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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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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不敢。”沈默低头道。

“谅你也不敢。”袁炜哼一声道:“正因为皇上礼优贤良,才有这麒麟现世。”说着朝嘉靖拱手道:“圣上圣德,泽被四方,黎民安居,皆感皇恩,麒麟乃物精天华,集民心所至而成!所以才说盛世现麒麟,有麒麟便有盛世,你得明白!”

“哼……”沈默显然不太同意,惹得袁炜瞪眼道:“你哼什么呢?”

“陛下,诸位大人。”沈默提高声调道:“自古史家便有公论,能称盛世者,必须达到六条,一曰国泰、二曰民安、三曰国富、四曰民足、五曰国强、六曰文昌,这六条才是判定盛世与否的标准。”顿一顿,一字一句道:“而不是因为出现个貌似麒麟的东西,就说是盛世!”

“大胆!”“胆大!”“胆大包天!”沈默话音一落。便听好几个人同时高喝道,胡植跳出来道:“万岁,臣弹劾沈默居心不良,胆敢污蔑圣上!”他这话确实大胆,就连嘉靖都为之变色,高拱张居正这些人,更是为他捏一把汗,刚要出声相助,却听沈默反斥那些人道:“一派胡言!”

※※※※

沈默早决定改变往日温吞水的风格,胡植几个正撞到枪口上!沈默哪能任由他们栽赃?怒目而视道:“我何曾说过这种话!”

“你刚才说,不能因为麒麟现世,就说当今是盛世!”何宾与他针锋相对道:“意思就是,当今不是盛世!”诛心之言,此言诛心啊!

“何大人,您当年的功名,是凭自己的本事考取的吗?”沈默冷笑道,这一刻,他锋芒毕露,像一柄开刃的利剑,一往无前的刺向敌人。

“当然!”何宾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虽然靠严嵩发迹,但功名还是自己考的。

“那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话语,都没法理解?”沈默哂笑道:“我说判断盛世的标准在是否满足那六个条件,而不是单看那个貌似嘉瑞的东西……”说着定定望向何宾道:“何曾评价过当今一句?”

“这个……”何宾一时语塞。胡植连忙帮腔道:“虽然你没说,但心里已经这么想了!”

“那我到要问问。”沈默戏谑的望着他道:“胡大人可知下官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这个……”胡植额头见汗道:“谁能知道?”

“既然您现在不知道。”沈默两手一摊道:“方才又怎可能知道呢?”果然把胡植驳得哑口无言。

沈默出道至今,比耍嘴皮子还没输过。

“好了好了。”嘉靖出声阻止道:“都不要吵了。”双方只好罢战,便听皇帝问沈默道:“沈默,你的意思朕听懂了,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认这麒麟,对不对?”

“圣明无过皇上。”沈默讨好笑道:“微臣这点小心思,根本逃不过您的龙目。”说着一脸不确定道:“微臣觉着,那异兽虽然各个特征能跟麒麟对上,但把所有特征加一块,却没有瑞兽麒麟应有的神采,反倒显得有些丑陋笨拙……似乎,也许,大概,可能是一种独角犀牛,而不是麒麟。”

嘉靖被他那一连串的不确定逗笑了,过会儿才正色道:“沈默,方才你也在出去辨别的人群中,既然有异议,就应该当场提出,怎么这会儿才说呢?难道想看朕和诸位大人的笑话?”

“皇上冤枉臣了。”沈默赶紧叫屈道:“正因微臣一时没想到证据说服别人。”沈默无奈道:“所以正在搜肠刮肚找对策,也就没来得及说话。”

“那找到了没有?”袁炜那些人已经焦躁的不行,几次想插嘴,都被嘉靖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只见皇帝还是不慌不忙的问道:“人家袁大人已经引经据典,证明那是麒麟了,你要说不是,是犀牛,可有什么证据?”

通过皇帝的言谈神情,沈默能猜出几分圣心,便壮着胆子道:“证据没想到,却想起了一些掌故,似乎与今日之事,颇为类似。”

“什么掌故?”嘉靖问道。

“臣记得宋朝范镇的《东斋记事》上记载:‘嘉祐二年,六月交趾贡二兽,状如水牛,身被肉甲,鼻端有角,食生刍瓜果,必先以杖击之,然后食。时以为麟。’”沈默便沉声作答道:“同样是宋人的沈括,也在《梦溪笔谈》中记载‘至和中,交趾献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麟,首有一角……’”

众人一听,不由恍然大悟,心说:“老觉着那‘麒麟’像什么东西,可不就像牛吗?”已然信了,此物在宋朝也出现过。

“这么说,宋代也出过此等……那啥了?”嘉靖不动声色道。

“观两人之记载分毫无差。”沈默点头道:“且描述与外面那……异兽形似神也似,微臣相信,当时宋代人也见过同样的异兽。”说着抬起头来,面露强大自信道:“嘉瑞者国之大事,明君不可轻信,朝廷也不可轻易决断,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当时的皇帝尊严、朝廷威信,还会留在史书上,任凭后人点评。”

嘉靖缓缓点头道:“朕也正是有此顾虑……”便对沈默道:“你既然记性这么好,就说说宋朝那两次都是怎么办的,也好给朕个参考。”

“遵旨。”沈默淡淡道:“两次都引起了很大的争论,考之记传,与麟不类,当时有谓之山犀者。然犀不言有鳞,莫知其的。”说着两手一摊道:“宋人也分不清,是犀还是麟,所以微臣还是不确定。”

※※※※

听了沈默的话,嘉靖问众人道:“你们觉着如何?那……异兽,像麒麟多些,还是像独角犀多些?”这两样东西大伙都没见过,自然要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扯了。

袁炜那边说,既然跟麒麟特征相同,自然就是麒麟;高拱那边说,既然是麒麟,怎么那么个衰样?袁炜那边不乐意了,怎么是衰样了?高拱那边道,大身子、小眼睛、低着头,难道还不衰啊?

“那是谦虚低调,虽然丑但很温柔!正合仁兽的特性。”袁炜那边急了道:“倒是你们,以貌取人,粗鄙可耻!”

“不是以貌取人,是以貌取兽。”高拱那边道:“这大殿里就有好几处刻着麒麟,瞧瞧那威武劲儿,那才是五灵之首的范儿!你弄得那个,五丑之首还差不多!”

于是双方争做一团,吵得不可开交,虽然胜负难分,但无论如何,方才一边倒的‘麒麟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铛铛铛……’急促的敲击声又响起,众人才看到皇帝已经不耐烦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声。虽然他们都住了嘴,但嘉靖还是感觉有一千只苍蝇在耳边飞,不由暗暗发誓,再也不把这些讨厌的家伙找来了。

定定神,嘉靖对沈默道:“你就直接说,宋朝人最后怎么办的吧?”

“是。”沈默沉声道:“君臣讨论到最后,既不能否定、又不能肯定,欲谓之麟,则虑夷獠见欺;不谓之麟,又无法辩驳。于是止谓之异兽,最为慎重得体。”说着一躬到底道:“皇上,臣以为当以此例处置此事,方位妥当!”

“唔……”嘉靖还是不置可否,这下可把大臣们弄糊涂了——起先大家都觉着皇帝爱祥瑞,见到麒麟肯定比老子还亲,所以才没人敢提异议;后来发现皇帝对那麒麟不甚热乎,看来不太认同,所以才敢说几句真话;谁知到现在还不表态,让谁也猜不到他的想法。

见皇帝态度暧昧,袁炜又有了信心,出列指着沈默高声道:“皇上,这人处心积虑的否定麒麟,其实就是想否定我嘉靖朝乃盛世这一铁打事实,其心可诛啊皇上!”说着杀气腾腾道:“臣请诛此獠!以正人心!”

“皇上,臣已经说过了。”沈默毫不示弱道:“我朝是不是盛世,不是由一只麒麟决定的!而是由皇上和大殿上的诸位决定的!”

听他如是说,包括嘉靖在内,众人不禁面颊发烧。嘉靖心说,可不是吗,此物是不是麒麟,全看朕怎么给它定,说它是它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就是这么牛气!为了证明当今是盛世,就得勉强认它。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嘉靖知道自己当了这些年甩手掌柜,大明朝内忧外患,积弊重重,已经是百病缠身了,还盛世?不末世就烧高香了。所以他着实担心,一旦认下了,自己将成为笑柄,被天下人笑,被后来人笑,为了个虚名,实在得不偿失。

且想想要给那么个丑东西磕头,嘉靖就觉着郁闷,真是好生难以抉择啊。

但他显然会错了沈默的意,只听沈默继续道:“不只是陛下和诸位大人,还有不在这紫光阁、两京一十三省的无数大明官员!”

“啊,难道这些人也说了算?”众人惊讶道:“难道还轮到他们说话?”

不过嘉靖却已经明白沈默的意思,闻言微笑道:“沈爱卿,你说的不是麒麟,而是盛世,对吗?”

“皇上圣明!”沈默声音洪亮道:“与其疯狂的迷恋传说中的麒麟,不如珍爱大明的八千万子民。”说着双手张开,一脸庄重道:“只要皇上选贤任能、礼优贤良;我等官员能恪尽职守,勤政爱民,必能让八千万子民与朝廷同心同德,何愁不出现文治武功、国富民强,万邦来朝,之真正的盛世景象!”

“说的太好了!”许多人不由喝彩,便跟在沈默后面道:“臣等附议!”

嘉靖还是那副表情,但眉头舒展开来,显然已经有了主意,他问徐阶道:“首辅大人怎么看?”

“回禀皇上,老臣以为。”徐阶郑重道:“沈大人所说的盛世才是正理!自汉唐至今,公认的盛世有三段,文景武帝、贞观开元、洪永宣仁,没有人说其是因为麒麟凤凰而称治世,而是因为沈大人所说的文治武功、国富民强、万邦来朝!”说着一掀衣袍下襟,郑重地跪在皇帝面前,沉声道:“臣也不才,愿以肝脑涂地,辅佐吾皇继往开来,创大明之辉煌盛世!”

“臣等愿意肝脑涂地。”百官一起跟上,齐声道:“辅佐吾皇盛世,创大明之辉煌盛世!”袁炜和景王等人,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跟着滥竽充数。

※※※※

事情至此,便已尘埃落地,结果算是皆大欢喜,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没人有何人受到惩罚,皇帝还重重赏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奖品便是那两样祥瑞,那‘皇天后土,日月永照’的石头,赐给了裕王好生保管;而那宫外那几乎变成麒麟的犀牛,最终被命名为‘辟邪’,被赐给景王爷好生饲养。

事情似乎圆满解决了,无人不夸赞沈默的机智博学、忠心劝谏,也让天下人重新认识了这位年轻的翰林掌院,原来他也是敢说真话、敢劝谏的……这在大明朝的高官中,真算是凤毛麟角了。

其实他们把沈默抬得过高了,因为他那种温和的劝谏方式,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只能让皇帝一时脑热,过后该修炼还修炼,该迷恋祥瑞还迷恋。

要想让嘉靖皇帝永远长记性,沈默做不到,只能等待某位大神来干了。

第六五九章 影响

下朝后,徐渭几个拉住了沈默,不由分说把他塞上马车,开始七嘴八舌的逼问起来。

沈默被他们搞的晕头转向,无奈投降道:“停……你们一个个问行不?我保证有问必答!”

“那好,我先问。”徐渭道:“我就一个问题,怎么徐阶老儿看起来比你们还急,以他往日的风范来看,如果只是为了打压袁炜,不可能那么强出头的。”

“这个啊,你说的对。”沈默微笑道:“区区袁炜,还入不了徐阁老的法眼,放眼朝堂,也没有谁能威胁到他。”

“你是说,是在野的那位……”徐渭何等聪明,自然一点就透。

“不错,严嵩父子虽然去了,但严党还没倒,朝中满是他们故旧死党,严世蕃仍然野心勃勃的想要复位。”沈默叹口气道:“如果这时候就觉着天下太平,可以安享首辅的荣耀了。那他也不会走到今天,早就被严世蕃给轰成渣了。”

“是啊,我看今天不少部堂高官,还在鼓动大赦天下呢。”陶大临插嘴道:“八成是想让严世蕃起复。”

“不错。”沈默淡淡道:“甚至我怀疑,这一出戏码,本身就出自严党的策划。”

“哦?”众人吃惊道:“何出此言?”

“那异兽名曰独角犀,已经从中原绝迹千年了,仅在交趾以南才能见到,那里可不是我们的国家,要找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并悄无声息的运回来,这不是景王和袁炜能办到的。”沈默淡淡道:“而且不要忘了德安在哪里,是在江西,距离南昌和分宜不过百里,从时间距离和能力来看,严世蕃都有充分的可能,在幕后操纵这件事。”

“果然不愧是严世蕃啊……”孙铤连连感叹道:“为了让自己脱罪,竟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呢。”

“摆脱罪名还是其次。”沈默却道:“他最终的目的,是保全整个严党!”

“怎么可能做到呢?”众人齐声问道。

“可以做到!”这时徐渭插言道:“如果那所谓的麒麟被皇帝认可,便将现下定义为盛世,那么这盛世是谁缔造的呢?徐阶老儿的屁股还没坐热,脸皮再厚也不能揽功,所以还是严嵩的功劳。”

他这样说,众人就明白了,纷纷倒吸冷气道:“原来如此!如果这次让他们得逞,那徐阁老就再不能打击他们父子的故旧,严党元气得以保存,便可期待东山再起!”

“不错。”沈默点头道:“承认麒麟,不仅会确立盛世,也会确立严阁老不可动摇的位置,让徐阁老情何以堪?又如何放手改革呢?”

“原来如此。”众人笑道:“拙言兄,徐阁老必须请你吃饭啊。”

“吃饭不敢想。”沈默一耸肩道:“不让我再吃屈就烧高香了。”

“徐阁老不喜欢麒麟的原因,我们算明白了。”孙铤又道:“可为什么皇上也不感冒呢,他不是最喜欢祥瑞的吗?”

“若是一般的祥瑞,皇帝自然喜欢。”徐渭笑道:“但麒麟这种东西关系太大,一旦认定后果太多,且很难预料……”说着冷笑一声道:“皇帝拿掉严嵩父子,让徐阁老上台,就是为了收拾这内忧外患的残局,若这样的世道还称作‘盛世’,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文长兄说的不错。”沈默点头道:“皇帝下了很大决心,才将严家父子拿掉,事关政局的稳定,怎会轻易改弦更张?”说着朝徐渭嘿嘿一笑道:“而且你一说。要朝那东西三叩九拜,日夜供奉,皇帝就不乐意了,四十多年的天子,唯我独尊已经到了骨子里,怎会把头野兽当成祖宗,给自己找不自在?”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道:“还一直以为文长兄,怎么糊涂到帮着景王说话,闹了半天,是为了捧杀对方啊,实在太阴险了!”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徐渭翻翻白眼道:“是某人让我说的。”不用说,大伙也知道他口中的某人是谁,只听孙铤笑道:“还以为拙言兄转性了呢,原来还是那么狡猾狡猾的,只是不知……”他顿一顿,吴兑接着道:“为什么会在劝谏皇帝的时候,那么的……不管不顾呢?”

“呵呵。”沈默微笑道:“虽然踏上官场就当不了好人,但在权术丛生中,也得有一点真。古人云‘直愚者久’,要是没有这点真诚,权术再精巧也不持久。”

听了他这话,一班年轻的兄弟,都面露沉思之色……

※※※※

祥瑞的事情,看似波澜不惊的结束了,但其影响非常深远,尤其改变了两位皇子的处境。

虽然嘉靖将俩个儿子进献的祥瑞分别赐还,看似公平合理,不失偏颇。但这两样东西,一个已经被皇帝认定,另一个则没有认定,这意义上相差可就太大了——裕王得到那‘飞火流星’,就等于得到了那‘皇天后土、日月永照’的八字天书,绝对引人遐想,而景王得到那‘疑似麒麟’,却只能当成个宠物养,没法用来做文章。

这下就连最钝感的大臣,也明白皇帝的心往哪边偏了。本来么,长幼有序,就该兄长排在前面,而且裕王仁厚,比起刻薄寡恩的景王来,显然是更好的储君人选。一时间,朝野人望大变,那些聚拢在景王党身边的人,渐渐散去,而裕王几位老师身边的人,却多了起来。

尤其是在陈以勤发表了一番惊世之论后……

陈以勤身为有名望的学者,收到了出席三公槐辩论的请柬。说起三公槐辩论,还是沈默首倡的,至今已经半年多了。现在的‘三公槐辩论’由徐渭在主持组,对于这件差事,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浑不似平时倦怠厌政的样子。因为这太对他胃口了。

其实这种形式并不新颖,因为‘坐而论道’是士大夫们的永恒节目,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不知有多少个文社、学院、会所,在定期不定期的搞这种辩论。但三公槐辩论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因为天下所有的辩论也好、交流也罢,总是拘泥于同一学派内部,充其量也就是流派之争,但根子上还是同源同宗的。所以你辩论的水平再高,也是闭门造车,影响了了。

但三公槐辩论不同,它是不同学派,不同思想间的碰撞,不管你是理学门人,还是心学门人,还是法家子弟,还是道家信徒,还是李贽那样无信仰的狂人,只要你名气够大、学问够深,胆子够足,就可以登台与其他学派一辩高下!这个大胆的设想已经提出,便立刻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想要登台的多,看热闹的更多,这一旬一开的三公槐辩论,变成了京城读书人的焦点,能在辩论中获胜,甚至只是表现精彩的,都会立刻名满京城,继而扬名天下。

当然,为了避免辩论变成无意义的争吵,沈默在三公槐辩论之初,便为其立下三原则,一,无论原本什么身份,登台后便只是平等的辩论者;二,不准人身攻击,也不准泛道德论;三,不准诡辩。所有人在登台之前,必须签下这份协议,否则不会获得出场资格。

应该说,沈默的限制还是颇为有效,但也不可能完全杜绝非学术的争辩,尤其是论战双方有宿怨,或在政治上对立严重。都会引发这种争端,比如说陈以勤那次。原本是好端端的学术争鸣,但对方有一个景王的老师,在不停鼓吹景王爷天命所归,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言语间还有诋毁裕王之意。

陈以勤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不由十分生气,便决意驳一驳这狂徒,轮到他发言的时候,陈以勤朝那景王的老师作个揖道:“您老说了很多,说得也很精彩,但……这些话最好以后不要再讲。”

那人原本还在得意,一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怒道:“皇上还没有立你们家王爷为太子呢,我爱说什么,你都管不着!”

“错!”陈以勤一脸肃穆的朗声道:“国本早就默定了!裕王殿下讳载垕,垕从后从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三公槐前一下子鸦雀无声,全场都是张大的嘴巴,若有鸟群飞过,必能让很多人品尝到新鲜的鸟粪滋味。

陈以勤的解释太大胆了!但确实合情在理,那‘垕’字是土字上有一后,后在远古是国君的称谓,后在土上是表示君有大地。中国这块大地又被古人理想为九州、九域。所以陈以勤以‘垕’的解释挥发开来,接着又道:“天降流星,上有八字天书‘皇天后土,日月永照’,皇天是皇帝天子,后土为垕,天子在前,载垕在后,实乃天意也。”说着一脸郑重的对那景王老师道:“圣心天意都如此了,您怎么还有别的想法?”

“你你……”那景王老师憋了半晌,终于憋出句道:“仅凭着臆想杜撰,就敢妄言国本?”

“要不是你在那里信口雌黄。”陈以勤轻蔑道:“我怎么会说这番话呢?我还要说,‘圳’是什么?田边水沟尔,能与‘垕’同日而语吗?”那景王老师无言以对,借口身体不适提前退场,结束了这场变了调的辩论。

※※※※

陈以勤在三公槐辩论上的惊人之言,一下子点醒了很多人,许多人都认为,一般人给儿子起名,都要仔细推敲,更不要说皇帝为皇子命名了,那是绝对不会马虎的。所以他们真的相信陈以勤的说法,认为裕王殿下的名字,绝对是含有深意的。

终于,在被动了将近一年之后,裕王逆转了形势,在与景王的竞争中,重新占据了上风!

但高拱他们的弦仍然紧绷着,因为还没到松口气的时候——一方面,陈以勤的言论太过大胆了,万一皇帝不高兴,可能会连累王爷。二来,王爷的世子还在李娘娘的肚子里,能不能如愿降生还不一定,能不能带把也只在五五之数。

可聊以自慰的是,陈以勤一直平安无事……据说景王的人,已经向皇帝狠狠告过状了,嘉靖不可能不知道三公槐的事情,但并没有降罪,甚至没有申斥他,是不是默认了陈以勤这种说法呢?至少在很多人眼里,是这样的。

于是局面好像清晰起来,裕王成为继承大统的必然人选,但又充满了不确定,生不出世子,希望再大也都是枉然。

将希望建立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是件多么不靠谱的事儿啊,但又别无选择。高拱几人除了烧香拜佛、祷告上苍保佑外,只能督促裕王爷恩泽兼施,以求广种薄收……这也是当初他们的打算,只要多怀上几个,那就一定能生出世子来的。

对于师傅们的这种要求,裕王是很开心的,于是每日穿插于花丛之中,辛勤的耕耘起来,不喊苦也不喊累,显出对此事异乎寻常的热情。高拱他们虽然觉着这样不妥,但当前的重中之重,是保证王爷能生出儿子来,至于身体,还是以后慢慢养吧。

在沈默的亲自安排下,裕王府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内控措施,有身孕的妃子将会受到全天候、全方位的保护,衣食用具都必须先经过从北镇抚司请的用毒高手检验,没有问题了才能送到妃子那里。还为其配备了专门的妇科大夫,全程跟踪母子健康状况,有问题早发现早治疗,力保胎儿顺利发育。

他们甚至还请了法师入住王府,防备有居心不良之人,下蛊诅咒未出世的世子,绝对是如临大敌、全府戒备!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待中煎熬,每个人的弦都绷得越来越紧……不紧也不行,因为仅仅一个六月里,他们便粉碎了五起意图对裕王或李妃不利的阴谋。虽然他们干得很棒,但只要有一次没防住,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所以大家的压力非常大。

※※※※

就这样迎来了酷热的夏天,北京的夏天非常不友好,太阳毫无顾忌的直射地面,将树叶、黄狗,还有人们的心情都晒蔫了,热得人无处躲藏。哪怕是在通风的屋里,也是动一动就出汗,什么也干不成;沈默真羡慕三个儿子,可以整天泡在浴池里玩水,他却还得每日顶着烈日出去上班,且还得时刻保持翰林掌院的风度,只要出门就得穿戴整齐,仪容丝毫不乱,其痛苦不啻于上刑。

若菡见他起了一身痱子,心疼的不行,问他可不可以歇歇,沈默苦笑着摇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徐阁老正整顿吏治呢,我可不能往枪口上撞。”

“他整顿吏治,跟你们翰林院有何关系?”若菡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说,翰林院是清静之地,与是非无染吗?”

“唉,那些科道言官,还管我是哪儿的?都在那盯着呢,就等着我出篓子呢。”沈默郁闷的叹口气道:“现在徐阁老广开言路,命言者无罪,终于让那些人又活跃起来;他们是铆足了劲儿上本,大到贪污渎职、小到随地吐痰,没有他们不管的事儿,逮着了就是一本,弹不倒你也让你难受半天。”说着笑笑道:“听说徐阁老也被弹劾了好几本,不得不连连上书自辩。”大明朝的惯例,只要有人弹劾你,就必须上书自辩,甚至还得主动停职在家,等待最终调查结果出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才能回去上班。

但在严嵩当政时期,内阁下令禁止官员私自脱离本职,否则以玩忽职守论,要不沈默真想主动招惹几个不痛不痒的奏本,好名正言顺的在家歇着。

若菡闻言笑道:“徐阁老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亏着你们当初还对他的决定大加赞扬呢。”

“呵呵……”沈默笑笑道:“即使到今天,我也依然要说,单凭这一点,徐阶就比严嵩强多了。”

“为什么?”若菡奇怪道:“把你们整天弄得紧张兮兮,难道就是好了吗?”

“就是好。”沈默拿起官帽,端正的戴上道:“你不能只看到言官们胡搅蛮缠的一面,还得看到他们的好处,他们就像鞭子一样,让懒散日久的官员重新干练起来;让毫无敬畏的官员终于有了害怕的东西,这是金子都换不来的。”说着淡淡一笑道:“所以有点副产品,是可以接受的。”

第六六零章 复苏的起点

沈默的苦恼也是百官的苦恼,因为在相位稳定后,徐阶终于腾出手来,开始刷新嘉靖朝浑浊不堪的吏治。

他首先开刀的自然是都察院,都察院御史职专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为反贪风纪之司,从成立的那天起,就是大明朝官僚体系的监督者,是朝廷对抗腐败,提高行政效率的不二法宝。

然而严党执政多年,早对都察院进行了数次清洗,将敢于直谏的正直之士或是罢官、或是流放,全换成自己的爪牙,将都察院变成了打击异己、保护自我的看门狗,使其监督纠察的作用荡然无存。许多不肯依附严党的能臣清官被都察院弹劾下台,而很多无德无能,贪婪成性的庸官赃官,却安然无恙,甚至得以高升。

所以徐阶的第一步,就是给左都御史胡植挪挪地方,倒也不愧他。直接改任了大明朝最肥的差事,也是严世蕃一直盘踞的位置……工部尚书。严党自然不甘心失败,在廷推时竭力反对,但徐阶已经是首辅,提前跟六部九卿打好招呼,尤其是在山西帮的支持下,取得了足足七成的支持票,将胡植踢出了都察院,并将右都御史刘焘顺利的扶正。

徐阶这回是用对人了,那刘焘虽然是进士,但靠带兵打仗以战功上位,生性嫉恶如仇、做事雷厉风行,绝对不怕得罪人。一上任,他便开始整治手下的御史队伍,立上一本奏曰:‘朝廷设风宪,所以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近年以来,未尽得人,妄逞威福,是非倒置,风纪废弛。臣请将阖院御史尽数开革;令各部院、各承宣布政使司重新保举,务要堂上官开具实行,移咨吏部,审察不谬,方可任用。其后有犯赃及不称职,举者同罪!’也就是说,将都察院一百多名御史全都解职。然后令中央地方各大员重新保举,且在任用后,如果出现犯赃或者不称职,举荐的人将同罪论处。

如此激进的方法,不要说嘉靖了,就连徐阶也不能答应,直接将其奏本打回,命其重拟方案,并要求‘缓一点’、‘轻一点’,刘焘修改后,又被打回,又修改、再打回,如是再三,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直接找到徐阶道:“这是最后的方案了,如果不答应,我就不干了。”

徐阶知道他说到做到,也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终于同意了他最新方案——设一年考核期,综合考量查实的弹劾数目,以及涉案官员的分量。为所有御史排定名次,前三分之一者,将移文吏部予以晋升,后三分之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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