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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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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走私集团,绝对是必须关注的。所以让朱五查一查这批银子的来历。

结果却恰恰相反,朱五告诉沈默,那批银子不是来自海上,而是带着土生土长的大明货:“数家银号的鉴定结果都一样,这批银子与浙江官银同出一源,乃是衢州银矿所产。”因为这时候技术条件所限,作为货币流通的白银,提纯最多能到九成五、九成六便属罕见了,再高就不划算了,所以有经验的老银工,就能根据杂质的不同,一眼分辨出银子的产地,是西南、东南,还是北方,甚至有见多识广的,能具体细化到哪个银矿。

“衢州……”沈默的眉毛拧了起来,他那三大心病之一,便是衢州的银矿啊。

这时朱五进一步强调道:“而且从这些银矿的锻造手法看,都是出自私人小窑炉的,再从表面的光洁程度,可以推测出,是最近半年才锻造出来的。”

“那些挖私矿的。”沈默喃喃道:“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属下建议立刻捉拿邵芳归案。”朱五沉声道:“仅一个‘盗取官银’的罪名,便能把他摆成十八般模样了。”

“不不……”沈默摇头道:“他太显眼了,反而不能拿他怎么样,何况他刚帮朝廷解了困,没有绝对的证据,本官怎好对他下手?”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异常的高调,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那这件事……”朱五皱眉问道。

“当然不能这样算了。”沈默沉声道:“这是四十万两银子,不是四万两、四千两!这么大的手笔,到底意欲何为?这邵芳单枪匹马在台前折腾,幕后又是什么人在操纵呢?这些都要查清楚,但是要暗地里查,不要打草惊蛇。”

“下官知道了。”朱五道:“大人所虑甚是,这种江湖人士,背景往往很深,还是谨身点好。”

“你倒是从善如流。”沈默失笑道。

※※※※

两人正在说话间,卫士进来禀报道:“魏国公来了。”

沈默点点头,卫士便出去请徐鹏举进来,朱五也转到了幕后。

沈默起身没走到门口,便见徐鹏举一脸喜色的进来,大声嚷嚷道:“老弟,来自首了,来自首了。”

沈默呵呵笑道:“公爷做了什么亏心事,要找我自首啊?”

徐鹏举面上的笑容明显一滞,讪讪道:“您可真会开玩笑……”

“难道不好笑吗?”沈默似笑非笑道:“看来我天生不适合逗笑。”

“不不,好笑。”徐鹏举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赶紧放声笑道:“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笑完了,才接着道:“是乱兵的首领前来自首!”

“哦?”沈默面露喜色道:“真的?”

“可不是吗。”徐鹏举道:“就在今早,他们到营参将那里自首,已经被秘密送到城里来了,现就跪在我府中的演武场上,等候经略大人发落。”

“很好。”沈默道:“等我换身衣服,咱们便去看看。”于是转回后堂,让卫士换上官服,朱五在边上道:“大人,您那囚徒困境的理论,果然厉害了。”

“甭在这拍马屁……”沈默道:“南京的事情马上就会告一段落,赶紧追查那邵大侠的事情是正办,我不希望带着心事儿离开。”

“是。”朱五躬身应下,又问道:“南京的守备军官,尤其是徐鹏举,大人还准备惩治吗?”

“这个……”沈默接过官帽,轻轻戴在头上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一段时间吧,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说完便神色平静的走出后堂,来到徐鹏举面前道:“公爷,咱们走吧。”

第七三三章 幕僚(上)

徐鹏举的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中山王徐达,此后历代,都是为皇帝通禀的大帅,所以家中习武气息浓厚无比,单看那个气势雄浑的演武场,迎风招展的烈烈旗帜,便能追思起徐家祖先的戎马倥匆、殊勋盖世。

在徐鹏举的陪伴下,沈默来到了演武场上,便见台阶下跪着十几个军卒,看来就是那自首的魁首了。

下人搬了椅子,沈默一撩衣袍下襟,大刀金马的坐下,目光再次扫过那些人,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住了,他感到有些不对劲,观这些人恐惧的目光,委琐的神情,真有能力挑动造反吗?

“都到齐了吗?”沈默面无表情地问那几个曾到军营谈判的武官道。

几人稍稍迟疑,但还是点头道:“到齐了。”

“你们保证?”沈默淡淡问道:“这就是你们见的那些人?”

“没错,就是他们。”几人应道。

“很好。”沈默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他不开口,徐鹏举等人也不好出声,只好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却让下面跪着的人,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许多人的身子,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徐鹏举终于憋不住,出声道:“大人,您倒是说个话啊……”

“说什么?”沈默望着他道。

“跟这些人说说朝廷的政策啊……”徐鹏举小声道:“造反死罪啊,自首从宽啦,下不为例呀之类的……”

“没什么好说的。”沈默一挥手道:“推下去杀掉!”

徐鹏举等一众武将都愣住了,站在那些乱兵身后的军卒也没动,呆呆望着沈默转不过弯来,甚至连跪在地上的乱卒们也惊呆了,呆若木鸡。

“还要本官再说第二遍?”沈默沉声道,这一声唤醒了惊呆的人们,一身威武飞鱼服的锦衣卫排众而出,取代了守备府的官兵,两人一个,手麻脚利的把那些乱卒五花大绑,小鸡似的提了起来,便要押往外厢。

那些乱卒这才如梦方醒,一面挣扎着,一面大声叫道:“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不是说我们自首,便可得到宽宥吗?”

“哼……”沈默一抬手,止住锦衣卫的动作道:“本官说的是带头闹事的那些个人来自首,而不是你们这些替罪羊!”说着一拍扶手道:“尔等竟敢蒙骗本官,难道不该杀吗?”

“我们就是带头起事的那些人啊。”其中一个大声叫道。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是啊,我们都是当日歃血为盟的人。”

“每个都是,不信您派人去打听打听……”又是那带头的吆喝道。

“没那必要。”沈默淡淡一笑,吩咐锦衣卫道:“把他们单独别处,询问当日的起因经过,具体细节,立刻问取口供,拿来比对!”

“是!”教场北边有一溜单间,应该是存放武器兵甲的,正好当作临时的审讯所,于是锦衣卫们将十几个乱军,如拎小鸡一般,带去分开审讯。

※※※※

天空阴沉沉的,校场上的气氛更加压抑,沈默静静坐在那里,就如暴风之眼,安静却蕴藏着无比的破坏力,让人胆战心惊。

徐鹏举艰难问道:“大人,您您是怎么看出,他们是假冒的来着?”

“国公爷。”沈默平静地望着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次的兵变,每个人扮演的什么角色,无论他是台前还是幕后,本官已经一清二楚。”

听沈默这话,像是说的那些士卒,又像是别有所指,让徐鹏举等人心中忐忑,随口应付道:“大人神目如电,明察秋毫……”

“真要是明察秋毫。”沈默淡淡道:“倒霉的就多了。”说着便闭目养神,把徐鹏举和一干武将晾在那里,心里好不忐忑,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啊……

锦衣卫的动作十分麻利,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有千户拿着口供,进趋沈默身前,单膝跪下道:“大人,已经都问完了。”

沈默拿过来,一张张翻看,不由笑起来,道:“看来他们的眼神不太好啊,问他们歃血为盟,用的是什么血,有说是自己的血,有说是鸡血,还有狗血、马血、甚至还有鸭血……难道是鸭血粉丝吃多了吗?”

他说得好笑,众人却笑不出来,尤其是那几个方才满口保证的军官,更是无力的跪在地上,道:“大人英明,我们方才有所隐瞒。这些人里只有几个是那天跟我们谈判的人,其余的都是他们拿来凑数的。”

“尤其是几个领头的,都不在其列。”既然有人说了,其他人自然要抢着坦白道:“他们当时跟我们商量,怕朝廷出尔反尔,所以要留下一半在军营里守着,以备事情有变。”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默冷哼一声,目光如剑的盯着他们道:“你们到底和谁一伙的?”

众军官嗫喏着不敢说话,徐鹏举只好出声道:“这事儿他们跟我说我,我也是怕节外生枝,才决定不告诉大人……”说着挤出一丝笑容道:“反正现在叛乱已定,您要的不过是给朝廷个交代,名单上多几个少几个,是谁不是谁,都不重要,为了大局考虑,剩下的就日后再惩罚吧……”

“说得太好了,但想得太简单了吧……”沈默看看徐鹏举,又看看下面的一众武官。冷笑道:“你们真以为,杀上几个大头兵,便能给朝廷交代了吗?”

“谁知道一月之内。”说着他缓缓起身,负手踱步道:“你们这里面,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又有多少乌纱要换成枷锁?”

他这一句,引爆了众武将的惶恐,“我们、我们确实有罪……”徐鹏举汗如浆下,颤声道:“确实先有失察之罪,后又有包庇之嫌,但我们确实积极协助平乱,也算功过相抵了吧?”

“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沈默轻掸一下衣角的浮尘,沉声道:“尔等贪酷压迫在前,煽动叛乱在后,如果仅仅协助平乱便可两相抵消。日后天下的领兵将领,还有谁会遵守朝廷法度?”

“沈大人。”徐鹏举感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一下子撤掉了懦弱无能的伪装,双目射出怨恨的光,一字一句道:“你这是过河拆桥吗?你的保证还在耳边!”说着出离愤怒道:“靠我们过了关,却要反手一刀,害我们的性命吗?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本官说过,如果我真是明察秋毫,倒霉的就多了。”沈默微微一笑,走到徐鹏举面前道:“国公爷听不懂吗?”

见事情似乎还有转机,徐鹏举住了嘴。就听沈默沉声道:“按说本官的承诺,是对叛乱士兵做出的,并未对尔等将官许诺过什么,但我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不想把人往绝路上逼……要不今天就不会关起门来跟你们摊牌。”

听沈默这话里,似乎还有转机,徐鹏举挤出一脸的笑容道:“大人您真会开玩笑,简直吓死人了。”

‘变脸够快的。’沈默心中冷笑一声,坐回交椅道:“现在本官就跟你们交底,这次南京兵变,北京震怒,已决意要重惩涉案文武,以肃军纪、震全国!作为文官,仅仅只是间接责任,便定然有数位大员去职;而你们这些直接领兵的武将,就算不追究你们贪酷在前、知而实纵的罪责,单单一个驭下不严、以致兵变,就能把你们的官衣全部扒掉!”

“要是把我们全都革掉。”徐鹏举面色煞白道:“朝廷不怕十几万军队乱起来?”

“不必威胁本官……”沈默呵呵笑道:“不妨接着看,看看谁还会听你们的。”

城防已经被戚继光的人接管了,九大营又处在不受约束的状态,徐鹏举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东西威胁沈默了,只能和众军官黑着脸站在一边,看看到底要演哪一出。

※※※※

真正的罪首被供了出来,其中就有三个混杂在这群冒牌货里,沈默把他们三个叫到跟前。三人以为自己这下是死定了,颤抖成一团烂泥,瘫倒在沈默膝前。

沈默却和颜悦色的对他们道:“你们虽然是死罪,但念在你们够、够大胆的份上,本官可以法外宽宥,现在回答我,是想死还是想活?”

三人皆道:“想活。”

这时锦衣卫将三人的军籍文档送上,沈默看看道:“你们都是南京本地人,家里少则十余口,多则几十口,谋逆者诛九族,这个你们还是知道的吧?”

三人吓得磕头连连道:“此事与我等家人无关,大人万万不要株连。”

沈默淡淡道:“那么也想让他们活了?”

“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那便配合锦衣卫,将带头闹事的全都抓起来。”沈默吩咐道:“尔等可如此行事……”

三人唯唯应下,在锦衣卫的押送下,离开了国公府。

沈默的目光又转向面入土灰的南京众将,轻叹一声道:“兵法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话诚不欺人,你们看这些乱兵,已经全然没了起初的凶悍,满心只剩下想要活命了。”

众将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没有你们,我也一样可以控制他们。”沈默站起身来,走在一众军官身前道:“但我沈某人不会过河拆桥的,自从我入城来,你们还算配合我,才能让兵乱这么快平息,要是没有你们,本官可能现在还焦头烂额,这个情我既然承了,就不会翻脸不认人。”

众将领这下是彻底放弃抵抗了,全都跪在他膝前道:“我等不该在大人面前玩弄心计,但凭您老发落。”倒把徐鹏举给晾在那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脸的阴晴不定。

沈默拉起跪在地上的几个将领,拍拍他们身上的土,温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你们知道错了,便取得了本官一半的原谅,剩下一半,还要看你们接下来的表现了。”

众将会意道:“我们知道了,这就去擒拿诸逆者前来赎死!”

“听锦衣卫的统一安排,这方面他们是老手。”沈默一挥手道:“去吧!我为你们摆好庆功酒!”

众将轰然应下,便出去了。

演武场上又只剩下沈默和徐鹏举两个,如果说那日沈默以柔克刚的表现,让徐鹏举称奇不已的话,那今日他獠牙毕露的举动,则让国公爷感到彻骨的凉意,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默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到他身边道:“公爷,咱们去喝酒等着吧。”

“哦……”好一会儿徐鹏举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沈默道:“你到底想怎样?”

沈默笑容如春风一般,拍拍他的肩膀道:“放松一点,你拿我当兄弟一般对待,我自然也拿你当兄弟对待了。”

徐鹏举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拿我当猴耍,我当然也拿你当猴耍了。面上笑容比哭还难看道:“祖宗唉,你咋报复心这么强呢?”倒退一下,既然沈默一直什么都明白,那对于初见那天,自己装傻扮痴想耍他,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了。

“彼此彼此吧。”沈默对徐鹏举道:“徐家是大明勋臣第一家,历来也是名声尚佳,动你们非我所愿,但千万别忘了,就连伊王那样的开国亲王,还不照样被砍头撤藩?难道你一个异姓公爵,脖子能硬过姓朱的?你们这些功勋贵胄,与朝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不要做那些有损于朝廷的事儿,要是连你们这些开国功臣家都开始挖大明的根基了,那咱们大明真得离亡国不远了。”

徐鹏举重重点头,刚想表两句决心。却听沈默笑道:“我知道这些套话说了也白说,那咱就亮明了点子吧,我这个东南经略,虽然是临时的委任,但对我日后的仕途,是有决定性的一步,如果你全力帮我把这里的差事办好了,日后你徐鹏举就是我沈拙言的兄弟,如有背弃,天打雷劈!”

徐鹏举被他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知道自己的心机手腕,跟他都差得远哩,早就没了抗衡之心,苦笑道:“也不敢在您这儿托大了,反正以后为您的马首是瞻,一心一意跟着您就是。”

“哎,还是要的。”沈默与他亲热的把臂道:“实话跟你说,我一见你就心生欢喜,那真叫一个投缘呐。”

“呵呵……”徐鹏举突然想到,昨夜沈默驱赶那些美姬的事儿,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着痕迹的脱开手道:“兄弟你要是好那口,我那里有上好的清秀小童,娇嫩柔滑更胜女子。”

沈默差点没一头栽倒地上,满脸尴尬道:“我喜欢女人,不好那口。”

徐鹏举吃惊道:“是吗?”心说,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默有些狼狈的别过话头,问他道:“邵芳的银子什么来路,别说你不知道?”

徐鹏举讪讪道:“这个我确实知道一点,人家是想卖好给你,只是法子太张扬了,八成已经让你不喜了。”

“还不从实招来。”沈默气急败坏道,心说做一个洁身自好的男人,就这么难吗?

※※※※

当天下午,在锦衣卫、南京守备军官,和那几名投靠过来的乱军首领的密切配合下,那日里带头闹事、以及殴打黄侍郎致死的兵卒纷纷落网,共逮捕五十余人,命南京户部遭打的官吏当堂认识,俱当日向前首恶,沈默立即命令在军营中枭首示众。至于那几名检举揭发同党的乱军,宥其死罪,发北方边疆立功,以其虽倡乱而有擒叛之功也。

同时发下经略饬令,谕抚各营云:‘朝廷止诛渠魁,今首恶正法,此外不杀一人,令诸营自省悔改。’遂军纪肃如,并无反弹。

隔日,沈默又下饬令,曰:‘诸兵将变,集振武营,会盟歃血。振武营参将、中军等十余名军官,知而实纵之,于是斩振武营参将周强而责治营中军官以待处分。至于其余各营参将,正副都司、游击、副将等三十余军官,皆有治兵不严、以致叛乱治罪,本当分别轻重治革,但宥其协助平乱有功,皆降职留用,以观后效。’

同日,又谕抚各营云:‘官兵有守疆卫国之责,朝廷有发给粮饷之务,今后一应饷银概不拖欠,若有不满可直诉经略府,本官为尔等做主。’再赐在兵乱中未动之营双饷,军官各升一级。陟罚臧否,无人抱怨,至此南京守军之乱彻底平定。

又令戚继光整改南京军队,教其遵纪守法,重振军纪,为后续安排奠定基础,当然这是后话。

第七三三章 幕僚(中)

夕阳西下,夫子庙掩入了夜幕之中,脂粉流香的秦淮河,却渐次变得明艳起来。那是河上大大小小的花船画舫,都悬起了五颜六彩的灯,缤纷的灯光照映在黯黑的水波里,逗起七彩的明漪。在这个薄暮与明漪交织的梦幻世界,听着那悠然间歇的桨声,丝竹声、姑娘们黄莺般的笑声,谁能不生出一段七彩的遐思?仿佛这一刻,那些流传于秦淮河畔的桃花团扇、冶艳名姝,文人才子、风流轶事,全都变得鲜活无比,就发生在今时今日,你的身边一般。

弯弯曲曲的秦淮两岸,紧贴贴一家挨着一家的,尽是雕栏画槛、丝幛绮窗的精巧河楼,看上去宛如天宫中的神仙居所,里面住的却是这凡间最解风情、最动人心的妖冶女子,她们通常住在这些河楼上,有时候也会应客人的要求,到河上的画舫里演奏一曲。或者把酒泛舟、吟诗弄月,无需宽衣解带,不必低眉顺目,自有数不清的公子王孙、富商巨贾,奉上丰厚的缠头。如果她们看着客人顺眼,留下共度春宵,他便会手舞足蹈,夸耀许多年;如果她们不留客,客人也会略带着遗憾的离开,绝对不会用强,仿佛天下的男人到了这里,就全变成贱骨头一般。

但没有人会认为不妥,因为这里是六朝古都金陵,她们是艳绝千古的秦淮名妓。华灯映水,画舫凌波,这就是大明王朝最旖旎的一段风情呵,又有什么理由不好生呵护呢?

既然是卖方市场,名妓们便会挑客人,如果遇到不喜欢的,纵使千金也难买一笑,这就是秦淮河名妓的派头。

“当然,如果掰开揉碎了说,那就没意思了。”一艘徐徐行在秦淮河上的大船上,一身锦衣的徐鹏举大煞风情道:“因为低等妓女买的是姿色,中等妓女卖的是才情,高等级女卖的是名气,所以才叫名妓嘛。能在这秦淮河畔落下脚的,大小也是个名妓,就算不是,也得摆出个名妓的架子来。”

沈默也难得换上了一身湖蓝绸衫、底下是月白色的下裳,这是徐鹏举逼他换下来的,说:‘谁穿布衣逛秦淮河啊?你难道想让全城都知道,经略大人来逛窑子了吗?’沈默想想也是,便换上了这一身。

顺利解决了南京兵乱,他终于可以松口气,有闲心听徐鹏举瞎扯淡了,只听见惯风月的徐公爷道:“一个名妓的品味,直接决定了她的身价,如果要是一时贪财,接了个粗俗不堪的老财,立马便会门可罗雀,再没有那些文人公子光顾,在秦淮河也就混不下去了。”

“那什么人是她们喜欢的呢?”沈默捻一块梅花糕,见其色呈金黄、形如梅花,色泽诱人,入口一尝,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回味无穷,不由连连点头。心说这金陵的小吃,都柔柔腻腻的让人想要犯错误。

“就是咱这样的。”他这话可算是问到点子上去了,徐鹏举笑逐颜开道:“有两种,一个是书生士子,一个是贵胄公子,你是前一个,我算后一个。”

沈默笑问道:“何解?”其实他知道原因,但不想打断徐鹏举的兴致。

“碰上咱们这两种人,那些所谓的名妓,也是千肯百肯的。”徐鹏举嘿嘿笑道:“贵胄公子,都是鲜衣怒马、辎重丰厚,有钱的主,而且我朝贵胄都是武将之后,大都自幼习武,体力棒、能持久,受欢迎那是肯定的。”

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沈默笑着点点头道:“不错,又能挣钱,又能得到乐趣,没有姐儿不喜欢。”

“不过比起你们书生士子。”徐鹏举摇头叹息道:“还是差远了。”

“书生可没有那么好的体力。”沈默笑道:“而且大多跟穷字联系在一起。”

“青衫愁苦,红粉怜才的故事更气人。”徐鹏举愤愤道:“姐儿们对我们好,那是看在我们付出多的份上,可对穷书生,却能够倒贴,你说是不是气死人?”

沈默笑摇摇头道:“其实也是有需要的。”不过他不想跟徐鹏举解释清楚,因为许多东西,朦朦胧胧美不胜收,若是掰开看仔细了,反为不美。

※※※※

两人说着话,船微微一颤,便停住不动了,徐鹏举掀开窗帘一看,笑着对外头道:“早来了啊?”

外面响起一把爽朗的声音道:“在下区区,岂敢让二位贵人等候?”

徐鹏举便缩回脑袋道:“到了,咱们下船吧。”

沈默点点头,抬步走出了画舫,便见船静静靠在一座三层绣楼的水门边,踏板的另一边,是个锦衣玉服,风流倜傥的高大男子,望之不过三十多岁,面貌英俊中带着股侠气,身材挺拔,举手投足都显得虎虎生威,正是那传说中的邵大侠。

看到沈默和徐鹏举并肩出现,他一躬到底道:“小可邵芳,恭迎二位贵客。”其实他本不想这么早现身的,但魏国公捎话过来,说要见他。他只好匆匆从外地赶过来,包下秦淮河上顶有名的青楼‘竹韵阁’……其实这家的约会,都订到六月份去了,但他不愧是风月阵里的班头,脂粉仗中的英豪,硬是挤了进来。

为免出了篓子,今儿下午他就带着一车的餐饮用具、古董字画、甚至还有地毯屏风过来了,让人把阁子的东西全部换掉。接客的妈妈奇怪道:“您老难道嫌我们这儿的东西不上档次?”

“那倒不是。”邵大侠道:“你这儿的东西不贵重,那皇宫里也没好东西了。”说着苦笑一声道:“不瞒妈妈说,今天的客人有些……不喜欢奢华,我想来想去。整条秦淮河上,就你这里最素淡,结果来了一看,还是嫌艳了点。”这也没办法,大明朝的审美,经历了国初的古朴简单后,发展到嘉靖末年,已经是以繁复奢华为美了,在青楼楚馆这种销金窟中,又怎么有例外呢?

妈妈对邵大侠改变这里的陈设并不反感,却十分好奇道:“今天是哪路的贵客,能让您老这样的……上心?”她本想说殷勤的,不过还是刹住了。

“不瞒你说,是国公爷。”邵大侠笑道。

“哦,原来如此……”妈妈先是恍然,然后奇怪道:“不对呀,国公爷是出了名的花天酒地,咋突然改吃素了呢?”

“这你就别管了。”邵大侠大手一挥道:“今天还有几位贵客,嘱咐你家姑娘,千万规矩点。”

“呦呦,多大的官儿,值得您老这样巴结?”妈妈掩口笑道。

“叫你别问了。”邵大侠捏一把她丰硕的奶子,狠狠道:“万一坏了事,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妈妈面色飘红,捂着胸口道:“知道了冤家,好生伺候总行了吧?”

“我也不会亏待你们。”邵芳踢开墙角的箱子,原来是白花花的一箱银子,对看直了眼的老鸨道:“只要今晚的客人满意,这些都是你的了。”

那妈妈咽口口水道:“这这起码得四千两吧?”

“三百斤。”邵芳淡淡道,这点银子对他来说,简直太淡了。

“那不就是四千八百两?”老鸨感到一阵眩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正主是到底什么人?能让国公爷当陪客,您老人家跑龙套?”这次可不是打情骂俏,而是郑重其事地打听了。

邵芳一想,还是让她们有个底,待会儿好有数,便低声道:“咱们东南最大的官。”

“他……”老鸨一阵心惊。暗道乖乖隆地洞,我们这阁子今儿是烧高香了吗?见她又是一阵愣神,邵芳不悦道:“你傻了还是咋的?”

那妈妈回过神来,狠狠看一看那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咽口口水,但还是很坚决的将箱子合上,道:“今晚可以不要钱。”

“什么?”这下轮到邵大侠惊到了,他摸摸老鸨的额头道:“没烧啊,说甚胡话呢?狗改了吃屎了?”

“我这儿当然是要真金白银的。”老鸨嫌他言语粗俗,推开他的手道:“但这世上,有的是比钱更值钱的东西,比如说沈六首的字。”

“你是让我帮你求副字?”邵芳恍然道,心下登时直冒酸气,暗道,奶奶的,老子出了名的风月班头,也没见你们谁跟我免费过……

他却不知道,妓女和才子,那就好比一对名不正、言不顺却总是秤不离砣、形影难分的野鸳鸯,从来都是连在一块的。文人的才华需要在青楼释放,美妙的灵感,需要在妓女的脂粉阵中得到激发,君不见历代诗词,赞美自家老婆的诗词文稿,屈指可数;而歌颂妓女同志的,却汗牛充栋、眼花缭乱。不夸张地说,倘若没有了妓女,无数大诗人、大文豪都恐怕会才思枯竭,千古流传、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难免会缩水大半!

而相较起来,妓女却需要文人,且更甚于前者对她们的需要,因为妓女之所以能有如今的社会地位,全靠跟文人联系在一起。在这种联系建立之前,妓女纯粹就是操皮肉生意的,藏在幽暗的胡同中,处在社会的最底层。

然而,自从招惹了文人墨客光顾之后,情形就大不一样了。在他们的生花妙笔下,妓女的形象焕然一新,她们一下子成为高贵的谪仙,美丽的精灵,人间最有情趣的所在。藉着文人的笔和口,她们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超脱了最原始的肉欲交易而产生一批有文化、有才情、有修养、有气质的名妓,成为文人的精神依托,继而成为这个文人主导思想的社会的崇拜对象。

或者说的更直白点,文人的题词写诗,会带来巨大的广告效应,甚至妓女们名声地位的升沉,都要取决于名士才子们的品题,得誉者车马继来,大批豪富阔商、王孙权贵们闻名而至……很显然,若能得到千古无一的六首状元,年纪轻轻就成为六省经略的沈江南的题词,这家竹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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