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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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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胡植直缩脖子道:“东楼公放心,我会尽快办妥的!”心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闪人吧。
谁知走的时候。还被碎瓷片扎破了脚,痛得他嗷嗷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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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面对着前来探视的苏大家,沈默轻叹一声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苏雪,是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苏雪螓首微低,正在轻轻搅动着一碗桂花羹,闻言身子一颤,低声道:“早知这样,就永远也不踏进你家门了。”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沈家,无论是苏州巡抚衙门,还是这里。
“并不是我要赶你走。”沈默轻叹一声道:“而是我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没看见若菡阿吉他们都已经离京了吗?如果你还不走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可以喝了。”苏雪将那桂花羹搁在沈默床头,幽幽道:“是不是在大人心里,苏雪一直是个势利虚伪的女人?”
“怎么会呢?”沈默接过来,舀一勺浅尝辄止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又怎会没有这种想法呢?”苏雪垂首道。为了不让弟弟妹妹重复昔日的噩梦,也为了让弟弟有个好前程、妹妹将来能幸福,她一直‘死皮赖脸’的依靠在沈默的羽翼下。从苏州到北京,一步也不离开。却又一直游离在沈默的家庭之外,不仅没有嫁给他,甚至连手都没跟他牵过,这不免让人觉着,这女人太精了,光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简直拿沈默当冤大头了。
但沈默好像浑然不觉,一直对她有求必应,却从不提什么要求,其实若是他真的想要,她是根本无法拒绝,甚至也不想拒绝……虽然理想仍在心中,但她很多时候也在迷惑,分不清究竟是委身于这样一个男人幸福,还是献身于音乐快乐。
可他偏偏至今从未提过要求,就像当初真的中了她的蛊一样。但苏雪知道沈默没有,她曾亲眼见他不声不响,便将穷凶极恶的巨寇玩弄于股掌之间,将阴险可怕的陆家公子,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的灰飞烟灭。试问这样的厉害人物,又怎会在男女问题上拎不清、算错帐呢?
这问题在她心中由来已久,却一直难以启齿,直到今天,沈默说要她离开了,苏雪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问明白,他一直以来。到底怎么想的?
面对着苏雪逼问的目光,沈默摇摇头,微笑道:“我从来没那么认为过,这下放心了吧?”
苏雪第一次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敲出点什么来,毫不意外的,她什么也看不出来,有些失望的低下头,轻声道:“那大人想听苏雪说说,我一直是怎么想的吗?”
沈默摇头笑笑道:“何必呢?人还是活得糊涂点好。”
“不,我一定要知道。”苏雪的情绪竟有些激动,抓着沈默的胳膊道:“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默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苦笑道:“好好,我说,但你放开我先。”
苏雪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且失礼了,赶紧松开手,低头道:“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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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沈默点头笑笑,目光柔和的看着苏雪道:“你想听真话假话?”
“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苏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
“说假话呢,就是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沈默道:“我在享受这种暧昧的气氛,心甘情愿守护着你。”
‘真希望这是真话……’苏雪暗叹一声,强笑道:“那真话呢?”
“真话呀?”沈默正色道:“苏雪,因为我觉着你太不容易了……”说着看看苏雪道:“女人生在这个世上,实在太难了,像你这种情况,更是难上加难,一个漂亮到让人惦记的女人,只身带着弟弟妹妹,还想让他们出人头地,拥有幸福的将来,要达到这个目标。能走的路太少太少……”
听他如是说着,苏雪陷入了沉默,再一次低下了螓首,因为沈默说中的她的心迹——她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没有强大的娘家可以依靠;也不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可以嫁个乘龙快婿,荣得一副诰命,荫庇自己的家人。
她的身份是名满金陵的‘江南名妓’,但其实自己最清楚,不过是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苦命女子而已。十岁的时候,因家道变故,被父母当作‘瘦马’卖进青楼。只是老鸨见她是个美人胚子,对琴棋书画又有超人的天赋,所以才费心尽力的栽培,还给她配了丫鬟佣人,为的是奇货可居,能养出一棵摇钱树来。
但这也从客观上,没有让她的自尊泯灭。尤其在那种满是不怀好意的肮脏环境中长大,使她对自己尊严愈发着紧,甚至愿用生命捍卫自己的清白——她不愿屈从自己的命运,哪怕威逼利诱,也不出卖自己的身体;哪怕用金山来请,也不愿变成男人的玩物,她是如此珍爱自己清白的女儿身……按说,她这样绝不是个合格的妓女,但偏偏很快名声大噪,成了什么‘江南名妓’,无数文人雅客争相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她的风采,无数富商公子一掷千金,只为买这个冷美人一笑。
能做到这点,自然还是靠实力,苏雪不但相貌出众,仪态优雅,而且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也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追求者不计其数。据说还曾经有人不远千里专程前来,想把她娶回家。
她也一度迷失在这种疯狂的崇拜中,以为自己已经凌驾于男人之上,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但胡公子、陆绩等人的出现,给她上了深刻的一课——在这个男权社会中,掌握权力的还是男人,自己不过是他们的一个高级玩具罢了,当男人失去耐心,或者别有企图时,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当一切尘埃落地,她终于看清自己,仍是无依无靠,若想让大难不死的弟弟妹妹,不再重复自己的命运,只有豁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脸面、尊严、理想、未来,等等种种……因为她根本找不到第二种方法,让志坚可以顺利的读书、参加科举,让巧儿可以嫁个好人家。否则以她高傲的性子,又怎会‘死皮赖脸’的跟着沈默呢?
其实苏雪并不是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的人,恰恰相反,青楼出来的人,最知道天下没有不花钱的午餐,其实她早就已经对沈默予取予求,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无奈花自飘零水自流,沈默竟然学那柳下惠,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若不是他已经有仨儿子了,苏雪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难道要我脱光衣服、自荐枕席,你才肯接受?’苏雪对沈默彻底无奈了,但人家根本不稀罕,又何必倒贴呢?难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贱?那么不值一哂?苏雪不禁哀怨道:“就是因为我怀着目的跟着你,所以你才……”
沈默摇摇头,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曾几何时,他的笑语言谈,都能让苏雪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就是她身边的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现在,他依然在笑,语调依然温和,苏雪却觉着与他的距离十分遥远,根本捉摸不到他的情绪,甚至都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能听沈默若近若远道:“我心甘情愿的保护你们姐弟三人,为你们将来谋划,并不是为了图你什么,而是我真的被你感动了……我看到一个愿意为自己的弟弟妹妹,付出自己一切的好姐姐;一个愿意为别人活着,不管自己会付出怎样代价、遭到怎样非议的伟大女性。”
说着微微欠身,右手按在胸前……当然是自己自己胸前,用一种尊敬的语气道:“高贵的女士,能够为您效劳,是我最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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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沈默的赞许,苏雪却不可抑止的流下泪来,晶莹的泪珠洒落在沈默眼前,让他老大不好意思,赶紧掏出手帕,哄道:“是不是知道真相,喜极而泣了?”
“去你的……”苏雪接过手帕,擦擦眼角的泪,道:“你这人现在已经没法信了,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
沈默露出诚实的笑容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为的是得到回报,也不是所有的异性朋友,都得走到那一步。”说着长舒一口气道:“放掉包袱吧苏雪,你不欠任何人的,也不用再为任何人活着,轻轻松松回江南去,也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志坚已经考上举人,有了功名,没有人会不开眼,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苏雪闻言好一会儿不说话,方才强笑道:“志坚已经成了官人,也到了我这个姐姐,和他说再见的时候。”
“为什么?”沈默微微皱眉道:“你为了能让他出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现在他终于可以报答你了,你跑什么呀?”
“就像你说的,不是所有付出都需要回报。”苏雪展颜一笑道:“我教志坚读书,让他参加科举,并不是为了自己。”说着压低声音道:“有我这个出身青楼的姐姐跟着,他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巧儿的声誉也会受影响,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离开他们,让志坚带着巧儿过吧,他是个男子汉了,会照顾好妹妹,给她找个好人家的。”说着别过头去,深吸口气道:“至于我这个姐姐,最后的任务,就是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谁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有这样一个姐姐,志坚和巧儿,何其幸哉?
“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沈默笑道:“要是敢把你这个姐姐抛在脑后,我绝饶不了他们!”
苏雪摇头笑笑道:“不会的,他们都是好孩子。”说着起身为沈默掖了掖被角,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不必赶我回江南。”说着献宝似的亮一块腰牌道:“裕王府聘我做他们的司乐女官,本来是想来问问你的意见,现在也不用商量了,我回去就直接搬进王府了,就算你们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冲进王府闹事吧?”
沈默摇头笑道:“不会。”说着笑骂一声道:“这么大事儿也不告诉我,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去吧,裕王府是个好地方,足以让你躲过这场风雨了。”
苏雪点点头,姣好的面容满是担忧道:“你要保重啊,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让你家里人怎么过……”说着如蚊子哼哼道:“……我,我也会很难过的。”
“晓得了,放心我吧。”沈默笑道:“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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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苏雪一走,沈默便吩咐三尺道:“开始打点行李吧,除了我常读的书,还有换洗的衣服,别的都不用带。”顿一顿又道:“再跟兄弟们说一声,家里放不下的就去账房领一笔银子,加上这些年得的股份,在京城过日子是足够了。”
三尺大吃一惊道:“大人,难道不只是辞官回乡那么简单?”
“如果徐党的人上书,大范围参劾严党,我充其量也就是个罢官回乡。”沈默苦笑一声道:“但是现在,徐阶老儿又摆我一道,断了我的后路,我只能任由严世蕃宰割了,现在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被弄到边疆苦寒、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再由他们的党羽,将我摆成十八般模样。”
第五六八章 借刀
得了严世蕃的许诺,胡植便回去召集党羽,商量弹劾国子监祭酒沈默一事。但此人来京以后表现的过于低调,比较惹人注目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御赐黄玉如意,另一次则是顺天乡试,但他把那黄玉如意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让见,没法在这方面做文章,而顺天乡试又成了谁也不能提的禁忌,想要攻讦他实属不易。
如果没有东厂特务插手,恐怕严世蕃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可能将视线投到沈默身上。但现在,有了东厂介入,关于沈默的情报便源源不断的到来,让这些专业告状的家伙,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一下便兴奋起来。
其实世上哪有什么无懈可击,在御史台的打手看来,有三点可以用来攻讦沈默,其一,他在担任市舶司提举期间,送给京里相关衙门的冰敬炭敬相当丰厚,可见必然是贪污了;其二,据说詹事府司经局的藏书几乎告罄,他现在并未卸任洗马一职,责任不可推卸;其三、他一直与海盗眉来眼去,与王直义子毛海峰过从甚密,并招抚了海盗徐海、且一直充当其保护伞,这不是养贼自重吗?若是坐实了的话,那可不是丢官罢职,砍头都足够了!
胡植便将这三条罪名报给严世蕃,弹劾之前得先过他这关。严世蕃先看了第一条的黑材料,一看便大骂他白痴,道:“你是猪头啊?!市舶司的事儿还敢拿来提?还嫌我在皇上那不够丢人是不是?”市舶司的事情,嘉靖算是把他放过了,并未令三法司立案查办,只是将鄢懋卿解职了事。而人家沈默可是连年完成任务,差事没办好的都得以网开一面,还想去找把差事干好了的麻烦?岂不是自取其辱。
“那删了这条,您再看第二条。”一心邀功的胡植碰了一鼻子灰,尴尬笑道:“第二条是确确实实的,只要去司经局的书库一看,他的责任就跑不了。”
“也不怎么样。”严世蕃没好气道:“他才洗了几天马?真要追究起来,顶多是个知情不报,大部分责任还得他前任担。”说着瞪他一眼道:“开动你的猪脑子想想,他的前任是谁?”
“是……谁?”詹事府那种混资历的地方,今天这个来了,明天那个去了。胡植也搞不清楚,谁是上任洗马。
“袁炜呀,蠢货!”严世蕃没好气道:“那家伙多小心眼?小心他到时候跟你撕破脸!”
胡植彻底被打击了,蔫蔫道:“您先看看第三条,要是还不行,我再回去整。”在他看来,第三条是最不靠谱的了,徐海已经被招安了,他的部队成了为市舶司护航的舰队,那沈默的一切勾当,也就该盖棺定论,成了有益于朝廷的欣慰。
谁知严世蕃看了,不仅没有骂人,还点头连连道:“这个好,能引起共鸣啊。”便拍板决定,以这个为核心展开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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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刻,王直还被关在杭州的监狱里,对于这个海盗头子,是杀还是放,东南胡宗宪胡宗宪,正与浙江巡按王本固争执不休。并将辩论发展到了北京,成为经久不息的热议话题。
支持王本固的一派,撇去派系因素,大都是大义凛然、自以为是的清流,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既然倭寇做了那么多坏事儿,那汪直这个倭寇头子,就应该负总责,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而支持胡宗宪的官员,大多是能冷静思考,真正了解东南的现状的。他们认为考虑到朝廷的实际情况,杀掉汪直不是个好主意,而应让他为朝廷效力,约束倭寇,而后徐徐图之。
但在华夏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想要击败不同的观点,据理力争从来都不是个好办法,因为中国没有逻辑学,却充斥着各种精巧的诡辩,这些诡辩并不以严谨的事实为依据,而是以所谓的圣人之言为依托,而圣人之言太多,且充斥着自相矛盾,让人总可以从中找到支持自己的理论,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并不是说,就没法击败不同的观点,恰恰相反,在中国想做到这一点,比在任何国家都简单。因为有一招屡试不爽的简单法子,绝对的行之有效,那就是对人不对事。只要从某一方面,找出这个人的道德问题来,只要这个人不道德,那他所持的观点也就不道德,不攻自破。
这种泛道德化的是非标准,对那些油盐不进的‘清官’极为有利。其实这些清官之中,大部分人都只有俸禄可领,想贪污都没得门路,并不见得有多道德。但正是这些自诩为‘清官’的官员,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可以随时随地都会利用这柄武器,对‘不道德’的官员进行砍杀。
而不幸的是,胡宗宪便是他们眼中‘不道德’的官员——王本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胡宗宪的手并不干净,他通过在南方加派‘提编’等额外税赋,和请求留存浙江盐银等手段,聚敛了数额巨大的钱财。对此,王本固称之为‘总督银山’,并对此提出弹劾。
但胡宗宪上疏自辩称:‘臣为国除贼,用间用饵,非小惠不能成大谋。’意思是,我要施行招安。必须用大量金钱贿赂倭寇,但这些钱不可能走明账支取,只能在私下截留,所以才会被人误会。
即使他这个说法是实情,这种行为也会对他的声誉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而且胡宗宪在生活上确实奢侈,在清流口中有绘声绘色的许多段子,可以佐证这一点……据说有一次,胡宗宪宴请织造太监黄锦和新到任的地方官员李子元等人,居然用两百名侍女陪饮。到了散席的时候,黄锦拿出五两金子表示感谢,胡宗宪冷笑一下,不予理睬。李子元仅拿出一两金子,被胡宗宪当场扔到了水里,一脸不高兴道:‘您这是在羞辱我吧!’
而且王本固亲眼所见,胡宗宪迎春宴客,张灯结彩,绵延数里。鼓乐之声震天,侍女跪地迎送客人,极尽奢华之能事,乃藩王诸侯之家所不及。
还有更神、更符合大众庸俗口味的,据说又一次,严嵩的孙子严鹄回乡上坟路过杭州,胡宗宪当然要大肆铺张,盛情款待了,还找来了几名江南名妓为其侍寝。严鹄当时新婚燕尔,新娶的徐阶孙女还同行呢,自然推辞不就,胡宗宪却道:‘你这是为难我吗?那我就先行了。’竟然左拥右抱先去睡了,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去。
这些传言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由不得朝臣们不信。而以胡宗宪微薄的俸银,怎可能维持如此奢靡的生活?所以对他‘贪污’的指控,无人能予以反驳。
于是乎,那些原本支持胡宗宪的官员,只好跟这个‘贪污犯’划清界限,一时间形势一边倒,舆论对胡宗宪极为不利。
即使胡宗宪本人,也因为担心引火烧身,真的被查办了,而不得不偃旗息鼓,不再据理力争。
※※※※
至于严家父子的态度,是一直会支持胡宗宪的,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胡宗宪在东南沿海不可或缺,他们父子能不能挺过前一段时间的雷霆之怒,还真的很难讲,所以自然会不遗余力支持的,但眼下胡宗宪本人的态度都不那么坚决了。那在严世蕃看来,这就说明王直之事虽还未有明论,但结果已经注定了。既然如此,他当然不惮于利用一下此事!
他不是不想亲自动手,实在是最近在皇帝那里的印象极差,若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亲自下手难免适得其反,所以不得不借刀杀人,让那些傻缺的主动跳起来,替他把沈默打倒在地,等着那小子被撵出京城,然后再一下下敲打他,直到剥皮吸髓,方能解恨!
事态的发展十分顺利,那弹劾沈默勾结倭寇的奏章一上,在那些清流中便流行起这样一个观点‘如果放过沈默,便意味着勾结倭寇没有错,那被关在杭州的王直也该释放了。’那就等于胡宗宪赢了王本固,而这是王本固和他的同党,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王本固一党,不但上书支持查办沈默,重新逮捕徐海,还在百官中上蹿下跳,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一齐讨伐这种姑息养奸的行为。
沈默的朋友同年们自然不服,纷纷上书支持沈默,说徐海已经是大明的武将了,正在保卫着大明的海上疆土,而且苏松一带的倭患已经绝迹,可见招降徐海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经过六年的成长壮大,沈默的朋友、同年已经成长为朝廷的中级官员,虽然并无高官,但帮人心齐,卯足了劲儿一起上,还真能跟那些叫嚣着要严办沈默的人,打得不分胜负。
两边人吵得不可开交,但大人物们三缄其口,绝不表态支持任何一方。这时候高拱看不下去了,他虽然脾气大,但眼明心亮,知道若是徐阁老暗中约束,那些清流不可能闹得这么凶,毕竟他们还都是听徐阁老的,所以在这件事上,徐阶的不作为,让他十分生气。
但无奈他一个右侍郎,说话的分量还太轻,只能找到徐阶道:“沈默是为了阁老您,才惹了这一身麻烦的,阁老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徐阶淡淡道:“他是我的学生,我当然不能不管。”
“下官不是质疑阁老。”高拱耐着性子道:“只是现在那些人太不像话,不留着力气斗严党,却在这儿窝里斗开了。”
他这话在徐阶听来忒刺耳了,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说老夫卸磨杀驴吗?便一脸不悦道:“什么严党,什么窝里斗?高侍郎请把话说清楚些。”
高拱没想到他这么说,被噎了一下,只好道歉道:“下官说话欠妥了,都是陛下的臣子,哪来的朋党?”
徐阶这才点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他是我的学生,我不会不管的,等合适的时机,老夫会帮忙的。”说着一眼高拱道:“就不要高大人操心了。”
高拱知道多说无益,说多了反而会坐实了沈默与自己过从甚密,更加对他不利,只得默默退出了内阁值房。
应该说,原先高拱对这位徐阁老还是有些好感的,因为他曾经数次帮过裕王殿下,但今天徐阶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无情,大大的震撼了高肃卿,他终于知道在那笑眯眯的和蔼面容下,同样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回望徐阶的值房,他不禁暗叹一声道:‘不过是一丘之貉,到底有何区别?’
※※※※
玉熙宫里,龙体复原的嘉靖皇帝,又有了处理政务的心思,司礼监便将积攒了好久的奏章抬过来,请万岁爷批示。
嘉靖一看那奏章堆得跟小山似的,不由皱起眉头道:“这么多,怎么看的完?”却还是开始看了起来。他批奏章的架势倒也享受,舒服地靠在躺椅上,然后两个太监奏章将奏章展开,送到他眼前合适的距离,请皇帝过目。他打眼一看,没兴趣,便闭上眼,太监就赶紧再换一份儿,直到皇帝觉着奏得是个事儿时,才会点点头,拿过来好好看几眼,再看看内阁的批示,如果同意的就扔在左边,若是不同意,就扔在右边,自有司礼监的太监退给内阁重批。
让嘉靖欣慰的是,内阁草拟的意见都十分合他的心意,且看着比以前要高明许多,那种老成某国的宰相风范,就不是以前的票拟所能具备的。不由啧啧称奇道:“严世蕃长本事了,看来真是该多敲打啊。”
边上的李芳笑道:“主子,这些都是徐阁老批的,当时严阁老和严部堂都在家休息呢。”所谓休息,是闭门思过的文雅说法。
嘉靖奇怪道:“这字体怎么没变?”
“据说以前,都是严阁老说,徐阁老记。”李芳小声答道。
嘉靖闻言若有所思道:“看来,徐阶的本事,一直没发挥出来啊。”
李芳刚要答话,却见皇帝皱起了眉头,又被下一道奏折吸引,只好住了嘴,静候在一边。
嘉靖看完后,拿着那奏折问李芳道:“司礼监收到多少本这样的奏折?”
李芳赶紧凑上前去,看一眼恭声答道:“弹劾沈大人的折子,司礼监一共收到了四十多本。”
“这小子挺能啊,一下就四十多本,很多人当一辈子官,也不见得能攒这么多呢。”嘉靖竟然笑了起来,又问道:“内阁什么意思?”弹劾官员的奏章,内阁是不能批的,以示恩威皆出于主上。
李芳轻声道:“严阁老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应该严查此事,以正视听,也好恢复沈大人的名誉。而徐阁老说,沈默是他的学生,他不便发表意见。”
“呵呵,知道徐阶为什么老斗不过严嵩了吧?”嘉靖笑道:“他这个人啊,老是明哲保身,不愿给自己人出头。”说着摇摇头道:“百官看在心里,难免会觉着他不太仗义,所以宁愿跟着严阁老蹚浑水,也不愿上徐阶这条船。”说着却又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结党,只能靠朕,倒也算是个优点啦。”
李芳心说怎么从沈默扯到徐阶身上了?便小声问道:“那主子的意思是,这事儿该怎么批复?”
嘉靖冷哼一声道:“那些言官太过分了,为了逼胡宗宪杀王直,竟想出这么个损招来。”严世蕃的计策奏效了,这建立在他对嘉靖的思维深刻理解的基础上,知道这个皇帝看问题总跟别人两样,而且是个坚定的阴谋论者。不出他所料,嘉靖果然以为,那些清流们弹劾沈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还是取王直的性命。
严世蕃深知,这个怕麻烦的帝王,已经厌倦了与那些死脑筋的言官斗争,为了换取耳根清净,多半时候,嘉靖会妥协的——牺牲掉一个微不足道的沈默,堵上言官们的嘴巴。
但他低估了沈默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嘉靖为接替人暗中培养的对象,所以对嘉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只听嘉靖道:“放他个假吧,让他回去看看老爹,过了年再回来。”
第五六九章 杀人
夜已深了,月明星稀。棋盘胡同的沈宅中没有一点声息。
沈默赤着脚,仅穿一身棉袍,披头散发的枯坐在西跨院的一间空房中。房中四壁空空,房门紧闭,仅有地上一床棉褥,席边孤灯如豆,他就坐在那褥子上,对着面前的灯,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已经如此三昼夜了。
期间三尺进来过,给他送水送饭灯里添油,但除了灯油消耗之外,水和饭都是丝毫未动,但他呼吸细而悠长,显然没有什么危险,仿佛进入佛教的禅定一般。
三天前,三尺听他说,自己要闭门思过几日,没事儿不要打扰,然后便来到这间空屋子里。一直那么坐着,到现在也没出来。当然,沈默现在有这个时间,因为他被弹劾了……
按照惯例,官员只要被弹劾了,就必须上折自辩,并同时请辞,虽然谁也不会是真心想走,但这个姿态是必须做的。
沈默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了这几年,所以那检查……哦不,自辩的折子,他也认认真真的写了,然后递上去,然后便不用去上班,在家里自我反省,等候最终的处理结果。这其实也是惯例,每个官员都会这样做,但沈默的反省却十分彻底。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枯坐冥想,对自己重新进行一番审视……
最近一段时间,风云变幻太快,自己的心境也起伏太大,乃至于一些浮躁的情绪凸现出来,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躁动中。
是的,躁动。当他看到能重掌苏州的机会时,浑身的热血都在躁动。一改韬光养晦的初衷,不顾一切的朝目标冒进,最终凭着以前的积累达成了目标。
虽然重新推演一遍,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必要且有效的,并不存在什么昏招,但沈默确信自己的行为,显得过于突兀,犯了暴露实力的大忌,终于招来了严世蕃的嫉恨,和徐党的提防,这将会令自己在很长时间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觉着自己错了呢?
沈默在这个死胡同里呆了很久,才猛然醒悟到,是实力!自己的实力不足,却觊觎更困难的目标,就只能剑走偏锋,处处用奇!但这其实犯了兵家大忌!
沈默曾经深读《孙子》,对那句‘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自然耳熟能详,但目光却总是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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