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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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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你吉言。”沈默缩缩脖子,懒散的蜷在椅子里道:“好容易掉层皮,才熬进腊月,皇上又给了假,我可得好生猫着,省得再节外生枝。”

张居正闻言哑然失笑道:“想不到你沈拙言也有怕的时候。”

“我这不是怕。”沈默摇头道:“是累了,真不想再折腾了,有什么事儿,过了年再说吧。”

张居正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沈默是故意挡自己的话,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想到这,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说,只好硬着头皮道:“呵呵……不折腾的话,帮着出个主意也行吧?”

沈默见终究还是躲不过,叹口气道:“我知道太岳兄是来问我怎么办,可冯部堂的事情已然如此,谁也救不了他了。”

沈默所说的冯部堂,是替补欧阳必进的新任吏部尚书冯天驭,这冯天驭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二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历任大理寺评事、御史,累官至吏部右侍郎,今年十月晋位太宰,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门前登时车水马龙,送礼巴结的日夜不绝。

公理公道讲,这人还是不错的,除了有些大大咧咧,总体还算个清官,对于上门客人都客客气气,但礼品是一样不收,跟油盐不进的欧阳必进差不多。但两人有一点不同,他比老欧阳年轻三十岁,虽不至于慕少艾,但好色依旧,他有个好多年的倾慕对象,是粉子胡同倚翠楼昔日的头牌,花名小翠仙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妓女。

两人打五六年前相识,冯天宇便一见钟情,被小翠仙迷得神魂颠倒,只觉她性情高雅、知情识趣,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比家里那四老五十的黄脸婆,可强得多了。恨不得日日‘倚红偎翠’,只是他不善为官。宦囊羞涩,没法支付嫖资,更没法为她赎身。

然而小翠仙似乎也很中意他,不仅每次尽力伺候,若是他长时间不来,还派丫鬟给他送粉帖。冯天驭只好说实话,我没钱整天来这种地方,小翠仙便掩嘴笑道:“傻样,怎么不早说?”竟拿出钱来替他支付嫖资。这让冯大人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觉着世上的女人绑一块,也不如一个小翠仙好,便动了替她赎身的念头。

小翠仙却强笑道:“好是好,可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要多少钱?”一听是钱的问题,冯天驭登时气短道。

小翠仙便道:“当时卖身的时候,是五百两银子,这十五年利滚利下来,得要两万两了。”

“这么多?”冯天驭彻底没了情绪,不敢再有长相厮守的奢望。

见他不提这茬,小翠仙也是暗松口气,她当时正走红呢,受尽人的追捧,怎甘心陪个死老头子睡一辈子?哪怕是替他支付嫖资,也不过是借助他的官位和文坛地位,给自己提高身价似的……说起来男人就是贱,对那些招待过文豪高官的妓女趋之若鹜,仿佛人家贵人用过的东西,格外金贵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小翠仙倒贴冯天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贵一些罢了,在他身上赔的钱,在别人身上早赚回来了……但这是当年,妓女这行是吃青春饭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无法与更年轻貌美的同行竞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命运无法避免,终于开始考虑后路。恰逢此时,冯天驭荣升天官,成了六部之首的大员,也成了小翠仙眼中的最佳夫婿……听说冯天驭的老婆体弱多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这样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混上副诰命,岂不是做梦都要笑?

主意是打定了,可当年困扰冯天驭的问题又来了,因为平日里挥霍无度,赎身的一大笔银子她拿不出来!正在愁得她没法的时候,一个往日的恩客听说了他俩‘感人’的故事,愿意出钱替她赎身,小翠仙也没多想,便欢天喜地谢过那人,然后让冯天驭抬轿子来接她回家。

冯天驭虽然觉着有些不妥,但毕竟是多少年的夙愿,也没多想,便打发人去接她回来,两人简单一办事儿,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喝了个酒,便算是收了房,过起了快活似神仙的二人世界。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老王子和老公主的快乐生活没持续多久,吏科都给事中侯廷柱一封弹劾奏章,便将他告到了嘉靖皇帝那里。听说自己被弹劾了,冯天驭起初没当个事儿,因为在大明朝,没被弹劾过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而且自己还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在经历了吴鹏到欧阳必进,欧阳必进到自己的闹剧后,皇上怎会再轻易撤换?那朝廷的天官岂不成了儿戏?

但当他看到奏章的内容,马上惊呆了,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地下,吓得魂不附体——那侯科长也是弹人的老手了,洋洋洒洒上千字,指出他八条罪状,其余几条倒还罢了,其中一条却要人老命——他说在皇帝重病期间,冯大人竟然纳京城名妓为妾,大肆庆祝不说,还夜夜笙歌,连班都不去上,微臣实在看不下去,才斗胆弹劾他的。

后面还加了两句——而且微臣听说,名妓的赎身银子,最少得万两以上,冯大人素以清廉闻名,家里号称从无余粮,怎么才当上吏部尚书不到俩月,就有钱给名妓赎身了呢?这些钱是哪来的,请陛下明察。

※※※※

虽然没什么激烈的言辞,却是句句如刀,砍向冯大人的头,他慌忙跑去找徐阶求救,徐阁老问他果有此事,此时他也不敢隐瞒了,实话实说道:“有……”

徐阶听了半天不说话,最后憋出四个字道:“侬则戆卵!”一着急竟然把松江话憋出来了,翻译成北京话,就是‘你个傻逼’,这样字眼从素来文雅的徐阁老嘴里蹦出来,简直是不可想象,可见他气成什么样了。

徐阶几乎是威逼利诱,好容易才利用沈默将吏部尚书的位子抢到手中,正准备大干一场呢,结果倒好,委以重任的大将竟然未战先折,倒在了石榴裙下,空欢喜一场不说,还可能被严党重夺吏部,面临更严峻的局面,你让徐阶怎能不气炸了肺?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他都没有兴趣骂冯天驭了,只能无力道:“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办法。”

冯天驭一下就给他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阁老,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可不能就这么完了呀……”

“活该!”徐阶厌恶地甩甩手道:“连那东西都管不住,活该死在那上面。”但骂归骂,事情不能不管,把冯天驭打发回去后,他便开始召集属下,集思广益,同时也让张居正去找沈默,问问这个神奇小子,有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

“难道真没救了吗?”张居正几乎是逼问着沈默道:“拙言兄,就别藏拙了,快帮着想想办法吧。”

“说实在的。”沈默缓缓摇头道:“这次他是真没救了……明显是中了人家的诱饵,可偏偏已经吃到肚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已经说不清了。”说着一脸无奈道:“在皇上病危的时候,不仅不祈福,还公然纳妓女为妾……”

“他是低调的,没声张。”张居正分辩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谁钳子大谁就是真相!”沈默提高嗓门道:“而且那赎身的银子怎么来的?冯天驭没法撇清。”

“是有好心人送的。”张居正小声道。

“我也没钱逛窑子,怎么就没好心人送我点钱呢?”沈默翻翻白眼道:“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好心的有钱人,根本就是严党派来的,现在就是翻遍北京城,也找不到他的影儿了!”他心中暗暗道,那设计之人,跟我对付欧阳必进,其实用的一个法子,只是因为两人的弱点不同,看起来才是两码事。真可谓一报还一报……

“那怎么办?”其实这些道理,张居正何尝不知,他只是怀着侥幸,看看沈默能不能再次创造奇迹,就像他将陆炳一案消弭无形那样,再将这个案子消化掉。

但显然他自作多情了,沈默对这事儿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以他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这下是绝不会插手了,便转而问道:“如果冯天驭下去了,吏部怎么办?”

“要不就归严党,要不你们就跟高肃卿商量一下。”沈默淡淡一笑道:“这就得看阁老的意思了,我说了不算。”

张居正侥幸而来,失望而归,连沈默留饭都没吃,便起身告辞了。

沈默将张居正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轿子渐渐远去,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低声道:‘小样,还想拿我当枪使?门都没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是一转眼,一人一马便到了近前,卫士们赶忙将大人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马上的骑士。

那马上坐着个满面尘灰的劲装汉子,在人群中巡视一圈,目光落在沈默身上道:“敢问贵驾,是不是国子监沈大人?!”

“正是本官!”沈默点头道:“你是何人?”

那人连忙翻下马,给沈默行礼道:“卑职锦衣卫宣大千户所宣府百户吴强,拜见大人!”

“免礼平身。”沈默虚扶一下,奇怪道:“你不去北镇抚司,来我这里作甚?”

那吴强压低声音道:“卑职有十万火急禀报!”

沈默突然想到自己的至亲,心中咯噔一声,点头道:“里面请!”

第五九零章 骂

沈默将那吴强引进府中,来不及就坐,吴强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我们千户写给大人的。”

一看封面,是让自己亲启,沈默按住心中的惊慌,撕开封皮一看,不由面色煞白,跌足道:“老师,都是徒儿惹的祸啊!”

那封信上什么内容,能让沈默如此惊恐?皆因为上面说道,他的老师沈炼危在旦夕了!

却说青霞先生沈炼,因为在锦衣卫经历任上,看见严氏父子横行不法,弄得朝堂上豺狼当道,天怒人怨。他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虽然明知不敌,却也要学张子房博浪击始皇,虽然徒劳无功,却也好与众人做个榜样。便含恨上表备述严嵩父子招权纳贿、穷凶极恶、欺君误国十大罪,乞诛之以谢天下。

当时严党如日中天,倒严的时机还不成熟,沈炼孤意上书。不啻于以卵击石,结果圣旨下来,反责他谤讪大臣,沽名钓誉,着锦衣卫重打一百,发出口外为民。万幸有陆炳照拂,一百棍子下来,也没有伤到筋骨,但陆炳再大能,也没法更改圣旨,沈炼还是被销了原籍,除了远在绍兴的沈襄,全家被发配到宣府为民。

那宣府是抵御蒙古人九边之一,因为连年饱受骚扰,满目疮痍、民风凶恶,跟繁华京师、如画江南不啻天差地别。彼时又连日阴雨,天昏地黑,偏生沈夫人又有了身孕,一家四口举目无亲,无处落足,欲赁间民房居住,又无相识指引,不知何处安身是好,茫然无措,好生狼狈。

正在傍徨之际,只见一人身穿直裰,踏双雨靴。撑着把打伞过来,相了沈炼片刻,出声道:“官人可姓沈?从京师而来?”

沈炼一看他的气质,顿感颇为熟悉,不由轻声道:“我是沈炼,你是……”

那人惊喜道:“老大人,小人锦衣卫宣大千户年永康。此非说话之处,寒家离此不远,便请移步去避避雨,再作打算。”沈炼不想再与锦衣卫瓜葛,但年永康十分殷勤,只得从命。行不多路,便到了年永康的住处。他便揖沈炼至于中堂,纳头便拜,口中道:“拜见老大人。”

沈炼连忙扶起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年千户切莫折杀。”

年永康一脸敬仰道:“老大人不畏强权,冒死弹劾严贼,乃天下之忠臣义士也,大名早在弟兄们间传开,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说罢又拜下去。

沈炼再三扶起,便教两个儿子替自己向年永康还礼。年永康也让老婆迎接沈夫人到内宅安置,宰猪买酒,款待沈炼一家,当夜便好说歹说,劝他们留宿一宿。

沈炼其实是不想住在他家的……虽然当初被迫委身锦衣卫,但身为读书人,他对厂卫有着本能的反感,如今终得逃脱樊笼,实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了。但这年永康盛情难却,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只好凑合着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出去转,年永康要陪他,却被他婉言拒绝,只带着二儿子沈衮出去了。爷俩一个白天在宣府大街小巷上转悠,四处打听是否有房子可以租赁,谁知房子倒是有,房租却贵得吓人,竟比在北京城还要贵。中午时爷俩在外面一人吃了碗哨子面,结账时又吓了一跳,足足要他们三十文钱,沈炼当时就急了,但人生地不熟的,想想只好照单付钱,可实在想不通,这地处偏远的宣府,为何什么都贵得吓人呢?

爷俩转了一天,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再回年永康家。年永康仍旧热情款待,让沈炼颇不好意思,对他也不那么抵触了。吃过饭,上了茶,年永康才问道:“老大人今日出去作甚?”

沈炼叹口气道:“我要寻所房子,安顿老小,谁成想贵处的租金奇高,比我在北京城租的房子都贵许多。”顿顿又道:“还有物价也高,真不知是为何?”他其实身上有钱,沈默当初所赠还没花完,陆炳又有丰厚的程仪奉上,但考虑到日后儿子们要读书,自己又没了俸禄,还是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才行。

“老大人有所不知。”他算是问对人了,年永康笑道:“宣大是咱们大明与蒙古人交界的地方,那些蒙古人急需我大明的盐铁茶布,以及一切生计用品,而他们所养的马牛羊驴也是大明所急需,虽然官方的互市时断时开,但私下的民间贸易,却从没停息过片刻,数不清的山西商人涌到宣大,在这里开设商号。倒买倒卖,发了大财!”说着有些得意道:“别看这宣府城池破旧,可要比起财富来,怕是连苏杭也不敢说富甲天下。”

“还真看不出来。”沈炼惊奇道:“这么多财主住这儿,物价肯定是水涨船高的。”

这时年永康道:“小可还有别处可去,要是老大人不嫌弃这里逼仄,就住在这儿吧。”

沈炼连连推辞道:“这不成了鸠占鹊巢?不是君子所为。”又道:“不怕年千户笑话,这里米太贵,坐吃山空地立陷,我看我还是去乡下住吧。”其实他是听了年永康所说,觉着这里铜臭气太重,怕两个儿子‘误入歧途’,所以才不想住在宣府的。

年永康又劝了一阵,见劝不住,只好道:“这样吧,此去东南四十里,是保安州,也算宣府的属地,‘千里桑干、唯富涿鹿’,说的就是那里,那可是一处迥异边关的好去处,且没有商贸,物价要便宜许多。”

沈炼闻言大喜道:“那就劳烦年千户,代老夫找一住处,可供蔽身即可,万不能铺张。”怕他误以为自己小气,顿一顿又道:“租价但凭尊教。”将读书人的臭清高展现的淋漓尽致。

年永康有意多留他几日,过了好几天都没音信,只是一个劲儿设宴款待。沈炼却见两个儿子趁机玩耍懈怠,学业都耽误了,急得连连催促,年永康终于顶不住,才对他说,已经找好了房子。

沈炼马上就要搬家,年永康依依不舍道:“小可慕老大人风骨,心愿日日得您教诲,您就不能再留两天?”

这些天他热情慷慨,早就感动了沈炼,不再持原先的偏见,便笑笑道:“横竖不到四五十里,咱们结个通家之好,日后还可常走动。”年永康闻言大喜过望,雀跃的给老沈磕头,然后连忙分付下人备车,要亲自送沈炼一家去保安州。

待行李装车后,沈炼一清点,发现多了两车,正在讶异间。年永康道:“老大人仓促离京,必没有备齐家什,这都是些锅碗瓢盆,家常动火的家什,省得去了一样样置办。”沈炼见他如此体贴,心中倍感温暖。

※※※※

沈炼一家便在年千户的护送下,来到了保安州,果然山清水秀,比那宣府清爽秀美许多,沈炼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年永康便引他进城,入得一处交通便利的宅院,虽不算太大,却十分精致,还有些江南风韵,连出身大家的沈夫人都十分满意。

沈炼问年永康租金多少,年永康只说这是朋友借的,不要钱,沈炼坚持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算是两年的房租,若是不收,便不让他上门,年永康只好收下。

沈炼一家便在此住下,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督促沈衮和沈褒精进学业,时不时和年永康喝个小酒。沈夫人则静心安胎,看似要平静的过下去。

但这种小地方人口流动不大,见突然搬来一家人,都好奇打听其来历,终于发现,竟然是弹劾严老贼的沈经历沈公贬斥到此!乡民士绅顿感与有荣焉,对他敬仰的不得了,都争相前来拜见。有送米送柴相助生活的,也有携美酒佳肴来请沈公吃的,甚至还有许多上门说亲的……当然不是给沈炼说,而是他两个年方少艾的儿子。

见有这么多人拥戴自己,沈炼很快就忘了忧愁,跟乡邻们打成一片,还开设学馆,教授保安子弟,不管束脩薄厚,都一视同仁,让乡里赞佩不已;越明年,保安发大水,他散尽财粟,设粥厂救济百姓,并率壮丁疏浚河道、兴修水利;至深秋,有俺答汗例行劫掠,知州畏惧不前,他又领贤豪仗义者守城,蒙古人见城头防备森严、守城人气势如虹,不愿强攻,绕道而行,保安州安然无恙。

此后沈公声望之隆,甚至远超保安知州,乃至乡邻间有纠葛官司,不找知州却找他来决断,又有远近大户纷纷慕名前来相见,还令子弟拜在他的门下为徒,一时间,沈公大名在宣府如雷贯耳,甚至连蒙古人都知道保安沈公乃贤者也。

然而沈炼并不快乐,因为大明朝始终在严党的把持下,万里河山无一乐土,处处都有严党的爪牙在肆虐,宣府大同也不例外——那宣大总督杨顺,便是严阁老众多干儿子中的一名。平生只精通两件事,便是阿谀奉承和贪污受贿,至于带兵打仗,攻城掠地?对不起,一概欠奉。这个混账总督对外胆小如鼠,虏寇来临不敢发一矢;对内却胆大包天,纵容爪牙残杀百姓和普通兵丁,反正只要贿赂到位,小阁老便会保他无虞。

沈炼眼见奸臣当道、黎民倒悬,对严嵩及其党羽那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借酒浇愁,一次忍不住对人唾骂严贼,偏生人们深受严党之苦,见他引经据典,拍案喝骂,但觉痛快淋漓,过瘾至极,竟纷纷鼓掌附和!也有不敢开口的,众人就骂他是不忠不义,与严党无异。沈炼骂得高兴,以后竟习以为常,每天要是不骂严党,就吃不好睡不着,过不下这一天来……有时候觉着不过瘾,他甚至会骑马到居庸关口,南向京师方向,大骂严嵩直声嘶力竭,才痛哭而归。

渐渐的竟毫无忌惮起来,他教弟子射箭,却不用一般的靶子,而是亲手扎成三个草人,用布包裹起来,一写‘唐奸相李林甫’,一写‘宋奸相秦桧’,还有一个写‘明奸相严嵩’,然后摆在远处,假若要弟子射李林甫,便高声骂道:‘李贼看箭!’秦贼、严贼亦是如此。北方人性子直,只觉着热闹过瘾了,全然不知这一切早就被人知晓,报与杨顺知道,杨顺深以为恨,想要找个由头办了他,但一打听,这人乃是陆太保的老师,马上没了咒念,只能堵上耳朵,任由其骂去吧……

恰在此时,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俺答入寇时间,这次遭劫的是应州地方,杨顺依然懦弱怯战,空守着宣大十几万兵丁,不敢出城救援……他的理论是,只要城池不失,朝廷那边就好糊弄,结果被连破四十余堡,掳去的人丁、损失的财务不计其数!

直到俺答心满意足而去,他才遣兵调将,装模作样的追袭一段,连一个鞑虏的影子都没见着,这要是传回京城,可就是个畏敌失机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好个杨顺,临危不惧,一面用重金贿赂监军御史路楷,一面密令将士搜捕因为躲避鞑虏而离乡的平民,斩首了三百余级,充做鞑虏首绶,解往兵部报功!

就是这么个卑鄙无耻,丧尽天良,天打雷劈之人,竟被兵部尚书许纶,列为有大功将领,请求朝廷加太子太保衔,并顺利获得批准……

可悲!可笑!可耻!

※※※※

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顺这番作孽,骗得了那些瞎了眼的朝廷大员,骗不了深受其害的老百姓!那一时,不知添了多少新坟,不知多少冤鬼在哭号,沈炼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暗中收集情报,送到京城自己的学生处!但觉着实不能解恨,提笔写下封痛快淋漓的骂书,也不让人代送,自穿了青衣小帽,到宣府总督行辕亲自投递。

正碰上杨顺出行回来,他便拦驾递信,杨顺不敢怠慢这位有‘贵门生’的草民,二话不说收下信,还请他进去稍坐,沈炼也不推辞,就跟着他进了总督行辕。

看茶后,杨顺问:“先生所来何事?”

沈炼道:“看过信便知道。”

杨顺便笑着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一看,竟是三首诗,其一曰:‘云中一片虏烽高,出塞将军已著劳。不斩单于诛百姓,可怜冤血染霜刀。’

其二云:‘杀生报主意何如?解道功成万骨枯。试听沙场风雨夜,冤魂相唤觅头颅。’

其三道:‘本为求生来避虏,谁知避虏反戕生!早知虏首将民假,悔不当时随虏行!’

杨顺登时脸涨得跟猪肝一样,气得浑身发抖道:“狂徒敢尔?狂徒敢尔……”

沈炼豁然起身,指着杨顺的鼻子大骂道:“老百姓遇到俺答,被劫掠一番,只留下一条命来,已是惊慌凄惨至极;而后遇到我大明官兵,终于松口气,跑过来哭诉,却万万想不到,等待他们的,竟是自己人的屠刀!这些可怜的百姓,在鞑虏那里都没丢了性命,却被自己供养的官兵杀害,他们永不瞑目!化为厉鬼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杨顺被骂得又羞又恼,张口大喝道:“来人……”‘人’字还没说出来,便‘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侍卫们早听到动静,这时候涌进来,将沈炼抓住。沈炼被缚住双臂,还破口大骂不止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孽障,竟然杀我大明平民冒功,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还是你妈根本就没给你生那样东西……”一直被拖出老远,还能听到骂声不绝。

沈炼之所以只身前来,就是为了不伤及无辜,至于他自己。说起来,从京城弹劾严嵩开始,他早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但没过几天,他便被放了出去,门口等着接他的,乃是年永康……

杨顺被他生生骂得大病一场,险些就直奔鬼门关,后来好歹是痊愈,但夜里只要闭上眼睛,便看到无数无头的冤魂绕着自己,问他要首级,整个人是夜不能寐,憔悴到不行,本来就是个瘦猴子,现在更是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不去反省自己的罪行,反而认为这是沈炼诅咒所致,对沈炼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第五九一章 结束吧,委曲求全的时代……

年永康之所以能救出沈炼,不是因为杨顺怕了他,而是不得不给陆炳面子。可以说,只要陆炳不死,杨总督就永远出不了这口气,时间就这样到了嘉靖四十年冬,锦衣卫大都督陆炳暴亡的消息,传出了京城,传遍了九边,也传到杨总督的耳朵里。

得知这一消息,杨顺简直不敢相信,知道京里小阁老来信,说陆炳已死,让他将那个碍眼的沈炼处理掉时,他才确信这是真的,不由大喜过望。立刻找来心腹手下,商量着如何对付完成小阁老的任务,当然更是了结自己的怨念。

有手下说罪名不是明摆着吗?造谣生事,辱骂总督,直接请王命旗牌砍了不就成了?杨顺气得大骂道:“猪头,还敢提那件事?!”他哪敢拿沈炼骂自己的事情做文章,要是闹大了兜不住,把事情捅出去,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结果商量了半天,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正在惆怅间,外面通报路楷来了。杨顺心说这家伙诡计多端,是个小诸葛似的人物,我何不问问他的意思?毕竟那事儿他也有份儿,不会坐视不理的。

便屏退左右,命人请路楷上堂,那路楷却是有公务前来,对他行礼道:“大帅,今有蔚州卫拿获妖贼二名,解到辕门外,伏听钧旨。”

杨顺只好按下心思,先问道:“什么妖贼?”

“这二名妖贼,叫做阎浩、杨胤夔,系妖人萧芹之党。”路楷答道。

一听‘萧芹’这名字,杨顺便明白了。原来自嘉靖中期以来,先有仇鸾后又杨顺之流把持边关,上行下效,军官只知剥削士兵百姓、不知保家卫国,以至风气败坏、边防废弛、边民和下层士兵饱受摧残、不堪其苦。为图谋生存,摆脱贪官污吏兵痞的威胁,不少人跨越长城,逃往‘外夷’地区,向蒙古酋长服属和共同生活。

这些越境者在外夷的支配下,在汉蒙边境地区。成立了一个个‘板升’……‘板升’是蒙语村庄的意思。但他们并没有被蒙古游牧文化所同化,而是在当地发展起农业社会,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也必然会受到蒙古与大明的双重欺压。为了求生存,这些板升之间,靠共同的信仰联系在一起,那就是‘白莲教’,其首领东西南北四天王——萧芹、王得道、乔源、丘富等人政教合一,从政治和精神上双重领导着数目急剧上升的板升居民。

那东王萧芹,乃是影响最大的一个,他向来出入虏地,惯以烧香惑众,甚至连虏酋俺答都被他骗得团团转,竟尊其为国师,执礼甚恭。狐假虎威也好、趁势而起也罢,这萧芹竟然成事,虽与另外三位首领并称四天王,实则已经成为唯一的领袖,手下亲兵近万,能指挥的部队超过两万,还有全体板升教民的狂热拥护,成为了边境地区不容小觑的第三股实力!

明国人对他是恨之入骨,因为俺答几次入寇,都是萧芹等人为之向导,中国屡受其害,此人难辞其咎。而且萧芹这厮极尽花言巧语,哄骗边境军民说‘在板升有万顷良田可供居住,去了便能分得田地、耕牛、农具、种子,且不需向官府纳粮,还可免受蒙古人劫掠’,哄得军民越境逃窜者如过江之鲫,令官府大为恐惧,加强保甲连坐之法,曰一人叛逃,全保斩首,结果造成了整村整村的叛逃……

此人还破坏马市,挑唆战争、贿赂边将、勾结奸商……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绝对是宣大总督的心腹大患,如果说让杨顺在他与沈炼之间,找出个最想杀的人,毫无疑问,会是前者。

※※※※

阎浩、杨胤夔等人,位列萧天王麾下的八大护法金刚,也是数内有名的妖犯,这次奉命过来跟晋商购买盐茶,结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竟被路楷带人擒了个正着,兴冲冲的拿来杨总督处请功。

却见杨顺得报之后,面上无甚喜色,心中不由奇怪道:‘难道他嫌我没有事先通保吗?’便道:“机会稍纵即逝,来不及向大帅禀报,请大帅勿怪。”

“唔……”杨顺摇头笑笑道:“路老弟想到哪儿去了?实不相瞒,本帅是在为另一桩事发愁。”便拿出严世蕃的书信给他看道:“本帅为此事朝思暮想,废寝忘餐,恨无良策,所以才愁眉不展。”

路楷原先其实是员能吏,但自从收了杨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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