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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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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鸣条、海不扬波、混河载清、枯木再生之类的祥瑞,便是上天对皇帝的嘉许……干得不错,表扬一下。
但要是碰上火山地震、皇宫失火,以及洪涝灾害、冰雹黑霜,旱魃蝗灾之类,掰都掰不过去的灾害,自然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这时候皇帝要斋戒更衣,去天坛询问上天,俺到底干错了啥事儿?然后会向天下百姓宣布,已经得到上天的启示,通常是‘奸臣在位’,‘圣听蒙蔽’、‘苛政害民’之类的,然后皇帝便会处罚一批人,甚至会装模作样的颁罪己诏之。
这种维系皇权的重要仪式,向来为历代皇帝所严格遵守,哪怕是正德那样的顽主,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要说狂热的宗教分子嘉靖同志了。
在连续第八十一天不下雨后,嘉靖终于传出旨意,召内阁大学士、诸位尚书并钦天监正至圣寿宫奏对。听皇帝道出忧虑后,徐阶宽慰道:“圣上明鉴,晴雨洪旱都是上天的安排,只要皇上简行仁政,克己复礼;百官奉公守法,勤政爱民,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会置万民于水火,相信旱情很快会得到缓解的。”说着将安排好的赈灾计划,一条条的讲出来,让老嘉靖感到十分满意,至少老百姓乱不起了。
但要正解天心,还得让专业人士来……历代皇朝都有的钦天监,就是负责侦测天象,为皇帝解读天意的。于是嘉靖的目光投向钦天监正金邛,道:“你来说说吧。”
金邛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昂头沉声道:“启奏皇上,天旱成灾乃上天示警,不是只靠赈济能够免灾的。”
“上天示警?”嘉靖一下紧张起来,问道:“何解?”
“董仲舒说,旱是阳,水是阴,大旱者,阳灭阴也。大水者,阴灭阳也!”金邛奏道:“现在连月大旱,便是警示朝中阳气太炽,已经到了灭阴的地步了!”
“为什么阳灭阴?”嘉靖的目光幽幽闪动道。
“因为天子‘任阳不任阴’导致的。”那金邛完全豁出去了,放声道:“阳者,岁之首也,天下之昆虫随阳而出入,天下之草木随阳而升落;然圣人云‘阴阳调和’,又云‘孤阳不生、孤阴不长’,便是说天子不能偏心偏爱,亲阳而疏阴,要一视同仁,使其相生相克,方能风调雨顺……如果只任阳而不任阴,便会像现在这样一日悬空,赤地千里……”
在场的所有人听这话,全都惊住了。这金邛也太胆大,竟敢公然宣称,是有人专权引发的这场旱灾,又说的这么明白,真让人难以置信。
徐阶本来就热得额头见汗,现在汗水更是顺着眼角往下淌,但他还是大睁着眼,想看看这个金邛,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毫无征兆的朝自己开炮。
嘉靖本来也昏昏欲睡,但这下让金邛的一番惊世之言,弄得睡意全无,一双狭长的凤眼冷光闪烁,道:“朕身边的大臣,今天都在这里,你倒说说那个是朕‘偏爱偏信’的大阳啊?!”
金邛重重磕脑袋道:“微臣只知观天象说话,不敢妄言诸位大人。”其实他也没有说的必要,谁还不知道说的是谁啊。
“朕叫你讲!”嘉靖一推身前的杯盏,暗红色的玫瑰露、乳白色的冰奶子,全都撒到明黄色的地摊上,登时出现一种黄白红相间、然后混合起来的奇怪颜色。
金邛吓得浑身发颤,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血都渗了出来,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嘉靖嘶声笑道:“你不敢说,朕替你说,朕身边谁的官职最高,权力最大,谁就是那个阳,对不对呀!”
金邛俯身额头贴地,不再磕头,一动不动。
那厢间徐阶也从锦墩上下来,也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嘉靖面前。
见阁老跪下了,其余的大臣、殿里殿外的太监,都赶紧跟着跪下,就连那些威武雄壮的大汉将军,也不禁动容,暗道:‘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又来了?’
※※※※
嘉靖的想法也差不多,他看看众人的表情,又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缓缓道:“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
众大臣都望向徐阁老,却见徐阶依然跪在那里,身体微微发颤,难道是吓坏了?
“起来吧,徐阶……”嘉靖又唤一声,心中不悦道:“你就是再多委屈,也给朕起来说……”话音未落,便见徐阶身子一歪,竟然昏倒在大殿上。
“御医,快传御医……”圣寿宫中登时乱作一团,好在皇帝整天生病,太医时刻准备着,转眼间便冲进大殿,直奔龙床而去,待看清皇帝好端端的,才发现原来是首辅晕了,这才折到徐阶身边,把脉看眼皮、察舌苔,一番检查之后,回禀道:“元首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忧思少睡,以至于身心虚弱,然后又受了点刺激,一下子气血上涌,身子承受不住,一下晕过去了,静养几日就好了。”
大殿里一片默然,嘉靖望着头发全白了的徐阶,眼眶有点湿润,他记得一年前,徐阶的头发还是花白,现在竟找不到一根黑发了。不由有些动情道:“这两年,朕的身体不好,有些倦怠了,朝政全靠存斋一个人撑着,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么大个国家,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要操心,拉磨的驴一样累死累活,怎么就成了专权的野心之徒了呢?”说着挥挥手道:“把金邛收监,审一下是什么人让他说这番话的!”最后警告他的大臣道:“谁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诏狱里和金邛作伴去!”
众臣凛然退下,但在圣寿宫离开之后,高拱和郭朴,还是忍不住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第七三四章 阳(中)
锦衣卫追查下去,发现钦天监正金邛,跟朝中大臣并无任何关系,竟然跟徐阶是同乡,这无疑为他开脱了‘受人指使’、‘设计构陷’的罪名,而且金邛一口咬死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对天象的分析,绝对不是针对朝中的某位大臣。追查来追查去,最后只定了个‘妄语臆断’的罪名,撤掉官职,发回原籍闲住,当然这是后话。
但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金邛可以豁出命来对付徐阶,一定有他的原因,只是知道的人凤毛麟角,而高拱恰好是其中一个。因为高拱对徐阶的反感从来不加掩饰,他的学生投其所好,专对他讲一些某某如何憎恨徐阶的故事,但高拱的性格粗中带细,而且细如发丝,别人当闲话讲的事情,他却能去伪存真,沙中寻金,找出可以利用的东西。
去年,他听自己的一个学生说起,钦天监正金邛最近情绪低落,时常喝得烂醉,且酒后必会痛骂徐家父子。后来一打听,原来金邛的岳父因为土地被徐家的恶奴霸占,推搡间被打死了,消息传到京城,金邛的妻子饱受打击,居然难产死了……这三条人命,都被金邛算到了徐阶头上,喝完酒骂一骂,已经算是很理智的了。
高拱当时便上了心,只是一时没想起该怎么用,所以只是让他的学生跟金邛保持联系,设法取得他的信任而已。结果今岁开春以来,接连几个月的大旱,让他找到了这步闲棋的用处。便跟郭朴商量,要冷不丁给徐阶一个闷棍,估计打是打不死,却也要让他疼半年,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于是两个老乡便策划了一系列动作,说动金邛,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高拱让他的学生,秘密联系到了金邛。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金邛对徐阶的恨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愈加刻骨,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这才有了的他在金殿指桑骂槐的一幕。
高拱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并没有乘胜追击,他知道嘉靖离不开徐阶,也不愿意再折腾了。若是这时候头脑一热,暴露自己的话,肯定会被徐阶活活玩死……徐阁老‘度量如海’,绝不会立刻报复,但早晚会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不信请看袁炜的下场。
但即使不动手,徐阶的日子也很难过了,先是被送回府中休养,然后长期积累的疲劳爆发,大病一场,十几天没有下来床,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让回京述职的张居正眼泪都淌下来了:“老师,您可要挺住啊……”
“我死不了。”徐阶摇摇头,靠在躺椅上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这回还要不了我的老命。”
“那就好,那就好……”张居正哽咽道:“也不知什么人,竟存如此歹心,老师为朝廷呕心沥血,他们却还在您的背后捅刀子。”
“呵呵,这很正常。”徐阶微微笑道:“为师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已经当了四十多年官,成为天子近臣也有二十多年,看多了宰执大臣的起起落落,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望向张居正道:“甭管你多么的谨小慎微,原来的人缘有多好,只要当上了首辅,立刻就会成为许多人的敌人,因为你挡住了他们上升的道路,不把你搬开,他们就坐不到你的位子上。”说着徐阁老说出一句切身体会道:“想要善终,就得见好就收,老赖着不走,肯定会招人嫌、惹人怨,早晚要倒大霉的。”
张居正听得一阵凄凉,他能感觉到,老师虽然嘴上说无事,但确实已深受伤害。陪着徐阶沉默片刻,他才轻声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徐阶道:“让那金邛一番信口雌黄。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想从老夫身上,找出专权谋私的证据?老夫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就不要操心了。把赈灾的差事办好,这对你来说,是个极好的磨练,专心点,别被人拉下太远。”
张居正知道徐阶说的是沈默,轻轻点头道:“学生知道,自己缺乏实际政务的能力,会认真学习,办好差事的。”
“很好,很好……”徐阶缓缓颔首道。
※※※※
这时候,门子通禀,吏部尚书郭朴求见,徐阶让张居正去书房待着,便命人把郭朴请进来了。郭朴的性子雷厉风行,稍稍问候几句后,便直入主题道:“吏部拟出了对南京兵变责任官员的处罚,请元辅定夺。”
徐阶不想看,道:“老夫心力交瘁,怕权衡失度,老弟让养斋公过目便可。”养斋是严讷的号。因为以阁老称呼,总感觉怪怪的,所以徐阶都用字号称呼他。
郭朴道:“次辅大人说,这事儿必须得您拿主意。”
徐阶暗叹一声,都说严讷厚道,其实他当官都当油了,知道事情涉及首辅的门下,便坚决不掺和……却忘了关键时刻不给领导背黑锅,那领导要你何用?
收起心中的不满,他只好戴上老花镜,拿过郭朴递上来的文件。慢慢查看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处理结果与他给出的意见并无二致,但徐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绝不能照原来那么办了,便平平淡淡道:“这个,再斟酌一下吧。”
“请元辅明示。”郭朴很好的隐藏了他的攻击性。
“部下叛乱,负全权之责的官员该怎么处置?”徐阶仿佛唠家常似的问道。
“撤职。”郭朴答道:“并移交大理寺查办。”
“那对引起兵乱,负全权之责的官员呢?”徐阶又问道。
“撤职。”郭朴又答道:“移交大理寺查办。”见徐阶不再问话,他出声劝说道:“元辅,张鏊和马坤毕竟是功勋卓著的老臣了,应当酌情轻处。”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徐阶便闭上眼睛,缓缓道:“南京兵乱,震惊朝野,虽然即使制止,却反映出各地、各级文武的松懈,不重罚此案官员,不足以警醒各省,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的。”
见徐阁老心意已决,郭朴暗暗心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感觉形势不好,马上便壮士断腕,不给对手任何机会……原本按照他和高拱商量的,如果徐阶包庇门下,他们便组织言官弹劾张鏊、马坤等人,向百官印证徐阶徇私擅权的劣行,只要徐阶不想跟言官发生正面冲突,就只能‘挥泪斩马谡’,要是发生冲突,就惹到了大明的喉舌,甭管原先多好的名声,都会败坏掉。
但徐阶当机立断,主动放弃了张鏊等人。虽然损失不小,却避开了与言官们的冲突,而且可以预见,日后徐阁老的言行必然加倍谨慎,再想找这样的机会,难上加难。
打发走了怏怏的郭朴,张居正从书房里闪身出来,徐阶指着郭朴离去的方向道:“就是这个人在算计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估计那个高肃卿也跑不了。”
高拱是张居正的老上级,两人私交不错,且互相欣赏对方的远大抱负,和经天纬地的才干,这种传说中的‘惺惺惜惺惺’,让张居正忍不住想为他辩解两句道:“郭部堂也是按老师的意思在办吧?”
他虽然没说完,但徐阶听得懂潜台词,冷冷道:“郭朴从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有什么事情都是越过老夫直接向皇帝请示,今天却巴巴来问我的意思?难道是他转了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五六十的人了,当然不可能改脾气,所以徐阶断定:“就盼着我保下自己的门人,他好捧着新鲜出炉的证据,去展示给百官看吧。”老徐阶果然是半生浸淫于阴谋之中,高拱和郭朴如此巧妙的设计,还是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张居正听出老师对自己的不满,赶紧补救道:“学生知道了,以后不跟高拱来往就是了。”
“不。”徐阶却道:“继续和他往来,多长点心眼儿就是了。”
“学生明白了。”张居正恭声应下。
※※※※
一场高层暗斗,展示在人们眼前的,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瞬,京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其影响之深远,足以为今后四五年的朝局定调,至少目下便让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掀起了一场官场地震。
马坤、张鏊、蔡自廉,三位二品大员,全都被撤职回家,他们都是明白人,所以当沈默一脸歉疚的为他们摆酒送行时,他们一点也不怨他。能当上这么大官的,都不是糊涂人,知道这个结果不是沈默可以决定的,相反他在事前事后、尽心竭力的奔走处置,使兵变的危害降到最低,他们也免于被逮捕下狱、留下难以磨灭的耻辱。
只是从锦袍玉带的二品大员,一下子被打落凡尘,换成谁都会意兴萧索,言语间难免带着些灰心丧气,张勋醉眼朦胧的对沈默道:“沈大人,有时候我觉着你挺可怜的。”
“怎么了?”沈默完全不着恼,他犯不着跟一个掉了魂儿的老人过不去。
“你还不到三十岁。”张勋呵呵笑道:“仕途最少还有四十年,你可怎么撑得过去啊?就算你一直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可头上还有个皇帝……四十年时间,少说也要换个两三任吧,你得了这一任的宠,下一任就肯定不喜欢,甚至会把你看成是眼中钉,早晚也少不了我们这一天,甚至还会有杀身之祸……”他已经完全醉了,言语间没有任何的遮掩。
边上的马坤和蔡自廉赶紧打圆场,但也不无忧虑的告诉沈默,这官职越小,就当得越长久,比如地方上的知府、京城里的主事一级,干到七十致仕的比比皆是;但官做得越往上,就越难长久,不说别的,就看嘉靖一朝的内阁首辅,四十年间换了十几任,其中还有严嵩独霸的一半时间。他们对沈默说,权势越大,要你负责人的地方也就越多。这摊子一大,哪有不出乱子的?出了乱子你就要负责,乱子大了,就只能滚蛋回家,甚至蒙受牢狱之灾,反正明朝这么大,就是不缺能当官的人。
最后他们用自己的教训,告诉沈默一句金玉良言道:“想要善终,就要见好就收。”南京和北京,相隔千里之地,几位居于顶端的高官,同时发出这种感慨,绝对不是巧合……
沈默默默的点头,心情也变得十分暗淡,目睹着几位尚书转眼倒台,不可能不对他的心理,产生严重的震撼,从而对未来生出新的思索。
※※※※
送走了几位尚书大臣,新的任命也下来了,北京工部右侍郎黄光升,将升任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一职,则由兵部侍郎、辽东总督江东兼任。
“这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能吏,被派到南京来,恐怕不是贬谪,而是朝廷对留都的重视提高了,他们到来后,恐怕会大刀阔斧改革一番,你和你的手下千万小心行事。”沈默嘱咐徐鹏举道:“不要成为人家立威的工具。”
徐鹏举变得沉稳多了,他在南京的官场风暴中毫发无伤,仍然担任南京守备,他知道除了祖先阴德外,更赖沈默的庇护,看着那些大臣的悲惨下场,他倍觉庆幸之余,对沈默更是俯首帖耳。道:“那我日后该如何与他们相处?”这是问分寸了。
“呵呵,不难相处。”沈默笑道:“这两位都是花甲老臣,而且前者以仁厚宽简闻名,后者的身体更是在辽东熬垮了,这次调来南京,也是休养之意,这样的老人家,不可能太过较真的,你不给他捅娄子,让他面子上过得去,他也不会让你过不去的。”
“哦……”徐鹏举明白了,道:“尊着敬着,说啥听着,别太过分,是这意思吧?”
“嗯。”沈默点点头道:“你要是实在拿不准,可以去问李遂,尤其是训练的事情,你要多听他的。”李遂是南京兵部侍郎,这几个月里跟沈默走得很近,此人博遂博学多智,长于用兵,虽然善于逢迎,但这并不是坏事,至少让沈默在南京这段时间,什么事务处理的得心应手,且此人还担任过衢州知府,对银矿叛乱的认识,自然十分深刻,给了沈默许多很好的建议。
沈默有心让他跟徐鹏举走得近一点,除了互相帮衬着,别阴沟里翻了船之外,也是想让李遂帮着徐鹏举,把南京的军队操练起来……他把黄懋官的死,改成了自杀,大大减轻了叛乱士兵的罪责,又尽量满足了他们的条件,这样固然使兵变很快平息下来,但沈默十分担心,南京的官兵将因此益发骄横、不听号令。
为此,他已经命戚继光严加操练了几个月,看起来军容军貌焕然一新,可他担心一旦自己和戚继光离开,便迅速打回原形。所以一定要让徐鹏举和李遂把军纪维持下去,直到自己拿出办法,彻底解决问题。
交代完正事,沈默笑笑道:“还有,去烟花场所次数要减少一些,才三十出头,身子就虚成这样。”
听大人说这个了,徐鹏举也知道正事论完了,便挂起熟悉的嬉笑道:“您也要多多娱乐啊,还不到三十,怎么枯燥的跟个老道学似的。”
“哈哈……”沈默摇头笑道:“有看《金瓶梅》的道学吗?”
“那不多了去了?”徐鹏举笑道:“一听就是外行,知道吗,这人的外表越正经,内心就饥渴,又不好意思在外面风流,只好躲在屋里看黄书……”说这话,见沈默一脸的尴尬,他赶紧给自己俩耳光道:“瞧我这张嘴,您当然不在其列,您是以批判糟粕的眼光在看,对对,批判糟粕!”
沈默翻个白眼,道:“我倒想多些这样的糟粕。”
“有……有有有。”徐鹏举说话间从身后拿出个小包袱,道:“这不临别了,也不知送大人点什么好,我就搜集了能找到的所有糟粕,给您路上解闷。”说着打开一看,嗬,什么《灯草和尚》、《肉蒲团》、《绣塌野史》、《僧尼孽海》之类,一看名字就很糟粕。
沈默心说,好么,我堂堂东南经略,六首状元,身边带一摞黄书,没事儿就拿出来品读,这要是传出去,我非得遗臭万年不可。便摆摆手,有些可惜道:“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只留下‘金’做个想念,其余的还是你拿回去自己看吧。”
第七三四章 阳(下)
跟随沈默来平叛的军队,已经陆续返回浙江,只剩下两千戚家军,等候护送经略大人。等到大军启程那天,百官出城相送,却发现经略大人已经早走一步了……许多人还准备了礼品,这些不知该送给谁了。
正在百官议论纷纷时,魏国公徐鹏举出声道:“经略大人最不喜欢分别的场面,所以先走一步,大家的心意他收下了,礼物便拿回去吧,诸位恪尽职守,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了。”
在一片叹息声中,百官无可奈何的转回城去,而放了他们鸽子的沈大人,却没有南下杭州,而是微服简行,只带了几十个护卫,乘一条船、往东去了……苏州。
船儿顺风顺水,一天两夜到了苏州,第三天黎明时,以南京户部督粮主事的身份,巧没声儿的进了城,靠上客船码头……他现在的身份非同小可,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一言一行都牵动太大,只能这样暗度陈仓,才能安心做一些东南经略‘分外’的事。
当他出现在苏州府衙时,把归有光吓了一跳,赶紧命人关闭府门,请大人后堂说话……
“真热呀……”沈默看着归有光满脸的油汗,笑道:“这几年你可发福了。”
归有光拿毛巾擦汗,笑道:“也到了发福的年纪。”见沈默脸上也带汗,他忙道:“我这就叫人拿冰块去。”
“不用,夏天出出汗好。”沈默摇头道:“切个西瓜就行了,最好是井水镇的。”
“还真有。”归有光便让人赶紧去切瓜,对沈默道:“想不到大人这么快就来了。”
“不快点不行啊。”沈默道:“杭州那边还有一摊事儿等着呢。”
“大人辛苦了。”归有光马上进入状态道:“不知大人准备在苏州几日,都有什么日程安排?”
“最多五天。”沈默想一会儿,道:“我这次来的目的,一是会晤汇联号的股东,这个已经照会他们,你也要列席……这个最少需要一天;二是欧阳老先生已经数次邀我参观苏州工程院,要进行一些成果展示,也得一天;三是苏州通译局、工学院开张,我要去讲话,最少各需要半天;四是……你那个连襟就不能让我省点事儿?”
听了大人的抱怨,归有光唯有歉意的苦笑道:“我也不知他是怎么了,怎么说也不听,就差拿绳子把他绑到杭州去了。”说着拱手道:“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好钻牛角尖。”
“我知道。”沈默笑笑道:“他值得我三顾茅庐。”说着拍板道:“这件事放在首位,先请开阳先生出山,然后再办别的事。”
“使不得,使不得。”归有光连声道:“还是正事要紧,实在不行,我把他绑来见您,也不能耽误了您的大事儿。”
“唉,诚意这东西,贵在头一份。”沈默笑道:“我立即去请他,便是专程前来;若是做完别的事儿再来,就是顺道了,诚意可差远去了。”
归有光叹口气道:“开阳他真是,真是福气啊……”能看出来,他是打心眼里高兴。
※※※※
时间宝贵,只是在府里吃了午饭,眯瞪了一个时辰,待得日暮时分,暑气稍稍消退。沈默便催促归有光出门了,郑若曾的家在苏州城外的郑家村,不趁着城门落锁前出去,就只能明日再说了。
出了城,河道上还依旧热闹非凡,首尾相接的停满了等候进城的货船,都知道今天是没指望了,于是纷纷下了锚,伙夫开始做饭,伙计们则赤条条跃入水中,洗去一身的疲劳,而老板掌柜们,则懒洋洋地靠坐在躺椅上,喝个茶、哼个小曲、看个在大明朝还是稀罕玩意儿的‘上海商业报’,又或者……吸个神仙烟。
“我没看错吧?”当沈默与对面一艘船近距一丈近远时,他清楚地看到,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胖子,用火折子引着了一根一尺多长的烟杆,然后吧嗒吧嗒,一脸享受的吸起了旱烟。
“什么,什么?”归有光一直很紧张,虽然沈默不是专门来视察的,但万一哪里出现漏子,自己可没法交代。
“怎么还有人吸烟?”沈默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呼道:“我以前从没见过哩!”边上的三尺看了十分惊讶,大人就是得知兵变时,也没这么吃惊过。
“吸烟……”归有光恍然道:“您是说‘淡巴菰’啊,也不知什么时候,兴起这股风来的。反正不会超过半年,最早只见从南洋回来的商人用,现在好像越来越多了……”说着指向相邻的几条船道:“您看,四条船上,就有两个。”
沈默已经看到了,喃喃道:“淡巴菰?该是烟草的拉丁发音吧……看来这东西真是从南美那边传过来的。”他依稀记得,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便看到当地土著在抽烟,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十年了,随着贸易传到大明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抽烟带来的味道,所以一阵惊讶后,也就不怎么激动了。归有光本想搞一个来给他看看,见他兴趣缺缺,也就没吱声。
而且归有光发现,自从看到那‘淡巴菰’后,沈默便变得异常沉默,以他对大人的了解,这是沈默陷入深思索的表现,便示意船上人不要说话,以免打扰了大人。
沈默确实被那烟草的出现刺激到了。倒不是想到林则徐虎门销烟之类的,这种香烟与鸦片并不搭界,他虽然不喜欢抽烟,却也无意禁烟。但这件舶来品却让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本来身份——在一个陷身于旧式官场游戏的古代官僚外皮下,还藏着一个知道大航海、知道工业革命、知道满清入关、知道八国联军、知道这个伟大了五千年的国度,正要陷入有史以来最黑暗、最落后、最令人抓狂的五百年……
但一个人真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吗?平心而论,沈默认为不太可能,历史有其强大的惰性,想要改变它的方向,不啻于以卵击石。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历史的每次进步,都是由少数人推动的,但前提是天时地利人和,正如时势可以造英雄,但英雄却造不出时势,便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他缺少成为时代伟人所必需的浪漫情怀,他前世最大的梦想是当上局长,别说总理,甚至连厅长、部长都不敢想……脚踏实地是他的优点,但过于现实又是他的缺点,让他当好普通人是绰绰有余,可要让他承担民族的兴旺,国运的转折,就纯属强人所难了。
如果可能,沈默希望自己可以专心政务,把自己当成个道地的明朝官员,忘掉那些未来发生的事情……他相信,只要自己早生五十年,一定可以做到这一点,但该死的老天爷,偏就把他扔到这嘉靖末年,这个有时势却无英雄的该死年代——
这个年代哥伦布已经发现了新大陆,麦哲伦也完成了全球航行,西班牙马上就要吞并葡萄牙,海上马车夫眼看就要起航,大不列颠第一位伟大女王,还正在学习如何管理国家……
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国内也不算无可救药——此时日本统一战已经打响,今后一百年都不会有倭寇滋扰东南;蒙古人虽然整天来抢劫,但他们已经丧失了黄金家族的荣光,只是为了生活,才几十年如一日的扮演抢劫犯角色,对大明的土地并不感兴趣;而此时大明真正的威胁——女真正在蓬勃发展,不过比起后来,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有充足的时间去搞掂。总之,如果能把蒙古的问题解决了,大明将迎来一段难得的边境安宁。
再看国内,沈默虽然没什么历史知识,都知道嘉靖以后的皇帝,普遍很懈怠,内阁的权力将空前强大……至少历史书上说张居正改革的条件时,都是这样描述的。
而且他还知道,毁灭北方农业文明的小冰河时期即将到来,会有连续几十年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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