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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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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们干你们就干。”沈默沉声道:“一切后果由本官承担,与你们无关。”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墨迹未干的白纸,递给吕调阳道:“本官已经立下字据,日后有人追究,将其出示给他们便可。”

吕调阳叹一声道:“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出的考题,已经在礼部备案了,那就是此次顺天乡试的考题,谁也改不了了。”说着两手一摊道:“我们现在出题的话,就算考了,也没有效用啊!”

张四维终于表态道:“是啊,到时候礼部一复核,发现题目变了的话,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本官说过。”沈默淡淡道:“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你们就不要操心了。”顿一顿又道:“至于题目的效力问题,也由本官一并解决,你们不要多管!”

按说沈默把话说到这份上,两人简单听话照着做就是,但此事干系太大,吕调阳和张四维对沈默能否独担。实在是不敢全信。大家都有似锦的前程在那里等着,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可哭都没地儿哭去。

※※※※

见场面有些僵,朱九出来打圆场道:“不如大人跟二位副考交个底,然后咱们一起合计个办法?”其实联想到沈默之前的反应,大多数人都已经猜到,定然是那考题出了问题,但卷子还封在盒子里,再准的猜测都只是猜测,除非沈大人将盒子打开。

如果沈默将真相公布,泄题事件确有其事的话,下面便必须停考,然后刑部顺天府立案侦查,同时再重新任命考官,重新出题,择日重考。

所以众人觉着,就算是泄题了的话,沈默现在要做的,也应该是马上终止考试,而不是立刻组织重新命题……但看他将盒子紧紧按在手下,众人便知道,他是不可能公开这个丑闻的……只要考题不公布,大伙就是想劝他停考都没法子。

因此朱九这话。其实是有逼宫的意思在里头,但沈默倔强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坚决道:“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说着叹口气道:“待题目下发之后,我会立刻出贡院,向皇上禀报这件事情,如果陛下有异议,定然会马上叫停这里的考试,你们自然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了。”

“大人,贡院已经封门了。”朱九皱眉道:“除了被逐出的考生外,谁也不准离开考场!”

“那好。”沈默清清嗓子道:“本官以嘉靖四十年,辛酉科顺天乡试大主考的身份宣布,将本次乡试主考沈默逐出考场。”说着淡淡看一眼朱九道:“这下可以了吧。”

“这个……”朱九彻底无语了。他不知该怎么反驳沈默,尽管这个命令,听起来是那么的荒唐。

“那么,就此照办吧。”沈默缓缓合上眼睛,不再说话,手掌却依然紧按在盒子上,丝毫不放开。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四维和吕调阳还能说什么?反正责任到不了咱们头上了,他让干啥就干啥呗。两人便出列,回到各自的桌前坐下,一边研磨润笔,一边细细琢磨起来。

这时,却听沈默道:“你们只有一刻钟时间,后面还等着刻板、印卷子呢。”

两人闻言赶紧加快速度……好在他们都是经学上的佼佼者,肚子里装着成千上万篇文章,勉力把平生见过最生僻的题目找出几篇来应景,还是做得到的。

一刻钟一到,沈默立刻让朱九收卷,并问他都出了几个题目。朱九道:吕调阳出了三个,张四维出了两个。

“很好。”沈默点点头道:“请朱千户从中挑出三道题来。”

“我……”朱九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些字儿我都认不全,大人不是难为我这个老粗吗?”

“就是因为认不全,才让你挑的。”沈默淡淡道,那曾任封疆大吏,手掌一省生杀的威严散发开来,气势十分迫人,让人只能乖乖服从。

朱九只好照办,从吕调阳的题目中选了两道,从张四维的那份选了一道递给沈默。

沈默看也不看,便交给胡应嘉道:“去印刷吧!”

※※※※

两个时辰后,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卷子,终于分发到考生手里。

沈默也终于从座位上起来,将那些作弊资料装在袋子里,用一只手拎着,另一只胳膊则夹着那个盒子,迈步往外走去。

众人把他送到门口。劝说道:“大人,有什么事儿咱们一起承担不好吗?何苦要走到这一步呢?”

“血海般的干系,你们愿和我一起担吗?”沈默面无表情地扫过众人,被他看到的无不缩缩脖子,没人敢应声。

沈默突然展演一笑道:“诸位,请回去好好监考吧,有什么事儿,就会通知你们了,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就是。”说着转回头去,沉声道:“开门!”

守门的兵丁看看朱九,见他缓缓点头,便将门上的大锁打开,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咯吱吱的声音之外,还有一声沉闷的鼓响,传遍了整个贡院……那是装在门上的机关,为的是防止门卫私自开门。

“大人,您真不要再考虑一下了?”众人最后挽留道。

沈默摇摇头,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沈默回头看着大门缓缓的合上,表情有些异样,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此时日已西斜,光线并不刺眼,反倒像鲜血一般,殷红殷红的。

沈默的心头突然涌起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大人,您怎么了?”三尺轻声问道。

沈默摇摇头,坐进轿子里,沉声道:“用最快的速度去西苑!务必在宫门落锁前赶到!”宫里的作息有严格的时间表,日之夕矣、鸡栖于埘,便会落锁关门,任何人不准出入。

在三尺的催促下,轿夫们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落锁前,赶到了皇宫门前。看到御林军已经在缓缓关闭宫门,情急之下,三尺竟然大喊道:“等等,等等,不要关门……”

这一声大喊,立刻惊动了御林军,一个金甲校尉马上过来道:“皇宫门前、禁止喧哗,轿中何人,因何事阻拦关门?”

三尺掀开轿帘,沈默便下轿道:“我是此次顺天乡试的主考,因由万分火急之时,必须要马上见到陛下。”说着取下自己的‘主考玉腰牌’,递给那校尉道:“请这位大人代为通禀。”

那校尉接过腰牌,便察觉到底下附着东西,便不动声色的攥在手里,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先等着,我去请示一下。”说完便匆匆进了宫,到没人的地方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气,好家伙,足足一百两的银票啊!

礼足了,自然就勤快了。这下校尉不敢怠慢,赶紧通报给值守太监。值守太监原先还有些不耐烦,一看那腰牌是沈默的,便一下蹦起来道:“先把人放进来吧,杂家这就去通报老祖宗!”太监们对沈大人可是充满好感的,原因无它,只因为他在江南时,将宫里人养得够肥而已。

※※※※

司礼监值房中,李芳已经接到了沈默进宫的消息,他还没说话,下面四大秉笔太监之一的马全,奇怪道:“那沈大人不去监考,跑到宫里来干什么?”

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陈洪道:“八成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他兜不住了吧。”

“能出什么大事儿呢?”另一个秉笔吴英问道,虽说是四大秉笔,可在北京的就他们三位,还有一位是黄锦,到江南干织造局去了,因为差事干得不错,皇帝特旨保留他的秉笔太监位,可以说是莫大的恩宠了。

“科场上能出什么事儿?”陈洪淡淡笑道:“无非就是舞弊,失火、疫病、魔怔……这才刚开考,后三项还不至于,我看定然是弊案了。”

“什么弊案?”李芳终于开口道:“谁说有弊案了?”

陈洪被扫了面子有些郁闷,但哪敢跟顶头上司抢嘴,只好讪讪陪笑道:“不是说,顺天乡试的主考都进宫了吗?”

“你知道他进宫干什么?”李芳慈眉善目的笑着,声音却如让人如坠冰窟,只听他淡淡道:“他是向陛下禀报,还是向你们禀报啊?”

三人全低下头,陈洪小心赔笑道:“老祖宗,我们也就是闲着无聊瞎猜的,谁也不会当真的。”

“管好你们的嘴!”李芳看一看四位秉笔太监,冷冷道:“这里是司礼重地,是你们信口开河的地方吗?”

三人赶紧跪下,求饶道:“我们知道错了,老祖宗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自己给自己掌嘴二十。”李芳哼一声道:“下次再犯的话,就让慎刑司来给你们教训!”

三人谢了恩,然后跪在那里噼里啪啦抽自己大耳刮子,根本不敢留力……

李芳叹口气道:“你们也都是有地位的人了,按说我不该这么罚你们,可司礼监现在是越发没规矩了,再不给各位敲敲警钟,将来可就不光是丢脸了……”说完也不看他们,拿起帽子便出了司礼监,对候在外头的太监道:“引沈大人去玉熙宫。”那小太监回去了,自己则先一步过去禀报了。

※※※※

李芳进了玉熙宫、谨身精舍内,问一问在外面护法的道士,便知道陛下正在搬运周天,还有一刻钟就收功了。

他无声的点点头,便如一般太监一样,垂首侍立在舍外,加上他没有穿那身惹眼的大红蟒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普通的老宫人呢,谁能想到他会是内廷的总管,司礼监的大珰呢?

李芳虽然静静立着,心思却飞快的运转着,对于沈默的举动,他同样是疑窦丛丛——他人老成精,双眼毒得很,很了解沈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对于其举动,李芳绝不相信是一时冲动之类,他相信其中必有一番算计,甚至是一系列精心的算计。

不知道此番,他要掀起什么风浪,又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李芳有些期盼的拭目以待。

说来奇怪,他就压根不认为,沈默会在此次事件中折戟沉沙,真不知哪来的自信。

第五三二章 化解

玉熙宫。谨身精舍中传来一下悠扬的玉磬声,萦绕在宫门内外。

李芳一下从泥塑状态解封,看一眼守在门口的两个道士,轻声道:“陛下收功了,把门打开吧。”

两个道士便用暗劲一提朱红的大门,向左右缓缓打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李芳深吸口气,便一拎袍角,进了精舍内,却不直奔嘉靖皇帝打坐的蒲团,而是先在殿中的紫铜香炉里,用一块厚厚的帕子包着手,拎出了一把精致的黄铜壶,又顺手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檀木,盖上香炉盖。

然后将铜壶中的水,倒进一个小银盆里,稍伸一指感受一下,发现温热正好,便从架子上拿下一块白毛巾,搁到银盆里端到了嘉靖的蒲团前。他趋近几步,将浸湿的毛巾拿起拧干。躬身轻声道:“主子,擦擦脸吧。”

嘉靖睁开眼,结果那温热正好的毛巾,缓缓敷在脸上,不禁舒服的呻吟一声道:“朕这次入定了几天?”

“回主子,正好十天,不多不少。”李芳轻声答道,说着一脸关切地问道道:“不知主子进益如何,过关了吗?”

“还差一点。”嘉靖叹口气道:“你掀开朕的袖子看看。”

“奴婢冒犯了……”李芳说着上前,将嘉靖的衣袖轻轻撸起,便见一个个暗红色的疮疤,看上去有些发亮,显然还新鲜着呢。他不由心疼道:“主子,怎么还没消去。”

“当初陶天师说。”嘉靖摇摇头,收回手臂道:“修炼日积月累,总会遇到一些关卡,突破时是很痛苦的,但一旦过去了,便可延年益寿,百病不侵,好处还是大大的。”说着又不自觉的叹口气道:“朕这次显然是到了大关口,想要突破过去,还得费些大功夫。”

“主子的修炼要紧。”李芳眼圈通红道:“可您的龙体更要紧啊,要不……咱们先停停,让御医给看看。等着龙体痊愈后,再接着练也不迟啊。”

“荒谬!”嘉靖的眉头一抖,不悦道:“朕又没病,让御医看什么?再说那些御医懂什么?除了让朕吃药,他们还会干什么?”说着把身子往前一探,冷冷盯着李芳道:“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难道连朕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朕要的是古今帝王第一高寿!为了这个目标,朕清心寡欲、刻苦修炼,吃得苦头不计其数,你现在竟让我放弃?到底居心何在?”

李芳赶紧跪下,使劲磕头道:“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以为停一停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嘉靖冷哼一声道:“唱戏的还知道,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唱口生呢,朕的玄功,一天也耽误不起!”

“奴婢谨记在心了。”李芳瑟缩道。

“起来吧。”嘉靖看他一眼,淡淡道:“别越老越没长进,小心让陈洪超过你去。”

李芳这才敢抬起头来,只见他的额头上,已经一片黑紫了。

※※※※

李芳服侍着嘉靖帝洗了澡,换上舒爽的衣裳。皇帝的心情才好了起来,问他道:“最近有什么事儿吗?对了,乡试已经开始了吧?有什么情况吗?”

李芳轻声道:“还真是有情况……顺天乡试的主考官沈默,竟然从考场出来,入宫求见陛下了。”

“什么?”嘉靖的眉头一下拧紧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他没说,奴婢也没问。”李芳小声答道:“但奴婢知道,这事儿小不了,所以让他先进了宫,省得在外面惹眼。”

“唔……”嘉靖点点头,显然对他的决断是满意的,想一想,轻声道:“宣吧,这小子不是毛躁之人,这么干定然有他的理由。”

李芳轻声道:“那奴婢把他叫进来。”便躬身退出去。

走到一半时,却被嘉靖叫住,道:“把头包一下再出去,朕的大总管这点尊容还是要保持的。”

李芳闻言身子一颤,险些要流下泪来。

等他见到沈默时,已经换上了大红的蟒衣,头上的梁冠完全遮住了前额。

沈默向他行礼,李芳伸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往玉熙宫去,路上左右无人时,他轻声对沈默道:“沈大人,可要有度啊,陛下最讨厌无事生非,和借题发挥了。”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下官这次来,就是为了大事化小。可不是给陛下添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芳缓缓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到了玉熙宫前,李芳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嘉靖便宣见。沈默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两个太监,跟着他们进了谨身精舍之中。

大礼参拜之后,沈默便跪在那里等候皇帝问话。

嘉靖皇帝的目光,停留在太监端着的一大摞纸片、白绫、布条上,再看看另一个太监手中的红盒子,终于开口问道:“你不在贡院里呆着,跑出来干什么?”

“回圣上。”沈默一脸沉痛道:“贡院出了大事,若不让陛下尽早知道,就是欺君。”说着压低声音道:“左边这些,是从入场考生身上,搜出来的作弊资料,共有三十七份;右边是微臣所出的,由礼部审核之后密封下发,至今还未打开。”然后将贡院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讲给皇帝听。

嘉靖一边听他讲述,一边将那红盒子上的礼部封条撕去,拿出里面的考题,然后又随手拿起一条白绫。戴上玳瑁眼镜,在灯下查看起来。

很快,他的猜测便得到证实——三道正题一字不差,甚至连笔画都一模一样!再拿起另外的纸片一看,也是一般无异,果然是大规模泄题了!

嘉靖心头腾起来一股无名业火,登时就变了脸色!将那些东西往手边小几上狠狠一拍,怒吼道:“是谁干的?”大殿里所有的宫人全部跪下,没人敢回答皇帝的问话。

嘉靖越想越上火,竟然飞起一脚,将那小几踢飞老远……他穿得可是薄薄的布鞋。这含恨的一脚踢在黄梨木做的茶几上,那反弹力可想而知……便见皇帝渐渐变了脸色,身子颤抖着蜷缩起来,最后终于痛的抱着右脚、直跺左脚,怒道:“你们都傻了是吗?没见朕伤着了吗?”

宫人们刚跪下,还真没注意到皇帝如何了。闻言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有去拿药具的,还有去传御医的,李芳则上前扶着直跺脚的皇帝,唯恐他不小心一头栽倒在地,再伤上加伤。

只有沈默孤零零跪在那里,显得十分尴尬,没办法,他是外臣,这种事儿可插不上手。

※※※※

最后太医来了,给皇帝除下龙袜一看,好家伙,整个大脚趾甲盖全掀了,怪不得能不顾龙脸的嗷嗷直叫啊,这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太医赶紧给皇帝处理伤处,上了云南白药,再用白布细心包起来,这才稍减嘉靖的伤痛。

等太医告退,忙乱告一段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嘉靖一看,沈默还跪在那呢,便没好气道:“还杵在那干嘛?朕的热闹很好看吗?”

“微臣绝不是那个意思……”沈默委委屈屈道:“我在这等候皇上发落呢,哪敢悄没声就退出去?”说着一脸慨然道:“微臣听凭陛下发落,但当务之急,是请示陛下,贡院那里该当如何处理?是考下去还是……”

“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嘉靖丝丝吸着冷气道:“你沈大人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还要朕放这个马后炮作甚?”说着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赶紧滚回去,先把乡试给糊弄过去,然后咱们再秋后算账!”

见皇帝的面容都扭曲了,直到他疼得越来越厉害,再待下去。指定成为他发泄的对象,沈默只好赶紧告退出去。

但此刻宫门落锁,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不准开门……现在嘉靖又痛又气,刺猬似的浑身带刺,谁还敢去惹乎?李芳只好让他在侍卫值房里凑合一晚上,等天亮开门再出去。

沈默住的房间,是个不当差的御林校尉的,这些御林军大都出身勋旧世家,不乏皇亲国戚的公子,所以吃穿住用非常讲究,在大明所有军队序列中,绝对是唯一的异类。

在整洁考究的房间里坐一会儿,沈默除下官服,还没洗漱完毕,便有士卒送上晚餐。虽只有四菜一汤,厨师却做得十分到位,仿佛占了几分御厨的灵气一般,让他险些咬到舌头……当然,这跟他一天没正经吃饭,此刻终于放松了心情绝对有关。

吃饱喝足之后,勤务兵收拾干净,沈默便往熄了灯,往床上一趟,似乎是睡觉了。

可要是走到他面前,你会发现他睁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正望着帐顶出神呢。是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估计就算再没心没肺,也是睡不着的……

※※※※

此刻沈默的心情,应该还是以欣慰居多,毕竟嘉靖帝虽然态度恶劣,但还是认可了他处理问题的方法……

沈默之所以执意不打开盒子,向官员们揭露真相,是因为那样做的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大规模的科场舞弊,搁到哪朝哪代,都是万人瞩目的惊天大案,非得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三法司会审,从重谳狱,绝不姑息……当然,这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实际上每次三法司会审,因为牵扯进来的方面太多,都会变成各方势力的角力场。

最终的结果往往是,谁的钳子大,谁就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所谓‘会审’的结果,自然会服从于这个‘胜利’,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再看看现在大明朝的官员表,刑部尚书何宾、大理寺卿万采,那都是严党的骨干;原先左都御史周延在时,还能顶一阵子,但他从夏天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没回衙门上班,根本指望不上。

说起来,也算是徐阁老流年不利,好容易找到些实力派的战友,结果因为老病,造成了巨大的减员,一下就没法跟严党抗衡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很多时候,都会被称为英雄、义士,为万人景仰,唯有在官场上,这句话是找死的代名词,愚不可及,不能尝试。

所以沈默选择了退而求其次,以非正式的方式向皇帝告状……他相信,以嘉靖皇帝之聪明绝顶,定然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但以嘉靖皇帝之得过且过,又不大可能去穷究事情的真相,因为万一拔出萝卜带起泥,想要收场可就太麻烦了。对皇帝来说,这样浪费时间、牵扯精力,都是对修炼无益的,哪里会费力气去做?

因此在最初的震怒之后,嘉靖很快便认同了沈默的选择——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对某人的严厉警告还是少不了的!实在太不像话了,再不修理修理,那些家伙真要反天了!

“礼部尚书吴山……”玉熙宫里,嘉靖帝面色十分难看的问道:“是哪儿的人?好像是严阁老的同乡吧?”乡试卷子除了沈默这个出题者外,就是礼部的堂官能看到了,这件事是沈默提前揭发出来的,自然可以排除在外,那最大嫌疑便落在接替赵贞吉的礼部尚书吴山身上了。

李芳闻言心中一喜,面上仍古井不波,点点头道:“主子好记性,吴山吴部堂是江西高安人,跟严阁老算是很近的同乡了。”顿一顿,他令人惊掉下巴道:“不过吴部堂的官声向来不错,不会干出这种事儿吧?”

“人心似水啊。”嘉靖帝感叹一声道:“不对,人心可不是水能比的,水是往下走的,人心总是高了还想高啊……”

李芳明白嘉靖的意思,是说吴山原先是礼部右侍郎,还排在左侍郎袁炜后面,可竟能后来居上,显然离不开严阁老的鼎力支持。由此倒推回去,人家严阁老为什么要帮你吴山?还不是因为两人是老乡吗?再倒退一步,显然就算吴山再爱惜名声,为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也会跟在老乡屁股后面的。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李芳便一脸感慨道:“看来吴部堂也是为了报恩啊。”一句话便把嘉靖的注意力,从吴山转到严家父子身上了。

“什么时候,朕的权柄可以拿来送人情了?”嘉靖闻言怒道:“哦,他严阁老将礼部尚书送给了吴山,吴山又把朕的乡试当作回礼,报答严阁老的‘提拔之情’。”聪明人总有丰富的联想力,且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此一想,嘉靖帝简直要气炸了肺,怒不可遏道:“国家公器不是他严嵩和吴山随意摆弄的玩意!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息怒。”李芳轻声道:“不如明日奴婢传吴山前来回话,若此事千真万确,再重重惩罚他……还有那些人也不迟。”

嘉靖闻言却摇摇头道:“你虽然年岁比沈默大许多,看问题却不如他呀……朕要是想把事情闹大了,还跟你在这瞎猜什么?直接把他们下诏狱,陆炳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招认!”说着叹口气道:“但现在不行,局势不允许,所以只能便宜他们了。”

“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李芳有些失望道。

“算了?当然不能算了。”嘉靖冷哼一声道:“朕平生最恨被人欺骗,吴山的狗头只不过寄在他脑袋上罢了。”说着顿一顿道:“朕写一封信,你给严阁老送去。”嘉靖的声调越来越高,两眼也瞪得越来越大道:“当着他们父子的面,读给他们听!”说完便挥毫写就一篇龙飞凤舞的圣训,让李芳天一亮就去传旨。

※※※※

当晨钟敲响,朝阳将要升起,西苑的大门缓缓开了,李芳与沈默的轿子,几乎是并肩出了宫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去了……

一场狂风暴雨,似乎还没发起便被平息了,只是阴谋的气旋根本没有打破,事情的发展,真能如嘉靖所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拭目以待吧。

第五三三章 老而不死

严阁老前年过了八十大寿,放在哪个时代,也是货真价实的高寿了,让一直等着参加他追悼会的徐阁老,已经开始怀疑,到底会是谁参加谁的。

但时间对生命的侵蚀,是谁也无法抗拒的,严阁老是真的老了,眼睛花得看不清文件,手一提笔就微微发抖,走路必须有人搀扶,生活都不能自理。尤其是每逢阴天下雨,更是浑身的关节都又胀又痛,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昨儿白天还响晴薄日的,但严阁老还是根据自己的身体反应,预言道:“要变天了……”果然到了晚上,刮了一阵风,黑云上来,便开始下雨了。

严阁老又被折磨的整宿未眠,怕折腾得病重的夫人也睡不好觉,他只好半夜起来到书房躺下。四个江南小丫鬟为他揉了一宿,到了天快亮,才刚刚进入梦乡。

谁知刚睡着,却又被‘笃、笃……’的一阵敲门声吵醒。

“怎么了?”严嵩从睡梦中惊醒,让丫鬟扶着坐起来道:“是夫人不好了么?”他妻子欧阳氏从春天便开始卧床,太医说沉疴难去,只能将养着,看造化了。所以严嵩十分担心,自己哪天一觉醒来,会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夫人。

外面响起老管家严年的声音:“老爷,不是夫人,是宫里的李公公。”听了前半句,严嵩的心一松,但听完后半句,又一下子紧张起来道:“哪个李公公?”

“是李芳李总管。”严年在门外躬着身子,小声答道。在说道‘李公公’三个字时,那口气更是温和轻柔,恭敬有加。要说这严年可是个人物,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他这个严府大总管,在外人面前那派头是极大的。而那些贱骨头官员,但凡是想升官晋爵,想依附严家的官员,无不竞相媚奉,甚至不敢直呼其名,而媚称其为‘萼山先生’,就连尚书侍郎这样的高官。也不例外,真是可悲可叹。

但此总管见彼总管,还是没法比的。人家李芳是司礼监的掌印,皇帝身边的老人,跟严嵩都要平起平坐,他一个阁臣家奴安敢比肩?这些趋炎附势之人,最是欺软怕硬,所以一提到李总管的名字,严年的声音中都带着柔媚,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表示其尊敬一般。

听说是李芳来了,严嵩顿时清醒过来,赶紧命人给自己更衣,心里更是飞快的寻思起来——这李芳可是大内总管,平时总是在皇上身边待着,嘉靖若有旨意,最多也就是让陈洪过来跑一趟,可从来没劳动过他的大驾。

现在天还不亮,李芳便来了,显然是一早等着,开宫门便出来的……这绝对是不合常理的,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他如此着急呢?严嵩越想越觉着不踏实,脸都顾不得洗,便揉着惺忪的眼睛,让人扶着出来见李芳。

※※※※

严府的会客厅中。李芳倒背着手,观赏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横幅,只看那遒劲方正的字体,便知道这是严阁老的得意之作,曰:

‘无端世路绕羊肠,偶以疏懒得自藏。种竹旋添驯鹤径,买山聊起读书堂。开窗古木萧萧籁,隐几寒花寂寂香。莫笑野人生计少,濯缨随处有沧浪。’

在诗文边上,还有数行小字的注释,说是因祖父、母亲先后去世,他按制须丁忧,但守制期满后,因为奸臣当道、君子避之,他便以‘养疴’为由,不再起复做官。并于正德四年秋,把家从界桥村迁到分宜县城,借居当时闲置的‘视学之堂’的东楼,把它辟为读书园,名之曰‘东堂’,开始‘钤山隐读’生涯,这首诗与另外的一首,合称‘东堂新成二首’,便是那个时候做成的,用来纪念并明志。

如此一首好诗,疏朗。散淡,恬适,自然,用典熨贴不露痕迹,于精简处现典雅,在随意间显大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位品性高洁的雅士,却根本没法和结党营私、权势熏天的严阁老联系在一起。

‘正德四年……’李芳心中一算,那时的严嵩还不满三十岁呢,作这首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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