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官居一品-第19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嘉靖一直负着手在精舍内转圈,走到门口时,他望一眼门外的雨幕,隐隐看见院子里,似乎跪着两个人影,后面还有人给他们打着伞,寻思片刻,还是沉声问道:“谁在那里?”

“主子爷,严阁老带着严部堂,跪在外头呢。”门外伺候的陈洪闻言回禀道。

“哼……”嘉靖一拂袖道:“下跪还有打伞的,挺会摆谱嘛。”

陈洪小声道:“是奴婢给他们打上的,严阁老年事已高,奴婢唯恐他有个三长两短……”

这话触道嘉靖帝心头的软肉了,他面色柔和一些,但看看严阁老身边的那个胖子,又是一阵火起,怒道:“那严世蕃呢?他也年事已高吗?”

“不高……”陈洪知道皇帝的意思了,赶紧对身边小太监吩咐一声,那太监便飞奔到雨里,让人撤掉严世蕃头顶的伞。

严世蕃此生哪受过这种虐待?心中这个憋屈、愤怒啊,在玉熙宫中却又没法发作,只能他紧紧攥着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严嵩的处境其实也好不到哪去,老头浑身都已经湿透,牙齿同样咯咯作响……当然不是气得,而是被冻得浑身发抖,但他一直咬牙坚持着,摇摇晃晃也不倒下去。

“苦肉计”嘉靖看了一阵子,冷哼一声道:“关门!”两个小太监暗暗用力,将精舍的紫檀大门无声合上了。

虽然殿门已经关上,嘉靖却好似仍能看见严嵩跪在雨中的样子,不由烦躁的转过头去,目光却落在了墙上的一副年代久远的挂轴上,上面是一首长诗,看那饱满遒劲的字体,便知是严阁老所作。已经在那里挂了很多年,现在读起来,竟别有一番滋味,嘉靖便不自觉的专注看起来:

“宫衣锦段新,宣赐遍臣邻。绣纹盘虎豹,金彩织麒麟。诏向龙沙远,颁从玉陛均。拜登齐阙谢,愧省独墙循。士节论辞受,君恩爱笑颦。礼看超等级,劳岂效涓尘。荷德乾坤大,糜财府库贫。先朝题岁月,诸道贡奇珍。貂座仪章滥,鹈梁讽谕陈。缙绅皆用武,辇辂尚留巡。暗忆垂裳治。虚惭挟纩仁。日占青海使,寒望翠华春。未厌干戈役,私嗟章甫身……”

这是二十多年前,严嵩任礼部尚书时,嘉靖重阳赐众近臣锦衣华服,在按例上表谢恩时,他写下了这首请求皇帝厉行节俭,禁止铺张,励精图治,再现祖宗盛世的规劝诗。

嘉靖不仅没有生气,还将此诗文裱起来。挂在墙上以示警示……当然,因为他狗一阵、猫一阵的习惯,过后就忘了此事,只是这诗还静静挂在那里,除了微微泛黄,一切都如二十年前一样。

望着那首过去的诗,嘉靖久久不语。

※※※※

雨一直下着,风也不停的刮,嘉靖本来就龙体欠安,又让风雨这么一吹一凉,那股邪火过去后,他终于赶到一阵虚弱,只好回到蒲团上坐下。

李芳看出皇帝不舒服,赶紧端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服侍他吃下去,嘉靖这才感到又有些力气,一边擦嘴,一边轻声问道:“还跪在那么?”其实道祖可以证明,他是真不想问,可话语偷偷溜出来。

“是的……”李芳小声道:“还跪在那呢。”

“多长时间了?”嘉靖问道。

“一个多少时辰了。”李芳道:“主子,您还是见见他吧,严阁老毕竟八十好几的人了,就像陈洪说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好收场了。”

嘉靖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他俩进来吧……”

“皇上有旨,宣严嵩严世蕃觐见……”门口的值守太监,高声唱道。

听到这一声,严嵩只觉心中一松,那股劲儿也消失不见,软软的摔倒在雨里。

一看老爹倒了,严世蕃想要过去搀扶,谁知跪得久了,下半身一点知觉都没有,也直挺挺的摔倒在那里。

太监们赶紧将严阁老父子扶起来,当碰到严嵩的手时,太监心说要坏了,冰凉冰凉的了。不敢怠慢,他们便抬着严阁老、扶着严世蕃进了玉熙宫中。

嘉靖帝看着湿漉漉的严嵩被放在地毯上,太监们又是灌姜汤、又是掐人中,皇帝的眉头不禁微皱了一下,再看看跪在那里蜷成一团,不停打着哆嗦的严世蕃。他突然想起蓝道行的乩语,便第一次仔细端详起一个男子的样貌来。

果然看到了严世蕃那张胖脸上,生着个微微上翘的下巴,看起来颇不协调……‘如果瘦一点,肯定更加明显。’嘉靖心中暗暗道,他突然想起另一个生着这种下巴的人——太祖朱元璋陛下,据说太祖爷的下巴,都可以接雨水了……他老人家那般奇伟的下巴,将一个朝代都克死了,现在这严世蕃的下巴虽无法与太祖媲美,但克死个皇帝,还是没问题的吧?想到这,嘉靖从心中升腾起一股厌恶,看都不想看他第二眼。

将目光投注在殿顶,嘉靖沉声道:“严世蕃,看着你爹这个样子,心里怎么想啊?”

严世蕃哪知道皇帝竟把自己的下巴,跟朱元璋联系起来了?他心里邪火乱窜,正没处发泄呢。闻听嘉靖的问话,深吸几口气道:“微臣不知道老父为什么要这么干,所以也不知该怎么想!”

“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吗?”嘉靖冷冷道:“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微臣不敢……”发完一句牢骚,严世蕃猛然想起对方的身份,赶紧放低姿态道。

“那朕来告诉你!”嘉靖指着严嵩,提高声调道:“他都是为了你!!”

严世蕃缩缩脖子,听嘉靖帝沉声训斥道:“你爹都八十多了,早就该喝喝茶溜溜鸟,闲着没事儿进宫来陪朕说说话,过些颐养天年的日子了。”说着眯眼瞧着他道:“不为了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他至于连老脸……哦不,是老命都不要了吗?”

严世蕃被骂的深深俯首,心中却大喊大叫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冲我一个人来了?我他妈惹到谁了?!’

“你不要不服气!”嘉靖冷声道:“你父亲操持这个国家几十年,也没有乱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才帮了他几天忙啊?就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给朕、给你父亲惹了多大的麻烦?”

严世蕃一听‘哦,这是要兴师问罪啊!’联想到自己老爹的表现,和今天的悲惨际遇,他终于明白,皇帝对自己,是大大的不满了。用句恶心人的话说,那就是——圣、眷、衰、了!!

※※※※

严家屹立不倒几十年,靠的其实就是‘圣眷’两个字,所以当严嵩敏锐感觉到,圣眷在快速淡薄时,表现出的惶恐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严世蕃毕竟是严世蕃,他终于压下心头的邪火,不再想自己今天的境遇,而是高声回答嘉靖的问话道:“皇上,我爹那时候,全国风调雨顺,绝少灾害,可您瞧瞧这些年,天灾人祸应接不暇,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中原,哪里不在闹灾荒?微臣殚精竭虑,披肝沥胆,才勉强维持住局面,使国家不至于乱起来,微臣敢说一句大话,换了别人来做,只能干的更差,不会做得更好!”

嘉靖冷哼一声道:“是吗?”

严世蕃昂着头,依然无惧的望着皇帝。

“你说是天灾人祸,才让大明变成今天这样的?”嘉靖面无表情的望着严世蕃道。

“是的。”严世蕃点点头道。

“那你贪污朕的银子,算是天灾?”嘉靖瞪着严世蕃,双目中满是怒火道:“还是人祸呢?”

“臣没有贪污!”严世蕃死顶着道:“臣只是按照官场规矩办事,不该臣拿的钱,臣一两都没拿!”

“还敢嘴硬!”嘉靖重重一拍桌子道:“那咱们今天就一条条的对对账,看看你到底拿了没有?!”

“阁老醒了……”边上一声低呼,打断了嘉靖的话头,那是太监们中的一个,在看到老严嵩这么快便悠悠转醒后,佩服到极点,才发出情不自禁的一声。说完之后,马上意识到犯了大错,赶紧跪在地上,俯首等待处罚。

嘉靖却没工夫理他,因为严阁老这时候,做了一件挑战人类极限的事情——这位年过八旬、平时走道都费劲,却在雨中跪了一个时辰的老先生,竟然在短暂的昏迷后一跃而起,狠狠地抽了严世蕃一个大嘴巴,怒不可遏道:“杀才!还敢顶撞皇上!我严家就是断子绝孙,也不能留你了!”说着竟伸出双手,去掐严世蕃的脖子。

严世蕃不敢乱动,只能任由他爹掐着,也不知老头哪来那么大劲儿,竟把他掐得直翻白眼,若不是太监们赶紧拉住,恐怕真要背过气去。

太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叫嚷着要杀了严世蕃的老阁老拉开。严嵩跪在地上,呜呜痛哭道:“陛下,子不教父之过,严嵩生此狂悖孽子,竟敢顶撞陛下,实在是罪莫大焉,请陛下降罪……”

看着老头又是哭又是号的,嘉靖叹口气道:“罢了,惟中,他也没顶撞朕,是你听岔了吧。”

严嵩听皇帝称呼自己的表字,不由心中一松,知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

大殿里,父子二人跪在皇帝面前,嘉靖闭上眼睛,沉声道:“严世蕃,朕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不然天也不容你!”

严世蕃已经彻底被他爹弄得没了脾气,低着头回话道:“皇上就是天,臣不敢说假话。”

“顺天乡试的舞弊案,是不是你干的?”嘉靖一字一句的问道。

“严世蕃,回话,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见儿子久久不语,严嵩沉声催促道。

在皇帝与父亲的双重压力下,严世蕃几近崩溃,这时一声闷雷在耳边炸响,电光映得他的脸煞白煞白的,哆嗦着嘴唇道:“回陛下,不是臣干的。”反复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死不认罪——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胡说!”严嵩气道:“你那天不还承认,把考题给过四个人吗?”

“怎么回事儿?”见他父子起了内讧,嘉靖倒不急着发作了。

严世蕃狠狠瞪他爹一眼,对嘉靖道:“陛下,那些考题在市面上就能买到,微臣也是从家奴那里得来的,并没当回事儿。正好有人来讨要考题,便将其给那些人搪塞,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顿一顿,咬牙道:“这显然是礼部出了问题,臣请调查礼部的官员,看看考题是从哪里泄露出来的。”

“这么说来,你跟这事儿没关系啦。”嘉靖冷冷道:“朕怎么记着,礼部尚书吴山,是你们的同乡呢?”

“不管他哪的人,都是陛下的人。”严世蕃道:“而且吴山虽然跟我们同乡,但素不往来,根本没有关系!”

第五四八章 气氛不算融洽

殿内的空气快要凝滞,殿外却风雨大作,西南风挟着尖厉的呼啸声,从四面八方拍打着大殿的门窗,发出令人难受的吱嘎声。

“吴山跟你不熟……”在严家父子听来,嘉靖的声音却更加让人难受,只听他语带讥讽道:“那你爹的干儿子,你的把兄弟鄢懋卿,你也不熟吗?”

“熟。”严世蕃点头道:“跟鄢懋卿自然是熟的。”

嘉靖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苏州是大明第一财税重地,仅去年一年,便上缴五百万两税银,让朕得以周济全国,其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说着睁开眼,冷冷望着严世蕃道:“现在朕信任你,用了你推荐的鄢懋卿,实指望着能让苏州的财税上一个台阶,谁知竟一下跌了一半……去年到六月份。已经有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解进京来了,今年却只有一百万两。”

严世蕃张嘴要辩解,却被嘉靖抬手阻止道:“不要跟朕说那些花言巧语,朕只知道,往北京押送一百万两的同时,往你和鄢懋卿的老家,却送了一百五十万两,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严世蕃愣住了,他那张大脸本来就白,听了皇帝的话变得更白了,惨白惨白的……他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知道,那该死的鄢懋卿,做事情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沉默一久,边上的严嵩便大声喝道:“严世蕃,回话!”

豆大的汗珠从严世蕃额头冒出来,他双手支在地上,撑住自己的体重,低声道:“臣纵使胆大包天,这种事也是绝不敢干的……”

“北镇抚司已经有确凿的证据了!”嘉靖哼一声道:“你真以为朕的锦衣卫是吃干饭的?!”

“臣立刻彻查,如果鄢懋卿那厮真敢瞒着我做下这种事。”严世蕃艰难道:“我一定让他把那些银子都吃了。”

“这还用查吗?一大半的银子都送到你分宜老家,鄢懋卿能不跟你表功?”嘉靖哂笑道:“只听说有做好事不留名,却没听说有给人送钱也不留名的。”

严世蕃赶紧道:“微臣真的没有收到鄢懋卿的消息,就是前天去他家喝酒,他也没跟我提起。”说着提高声调道:“微臣恳请彻查此事,若果真有此事,臣请立刻将此獠就地正法,臣也愿意一同领罪!”

※※※※

‘啪啪……’大殿中响起几下掌声,那是嘉靖帝在为严世蕃鼓掌,只是这掌声,怎么听都像是喝倒彩。只听皇帝面无表情道“今日真是领教了,什么叫巧舌如簧啊,小阁老把话回到这个份上,朕似乎不能够不认可了。”说着话锋一转,冷冷道:“可朕要是放过你们的话,又将天理国法置于何处?!”

嘉靖的目光从严世蕃脸上又转向了严嵩,痛心疾首道:“朕将天下都交给你们父子打理,你们却搞得连年亏损,连百官都发不下俸禄来。为了替你们补亏空,朕才同意开海禁,举市舶!朕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别人干的好好的,你们父子一插手,就准凉了菜呢?严阁老,你知道为什么吗?”

严嵩茫然的摇摇头,低声道:“臣愚鲁……”

“不,你们不笨,一点都不笨,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明。”嘉靖摇头,加重语气道:“但你们私心太重!遇事光想着保住自己的高官显爵,做事情也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只要对你们有好处的事儿,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哪怕会伤害到朝廷百姓,伤害到朕也无所谓。只要对你们没好处的事儿,就推三阻四,消极怠工,哪怕这事儿有利于朝廷百姓,千秋万代也不去干。”说着重重叹一声,痛心疾首道:“如此辅臣,于国何益?!”

听了皇帝的话,严嵩立刻取下了头上的乌纱搁在地上,脑袋触地请罪。严世蕃也跟着摘下乌纱,撅着屁股请罪。

“抬起头来!”嘉靖沉声道。

严嵩遵命抬起了头,面上已是老泪纵横,颤声道:“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都是严世蕃的错。只要能让陛下息怒,让大明安泰,臣现在就请皇上治我们父子的罪。”

严世蕃无比错愕,心说难道老爹就这样认输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顿时手脚一片冰凉。

嘉靖也对严嵩的请辞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没想象过没有严嵩的日子呢,便烦躁地挥挥手道:“见事不好就想撂挑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谁也没有看见,严阁老笼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松了一松……论起对皇帝的了解,其实是无人出其右的,他深知嘉靖帝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你越是求饶他就越不给面子,反倒不如光棍一些,主动把责任都揽下来,能让皇帝动点恻隐之心,结果也许会更好。

大殿里一片寂静,能清晰听到外面的风雨声。严氏父子跪在那里,忐忑不安的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等待那最后的裁决。

嘉靖闭着眼睛寻思很长时间,才睁开眼,对边上的李芳道:“要不,咱们就姑且再信他们一回,这事儿就交给严世蕃去查,你派人在边上盯着,限期七天给朕一个交代。”

李芳恭声道:“奴婢知道了。”

严家父子闻言都是一震,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嘉靖皇帝。

嘉靖面沉似水的看他们一眼,有些厌烦的挥挥手道:“内阁还由你们管着,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臣谢主隆恩……”严氏父子一齐叩首道。

“不用谢恩,别再给朕添麻烦才是正办。”嘉靖语带威胁道:“只要再有一次,严世蕃,你非得把你爹也连累了不成!”

“臣谨记……”严世蕃是彻底没脾气了,捧着乌纱戴上,从地上爬起来,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他很快站起来,转身就走,却没看见自己的老爹,双手撑地使劲,却根本站不起来。

“站住!”看到这一幕,嘉靖不悦道:“把你爹扶起来。”

严世蕃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老爹,大蛤蟆似的趴在那里,心说我这都想什么呢?赶紧过去将老爹从地上扶起来。

※※※※

嘉靖望着这对父子慢慢消失在雨幕中,突然长叹一声道:“真没意思……”

听皇帝没头没脑的一句,李芳奇怪道:“主子,什么真没意思?”

“朕是说,当父亲真没意思。”嘉靖缓缓靠在软榻上,喃喃道:“《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劳卒’……说起来,人生一世,最难报的就是父母之恩。”说着叹口气道:“可有几个做儿子的有这份自觉?怕十个里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于是父母对子女的恩情,都成了应当的,你哪里见过有如父母对自己一般,对待自己父母的?”

李芳尴尬笑道:“奴婢自幼在宫里长大,可没体会过父子之情……”说着笑笑道:“不过奴婢可知道,主子这话说的有些绝对,至少我就知道,有一个儿子,对父母是尽足了孝道。”

“哦,你说的是谁呀?”嘉靖好奇道:“看来朕身边还是有遗贤的。”在嘉靖帝看来,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顺,又怎指望他做个忠臣呢?

李芳却笑道:“就是陛下您呀……”

“朕?”嘉靖闻言终于露出笑容道:“朕是皇帝,天下人的表率,自然要做的好一些了。”虽然兴献王在的时候,他也没少惹老人家生气,但自从当上皇帝,嘉靖便一直为死鬼老爹的地位在争取,为此不惜跟群臣激战数年,最后终于让兴献王也过了把皇帝瘾,进太庙成为了兴献帝,所以嘉靖觉着,自己绝对是天下最孝顺的儿子了。

让李芳这么一打诨,嘉靖的心终于舒缓了一些,看看座钟,已经是晚上了,便想躺下睡一会儿。谁知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浑身酸痛难耐,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李芳睡在外间,闻声赶紧披衣起身,跑到嘉靖帝床边,看皇帝面色蜡黄,满头黄豆大的汗珠,他便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对外面道:“快,快传太医……”

这么一闹,皇宫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

彻夜不眠的还有严家父子……从西苑出来,这父子俩便谁也不理谁,回到家里也没有丝毫缓和。

这可急坏了严年,他已经听说,老爷和少爷在雨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所以早命人熬好了姜汤,烧好了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衣服,就等两位爷回来驱驱寒了。

可谁知两人回来后,却全都拉长着脸,好似谁都欠他们八百吊钱似的,让人不敢靠近。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严嵩进到书房里,缓缓躺在他那具躺椅上出身,连身上的蟒袍,头上的乌纱都没摘。

见老爹这样,严世蕃也没法马上换衣服,但脸上也是半点笑容都欠奉,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声也不吭。

一见这阵势,严年赶紧把伺候的人都撵出去,亲自端了姜汤给二位爷,然后自己也退下了。

书房里就剩下父子两人。严世蕃终于不用再忍,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道:“爹您为皇帝遮风挡雨二十多年,替他承担了多少骂名?他一意修玄、不理朝政,昏聩多疑、刚愎残忍、自私虚荣……”一连串的排比之后,他终于做出总结道:“大明今天这个样子,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现在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咱们父子身上?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还说国库亏空是咱们造成的,却不看看他朱家那么多藩王,宫中还那么多内侍,每年都得占去开支的一半还要多。他还修炼,哪次炼丹的耗材,不是价值连城?现在国家没钱了,便把责任一股脑推到我们身上,说是我们落下了。”说到这里,这一天一直死挺着脖子硬撑的严世蕃,竟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哽咽道:“他大明朝的大事小情,不都靠儿子在这支撑着?要是我哪天撂挑子不干,他这天下立马就要乱了!”

严嵩这才慢慢转头望向儿子,睁开眼睛,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似的,上下打量一番,直到看得他浑身发毛,才缓缓道:“严世蕃我告诉你,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大明朝缺了谁也照样是大明朝,没了你也一样,说不定还更好呢!”

“爹……”严世蕃不满道:“孩儿纵有千般不是,可这些年为您遮风挡雨,尽心竭力,怎么能视我如仇寇呢?”

“你为我遮风挡雨?”严嵩失笑道:“严世蕃,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说着提高嗓门道:“咱们严家只有一个人可以遮风挡雨,但不是你严世蕃,而是你爹我!你和你那些没用的爪牙,谁也没法替咱们严家挡雨,全都是在招风惹雨!”他越说越生气,指着严世蕃的鼻子痛骂道:“见过狂妄自大的,没见过你这样的,不把我这个老爹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连皇帝也敢顶撞?还敢咆哮金殿!你忘了夏言是怎么死的了?你自己活够了,别连累咱们全家!!”

严嵩的指责劈头盖脸,让憋屈一天的严世蕃彻底爆发,脖子上青筋暴起,人也从椅子上弹起,怒目而视着老爹,大声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整天费心劳力的,全都是为了自己!从今往后我什么也不管,这下总行了吧!”

严嵩直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万万想不到儿子竟然敢咆哮老子,一时间竟愣在那里,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严世蕃却以为老爹被自己驳倒,仍在那自顾自的发泄道:“这次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于什么舞弊、贪墨,而是有人要整我,要让咱们父子下台交权!这时候更应该精诚团结,集合一切力量,与对方决一死战,而不是自挖墙脚,把好容易扶植起来的势力,全都葬送了!”

※※※※

“来人呐!”听他在那咆哮不休,严嵩也终于爆发了,嘶声高叫起来。

外面的严年马上推门进来道:“老爷有何吩咐?”便见严嵩颤抖的伸出手指,指着严世蕃道:“给我把这个……孽子逐出家门,我不要再见到他!”

“老爷息怒,息怒,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严年偷瞧一眼严世蕃,见他面色铁青,赶紧小声劝道:“少爷,赶紧给老爷道个歉,可千万不能气着老爷啊。”

但严世蕃自觉比窦娥还冤,根本不理会他的好意,昂着头道:“走就走,谁稀罕!”心中大叫道:‘倒要看看谁更需要谁!’说着竟真的往外走去。

严年赶紧拉住他,满头大汗道:“少爷少安毋躁,有什么事儿可以慢慢谈嘛……”

却听严嵩面无表情道:“我严嵩就当没养这个儿子,也好过被满门抄斩!”

严世蕃本来的挣扎,还有些假模假样,但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变假为真,用力甩脱严年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严嵩用尽最后的力气,给板上钉了最后一颗钉子。

“谁稀罕!”严世蕃伞也不打,便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句充满怨念的大吼道:“苍天啊,你长眼睛了吗……”

听到儿子负伤野兽般的嘶嚎,严嵩的心剧烈抽动一下,但还是硬下心肠,不闻不问。

“老爷,什么事儿不好商量。”追不回严世蕃,严年只好小声劝严嵩道:“少爷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正因为他是唯一……”严嵩缓缓道:“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今日把他撵出府去,是为了保他一条性命而已。”

“真的吗?”严年高兴道:“原先还以为,是阁老真生气了呢。”

“我当然真生气了。”严嵩叹口气道:“他要不是我儿子,我早就让人把他乱棍打死了。”说着面色沧桑而又无奈道:“但谁让我是他爹呢?唉,上辈子欠人的,这辈子才给人当爹,为的就是还上辈子的,老夫早就认命了。”

第五四九章 在同个屋檐下

连下了七八天的秋雨终于过去,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这长长的一场秋雨,便有十场的功效,让气温急剧降了下来。

沈默已经穿上了薄薄的夹袄,温着老酒,摆两碟小菜,与徐渭孙铤诸大绶几个,坐在院中的亭子里,一边喝酒一边说笑谈天。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枫林醉?”徐渭看着天上的飞鸿,摇头晃脑道:“香山的枫叶已经红了,抽空一起去看看吧。”

顿时引来众人的附和声,唯独沈默摇头道:“我可不敢出城去。”

几人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道:“拙言兄,你也忒谨慎了,那小阁老虽然叫嚣着要报复,但你又没跟他作对,他怎可能盯上你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沈默摇头笑笑道:“毕竟我是乡试主考。”

见领头的不去,众人游览香山的计划只好搁浅了。沈默道:“你们只管去就是,不用等我的。”

孙铤呵呵笑道:“枫叶年年红,明年去也无妨。”说着嘬一口小酒,道:“而且我们几个去向不定,心里难免惴惴,去了也玩不痛快。”按例官员的任期都是九年,三年一考,九年三次考满之后,才会或升或降,另有他用,但如今的官场风气十分浮躁,三年就会一调换,根本不会等到考满。

孙铤他们三年前从翰林院毕业,各自分配到了不同的衙门,孙鑨初授兵部武库司主事……也就是官军械的,一等一的肥差,但他为人刚正,看不惯那些蝇营狗苟,时常与同僚发生冲突,当时的兵部尚书杨博却很赏识他,为了保护他,特意利用关系,将他调出京城,去山东青州任知府。去岁才上任,估计这次动不着他。

诸大绶与陶大临,一直在修订《元史》,已经临近完工,准备过年进献给皇上。六年的苦功不会白费,只要龙颜大悦,皇帝会亲自安排他们职务,那往后可就是铁前程了,所以他俩也不担心。

徐渭,初为翰林侍读,随侍帝侧,六年来已经升为侍讲学士,翰林院的副校长,他本身就不热衷仕途,连皇帝那里都是有一搭无一搭,根本不像别人那样小心伺候,所以更不会在乎自己去哪,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默一圈看下来,真正要操心,就是吴兑和孙铤两个——孙铤,在翰林院读完庶吉士后,授编修继续深造又是三年,他本人十分不想再走学术路线,为此正十分苦恼;而吴兑从翰林院出来,跟孙鑨一起兵部。任职方司主事……虽然同是主事,但他这个司是有名的‘鬼都不理’,职方司是干什么的?掌管地图典籍,为军队作战设计作战计划的,但这种闭门造车,人家将领多半不会听的。有道是‘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就是说的他们。

吴兑虽然兢兢业业,但三年冷板凳坐下来,也想挪个地方,省得长了毛。

※※※※

一圈人把情况都说了,便一起问沈默道:“那你呢,你什么打算?”

沈默微笑道:“我呀,没别的打算,当好我的教书匠呗。”

“天哪拙言兄,你可是同年中的先达。”孙铤咋咋呼呼道:“可要是一懈怠,就要被别人撵上了。”

“撵上不更好吗?”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