天有眼啊!!不过身份使然,他还尽力保持矜持,可双眼中的泪水,已经快要奔涌而出了。

倒把老欧阳弄糊涂了,奇怪道:“怎么了,迷眼了?”

“别管我,我需要冷静冷静。”沈默摆摆手,深吸口气,便走到库房的尽头,看到有个立柜,他赶紧躲到了后面。

一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泪水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扑扑簌簌的往下淌,沈默伸手擦,却越擦越多,索性一次流个痛快……沈默的表情也极为复杂,双拳紧紧攥着又松开,无不显示此刻他的心中百味杂陈,无以言表……

谁也不知道,老欧阳的行云流水,对他意味着什么,虽然只是一部不会说话的机器,却让沈默没了孤军奋战的悲苦——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却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这里,这个见鬼的历史岔道口。虽然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但身为一个炎黄子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那独领风骚数千年的国家,猝然跌入残酷的黑暗之中。直到五百年后,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仍然艰难的寻找复兴之路。

虽然没人逼他,可他无可选择,但他又不是那种以天下为己任、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伟人,他本质上只是个普通人,也会犯错乱来,也会难过软弱,也会受不了秘密无法告人的痛苦,更会因为孤独而感到绝望。

是的,虽然身边的好友如云,麾下的门生无数,但他依然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来源于秘密无法告人,他不可能跟人说,我来自五百年后,咱们国家还有个七八十年,就要让异族灭了,被奴役二百多年,再让全世界的列强蹂躏,所以咱们非得同心戮力,为改变这个命运而奋斗……估计他直接就会被送去看太医。

所以他没法解释,只能过于沉重的负担全部背在自己肩上,闷着头,沉默的、蹒跚的,忐忑的在未知中……乱来。别看他做了那么多,可一点信心都没,这条路太远太难行,长得让人根本看不到希望。

只是因为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捣鼓,大明的命运都不可能比原本更差,他才硬着头皮,把死马当活马医的。可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在大声叫道:‘放弃吧,你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个念头像幽灵一般,在他脑中不断盘旋,迟早会把他逼疯掉的。

真得,与绝望比起来,什么苦啊、累啊,孤独啊、痛苦啊,全都不值一提……

但今天看到那‘行云流水纺纱机’后,沈默心中的希望之火,才第一次真正燃烧起来,虽然不大,却足以温暖他的身心,照亮他前进的路了。

希望,哪怕只有一点,他就无所畏惧、他就有了方向,他也终于可以抛去那副沉重的枷锁了……

第七三七章 礼物(中)

当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已经彻底恢复平静,只是通红的双眼出卖了,让他不得不面对好奇的目光……

“迷了眼了。”沈默若无其事的坐下,喝一口凉了的可可道:“那这东西与今天的冲突有何关系?”

“呵呵……”老欧阳虽不知他失态的原因,但还是能感到沈默对这‘行云流水’的重视,心里很是高兴,但听他一说到今天的事儿,就再也笑不起来了:“因为这里有很多人都会纺纱,我想着检验机器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大家亲身体会,就算不好,也可以提出意见再改进。”他一脸苦笑道:“谁知一体验就出事了,那飞速转动的几十个纱锭,竟把他们吓到了,不过我以为是他们是被震撼了,习惯了就好了……结果气氛越来越不对,直到今天下午,我正在后面睡觉,就听前面粗暴的撞门声,乱成一片。赶紧去前面看,竟然是一部分学员闹事,他们怒不可遏、大喊大叫,说这新纺机会把他们的饭碗砸了,要我把它给销毁,还说我居心不良,是那些工场主的走狗。”说着捋着胡子,哭笑不得道:“他们也不想想,谁能养得起二品的狗?”

沈默安慰的笑笑,关切道:“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而已,老大人不必介怀。”

“唔……”欧阳必进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反而有些纠结道:“不过细想想,他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原先的纱锭,都是用那种老式的三纺车,一锭一锭摇出来的,有人工含在里头,所以价钱很公道。所以苏松百姓家家都种棉花,户户都有纺车,妇女无分老幼,大都恃此为业。很多苦寒孤老的棺材本、小家碧玉的嫁时装尽出于此。”他紧紧皱着眉头道:“但这行云流水如果推广开来,纱锭的价钱肯定暴跌……”

他没有往下说,但沈默已经了解了那份担忧——江浙苏松一带,水力资源丰富,又是纺织业的重镇,这种高效低耗的水转棉纺机,肯定会大受欢迎的。到时候把机器架起来,棉花由这头进去。锭子就有由那头出来,一台顶得过一百人,哪还有手摇纺车的用武之地?

而且面纱产量的暴增,肯定会导致收购价格的下跌。传统手工纺纱不但产量低,又卖不出好价钱,没人因为你把肩膀累塌、把腰杆累完,而多掏一个制钱的。

因此,就连这‘行云流水’的发明者,也开始担心起后果来……如果真的断了老百姓的活路,再成功的发明,在欧阳老大人的眼中,都是邪恶的。

想明白前后因果,沈默沉吟道:“老大人所虑甚是,若是贸然上马,恐怕反弹会很大,苏州的老百姓可不好惹,万一闹出事情来,地方上难以担待,皇帝和朝廷那里也交代不过去。”

“嗯。”欧阳必进点头道:“是啊,建立苏州设计院的初衷,是富民!咱们得多替老百姓考虑。”

眼看两人就要统一意见。不料沈默话锋一转道:“您这样一说,我倒有些糊涂了,难道先进的工具,反倒不如原始的,既然如此,咱们的研究院还有开下去的必要吗?”

“单从效力上讲,肯定是远远超过的,但收入的增加,只是富了那些大户,老百姓却要打破饭碗了。”欧阳必进又叹口气道:“而且万一处理不好,会被人说成是与民夺利的。”

“与民夺利?”沈默下意识的舞动下手臂道:“这从何说起?是占了老百姓的山川菏泽?是垄断了天下的盐铁专卖?”

“原先老百姓能挣到的钱。”听沈默有些激动,欧阳必进也提高声调道:“现在挣不到了,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与民夺利!”

“不对吧,老大人……”沈默深吸口气道:“与民夺利,是在不增加社会财富的基础上,用权力强行垄断,汲取老百姓的骨髓。”说着顿一顿道:“而新式的纺车,带来的是生产力的提高,是社会财富整体的增加,虽然会带来一些阵痛,但从长远来看,还是会惠及普罗大众的。”

“怎么讲?”老头认真倾听到。

沈默耐下心,循循善诱道:“您不否认,这机器的应用,将带来纺织业的大发展吧。”

“唔……”老头点头道:“翻上一番没问题吧。”

“您还真谨慎。”沈默笑道:“甭管多少了,就算是增加了一倍的产量,这需要增加多少台织布机?会带来多少就业机会,这不是富民吗?供给的布多了,价格自然降下,更多的老百姓便买得起布,穿得起衣,这难道不是富民吗?如果再卖到国外,还能流进来大量的白银,甭管是要用来消费享受,还是扩大生产,最终还是要花在咱们大明,让老百姓挣了去,这难道不算富民吗?”

沈默这套说辞,对年事已高的老欧阳来说,确实有些理解困难,老人家皱着眉头,觉着也有些道理,但不能将担心完全消除,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了。

“难道因为可能会噎到,就不吃饭了吗?”沈默只好用更形象的说法道:“我们要想办法,避免被噎到,或者一被噎到,赶紧喝水,而不是因噎废食!”

“你这么说,我就有些明白了。”欧阳必进有些晕乎道:“要是能避其害、取其利,我当然支持了。”

“您老成持重,说的极是。”沈默心说,只要上了马,你就拉不住了,所以满口答应道:“等我同各方面,筹划出一个妥当办法出来,不让劳苦人家有条生路,就不推广这种机器。”

这番话说得很漂亮,但老欧阳的官都当到顶了,还不至于那么好哄。心道:‘怕是花十年工夫吗,也未见得能筹划出来。’说这番话,怕是为了敷衍我吧……话虽如此,但他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和风细雨的变革,每次的改变,都会给一些人带来痛苦,这让他体谅了沈默的苦心,一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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