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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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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点点头,迈步往里走,这次终于没人拦着,让他顺利的进了大门。沈默一进去,就见一脸憔悴的老爹,翘首以待的站在院中……一看到沈默,沈贺先是一阵激动,然后又有些局促起来。

沈默却没有丝毫犹豫,两步抢到他的面前,一撩衣袍下襟,便给老爹双膝跪下了,磕了三下头道:“父亲大人万安,不孝儿给您磕头了。”

“哎呀呀,快起来。”沈贺连忙扶起他道:“都是大官人了,怎能随便下跪呢。”

“这不是跟自己老爹吗?”沈默笑道。

“自己爹也不行。”沈贺大摇其头道:“我儿要保持尊严,除了皇帝,谁也不准跪。”

这简单的话语中,却蕴含着骄傲、宠溺、期许等……一个慈父对儿子的所有感情,让沈默眼圈一红,咧嘴笑道:“那不行,啥时候都是老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说完又要磕个头,沈贺一把抱住他,佯嗔道:“你这孩子,脾气是一点也没改……”

“您不也一点没变吗?”沈默笑起来道,父子俩便亲热的抱在一起,那点因为长久分开带来的生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这种父子间亲密的关系,是人家沈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挣来的,一般人羡慕也没有用。

※※※※

沈默扶着老爹进屋,只见家里的装潢摆设,越发典雅简约起来,再没有当初的那点暴发户气息,可见这些年老爹养尊处优的同时,还是注意修身养性的,境界都提升了一大截,却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仔细端详墙上悬挂的几幅字画,除了当年从徐渭那里敲诈来的山水花鸟之外,就是自己手书的一副中堂,内容并不出奇,无非是‘百善孝当先,积善有余庆;忍得风雨过,云开月更明……’之类的老调陈词,书法也比不得徐渭浑然天成,自成一家,因为那本来就是自己的练习之作,却被挂在最醒目的位置。沈默不禁有些害臊道:“爹,我这手字可称不上大家,跟文长兄的搁在一起,那不是出丑吗?”

沈贺却有不同看法,摇头道:“这虽是我儿十五岁时的习作,但堂堂正正,正气浩然,我觉着比徐渭写得好。”这真是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在沈贺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完美无缺的,谁也比不了。

见老爹如此看重那副字,沈默只好住嘴,尽量不看就是了。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沈默见那位还不出来,沈贺也绝口不提,只好主动问道:“那啥……您那位……新夫人呢?”心说怎么这么别扭啊?其实他本来想说‘我那位姨娘呢?’但到了嘴边就成了‘您的新夫人’。

沈贺一听,赶紧纠正道:“不是新夫人,你爹我没有续弦,我夫人永远只有你娘。”说着小声嘟囔道:“我只是……只是找了个偏房做做伴。”

“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反正您又不是在位的官员了。”沈默微笑道:“我娘已经过世多年,您把她放在心里就行了,我相信她也不愿意成为你们的绊脚石。”

听沈默说出这种话,沈贺吃惊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儿才转过来头脑道:“偏房就挺好,还是不必扶正了吧。”

“这是您的自由。”沈默轻声道:“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绝对不会阻挠你们的,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我来解决。”

像不认识似的端详着儿子,沈贺眼圈通红道:“潮生……”

“呵呵。”见父亲这样,沈默心里很不好受,因为这说明,自己往昔给他的心理压力太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于是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下可以请出姨娘来,让我见见了吧?”

“唉,实在不巧,她前日回娘家去了。”沈贺有些脸红道:“过两天才能回来……要不,我派人去把她接回来?”

沈默一见老爹脸红了,便知道他在骗人,因为以往经验看,沈贺一编瞎话就脸红,从来没有例外……而且这回编的瞎话尤其作乱,明天就是沈贺生日了,他新娶的姨太太又怎会这时候回娘家呢?

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难道昨天晚上,老爹让丈人把自己拖住,就是为了让那位‘姨娘’藏起来吗?有那必要吗?自己又不知不知道他再娶的事儿。

‘那到底是咋回事儿?’沈默终于也犯嘀咕了,等到午饭后,回房间休息时,他对三尺道:“去查一查,那位姨太太是哪里的人氏,现在在哪里,有何异常。”

“大人不是说。”三尺小声问道:“不能查自己的父亲吗?”对于大人的朝令夕改,三尺显得很无奈。

“我说过吗?好像是。”沈默揉一揉有些发晕的脑袋道:“我让你去查的,是那位姨太太,这总可以了吧?”说着好似为自己辩解一句道:“我只会让事情变好,不会使其相反,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是,大人等我消息。”三尺沉声应下,转身出去道。

“希望不会是什么丑事。”沈默深深叹口气,轻声道:“只要能让父亲下半辈子过得好,我愿意做一切事情。”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却惊动了敏锐的鸟儿,扑棱棱全飞上天,惊恐的望着沈默。

“靠,这是什么?鸟屎!我的新衣服啊,真该死……”

第六七八章 沙勿略见闻录

绍兴城悠悠千年,一直是绿水晶莹,粉墙黛瓦;石桥飞架,轻舟穿梭,一切都是那么优雅,就连人们的说话声、叫卖声、嬉戏声、唱戏声,都透着股子悠闲、安定的味道,仿佛千年来都没改变过它的节奏。

这里的人们享受这种安逸的生活,但也会觉有些乏味,总感到缺乏些新鲜感似的。但今天人们不会乏味,因为他们遇到新鲜事儿了,准确说……是城里来了个新鲜人。

当那人一出现在城中,就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他的样貌,着实迥异于人们日常所见——高大的个子,服饰却与中国的读书人没有区别,只是他的头发是人们从未见过的金黄色,眼睛是蓝色的,鼻梁很高、特别的高;眼窝很深,目光炯炯有神,这形象确实是人们前所未见的。

大家远远的围拢上来,纷纷猜测他是何方神圣,反正一定不是中土人士,但就在此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个金发碧眼的异国人,竟然说起来说起了中国话,那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神态,如同一块磁铁,陡然间就将大家吸引住了……只听他说的是:“大家好,我叫沙勿略,来自欧罗巴的西班牙……”

这人正是沙勿略,按照他去世后披露的日记看,他在船上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问明绍兴城的方向出发了。虽然来大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只在上海城内活动,而且据说上海才建成几年,当然不能代表大明的本来风貌,所以在沙勿略看来,这一次才是他中国之旅的真正开端。于是也不坐车,就这么一步步往绍兴城进发。

一路上阡陌交错,沙勿略吃惊的发现,道路两边竟没有看见一片未被开耕的土地。所有的土地都被整齐的划分,上面种植着碧绿的水稻,不时能看见农夫们,驱使着驯服的水牛在田间劳作。西班牙也用牛耕地,但这里的方法可巧妙多了,这里人仅仅用一只水牛拉犁,有个人骑在它背上,在牛鼻子上穿了绳子,很容易指引牛按人的想法前进。

他还看见成群的鹅,有成千上万只,被人们赶到田里去。他远远的问,这是在干什么,人家告诉他,是为了让鹅吃掉长在稻田中的杂草,还有危害稻田的鱼虾蟹子之类的……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沙勿略不禁赞道。

稻田的远处,是望不到边的果园和桑林,田野间还能看到五彩缤纷的野花,散发着宜人的香气,点缀着这层层叠叠的绿色,还有鸟儿在歌唱,好一派安详和美的景象,让沙勿略的心情分外愉快。

当他离开鉴湖的范围,踏上平坦宽阔的官道时,顿时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只见大道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不绝于途,有的步行,有的骑马,还有乘着小轿的。除了行人之外,这条大道上还不断有驮马、骡子之类的往来,但这么多人和牲口,道上却一点都不拥挤。因为这大路很宽,十多人并排骑行,谁也不妨碍谁,而且地上铺以大石头,平整易行。两侧高大的树木抄手连荫,使行人们免受太阳炙烤之苦,道边还有不少乡民,在售卖水果、凉茶,供旅客们消暑解渴。

走着走着,沙勿略感到有些口渴,看到道边有清泉,便学着人们的样子,蹲在水边捧起一抔尝一尝,口味甘甜清冽,他忍不住饱饮了一顿,待抬起头来才发现,一些人在满脸好奇的围观自己。

沙勿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了,他对那些人报以友好的微笑,并用纯正的大明官话自我介绍起来,凭着这两样利器,加上他良好的修养,误会很快解除,人们便对他和善起来,还送给他新鲜的瓜果品尝,待他要付钱时,人们却笑道:“什么钱不钱的,你大老远来我们大明,那就是客人,哪有管客人要钱的。”

沙勿略心中暗道,原来孔子的教诲已经深入人心,就连农夫都在朴素的践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待客之道啊。

在跟那些人的交谈中,沙勿略听说,像这样的道路,在南方比比皆是,若是到了北方,虽然没有这样的绿树成荫,但宽阔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真让他吃惊不小,要知道,在西班牙马德里,都到不到如此宽而平坦的道路,仅从这一点看,两国差距还是不小啊……

而且他还对南来北往的商队产生了好奇,通过询问得知,他们不仅将一省的东西贩运到另一省,甚至也在同一省内做生意,同样可以获得高额利润,而且这些商人言谈举止温和有礼,显得十分有教养,完全没有西方商人的市侩气,让沙勿略十分的佩服。

※※※※

休息好了。他便告别热情的路人继续上路,中午时分到达了绍兴城外,只见这座城市的入口极其雄伟,城墙高十五丈以上,宽阔厚实,正面就有三座门,都用铁板坚固地包覆,城墙根上还有如林的倒刺,显然是为防备倭寇所建。

也只有这些零星的军事设施,还留着昔日抗倭的痕迹,据他所知。整个浙江已经三年多没有倭寇的踪影了,绍兴更是五年未燃烽火,和平又一次降临大地,人们尽情的享受安宁和富裕的生活。

凭着沈默给他开的介绍信,沙勿略很顺利的通过了守卫的盘查,进入了绍兴城内。便见到十分美丽,又富有人文气息的街道景象,街道依着河而建,道路全用青石铺就,河水清澈见底,上面有样式精美的石拱桥连接道路,下面的桥洞可通大船。

道两侧全是白墙黑瓦的精致楼房,临街的一楼,都开着各式店铺,挂着特点鲜明的招牌,摆满了各种奇特而精致的商品,甚至有许多非必要的,如各种丝绸、琥珀、香料等奢侈品。沙勿略年轻时,是去过水城威尼斯的,他不得不承认,虽然那里贵为欧洲的商业中心,但跟绍兴比大小、宽敞、整洁、繁华,都要输一大截,更别提别的欧洲城市了。

意识到这一点,沙勿略有些气馁,但也更坚定了他,在这篇神奇富饶的东方土地上,开创一番事业的决心。

沙勿略完全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江南城市中,直到身边围满了人,才回过神来,向众人问好,人们问明了他的来路,便不再报以警惕,表现得十分有礼貌。

城里的闲人多,和他搭话的也多,一来二去,双方便熟识起来。沙勿略正有一肚子问题呢,便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提出来……比如说,他在城内看到许许多多漂亮的门洞,却既没有没有围墙也没有大门,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大伙儿便笑着告诉他,那不是门,而是牌坊,是朝廷用来表彰孝子贤妇、忠孝节义、还有为读书好的、做大官的立的。

“哦,是用来弘扬善的。”沙勿略点头道:“那真应该多建些。”又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大伙儿愉快的交谈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于是纷纷散去,各找饭辙去了……人们大都在外面解决了,回家吃饭的人很少,因为城中有很多饭馆,陆上有、河里也有,都整齐干净,饭菜可口,而且以当地人的收入水平来说,价钱也很公道。

几个方才和沙勿略说话的人,热情的要宴请他,接着继续聊下去,尤其是听说他来自九万里之外,更是对异域风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沙勿略实话实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那些人便把他领到另一类‘餐馆’……一间‘茶楼’中坐下,这里提供有各种果脯和奶制品,还有水果和杏仁糖之类,人们极亲善的请他享用。

沙勿略只好留下和他们愉快的交谈,向他们讲述欧罗巴的风情,海上航行的惊险,还有非洲、印度、南洋这些地方的独特景致,他是老牌传教士,口才自然过硬,又是亲身经历,讲出来格外吸引人,听众们都入了迷,身边人越聚越多,天黑还不肯散去。

但当地一名著名士绅,阻止了这场聚会,理由是‘沙先生太累了’,并盛情邀请沙勿略去他家居住,沙勿略没有东方人的虚让之风,便十分荣幸的答应了。

在那位退休的朝廷大员家中,他第一次见识了美轮美奂的江南庭院,那是一种将山水美景收入建筑中的艺术,徜徉其中,沙勿略感觉就像在画中行走一般。而西方的国王贵族全都住在坚硬的石头城堡内,财富更多、权势更大者,也只不过用更大更大坚固的城堡,来体现自己的尊贵,跟大明朝的退休官员一比,简直像野蛮人一样。

※※※※

沙勿略在这位大官家的庭院住了几天,每天都有绍兴城的贵人前来拜访,他惊奇的看到那些贵人的良好风度,教养和高尚举止,还有在回答或者提问时的认真,而且在拜访时还会有厚礼奉上,无一不体现着真正的贵族风度,确实比上海的那些商人,更加让人心折……但即使是上海的那些大人物,也足够让沙勿略沮丧了,因为在他的家乡西班牙,贵族老爷就是愚蠢跋扈的代名词,完全无法赢得广泛而发自内心的尊敬。

但沙勿略可不满足于坐在家里等人上门,他得多走走看看,主动出击才是传教士的风范。所以这样过了两天,他谢绝了主人的热情挽留,搬出来到一间小旅馆居住,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小旅馆,也十分的美观……房屋内部白如奶汁,看来就像是光滑的纸,地板用大且平的方石铺成,天花板是木制,结构优美且涂有鲜艳的色彩,看去像是锦缎一般,显得非常好看;而且庭院中还种满了供观赏的花草,甚至有个养着观赏鱼的鱼塘,让沙勿略反复确认了房费并不离谱,才敢住进来。

搬出来后,他终于有了更细致深入的观察明国人的机会,有了在其他国家传教的经验,他十分清楚,仔细了解这个国家和人民,是开展传教活动前,所必须的准备……当然他也对这里的一切,抱有十分浓厚的兴趣。

他发现明国人十分看重血缘关系,本族的长辈耋老,对晚辈族人有着不可违抗的权力,他们会在一年的固定时间,组织族人一起祭扫先人的坟墓。据说这种祭祖行为,可以起到敦睦远房各支亲族的作用,使大家不至于因为亲属关系疏远而彼此视为路人。除此之外,这些族中长辈还要求族人服从‘伦理纲常’,比如子女要孝养双亲,兄弟姐妹间要互通有无、患难相助等。凡是做不到这些的,都会受到长辈的严厉处罚,同时为社会舆论所不齿。

这种奇特的族群关系,不需要法律来明文贯彻,但又被所有人严格遵守,因此形成了明国人特殊的社会形态——所有人都被编织在自己的族群中,经常往来和关系亲密的,自然会互相帮助,而哪怕是跟族人关系再差,真正遇到问题时,也有权向族中长辈求助,通常都会得到解决。

沙勿略觉着,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入境以来,从未遇到过一个穷困到沿街乞讨的人。这对一个欧洲人来说,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对于他来说,也是个十足的坏消息;因为传教士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开局面时,往往都是从食不果腹的穷人那里下手,通过一些散布食品、治疗疾病的善举,很容易就能吸引到最初的一批信徒,继而发展壮大。

但让沙勿略吃惊并略感郁闷的是,城中的生活水平、卫生条件,已经足以让许多常见的传染病绝迹,且还有足够多的医术高明的医生,会免费或者低价给穷人看病,不是他可以比拟的。而且当他询问,为何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行乞时,明国百姓的回答是,在城市里有一个专门规划的区域中,有很多给穷人、瞎子、瘸子、老人、无力谋生居住的房屋,而且官府和大户还会定期供应大米,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他们可以在这种慈善机构似的大馆舍中住到死……而且明国的手工业兴盛发达,城市劳动力十分匮乏,所以工作机会很多,所以穷人无须行乞也能活下来。

经过初步调研,他已经确信,自己原本在印度、南洋、日本用惯的套路肯定行不通。有了这份自觉后,沙勿略感到很是烦恼,便决定上街走走、散散心。这次是闲逛,他也不辨方向了,决定沿街而行,走到哪算哪,不知不觉走到城东,他觉着这里比入城的那条街更漂亮、有更美的房屋和牌坊、两旁的商店也比别的街装饰华丽,因此也看到了更多的人群。

沙勿略见这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兴奋,一问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开庙会’的日子,于是他也随着人流走了进去,果然看到许多平素见不着的手艺人、还有唱戏的、耍猴的、说书的、变戏法的,真是热闹非凡,让他应接不暇,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不能一下子把四面八方都看见。

随着人流走啊走,不知不觉间,沙勿略便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前,抬头看看上面写着‘城隍庙’三个字,他便信步走了进去,只见殿内烟雾缭绕、鞭炮声声,加上宽敞的宫殿、威猛的塑像,还有虔诚跪拜的男女老少,这一切让他相信,这就是明国人的信仰了。

沙勿略十分欣赏孙子的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瞪大了眼睛观看面前的一切,想把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好回去分析对策。可是当他缓步其中时,有人突然发现了这位身穿中式服装、而外貌却又罕见的外国人时,一下发出了惊呼。

众人短暂的惊讶之后,才发现他就站在神像边上,正仰着头端详那尊神祇,这在信徒眼中,是十分不敬的举动,哪能在城隍爷爷面前站着呢?简直让大家无法容忍。便有人高喊道:“你这夷人,赶紧给城隍爷爷下跪磕头赔不是!”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一片附和声。

沙勿略没想到,自己竟一下成了众矢之的,这时候想走是不可能了,但给异教徒的神下跪,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不然怎么还有脸自称,是主最虔诚的信徒?去传播主的福音?

所以他坚持不跪,于是双方僵持起来。

第六七九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牵涉到信仰问题,平时温和可亲的老百姓,此刻变得面目狰狞起来,非要沙勿略下跪不可;而平时圆滑变通的沙勿略,也变成了一根筋,不管别人怎么威胁,反正绝对不跪。

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沙勿略就要被围殴,这时香客里有个声音道:“诸位请冷静!”众人循声望去,见那是位望之五六十岁的长者,不少人都认出来他来,纷纷行礼道:“沈大老爷好。”原来是绍兴第一大家——沈家的大家长,沈六首的族伯沈老爷。

沈老爷为沙勿略解释道:“人家西方人跟咱们不一样,他们终生只信仰一个神灵,要是给咱们的神仙跪拜了,他信的那个神就要生气了。”说着对众人笑道:“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才是我们泱泱大国的气派,大家就不要难为他了吧。”

沈老爷在绍兴,那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老人家发了话,哪个敢不听?于是激动的人群逐渐平息下来,冲动的年轻人也放开了沙勿略。

沈老爷朝沙勿略递个眼色,便带着他速速离去了。

出来之后,沙勿略心有余悸的看看那寺庙,这才朝出言相助的老绅士恭敬道谢。

沈老爷呵呵笑道:“你我也不是外人,就不必多礼了。”见沙勿略不解,他解释道:“我是沈默的大伯、沈京的父亲……前几日拙言去看我,跟我说起来,我才知道绍兴城来了个洋和尚,看来就是你了。”

沙勿略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再次施礼致敬。

沈老爷摇头笑笑,示意他不必多礼,道:“相见即是缘分,不如请沙先生去车上小坐。”

沙勿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见他的汉话说得如此之好,沈老爷忍不住哈哈大笑,请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上车后,沈老爷笑问道:“你怎么跑到城隍庙去了?”

“我只是一时好奇,想进去参观一番。”沙勿略诚恳道:“现在对这个唐突的举动十分懊悔,因为不明白外教人的心理,鲁莽的引起他们的误会,又不易给他们讲个明白,要不是您老先生出现,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说着坚定道:“因此我决定,在尚未使贵国人明白我的立场前,绝不去参观中国庙宇。”

“呵呵……”沈老爷不由笑道:“放松一下,别那么认真么。”说着关切问道:“怎么样,来绍兴也好几天了,过得舒心吗?有什么不习惯?”

“十分的舒心。”沙勿略点头连连道:“这里的人们友好而热情,很多人请我吃饭,还送我好多礼物,叫我好生过意不去。”

“远来皆是客。”沈老爷笑道:“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了,我们不得好好招待吗?”说着又问道:“对我们大明的印象如何?”

“印象好极了,各个方面都比欧洲强得多,只是……”沙勿略欲言又止道。

“但讲无妨。”沈老爷笑道:“我们明国人都是闻过则喜的。”

沙勿略的脸上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道:“我发现贵国人并不把诚实当成一种美德……”

“此话怎讲?”沈老爷微微皱眉道。

“我在那位罗大人家寄宿的时候,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让我应接不暇,没时间出门走走看看,罗大人见我很苦恼,便要佣人对来访的客人说我出门了。”沙勿略道:“可我明明还没有出门呢,怎么能撒谎骗人呢?”

“这有什么啊?”沈老爷忍俊不禁道:“你赶紧出门不就得了?出去了不就算骗人了。”

“罗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沙勿略道:“可我那时候分明还在家里,怎能算是出去了呢?”

“你这人,咋这么死心眼呢?”沈老爷无奈笑道:“懂不懂什么叫变通?”

“这就是我不太明白的地方。”沙勿略道:“在我们西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们一般不说假话,且不能撒谎。”顿一顿道:“也可以说是不懂变通。”

“呵呵,不懂变通的沙先生。”沈老爷微笑道:“我承认这其实是一种美德,但我们中土还有一句古话,叫到哪家的山头唱哪家的歌,你既然打算来这里干一番事业,是不是应该入乡随俗,学会这种高变通呢?”顿一顿道:“看你不远万里而来,汉话又说得这么好,显然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但恕我直言,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中,异类是无法取得成功的,他们虽然才华出众、志趣高洁,但往往痛苦而不被人理解,身后的名声大于生前的功业。”说着话,他瞧见沙勿略傻了一样坐在那儿,心说:‘难道这老外脸皮薄,说不得?’于是笑着道歉道:“交浅言深,说这些有些冒昧了,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不不。”沙勿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道:“我要真诚的感谢您,其实一直以来,我一直都找不到在东方‘传教难’的症结,这次让您这样一说,似乎是有所悟了。”说着轻叹一口气道:“您说的很对,不知道变通,有时候就走不通。”

“其实我们这边的人也知道,诚实是一种美德,但积习如此,总给人言不由衷的理由。”沈老爷却正色道:“如果能通过您的传教,让更多的人不说假话,您的传教就很有意义。”说着笑笑道:“为了崇高的目的,有时候不得不做些不崇高的事儿,这又是一条东方智慧。”

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沙勿略才鼓足了劲儿问道:“那么,您觉着政府会允许我们在大明传教吗?”他早听沈京说过,知道这是一位有着多年宦海生涯的老人,所以把心里一直没底的问题拿出来,想要得到他的解答。

沈老爷想一想,笑道:“我大明没有国教,换而言之嘛,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谋人钱财、企图不轨的邪教,不需要得到朝廷的特别批准,就可以在我境内传播。”

“是么?”沙勿略在印度、南洋、日本,为了得到传教许可,都受尽了刁难,想不到大明竟然不需要许可,不由大喜过望道:“这样就省了很多麻烦。”

“不不,我却以为恰恰相反。”沈老爷却摇摇头道:“不需要许可便能传教,也可以看成是没有朝廷的许可……也就得不到朝廷的保护和认可,始终处于弱势和不安全的地位。”顿一顿道:“如果没有跟地方官搞好关系,或者让御史们看不顺眼,便会招来弹劾,而你们在皇帝和重臣那里,连点印象都没有,到时候谁会替你说话?还不是一弹一个准,到时候只要皇帝一道敕令,全国都会禁止传教。”说着看一眼沙勿略道:“要真到了那一步,想要再挽救,可就千难万难了。”

听了沈老爷的话,沙勿略心中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大明这么多的地方官、还有御史,怎么能都不得罪呢?”

“不要着急。”沈老爷微笑道:“我觉着你有两条路可以走。”

“请您指教!”沙勿略激动道。

“第一条比较直接,只要设法见到皇帝,得到圣上的认可,自然可以在全国畅行无阻了;不过我国皇帝迷信道教、宠幸方士……”沈老爷道:“据说同行是冤家,那些道士、方士们,肯定不能让你如愿的。”

对这一点,沙勿略深有体会,他一直以来的斗争对象,也就是什么印度教徒、婆罗门教徒、佛教徒之类的异教徒,而且得出一条经验,那就是有政府支持的教派,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他气馁道:“这个比较难,您还是说下一条吧。”

“那好。”沈老爷点头笑道:“下一条嘛,就比较慢了……在我国,有一种非官方的力量,叫做风评,这个你懂吗?”

“风评?”沙勿略迟疑道:“是不是舆论的意思?”

“是的,你果然对汉话很在行。”沈老爷笑道:“就是这种东西,它并不是由官方决定的,而是被在野的士大夫所掌握,只要这些人认可你们,愿意为你们说好话,那你们就会有好的风评。当风评很高的时候,无论是官员士绅,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很尊敬你们,甚至连皇帝也不能轻易的否定你们,到那时,你们的传教就会很顺利的……”

“是吗?那太好了!”沙勿略欣喜道:“那请您给我们一个好的风评吧,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可没那本事……”沈老爷尴尬道:“我只是在野士大夫中的一员,你得获得普遍好评才行。”

“那要如何获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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