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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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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驭一把抱住他,怒目而视着口口声讨的众人道:“你们怎么能凭姓唐的一面之词,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呢?他两个根本冰炭不同器,怎么能扯到一块呢!”
众人不说话,都望向唐松,心说是啊,虽然姓徐的先天品德差劲,但他给大家的印象,总是个闷头用功的书呆子,怎么跟唐松这种纨绔搅在一起了呢?
唐松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混不吝,见众人都不信他,气得大声道:“你们不信?因为他知道我能通关节,想通过巴结我,来获得字眼!”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心说你还真敢说啊,虽然这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但怎能为外人道哉?可这位唐公子不仅道了,而且道得得意洋洋,理直气壮,不知无耻到何种程度?
汝默晕着,元驭兄便替他说话,逼问唐松道:“听唐公子这话,你是能通关节了?”
“哼。”唐松道:“这不用你管。”他也不是彻底的傻,还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元驭兄却不依不饶道:“这事儿我必须管,因为按照唐公子的说法,汝默老弟巴结你是为了通关节,这就牵扯到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如果没有的话,他的嫌疑就不成立,就是你对他的污蔑!”
“胡说八道!”唐松被激怒了,道:“我怎么没有这本事!告诉你,我上头有人,大的你没法想象。”
元驭兄心中冷笑道:‘不就是严党吗?’但表面上还是很顽固道:“空口无凭。”
“我能中进士!”唐松被他挤兑的嗷嗷直叫,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们也知道本少爷不爱作文,可本少爷这次定能取中,这难道不能证明,我上头有人吗?!”
见自己若是再堵他,唐松就要咬人了,元驭这才点头道:“那你怎么证明,汝默也通了关节呢?”
“哼!”唐松心说:‘不亮绝招镇不住这帮小婢养的了!’便冷笑道:“他第一篇文章的结尾,会用也夫;第二篇结尾会用而已矣,第三篇,则会用岂不惜哉结尾,如果真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真没了。”元驭道:“如果他的文章,果真如你所说,再结尾用了这九个字的,那他必然是通了关节的,我也无话可说。”
“本来就是的!”唐松得意道。
“听我把话说完。”元驭一摆手道:“如果将来卷子出来,他的卷上并无那九个字,怎么办?”
“那我把今天说的话都吃回去。”唐松道:“从此再不找他麻烦。”
“好,一言为定!”元驭点点头,不再理他,便扶着昏过去的汝默,回了原来的房间……虽然老师让去他家住,但现在汝默做下的丑事曝光,他有何颜面再去老师家住?而‘元驭兄’虽然贞洁不染,却不忍看到汝默一个人留在这儿,独自承受所有的非难和冷眼。
‘元驭兄’很庆幸,他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掩盖了。必须让老师知道,请他定夺才行,于是在安顿好汝默后,便立刻写封信,命人速速送去棋盘胡同。
沈默很快回信,让他俩少安毋躁,不必担心太多,一切有自己呢。
※※※※
当天晚上,汝默便醒了,却不吃不喝,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那篮子生石灰,满脑子都是于少保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老师的意思——对一个想要堂堂正正的人来说,清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接下来几天,汝默整个人消瘦的不行,眼中都没了神采,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今日的恶果全是他昨日种下,现在只能忍受那无边的痛苦。
转眼到了张榜的日子,元驭一早便去汝默的房间,只见他面朝墙躺着,一动也不动,叫他也不吭声。
元驭推他两把,他才转过头来,神情憔悴道:“干嘛?”
“今天发榜了,一起看榜去。”元驭兄拉他起来道。
“不去,我去还有什么意义?”汝默无精打采道:“反正我注定是个被人唾弃的家伙了……”
话音未落,便听‘啪’地一声,他竟挨了元驭兄一记响亮的耳光。
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汝默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你再打啊!”
元驭兄揪住他的领子,攥起拳头,举了举又放下,道:“你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
第六二七章 结果
听元驭兄提到老师,汝默掩面而泣道:“天生我,地载我,君管我,亲养我,师教我。我本当肝脑涂地、以报万一,可我这个孽种触犯了朝廷的法度,背叛了自己的祖宗、对不起有大恩的老师,天厌地弃!十恶不赦!我还有何颜面再见老师?”
“哎,这么聪明的一人儿,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元驭兄叹口气,竟然笑了起来。
汝默心说:‘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便憋住泪,一脸愤懑的对他的元驭兄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妨说来听听。”
“说起来真有哩。”元驭兄笑道:“还是关于你的,要不要听呢?”
“我能有什么好消息?”汝默幽幽道:“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是拿别人寻开心吧……”
“什么叫拿你寻开心?”元驭兄重重一拍他的后背道:“汝默,你知道吗?老师已经帮你正名了,再没人能从人品上质疑你了!”
“什么?”汝默一下子瞪起眼来道:“谁告诉你的?”
“还用谁告诉吗?”元驭兄道:“就是前天老师宴请大伙儿时……”
“瞎说,那天我也在场呢。”汝默一下蔫下去道。
元驭兄一把将他拉起来,道:“你说身体不适,中途就退席了,结果没看到后来的情形。”说着笑道:“快散席的时候,老师向我们大伙敬酒,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他的授意,是老师让你跟那唐松接近,为的是查清是否真有人在通关节一事……”
“真的吗?”汝默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整天缩在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外面就是放炮也听不见。”元驭兄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汝默还是不信道。
“是老师不让告诉你的。”元驭兄笑道:“老师说你,受一点打击就垂头丧气,这样怎能成器,所以不让我告诉你,让你自己先反省一下。”
“这么说……”汝默激动道:“这么说,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师又什么时候骗过你?”元驭兄微笑道。
“嘿……”汝默一下恢复了生机,从床上跳起来道:“谢谢你了,元驭兄。”说着便穿鞋往外跑。
“这么着急干嘛去?”元驭兄在后面问道。
“去老师家,跟他老人家汇报。”汝默道:“我真的明白那首诗了!”
“不急在一时嘛。”元驭兄拉住他的胳膊道:“先去看了榜再说吧。”
“不看了,不看了,中不中都无所谓了。”汝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这次的收获,已经比中进士还要多了……”说着洒然一笑道:“而且,我没用那关节字眼,文章也没写好,怎么可能及第呢?”
“唉。”元驭兄叹口气道:“是啊,不能凭真本事比一场,还真叫人气闷呢。”
两人正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面院子里热闹起来,有好多人在叫道:“来喽!来喽!”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听见这声音,一直表现得很从容的元驭兄,也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出去看看又不敢,额头都见了油汗。
倒是汝默已经看开了,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热闹也好。”说完便打开门出去了。
“果然是驼背卖虾米,谁也别笑谁。”元驭兄自嘲的笑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
等他出去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根本没法插脚,只好和汝默站在台阶上看。只见一个同乡微微眩晕的站在院中,正在被报信的书吏披红挂彩,边上人自然端出盘银子来打赏。苏州富甲天下,书吏们最喜欢来他们这儿报喜了。
这个过去一会儿,又有报子鸣锣打鼓过来,一进院子便高喊道:“捷报苏州府太仓州老爷钱讳周,高中礼闱第二百六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话音未落,便有个满脸幸福的同乡,举着手挤出来道:“是我啊,我就是钱周!”报子们便上前磕头,给新贵人披红挂彩,得了厚厚的利是后,便一溜烟跑掉了……如往年一样,张榜日的任务太重,人手又不足,须得连轴转才行,这样才能讨得尽可能多的红包。
※※※※
一支报喜小队,最少也得七八个人,你掏个十两八两,根本看不到眼里去。很多人打不起这个赏,也有很多人不愿出这个钱,便听前辈建议早早出门去礼部衙门,一张榜就能马上知道结果,还能躲开报喜的讨债鬼,一举两得,所以很多士子都不呆在驿馆里,一股脑挤满了东江米巷。
眼见着一队队报喜的官差,策马从衙门里冲出去,却迟迟不见张榜,士子们终于耐不住了,纷纷到衙门前打听,为何还不公布。但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一个礼部的主事出来,告诉他们今年推行改革。先由报子们报捷,翌日才张榜公示。
“什么狗屁改革,不过是为了多讨咱们俩钱罢了。”等候已久的士子们愤愤道:“钱、钱、钱!只认钱去了!国家的抡才大典,却成了他们捞钱的法门,真是可耻啊!”
一时间怨声载道,街南那件酒楼里也是骂声连天,一些人愤愤起身,准备回去挨那温柔一刀。
但更多的人没有动,他们大都是住会馆的,早就知会了里面的小厮,若是有报喜的,只管不动声色的送走,然后跑来这里报信,虽然也要打赏,但却是一份和八份的区别。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个青衣小厮,满头大汗的跑进来,那些士子们都巴望着门口呢,一见来者是本省驿馆的,那些山东举子便兴高采烈的招手道:“这里这里,俺们在这里。”
那小厮赶紧跑过去,给其中一个跪下,一脸喜色道:“恭喜杨老爷,您高中第二百五十一名!”
“哇,好险不是二百五。”那杨老爷乐得合不拢嘴,从怀里掏出锭银子,大方道:“多谢了。”那小厮千恩万谢的下去,他的同乡也纷纷敬酒,大声道贺,引得厅里人纷纷侧目。
不一会儿,又有个小厮跑进来,到河南那桌报喜,河南举子们也快乐的敬酒,丝毫不甘人后。
接下来的喜报一浪接一浪,梅花间竹一般到来……一来会试的录取率高达四取一,二来不是自觉差不多能中的,谁也不会来这里现眼。
在关心自己前途的同时,各省的士子也暗暗较上劲了,比哪个省的名次高,比哪个省录取的多。
到过午时,三层酒楼里二百五十多号人,已经中了七十二人。其中浙江排第一,达十人之多,其次是山东和南直隶,各有八人,然后是湖广七人、北直、四川各六人,广东、山西各五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历来成绩优秀的江西省,竟然与陕西、河南相同,才中了四个!然后福建三个、云南、贵州各一个……这里广西举子只有一桌,暂时还没开胡。
这个结果可谓是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因为大部分省份的发挥都很正常,相互排名也没有争议。但对于江西和福建两省来说,就大大的悲剧了——往年江西的录取人数,总是稳居前三,福建也与北直四川相当,决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
这两省士子的脸都绿了,虽然嘴上互相安慰道:“不才报到六十名吗?许是咱们都高中了呢。”“是啊是啊,留在会馆里的同乡,应该中了很多吧……”但所有人的心头,都被不祥的预感所笼罩。
只有郑堂仍然信心满满,不管别人如何忐忑焦躁,他只在那怡然自得地喝着小酒,等待属于自己的光荣时刻。
他是福州人,有着很深的背景和身份,与闽浙海商和严党都瓜葛匪浅……甚至曾受某些人的委托,出山辅佐过某人,只是最终以失败告终,后来又进京投奔严家,却正赶上严阁老无心视事。而代父掌权的严世蕃有眼无珠,竟把他当成一般文士,只让他干些抄抄写写的活计。他也曾想过,在小阁老面前表现下自己,无奈严世蕃那个绝顶狂妄、绝顶聪明的家伙,早就习惯了一切都是自己拿主意,根本不把他那两下放在眼里,还好一顿冷嘲热讽,驳得他灰头土脸、哑口无言。
却也让他终于知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所以决定参加今次大比,正好赶上严世蕃准备用关节字眼,垄断这一届的新科进士,他作为严府的幕僚,自然也得到了那‘关节字眼’……当时严世蕃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在郑堂看来,他是怕别人抢了名额。
但郑堂也有自己的想法,在得到字眼的当天,他便将其传给相熟相善的同乡知道,存心是想借小阁老的东风,建立自己的势力;他相信袁炜一定会乖乖就范,那些用了‘字眼’的同乡必然能高中……不是还有六十个呢,说不定一股脑都是我们的。
至于他自己的名次,郑堂更是信心满满,他相信不管再挑剔的考官,也会被自己的文章征服,那么报得越晚,就说明自己的名次越高,是好事儿!
※※※※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报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中式者的名次也越来越高,转眼都报到前十名了,郑堂才知道坏了事儿,暗暗道:‘莫非严世蕃故意坑我?给了个假的关节词?’他那些同乡也纷纷将目光汇聚到他的身上,只是再也没有尊敬,而是让人气闷的质疑和愤恨——我们这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么坑我们呢?
福建人的团结精神,确实超人一等,若是别的省份,恐怕早就起内讧,甚至是内斗了。
但郑堂知道,今儿这事儿要是真搞砸了,那自己只能背井离乡,找个地方藏起来了,遂强作镇定道:“是不是……咱们会馆的伙计们,忘了你们的嘱托,或者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但愿如此吧。”众人道:“那就回去看看。”当即有三个年轻士子起身,自告奋勇的回去了。
这时候,酒楼里的气氛几乎凝滞,先前的轻松、竞争之类荡然无存,只剩下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大伙儿真是紧张啊,现在眼看还有最后十个名额了,如果再没有报信的,九成九的意味着,这次要名落孙山了。三年的努力化为泡影,还要在经过三年的折磨才能再来,试问谁还能轻松起来?
而那些已经中了的,虽然心中乐开了花,但见别人一脸紧张,也只好陪着紧张……
‘蹬蹬蹬……’地脚步声响起,大厅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到来者是苏州会馆的小厮。这孩子今天已经跑了八躺,足够绕北京外城转一圈了,此刻累得腿都打哆嗦,指着王世懋道:“你,你,王老爷你第十名!”
王世懋如释重负的笑起来,一把扶住他道:“坐下歇歇吧。”顺手便赏了那小厮一锭金元宝,最少值五十两银子。
那小厮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又听王世懋道:“会馆中情况如何,统共中了多少名了?”
小厮把银子揣进怀里,笑道:“可厉害咧,算上在这的诸位老爷,咱们苏州就有十三人中了呢……”顿一顿又道:“而且前九名小得还不知道。”说过几句话,他感觉体力有所恢复,便道:“俺赶紧回去,争取再挣……哦不,再报一次!”说完便晃晃悠悠的出去了,没人笑话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为大家都太紧张了,哪有心绪讽刺别人?
不一会儿,又有个江西的小厮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杨时乔报喜道:“恭喜杨老爷,贺喜杨老爷高中第八名!”
这边孙应元松口气,那边又有江西会馆的进来报喜道:“恭喜孙老爷,高中第六名!”那孙应元闻言竟咧嘴笑道:“我得赶紧放水去,都快把尿泡憋破了。”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前后脚的,又有个山东小厮进来道:“李老爷,您高中第五名啦!”李老爷李汶,正是那天代表山东举子出战的那位。李汶闻言咧嘴大笑道:“哥几个这顿我请了!”当然说的是自己那桌,要是全楼的都请,他就得卖身还债了。
那边浙江举子有些耐不住了,虽然他们中式的人数最多,可要是前十名里一个都没有,那岂不大为失色?
正在担心时,浙江会馆终于来人了,对那余有丁磕头道:“恭喜余老爷,您荣获第三名!”
余有丁闻言没有立刻激动,也没顾得上高兴,而是连声赞叹道:“文长先生的眼光,真是太准了。”
“何止是你的准?”边上的李汶大嗓门道:“咱们五个进前十的,不也全被琼林社的前辈预料到了吗?”
“是啊。”这话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道:“他们那天预测能中的,差不多都中了,可见我大明的科举还是很公正的。”只有主观性降到相当低的程度,预测才能这么准。
※※※※
还有最后两位了,众人都望向郑堂,心说其中之一非他莫属。郑堂也紧张起来,心说快来吧快来吧,就算第二名我也认了。
过了好长时间,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长,门外终于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却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回会馆查看情况的福建举子,去而复返了。
他一进来,立刻吸引了全部福建士子的目光,众人连声问道:“怎么样,我们中了吗?”也有问:“前两名里有我们的人吗?”
那士子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还是低下头,轻声道:“有一些,但是很少,且不包括在座各位。”
这时候郑堂也顾不了别人了,拉住那士子的胸口急声问道:“前两名都是谁?”
“第一名王锡爵,第二名徐时行。”那士子不满的看他一眼,幽幽道:“你这回是真栽了,我们也跟着你倒了血霉。”
郑堂当场愣在那里……
第六二八章 大赢家
苏州会馆中响起震天的鞭炮声,今次春闱他们大获全胜,不仅有二十人及第,还囊括了前两名!仅仅一府之地,能做到这种程度,在大明科举史上,绝对是排前三的……前两名是浙江的绍兴和江西的吉安。
无论如何,这都是苏州人莫大的荣耀,相信喜讯传到苏州去,定然全城欢庆。当然,此刻在京城的苏州人,可以先行享受这份自豪,苏州商业协会的会长、北京汇联号的老板柴守礼,更是慷慨解囊,邀请最红的昆曲班子,找了最好的大酒楼,在苏州会馆中扎台唱戏,大摆流水席……一时间,会馆中人头攒动,欢声一片,满耳尽是‘恭喜恭喜’,让人误以为苏州府是二月底过年。
会馆对面的二层茶楼中,客人们也没法静心喝茶了,都歪着头向外张望着看热闹……
二楼正朝会馆的单间,一个中年白胖子站在窗边看了很久,才关上窗户,转身坐回桌边,端起茶杯‘哧溜’喝一个,对一个比他年轻许多、也英俊许多的男子道:“嘿嘿,你找的那个柴老板,还真是大手笔呢,二十桌流水鲍翅席,这一天怕得吃掉七八百两银子吧。”
两人正是一对闲散人士,沈默和徐渭。
“这个你就不懂了。”沈默摇头笑笑道:“这笔银子该掏,既彰显了实力,又拉近了关系,还抬高了身价,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嘿嘿,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徐渭望着沈默道。
“我当然得意了。”沈默理所当然的笑道:“自己的学生考出好成绩,哪个老师不高兴?”
“我不是说这个。”徐渭摇头笑笑,然后端详着沈默那张永远温和如玉的脸道:“我觉着你的境界又提升了。”
“怎么讲?”沈默轻啜一口茶水,问道。
“以前吧,你虽然也挺厉害,阴起人来从不含糊,但每次都得大费周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徐渭笑道:“看着都替你累。”
沈默摸着下巴,尴尬地笑道:“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徐渭竖起大拇指道:“你这境界也提升得太快了,现在是不声不响的杀人于无形,把那么多人折腾的死去活来,却没一个认为是你干的。”说着假假的感叹一声道:“看来我也得好生学学《老子》喽!”
“你知道的太多了……”沈默淡淡笑道:“小心我灭口。”
“我好怕呦。”徐渭唏嘘笑道:“不过你也真狠啊,那些用了关节字眼的考生,许多人本身水平还可以,这下让你一招‘敲山震虎’,那袁炜竟然一股脑的全都打落了。”说着摇头晃脑道:“可怜啊可惜,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也不能这样说。”沈默摇摇头道:“虽然他们一时落第,但从长远看,却是有莫大好处的。”顿一顿,叹口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严党倒台不远,如果他们这次侥幸得中,到时候也不过是些六七品的小官儿,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更可怕的是,今日的关节字眼,会被人挖出来,那但凡用过那九个字的。不仅仕途全毁,连活着的尊严也没有了。”说着端起茶壶,缓缓向杯中注入亮黄的茶汤,道:“我沈默做事虽不留情,却还不会向那些无甚大错的士子下手。”
“那你怎么对那个什么志坚……”徐渭说完觉着有些食言,连忙打哈哈笑道:“当我没说好了,其实我也挺解气的,看着他对苏大家那个样子,我都恨不得抽他。”
“你是说,我让人设计把那九个字露给苏志坚?”沈默的面上没有丝毫纠结,仍然不紧不慢道:“不错,我不想让他再进一步了。”说着端起茶盏,轻轻吹着气道:“只要我在一天,他就永远别想。”
“稍稍惩罚下就算了。”跟沈默正好相反,徐渭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竟帮着苏志坚说起话来道:“他终归是苏大家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别做得太绝,别忘了苏大家付出了多少?你把他一棒子打死,也就把苏大家一直以来的付出否定了。”说着商量道:“还是下次低低的取中吧。”
“这个我不能听你的。”沈默摇摇头道:“你应该知道,以苏志坚的水平,在江南根本不能中举,是我帮他办到陕西,沾了分区录取的光,才成为举人的。”说着望向徐渭,沉声道:“在我原先的想法中,他当个举人就足够成功了,也不枉苏雪一场付出,再高就过犹不及了。”
“那你也不该拦他呀?”徐渭道:“最多不管他,让他凭本事考去,考中考不中都是他的命。”
沈默闻言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不相信他的人品,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主因是,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说着声音低低道:“让他落籍陕西的事情,虽然程序上合法,但在情理上是站不住脚的,一旦起了舆论,我也不好下台。”
※※※※
经济发达的地区,往往人文荟萃,读书人多如牛毛,如在浙江乡试名落孙山的生员,到了云南贵州陕西说不定能高中榜首。这些地方条件恶劣,汉人数量本就少,读书人较之沿海,更是要少得多,出色的人才,也没法跟沿海地区相比。但为了团结稳定,使科举这一缓和矛盾的神器,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朝廷特意照顾落后地区,给予这些省份稳定的名额。虽然在数量上少于发达地区,但与读书人……尤其是优秀读书人的比例上,可大大超出许多。
所以朝廷规定,必须回原籍考试,也就是说,必须是本地人……而大明朝不带迁户口,你祖宗是哪儿的人,你就只能在哪儿考试。
但苏志坚……当时还不叫这名……显然不能在江南考了,因为家乡人知根知底,他姐姐入过贱籍的事情,难免会被捅出来,到时候可真是鸡飞蛋打了。
当时那小子整个人都颓丧了,苏雪怕他彻底沉沦了,厚着脸皮去求沈默。沈默本事再大,也不敢直接给他改户籍,那真是活得不耐了。
但他还是把这事儿办成了,因为通过询问得知,苏雪的祖先除了乡籍……还有戎籍。
所谓戎籍,就是军籍的意思,大明的军人子弟,除了必须要子承父业的那位,其余的也是可以读书考学的,而且可以在卫所所在地考试,与乡籍享受同等待遇。这时朝廷为了便于将士戍边,有益于国家,也有益于地方,自然深得上下欢迎。
只是如同任何一项制度,日久天长,代代相传,便生积弊。比如说这苏家,祖先奉命离开苏州,戍边陕西。后来到了苏雪的爷爷那辈,刻苦读书,以绥德卫戎籍应考成功,举家迁回江南、落户原籍的同时,还利用在官场的关系,偷偷保留了自家的戎籍,以备万一,所以他们家既有乡籍,又有戎籍……这可不是苏雪爷爷首创,事实上,许多类似情况的人家,为了子孙着想,都会这样做。
但这对人家真正的卫所子弟,可是不公平的——你们家不是迁回去了吗?你又不是在这生、在这长的,怎能算是戎籍呢?他们岂能容许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挤占本属于自己的名额?
当然,若是子孙应考时。父辈仍在台上,能跟卫学的督学打好招呼,自然一切顺利,心想事成。可像苏家这种情况,好几十年前的关系,早就人走光、茶透凉,卫学怎肯为一个外人得罪了一干本地学子?
所以虽然苏家有戎籍,但没有沈默的帮助,当地的卫学定是不肯接收……就像不入县学、府学没法参加乡试一样,不入卫学也是不行的。当时沈默的同年,正在陕西做巡按御史,这点事情自然难不倒他,于是苏雪的弟弟改名志坚,成了绥德卫学中的一员。
还是那句话,这件事虽然丝毫不违法,但在大明朝,从来都是情大于法的,若是惹得绥德卫的士子们羡慕嫉妒恨,群起而攻之,那可真是黄泥巴跌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沈默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苏志坚以举人身份参加大挑,然后远离陕西做个撮尔小官,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苏雪受辱一事,只不过给了他阴掉苏志坚的借口罢了。
“你真的不管苏雪的感受吗?”徐渭还不死心道。
“谁的感受也没有我的安全重要。”沈默嘿然一笑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三个宝贝儿子没抚养成人,我不能放任任何危险的可能于不顾。”
徐渭有些气闷道:“那你也把徐时行废掉吧,他不同样对不起你吗?”
“他是不一样的。”沈默缓缓摇头道:“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都管我叫老师,老师为子弟担些风险,也是应当的……”说着笑笑道:“我不喜欢徐阁老的缩头作风,所以不能学他。”
“典型的双重标准。”徐渭撇嘴道:“对中意的人,就包庇呵护,对不中意的,连机会都不给。”
“呵呵,算被你看穿了。”沈默笑笑道:“我虽然欣赏徐时行,却也没像你说的包庇呵护,我也考验过他,并惩罚过他了,你还要怎样?”
※※※※
沈默本身没那么强的门第观念,但听说徐时行去抱唐松大腿时,还是有几分气愤的,奶奶的,老子这么粗的大毛腿你不来抱,却去抱那小子的小细腿,你算得什么账啊?不过出于对徐时行一贯品行的了解,沈默愿意相信他只是被沉重的负担压弯了腰,所以才一时怯懦,选择了与严党分子委以虚蛇,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这一次。
沈默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他身上尚存的人情味主导了这一决定……他忘不了徐时行跪在自己门前,泣血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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