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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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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陈洪哼一声道:“小阁老也没说不行吧。”

“那是你封锁了消息。”熊显道:“我说陈公公,现在出了这么大变故,你却既不通知小阁老,也不通知景王爷,我说你不会是有别的想法吧?”

“我一个太监,能有什么想法?”陈洪道:“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呢?皇上驾崩、帝位传承,中间不能出一点漏子,出一点,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说着一字一句道:“皇上自然驾崩了可以,被庸医治死也可以,但绝对不能是我们动手。不然就算景王也上位,你我也等着当替罪羊吧!”

熊显瞪大眼道:“不可能吧,我们是功臣啊……”

“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功臣了。”陈洪冷笑道:“贵人们需要的是为他们效力的走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你总该听说过吧?”

熊显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点?”

“到现在为止。”陈洪戳一下他的胸口道:“所有掉脑袋的事情,都是我们俩做的,而那些人,还都置身事外呢。要是就这样让他们就这样清清白白、足不沾尘的就达成目的,所有屎盆子就只能咱们端了。”说着摇头道:“这样绝对不行,将来就算没人追查皇帝的死因,他们也会杀人灭口的……”

让他这么一说,熊显还真害怕了,艰难的咽口吐沫道:“那,那怎么办?”

陈洪沉默片刻,方才幽幽道:“照原计划行事,把这事儿瞒下……”

“可……瞒得住吗?”熊显道:“那两个太医倒好说,袁炜不也知情了吗?”

“不用担心袁炜。”陈洪道:“他也认为,还是不要走漏风声最好。”

“为什么?”熊显道。

“无知。”陈洪轻哼一声道:“只要皇上在一天,景王就得老实一天,等真到了那一天,再行动也不晚。”

“那就还按原计划,明天启程返京?”熊显问道。

“嗯。”陈洪点点头,缓缓闭上眼道:“子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我也不瞒你,只要皇上在一天,就没人能翻起风浪来。所以咱们得等等看,这难题能自解最好,就算万不得已,也不能咱们动手。”

熊显冷冷看着高深莫测的陈公公,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其实他还真是高看了陈洪,这老太监现在是一脑门子优柔寡断,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徘徊,只是‘弑君’这个词太可怕,想要跨出那一步,还要进行更多的心理建设。

※※※※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且说那崔太医被太监们押下去,关到一间空荡荡的宫室中,这里虽然没铺没盖、没吃没喝,却有一位老熟人,三天前被羁押的金太医。

金太医精神尚好,也没受什么折磨,但大夏天的三日没洗澡换衣服,整个人已是馊了。一看到崔延进来,他赶忙迎上前,热情道:“你也来了。”

崔延捏住鼻子,示意他站远一点,瓮声道:“老金,皇上是什么时候病倒的?”

金太医颇受打击,缩缩脖子道:“在我进宫之前就那样了……”于是两人把所诊视出的症状,做一对比,结果发现皇帝的病情恶化了。

得出结论后,金太医难以置信道:“不会吧,若是按我开方子,就算不能好转,却也不该恶化啊。”

“这么说……”崔延盘腿坐在地上,小声道:“这三天来,皇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仅用冰敷退烧维持着而已……”此话一出,两人全吓呆了,以医者的经验看,现在的情况非常诡异,如果说没人在后面捣鬼,那才真叫见鬼了呢。

崔延摸一摸胸口,那布条仍然绑在那里,看来沈大人估计的没错。确实有人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可方才被盯得死死的,哪有机会拿出这秘奏来?况且皇上昏迷着,就算拿出来,又有什么用?

崔延不仅愁肠百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有一朵花要表,便是那袁阁老,且说他失魂落魄离了行宫,便被高拱等人堵上了。大家问他,皇上圣躬如何?袁炜强笑道:“当然圣躬安了,你们不用操心。”

“没事儿就太好了。”老好人严讷笑道:“咱们都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求见皇上就是。”众人纷纷称是,连高拱也说不出别的。正要散去时,却听袁炜又道:“皇上有旨,明日上午跟安陆乡亲的告别仪式,圣上便不亲临出席了,由本官和严部堂做个代表,然后队伍午牌时分准时启程。”

原先已经没想法的高拱、陈以勤等人,一下又疑窦丛生起来,但人家袁炜扯着上谕的大旗吗,他们也没法质疑,只好郁闷的散了。

轻松过关后的袁炜,却没有一丝庆幸,他很清楚,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回头望一眼森森的宫墙,他的心中忍不住杂念丛生,他深知这是一次天赐的良机,是能让景王咸鱼翻身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握,可他也知道,这更是火中取栗,一个弄不好就万劫不复,所以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深吸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履,袁炜上轿离开了,一双双在暗中注视他的眼睛,也消失在安陆城的大街小巷中,向各自的主人报告去了。

其中一个暗探,在城中转悠几圈,便成了挑着一担蔬菜的小贩,这才往城东富户聚居的街区去了。

到了街尾,他敲响一户人家的后门,里面稍有些动静,过一会儿,门开了,一张警惕的面孔探出来,看他身后无人跟踪,才把他放了进来,再审视一遍巷子里,才把大门关上。

那人一进院子,就把担子扔掉,快步往里走去,沿途的花丛、树冠中,不时有暗桩探出头来,但看清他的样子后,全又缩了回去。

来到宅子中心处的跨院外,他才停下脚步,深吸口气,轻轻敲响了院门。

“谁呀……”一个稍显阴柔的声音响起。

“小华先生,是我。”那人开口,声音沙哑。

“进来吧。”里面人慵懒道,那密探便推开门,低着头进去。

只见院子里、葡萄架下,放着两具竹躺椅,一张小木桌,桌上摆满了时鲜瓜果,一张竹椅是空的,另一张上躺了个赤条条、满身横肉的大胖子,只是面孔正好被葡萄秧挡住,也看不清长相。

※※※※

看到院子里的情形,那密探便俯身跪在葡萄架前,这时一个身穿雪白长袍,上面绣着梅花点点,面容如女子般姣好的男子,从里屋出来,对那暗探道:“可探听出什么消息……”正是方才那阴柔的声音。

密探便将探听到的消息,诸如皇宫戒严、太医只进不出,大臣们请求面圣而不得,陈洪匆匆请袁炜救场,袁炜出来后把大家劝回去,宣布明日皇帝不露面,但照常起程等等,一五一十的道来。但他的触角也伸不到宫里去,所以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那被叫做小华先生的,慢慢走到院子中央,问那密探道:“跟熊显联系上了吗?”

“没有。”密探摇头道:“熊子奇也几天没出来了,咱们又进不去宫……”

“还有别的吗?”小华先生又问道。

“暂时就这些了。”密探轻声道:“卑职会继续努力的。”

“加紧跟熊显联系,弄清楚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华先生点点头道:“下去吧。”

“是。”密探恭声退下,将院门重新掩上。

待院门关上,小华先生走到葡萄架前,轻声道:“东楼公,您的推测不错,确实有情况啊。”

“哼哼,有人想跟我耍花样啊……”一张口,竟是令人十分熟悉的嚣张声音,说着话,那人坐起来,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正是应该被流放雷州,结果在南昌住下的严世蕃!想不到他竟然也出现在这安陆城中,实在是太令人想不到了!

那小华先生,自然是严世蕃的心腹罗龙文,此人的人品确实有些问题,跟哪个老大混,哪个老大就得霉,也不知严世蕃为何还如此信任他。

“您是说,陈洪……”罗龙文轻声问道。

“不错!”严世蕃点头道:“看情形,皇帝老儿八成是出了问题。”说着拿起个桃子,吭哧吭哧的啃起来。

“是吗?”罗龙文幸灾乐祸道:“也不知是练功走火入魔,还是乱用丹药中毒了。”

“谁知道呢……”严世蕃吃得汁水横流,道:“陈洪这兔崽子,八成是不想让咱们知道。”

“他是什么心理?”罗龙文轻声问道:“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没卵的东西,都是胆小鬼!”严世蕃冷笑道,说完又觉着不妥,忙对罗龙文解释道:“小华,我不是说你,你比有卵的还爷们。”

罗龙文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强笑道:“怎么说到我身上了,还是说陈洪吧,如果说他要瞒着百官,倒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连我们一起瞒?”

“因为他还想照原计划进行。”严世蕃把桃核随手一扔,用抹布擦擦手道:“那样他担的责任最少,就算出了事儿,也有法解释。”说着恨恨道:“如果我们改变计划,他可能就要承担所有风险了,他显然不愿接受。”

“是吗。”罗龙文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遂了他的愿,原计划不变。”严世蕃揉着自己肥胖的下巴,道:“这出戏该怎么唱,还怎么唱!”

“何必再兴师动众呢?”罗龙文奇怪道:“既然皇帝病了,就想办法趁他病,要他命啊!然后景王不就顺理成章上位吗?”

“呸!”严世蕃狠啐一声道:“老子凭什么为景王着想?要是让他在安陆城中顺顺当当的继位,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而且景王那小子最是忘恩负义,不把他的把柄拿在手里,早晚就让他吃了!”

“哦……”罗龙文恍然道:“我明白了,为了咱们的利益最大化,这出戏还得唱下去。”说着合掌笑道:“而且皇帝这个状态,咱们成功的把握大增,有什么理由改变计划呢?”

“嘿嘿,聪明,这就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心为人天地不容啊。”严世蕃伸手道:“来,让爷抱抱。”

“讨厌……”罗龙文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闪身进了屋。

“小样,还敢跑。”严世蕃一脸淫笑着起身,颤巍巍的追了进去。

第六八六章 如何做一个宦官

莫愁湖的画舫上,沈默也得知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以此船雇主身份留下来的徐渭,摇头晃脑道:“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呀,皇帝老儿这下自作自受了吧。”如果皇帝听大臣的劝,不坚持南巡,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皇帝不是那么不愿见大臣,那百官肯定会对今天的情况反应强烈,而不像现在这样,不痛不痒的抗议几句,便各自回家洗洗睡了。

“呵呵。”沈默摇头笑道:“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我没说风凉话。”徐渭摇头笑道:“我只是有些感慨啊……四十二年前,武宗皇帝便是在南巡返驾的路上,中道崩殂,死得不明不白。难道我大明两代帝王,都要重复同样的命运吗?”说着感叹道:“莫非我大明遭了诅咒。”

“遭没遭诅咒我不关心。”沈默搁下手中的折扇,沉声道:“反正皇帝不能死!要咽气也得回北京去!”说着起身阴着脸道:“不然一切都完了!”

“那我们直接去那个……那个北美洲做土皇帝得了。”徐渭笑道:“什么澳洲也行,强似在这里整天战战兢兢。”

“正经点。”沈默白他一眼道:“待会儿天黑,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徐渭问道。

“天竺。”沈默没好气道,说完便径直上楼去了。

“小气的家伙。”徐渭嘟囔一声,便斜倚在椅子上看书。

晚饭也是徐渭自个吃的,吃饭完好久,还不见沈默下来,徐渭终于耐不住了,上楼去找他,却没看到他的人影,只有那个西洋神父在那里看书。一看见徐渭上来,他赶紧起身问好。

“沈大人呢?”徐渭也不跟他客气道。

“大人早出去了。”沙勿略笑道:“您没看见他吗?”

“出去了?”徐渭不信道:“我那位置可是必经之路,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统共就见过两人出去,其中可没有他。”

沙勿略呵呵直笑道:“那就对了。”

“什么那就对了?”徐渭不耐烦道:“少卖关子,他人呢?”

没想到这家伙戏弄别人可以,但别人戏弄他就不行,沙勿略怏怏道:“方才提着篮子出去的那个就是。”

“瞎说,我又不瞎。”徐渭说着拍拍脑袋道:“等等等等,他不会易容了吧?”他知道沈默让人跟锦衣卫学了易容术,说指不定啥时候就用得着。

“是啊,真是一门神奇的技艺。”沙勿略由衷地赞叹道:“足足用了俩时辰呢,比上次的效果强多了。”说着朝沙勿略呲牙笑道:“连您的火眼金睛都能蒙过,看来效果是真不错。”

“这个……”徐渭感觉颇没面子道:“太过分了,这不欺骗老实人吗。”

沙勿略这个汗啊,心说,您怎么也算不上老实人吧。

※※※※

沈默和三尺先扮作给船上买菜的小厮,在市场上游逛了许久,确定没人盯梢,才去饭馆吃了碗面。然后便要一壶茶,一直在人家店里捱到打烊,才不甘不愿的离去。

出了那饭馆,两人抬脚便进了相邻的一条巷子里,今夜月黑风高,他俩又悄无声息的走在阴影里,还真没人能看得见。

两人到了巷子尽头的一户门外,便听到暗处有蝈蝈叫声,这是先期抵达的暗哨在保平安,沈默朝三尺点点头,后者上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谁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请代为传个话,莫愁湖上故人。”三尺小声道:“前来拜访马公公。”

“等着。”里面的声音道,然后便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这里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马全的住处。皇帝出行,贴身大太监自然要跟随,无奈总管李芳的身子骨每况愈下,在京里都没法伺候皇帝了,所以嘉靖免了他这趟差,让他在大内坐镇,给自己看好家,而黄锦要镇京营,老孟得留守司礼监,最后只能由陈洪和马全两个伴驾伺候。

马全知道自己斗不过陈洪,所以处处小心忍让,只求这趟差事能平安无事,谁知还是被陈洪寻了个机会发落出来……给他派了个准备启程事宜的差事,连行宫都不让他回了。马全虽然不爽,无奈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在外面寻了间民房住下了。

见他在家,沈默便让三尺去巷口望风,自己一个人等在门外。正当他在想着待会儿见面该如何措辞时,里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那看门小太监去而复返,把门打开一条缝道:“公公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说完,便把门关上了。

竟然不见自己!望着禁闭的大门,沈默有些意外,昨天不是说的好好地吗?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马全自有他的眼线,至少对宫里发生的事情,一定比他清楚得多,八成是见势不妙,不愿再趟这浑水了。

虽然吃了闭门羹,但沈默不打算退缩,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马全!

想到这,他的右手握着在了门环上,又一次叩响了院门,而且声音比上次大得多,让在巷口望风的三尺都忍不住回头。

里面果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大门猛地打开,露出看门太监那张气急败坏的脸,道:“敲那么重干什么,让人听见了怎么办?”

“那你就让我进去。”沈默板着脸道:“不然我就使劲敲,把东厂番子招来拉倒。”

“没见过你这样的,还耍无赖呢。”守门太监郁闷道,但还是让沈默进了院子。

※※※※

神情憔悴的马全终于出现在沈默的眼前,端详了他半天,还是吃不大准道:“你是沈大人?”

沈默摸摸面上的易容,微笑道:“确实是我,看来我这手艺不到家啊,还是让您认出来了。”

“呵呵,我也是猜的……”马全干笑两声,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么晚了,沈学士来干什么?”态度十分冷淡,似已忘记昔日对沈默的殷勤奉承。

沈默是打定主意而来,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他十分恳切道:“按昨天在莫愁湖上约定的吗,在下请马公公帮忙。”

“我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马全一个劲儿的摇头道:“还能帮上什么忙?”

“我不需要公公冒什么危险。”虽然不知马全为何态度大变,但沈默还是要尽量说服他,道:“我只希望您能想办法让我进宫,我要见皇上。”

“不是咱家推脱。”马全摇头道:“这个忙我确实帮不上……您应该也知道,现在行宫守卫有多严,我自己都进不去。”

“现在有高高的宫墙挡着,陈洪只需要让人盯紧了宫门,咱们自然进不去。”沈默笑道:“但明日队伍就启程了,没有高高的宫墙了,他哪盯得过来?”说着双目直视马全道:“我相信,马公公会有办法的。”

“没有。”马全目光躲闪道。

“有。”沈默沉声道:“马公公,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这个忙。”

“现在谁也帮不了忙,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在沈默的逼视下,马全终于不再否认,却仍然坚持不合作。

“难道发生什么变故了吗?”沈默幽幽问道:“还是您知道了什么内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马全不耐烦的起身道:“没有别的事,您还是请回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马公公,您饱读诗书,通览历史,自然知道四十余年前,武宗皇帝南巡的掌故!”沈默恳切道:“现在皇上身边又出了江彬那样的坏人,如果任由其胡作非为,则皇上危矣,天下必将大乱,苍生何辜?”说着深施一礼道:“您就是我嘉靖朝的张永,只有您能化解这场危局,解救皇上与百姓,成就不朽的芳名。”

然而沈默这番饱含深情的话,却并没能打动马全,对在司礼监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太监来说,什么都比不了‘趋利避害’重要。但看在沈默如此执着的份上,他还是吐露些内情道:“跟你说实话吧,据我所知,皇上病倒了,已经昏迷不醒……”他果然是内部有人。

“原来如此……”沈默并不意外,因为这才是合理的解释:“皇上得的什么病?”

“据太医说是疟疾。”马全低声道:“这病本来就难治,而且陈洪还让人拖着,故意不给皇上治。”说着双拳攥得紧紧的,面色通红道:“主子爷的身子骨本来就羸弱,陈洪那个畜生竟要立即起程,这哪是要皇上去参拜帝喾陵,这是去奔鬼门关啊!”言语至此,他竟然哽咽起来,双目中泪光闪现,似乎不是作伪。

※※※※

稳定下情绪,马全对沈默苦笑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出尔反尔了吧,实在是皇上已经落在他们手里。这时候咱们铤而走险,只能刺激他们狗急跳墙。”说着长叹口气道:“无论什么时候,皇上安危都是最重要的。”

“公公高义,是在下错怪您了。”沈默拱手施礼道,马全忙说没什么,刚想松口气,却听沈默‘关切’问道:“皇上病了几天了?”

“这个……说起来最少四天了。”马全道。

“您觉着皇上还能坚持几天?”沈默逼问道。

“皇上洪福齐天,自有神灵庇佑……”马全越说声音越小,终于说实话道:“听太医说,皇上已经高烧不退,再不治疗就很危险了……”

“听公公的意思,崔太医应该安然无恙,我俩做个交易如何?”沈默定定望着他,也不待他答应,便径直道:“我退一步,不必见到皇帝了,只要能见到崔太医就行,只要您帮我这个忙,解救了皇上,此次救驾的头功便是您的,我会向皇上全力举荐您接替陈洪。”

马全不得不承认,沈默的条件让他怦然心动,虽然陈洪的地位要低于李芳,但老总管已经不大管事,宫中的大权都在陈洪的手里,更不要说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了,他是做梦都想取而代之。但冷风一吹,他又清醒过来,摇头道:“就算帮你见到皇上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李时珍。”

“我确实不是李时珍。”沈默信心十足道:“但皇上这病,我能治!”

“你能治?”马全上下打量着沈默,见他不似作伪,也知道这几乎等于去送死,他没必要骗自己。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如果大功告成,你必须对皇上说,是我对外透露了消息,并策划了此次护驾,可以吗?”

沈默毫不犹豫道:“可以。”

“你敢签字画押?”马全不好意思地笑道:“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以。”沈默的回答依旧干脆利索,立刻命人取来纸笔,按照马全所说立字为据,并按了手印。

接过那按着猩红手印的文书,马全疑惑了,面前这个人几乎是孤军奋战、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救皇帝,却眼都不眨一下,便将最大的功劳预先出让,这对马太监来说,是一个很难理解的问题……他之所以能答应沈默,和他合作,除了独掌监权的诱惑,主要因为他与陈洪的关系不好,这一路上又闹的水火不容,唯恐那厮大权在握,生杀予夺那天,会跟自己算总账。在这个太监心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有好处的事情,谁又会去做?

可眼前这个人,难道是个例外?马全永远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

无论如何,沈默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马全告诉他,自己确实埋有暗子在陈洪阵营中,恰好负责看守两个太医,所以才能听到两人的对话,然后借着宫里打点行囊的乱劲儿,把话传了出来。

“但是,这条线你不能用。”马全道:“那些都是陈洪心腹太监,生面孔一出现就要被认出来的。”

“那我怎么办?”沈默问道。

“这有何妨?”马全得意笑道:“有个冷清衙门,是我干儿子主事,虽然也可以出入禁内,但没人会对他们有什么印象,正好适合混进去。”

“不会是挑粪倒马桶的吧。”沈默胆战心惊道。

“那倒不至于。”马全道:“那衙门叫混堂司……是负责宫里洗澡的。”

“那也强不到哪去。”沈默苦笑道:“就这样吧。”

既然谈妥了,他便要回去,马全却不让,笑道:“这世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我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

“我没有歧视啊。”沈默不解道:“我觉着马公公和我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马全掩口笑道:“尤其是像你这么年轻的太监,言谈举止跟正常男子是有很大区别的,您要是不注意,一下就穿了帮。”

沈默一想还真是,确实是有差别的,便道:“公公是要教我,怎样才能惟妙惟肖吗?”

“正是此意,我看看啊……”马全打量着沈默的体型和面孔道:“行,白白净净、也不高、也不壮,不容易穿帮。”

沈默直翻白眼,心道:‘你直接说我长得像太监得了。’

“不过有一点啊。”马全盯着他唇须道:“我们阉人可是不长胡子的,这个肯定不行。”

“刮了!”沈默摸着好容易蓄起来的整齐胡须,咬牙切齿道:“这下总行了吧?!”

马全登时肃然起敬道:“沈大人果然是义士啊,肯为皇上做这么大的牺牲!”在当时人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刮胡子跟截肢的严重性差不多,所以曹操在马踏青苗,罪当该死时,才会用自己的胡子代替,那不是为了糊弄人,二而是对自己很严厉的惩罚。

虽然沈默并没有这层心理障碍,但不妨碍别人对他肃然起敬……

于是从当天夜里开始,他便跟着马全学习,太监是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吃饭,如何做事的,还有在宫里该如何守规矩,见了什么品级的大太监,要行什么礼,怎么避让……诸如此类,很是烦杂。

终于到了第二天中午,马全宣布他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并问他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默还真有个问题,藏在心里直痒痒,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出来道:“太监,哦不,咱们太监,是站着放水,还是蹲着?”

第六八七章 转机

嘉靖四十二年五月二十日,皇帝归乡省亲的队伍终于启程返京,安陆十余万百姓夹道相送,想再看他们的骄傲——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一眼,再听他说几句话。

当那金碧辉煌的御辇,在上千名金甲红袍的大汉将军扈从下,从远处缓缓驶来,人们发出整天的欢呼,跪在官道两边,隔着双层的护卫,向上面的皇帝致以最谦卑的敬意。

但让人失望的是,皇帝没有露面,那御辇甚至没有停顿,便径直往北去了,目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眼前通过,安陆父老的心中,真有些不是滋味……

御辇上的嘉靖皇帝,似乎感到了父老乡亲的感伤,竟眨了眨眼皮。

边上的陈洪正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死死盯着皇帝,心中刹那间杀机涌动。好在皇帝没有下一步动作,继续昏沉了下去。

陈洪盯着他看了半天,确认皇帝没有醒来,这才长舒了口气。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个寒战,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妈的……”陈洪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他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虽然无数次设想过,如果皇帝就这么死了,该如何处置;要是皇帝再醒过来,又该如何应对,但令他无比沮丧的是,自己的神经,根本没有那个韧度,承担任何一种后果。

两万多人的队伍,像出征的军队一样迤逦而行,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到天黑时,才走出去二十里,便只能下营做饭了。

按照惯例,景王和众大臣来到御辇前向皇帝请安,当然嘉靖清醒的时候,也是不会见他们的,所以陈洪坦然出来,以‘陛下正在打坐’为由,把这些人又轰了回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熊显凑过来道:“我今天看见小阁老的信号了,他的意思是,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哦……”陈洪望着天边最后一道红霞,喃喃道:“就怕坚持不到那天了。”

熊显知道陈洪什么意思,他也明白以嘉靖目前的状况,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不由喃喃道:“这大热的天,臭了怎么办?”说着一拍脑门道:“可以买些鱼搁在车上。”

“瞎说。”陈洪无奈的看他一眼道:“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熊显一甩袖子,撇撇嘴道:“我说在安陆待着吧,你偏偏要启程……”

“唉……”陈洪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闭眼道:“让那两个御医再给皇上看看。”说着吩咐袁太监道:“晚些时候把他们俩弄过来。”袁太监小声应下。

※※※※

到了戌牌时分,袁太监便让人把金太医和崔太医带过来……

“哎呦,什么味呀这是……”一见到他俩,袁太监不由捏着鼻子道:“你俩多少天没洗澡了?”

两人顿时十分尴尬,崔延抢着道:“我一天,他四天……”意思是馊味主要是金太医发出来的。

“快带他俩下去洗刷洗刷。”袁太监挥手对跟班道:“真是的,跟混堂司打个招呼,以后送洗澡水的时候,也给他俩备上一桶,这大夏天的又不用热水,那么吝啬干什么。”

跟班太监带着两位御医出去。随便找了桶水,让他俩洗刷干净。崔延似乎有些害羞,竟不肯与金太医坦诚相对,自己提着桶进帐篷里洗完了才出来。太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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