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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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劣势扭转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该要如何扭转?”沈默轻声问道:“倒要听听太岳兄的高见。”

“拙言兄考较我?”张居正呵呵一笑,淡淡道:“高肃卿给裕王爷上过一堂课,讲的是《孟子》‘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着便轻声复述道:“高拱对殿下说:此三条凡事皆有之。对成大事者亦无二致——吉星高照,天时也;近水楼台,地利也;众望所归,人和也。三者之中,亦以人和为重!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

“假如吉凶高照、圣人垂怜,此固人之所望也,然天威难测,圣眷易变,一旦有不测之变,仅靠圣眷者必先受其害,不复昨日;惟地利者不然,地利者近水楼台,可以观气象、察征兆,且有内应相助,自然能提前准备,合理应对,最终逢凶化吉了。”

“然而,若是自身不修,德不服众,则虽近水楼台亦无用,此地利不如人和也。三者之中,论其重,莫重于人和,而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论其要,莫要于天时,而地利次之,人和又次之。故虽圣眷不同。远近有异,却得以不落下风,何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者也!”张居正沉声道:“高肃卿的观点是,天时、地利都是无法控制的,唯有‘人和’,是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做到的,所以他必贵于人和也!”

听了张居正的话,沈默缓缓道:“你的意思是,高拱在给裕王爷拉队伍,想在支持者上压倒景王。”

“拙言高见!”张居正颔首道:“所以我敢说,他在打你的主意!”

“我?”沈默干笑一声,喝口茶水道:“他看重我什么了?”

“这还用我说吗?”张居正高深莫测的微笑道:“拙言,你藏得再深,也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沈默不说话了,方才张居正抛出高拱的‘人和’理论,其实是在影射他——不错,自己这些年来,干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不是开埠,也不是抓徐海,而是长年累月的精心经营人脉。

除了跟各方各面都有交情,关系也不错之外,沈默还重点培养了自己的势力。现如今。丙辰科的同年已经视他为领袖;翰林院的同僚,将他看做挚友;东南的文官武将,更是将其视为生死兄弟……那可都是些战功累累的勋臣,前程如铁,不可限量!

还有对裕王极有价值的——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大头头,陆炳陆太保,自认是沈默的师兄,对他好得不得了。

以及对裕王最最有价值的——就连他老子嘉靖帝,也对沈默青睐有加,小小年纪便以国士待之。显然在对付嘉靖皇帝上,沈默是有一手绝活的。

‘若是能得到沈默的投效。裕王真是做梦也要偷笑了。’张居正如是想道。

※※※※

沈默何许人也?察言辨色的本事天下一流,早发现小张大人虽然口口声声,说他不受高拱待见,但事实上,两人早就穿一条裤子了。

今日自己这一来,便已经落入彀中……张居正定然早就在街尾等着自己,所以才那么巧的在门口碰上,然后跟高拱两人一个捧哏、一个逗哏,向自己说了场对口相声。而后高拱谢幕,张居正改单口相声,试探自己的态度,看看自己愿不愿意跟皇军走。

对沈默来说,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啊——他已经计划向鄢懋卿开火了,这时候太需要有个大后方支撑一下,以免孤身面对严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给生吞活剥了。

只是高拱再厉害,也没有前后眼,当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好好先生沈默,就要变成大麻烦沈默了,所以才费心尽力的招揽他。沈默当然乐得以次充好,赚这个大便宜。

虽然已经是情投意合,沈默却不打算轻易就范,他知道这跟婊子与嫖客的关系没什么区别,姐儿们越是端着,大爷们就越是贱骨头,所以只要你真有几分姿色,还会点琴棋弹唱,端着端着,就能端出个名妓来。

沈默自觉还是有做名妓的潜质,自然要吊吊对方的胃口,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过去后也能有点地位。于是他对张居正道:“今天你的这番话太震撼了,震得我脑子有点乱,且容我回头理顺理顺,咱们再议这个话题。”

张居正面上的失望之情一闪而逝,旋即笑着点头道:“理所当然的,京城这池水太深太浑。处处危机,步步算计,拙言你小心谨慎点,总不会有错的。”

能说这话,就说明他还是有人味的,沈默又想起见高拱之前,张居正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槐之言怀也。怀来远人於此,欲与之谋。’其实就是很直白的提醒了,只是当时自己没往心里去,却也怪不得他。想到这,沈默觉着这个朋友还能交,没必要立即打入黑名单。

※※※※

但当从国子监出来,在路边摊上吃了两片冰镇西瓜,让那沁骨的凉意一拔,沈默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多可怕的家伙……明明已经答应了,跟自己共同进退,回头便和高拱合起伙来涮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典型的两面三刀嘛!按说自己应该很生气才对,可为什么还觉着这人不错、可交呢?就是因为那没头没脑的一句‘槐之言怀也’,让自己觉着,不是人家没提醒,而是自己反应慢,怨不得他张太岳什么。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当时整个学里空荡荡的,又没有外人,有话直说不好吗?至于说的那么隐晦吗?左思右想,都没这个必要。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张居正有意为之,故意采用模糊的语言!这样让自己当时没法领悟,事后却能恍然大悟,只怪自己笨,不会跟他算账。

想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沈默都开始佩服张居正了,他猛然发现,这位徐阁老的得意门生,裕王府的次席讲官,同时还是严府的座上贵客……张居正和严嵩严世蕃那边的关系也不错,虽然没有深交,却也经常走动。

这不是两面派是什么?可奸诈到极点的严家父子,却都认为张居正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是个无私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就是不认为他是徐阶的人。

这家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看着,就是看不穿?沈默终于意识到,张居正是个比自己更善于交际的家伙,在他身上有一种令人望尘莫及的政治天赋,让所有人都看不穿!自然可以稳如泰山,左右逢源了。

想明白这一点,沈默心头升起一阵凉意,比吃了冰镇西瓜还解暑,暗暗道:‘怪不得他能笑到最后,原来真是毫不侥幸!’便更坚定了‘亦步亦趋’的策略……紧跟在张居正的后面,不担心路线错误,可以专心搞自己的小动作,还方便敲他闷棍,伺机超越,实在是一举两得,省心省力啊。

如此一来,沈默的心情重新好起来,又啃了三片西瓜,才丢下五文钱,擦擦嘴起身吩咐道:“下午咱们去司经局。”

三尺应下来,沈默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昨天去李贽那,把东西送下了么?”

三尺点点头道:“送下了,也给老夫人请安了。”说着又笑道:“李大人虽然境况不佳,出手却极其大方,给我三个,一人封了二两银子的赏号。”对于他们这些沈默的身边人,六两银子实在看不到眼里,但对穷的叮当乱响的李贽来说,却是一笔巨款了。所以三尺道:“我不肯收,说他赏得太多了。李大人却非叫我收不可,说若是不收,他便不要我们的东西,那人太犟,没办法,我们只好收下。”

“他哪来的银子?”沈默奇怪道:“不是都揭不开锅了吗?”

“我也觉着奇怪,心说他不会是装可怜骗大人吧。”三尺职业病发作道:“便在离开后悄悄折回,翻墙进去他家,结果听到了他和他夫人的对话。”

“说……”沈默道。

“他夫人正在埋怨他死要面子,为了打赏外人,竟将她陪嫁的玉镯子都当掉了。”三尺道:“后来我听明白了,原来李大人早一步回家,便将夫人的镯子拿了,去隔壁住的个当铺朝奉家,抵了十两银子,给我们六两,剩下四两准备后日请大人和陆大人吃饭。”

“这家伙。”沈默嘿然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说已经欠了大人和陆大人的情,要是再欠东西,欠酒席,非得难受出毛病来,所以得快点把欠两位的得还了,好‘还本来的一身清净’。”三尺补充道:“最后一句是他的原话。”

“合着我们俩是给他添麻烦了?”沈默哭笑不得道:“看把他委屈的。”

三尺笑道:“是啊,这个李大人确实不一般。”

※※※※

“所以说,我最讨厌北京城了。”沈默走在北京城的大街上,大发感慨道:“大到严嵩、徐阶、陆炳,中到严世蕃、袁炜、高拱,小到张居正、陆光祖,哪个一般了?哪个都是一脑门子官司,满肚子的主意,实在是太变态了。你说这么多变态,全集中到一块干什么?”原先他觉着苏州城那帮缙绅、商人就挺难对付了,现在跟北京城的这帮子变态比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带来。

现在这帮家伙,哪个都不比他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都有他比不了的优点,在这种见鬼的破环境中,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啊?

不过让三尺意外的是,在发这些牢骚时,沈默面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似乎很享受这种悲惨似的。他不由暗暗了悟道:‘高手不怕高手,高手只怕寂寞……’

事实上,盲目崇敬害死人啊,三尺的推论大错特错了。沈默恨不得所有的对手都是弱智,这样才方便自己实现理想,哪会嫌对手不够劲儿呢?

他之所以笑,是因为他意识到,京城里之所以变态云集,高手如云,都要拜一位变态高手所赐,那就是忠孝帝君嘉靖先生。

正如这位皇帝的偶像老子所言,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这位皇帝太狡猾,太变态,对手下人用了太多的手段,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招架。所以便将老实人、平庸人都扫出了朝堂,优胜劣汰下来的,便都是些天赋异禀的怪物。

沈默笑的是,嘉靖帝在时,固然出不了大事儿,可总有蹬腿升仙的那一天,到时候他儿子可怎么办?

沈默已经预见到,下一代皇朝的舞台,皇帝很可能要靠边站,旁观这些妖孽们表演了。

一想到这,他就很有快感,虽然那还是没影的事儿。

第五一八章 招师

下午沈默去了趟司经局。

这次王启明在,一看见沈默,那张老脸便笑成了虾爬子,点头哈腰的凑过来,道:“大人,您有事儿派人捎个话,小得就给您办了,何苦再跑一趟呢。”

沈默笑道:“下次就知道了。”说着压低声音问道:“你对局里的人,熟不熟?”

“瞧您这话问的,全局就这么几十号人,我连他们祖宗八代是干什么的都知道。”王启明谄媚笑道。

“我不问祖宗八代,就问他们中,有几个在外面当塾师的?”沈默问道。

“呃……”王启明眨着小眼道:“大人不会是想,收拾他们吧?”

“我就是问问。”沈默白他一眼道:“要收拾也先收拾你这个卖油的。”说着迈步往里走去。

王启明忙陪着笑跟上来,小声道:“有那么八九个吧,咱们詹事府的人,别的不说,学问都是极好的。”

沈默笑着看他一眼道:“那你怎么去卖油,不去教书啊。”

“这一行竞争太激烈了。”王启明有些脸红的小声道:“小的肚里那点墨水,实在完全不够用。”

“呵呵……”沈默笑笑,没有就他的学识问题。继续讨论下去,转而道:“帮我去问问,有没有愿意到国子监兼职的,甭管他现在挣多少,我都给双份的酬劳……当然这是个双向选择,得我相中了才行。”

“中。”王启明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事实证明,他虽然学问不怎么样,但办事儿还是很利索的,第二天上午便到国子监,给沈默回复道:“大家都愿意来,这种好事儿,谁也不想落在后头。”到国子监任教,相当于去中央国立大学当老师,当然比在私塾当民办教师风光多了,就算不给双倍工钱,也一样挤破头。

沈默让他通知那些愿意来的,次日去国子监面试,便打发他回去,谁知王启明磨磨蹭蹭不肯走,一副长虫吃鸡蛋——吞吞吐吐的样子。

“有什么事儿,说?”沈默问道。

“大人,俺能不能也跟着去国子监。”王启明终于说出心里话道。

“当然可以了。”沈默笑道:“你也是司经局的人,自然有资格来了。”

“俺不是相当先生。”王启明小声道:“俺也当不了那个,俺就是想找份活,不卖油了。”

“你明天也来吧。”沈默点点头道:“我给你看看有什么缺。”

王启明这才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

那边王启明前脚刚走,这边李贽来了。他怀揣着吏部的任命书,今天是来报道的。但这家伙不去先找高拱报道,却先跑到沈默这儿来了。

沈默好心提醒他道:“你应该先去祭酒大人那里的。”

李贽却翻翻白眼道:“去见了他也还要来找你,还不如索性来找你。”

沈默无奈于他强大的理论,只好苦笑一声道:“好吧,祭酒大人那里我帮你去说,说说吧,对岗位上、待遇上,都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要求。”李贽端起桌上的凉茶,咕嘟咕嘟便饮下去……其实那是沈默斟给王启明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喊停,李贽就牛饮起来。沈默只好把提醒的话憋回肚里,心中默念道:‘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喝完水,李贽擦擦嘴道:“你让我啥时候来,我就啥时候来,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那你外边的课呢?”沈默问道。

“时间总能挤出来的。”李贽道:“总不能晚上还让我上班吧。”感情他准备白天上班,晚上开夜校来着。又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

沈默摇头道:“你的工作,得先跟祭酒大人商量过,才能最终确定。”

“那行,我先回去了。”李贽拍拍屁股起身道:“明天再来应卯。”

沈默看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又一次好心提醒道:“宏甫兄,跟上司、同僚搞好关系还是应该的,你还是去一下祭酒大人那里,然后去看看同僚再回去吧。”

“哦。”李贽口不对心的应下,然后便出了沈默的公房。沈默的目光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就见他径直出了大门,压根没有看高拱的房间一眼,也没有去看看同僚的意思。

“这家伙。”沈默暗骂一声道:“真不知他怎么想的。”不过骂归骂,还是要帮他补救一二的,于是他拿着李贽的任命书,敲响了高拱的房门。

“哦,江南啊,请进。”高拱从文书上抬起眼,用目光示意道:“坐吧,喝茶自己倒,茶点随便吃。”

“谢大人。”沈默笑笑,把那封信双手递到高拱桌前道:“李贽来了,他说不敢打扰大人,就把这个交到我那去了。”

高拱瞥一眼那信封,看到上面‘吏部’的字样,便知道那是什么,不由哼一声道:“李宏甫长本事了,还以为他一直讨不到缺呢。”说着看看沈默道:“是你帮的忙吧?”

他的目光虽不凌厉,却极富压迫力,让沈默感到有些不爽,面上却仍然微笑道:“那天去吏部交文书,并不知道他是国子监的,遇上就帮了一把。”

“我说嘛。”高拱似乎对李贽有些不爽道:“不知者不罪。下次不要自作主张了。”沈默点头应下。

可能是觉着语调太生硬,高拱又解释道:“这个李贽,简直是不可理喻。性格怪癖、目无尊长、特立独行、不可理喻……”罗列出一长串指控后,又道:“这些,我都能忍了。”说着重重叹口气道:“可我实在不能容忍,他在国子监内,肆意诋毁圣贤,散播异端邪说!他说自己‘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还认为孔夫子并非圣人,‘亦庸众人类也’,若一定要将其奉为偶像,言行举动都学孔子,那就是‘丑妇之贱态’,可见他非圣无法到何种地步?这种人来国子监教学生,那是要坏了我大明根基的。”

‘坏了就好了。’沈默心中腹诽道,但面上吃惊道:“想不到他竟然是这么个人……实在是太,太太了……”太了半天,也没把那个‘好’字说出来。

当然在高拱听来,他是想说说‘太可恨’或‘太可怕’之类。便点头道:“所以这个人,是绝对不能留在国子监的……谁惹出来的麻烦谁解决,你想办法把他撵走吧?”

沈默没想到,人家李老师刚刚恢复原职,这边高校长就要再撵他走,心说怪不得国子监明明人手不足,李贽的缺还偏偏被人顶了,原来是这老家伙捣的鬼。

沈默却不能让李贽就这么走了,不然谁替他给下一代的思想里种毒草啊?顿了顿,便道:“祭酒大人,有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个李贽虽然毒舌,但据说教学水平还是很高的。”

“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侥幸得中也不算什么本事。”高拱撇撇嘴道。

“大人说的是正理。”沈默点头附和道:“若是平时教书,用他那一套肯定会学不扎实,误人子弟的。”高拱刚要点头,却听他话锋一转道:“可眼下离大比满打满算还有俩月了,现在让学生们再埋头苦读,效果已经不甚明显了。”

“那怎么办?”高拱看他一眼,淡淡问道。

“大人这是笑话我。”沈默笑道:“您定然知道,我是要保李贽的。因为现在这时候,学生们正需要他的那些应试技巧,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说着小声道:“再说了,考前猜题,又不是偷又不是抢,能猜中了,让学生考出好成绩,就是本事。其实这事儿,每个先生都会干的,只是谁也没有他猜得那么准,叫得那么响罢了。”

高拱闻言寻思片刻,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他必须管住那张嘴。”

“这个我会跟他说的。”沈默高兴笑道,但听了他下一句话,便笑不起来了。只听高拱道:“但秋闱之后必须离开,你有两个月的时间,给他找新的差事,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没法交代了,就这么办吧。”

“这不是……”沈默叹口气道:“卸磨杀驴吗?”

“那就不用他这头驴。”高拱把那信封往沈默面前一推道:“你这就去给他找下家吧。”

见高拱如此决然,沈默真有些生气了,被报道的衙门拒之门外,对一个官员的名声,绝对是毁灭性打击,李贽不过是言辞过激些……这在大明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罪。能说敢说的人多了去了,李贽不过是最突出的一个罢了……却远远罪不至此,高拱这样毫不留情,根本不顾及别人的命运,实在是太过分了。

※※※※

无奈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他只好将那信推回去道:“会试结束之后吧。”

“他自己还没考过进士呢,凭什么辅导会试?就算让他讲,那些新老举子们也不会听他的。”高拱摇头道:“最晚年底吧,但你得保证,他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好吧。”沈默觉着有这段时间作缓冲,李贽就不会太难堪了,便答应下来。

搁下李贽的事儿,高拱也放下手中的文书,起身走到沈默边上,坐在他上首,挤出一丝自认亲热的笑容道:“怪不得跟你共事过的,都说你是‘及时雨’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怪人,尚能如此热心相助。对那些真正志同道合的,肯定会两肋插刀了。”

‘我恨不得插你两刀……’沈默心中愤愤,面上淡淡笑道:“大人过誉了,我还很不成熟,若有做得欠妥的地方,还望您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谁不知道你沈江南少年老成。”高拱捋着胡子笑道:“倒是老夫,脾气太臭,说话太冲,还要江南你多多包涵呦。”

“大人折杀下官了。”沈默一脸惶恐道。

谈笑风生间,较量开始了……

只听高拱道:“江南,还有几日,陛下就要出关了,然后马上就会举行廷议,最近甚嚣尘上的几件大事,便会一一了结。想必到时候,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官这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也被牵扯在里头,你说到时候我该如何自处呢?”

按照本朝规矩,最高级官员应该经大臣们推荐,然后皇帝批准任用的,称为‘廷推’。其中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总督、巡抚,要由‘大小九卿’,以及六部侍郎共通推举;其余的高级官员,则由吏部尚书会同三品以上官员部推。

当然,皇帝除了一票否决权之外,还可以用中旨任命高级官员……所谓中旨,就是不经过六部九卿的讨论推举,直接下令任免官员或是颁布法令,实在是省时省力。

但皇帝一般不会动用这项权力,倒不是大明朝的皇帝觉悟有多高,怕破坏政治结构之类的,而是因为他们不想自讨没趣……但凡没有过得了廷推那一关,却又被皇帝任命的官员,全都会坚辞不受。那可不是玩虚的,而是‘你让我干我就去死’那种,除了厚颜无耻的徐有贞外,似乎再也没有官员敢于接受这份浩荡的皇恩了。

为什么不要?难道觉着得来太易,所以非挑战高难度吗?当然不是。而是因为本朝的风气使然——本朝的官员,是有一把士大夫风骨的,对于来自皇帝的直接任命,向来视为嗟来之食,打死不肯接受。

而且他们不吃,也不让别人吃,对与那些敢吃、想吃、愿意吃的,他们是极其鄙视的,而那些被任命的官员,往往也因为承受不起被百官唾弃的压力,而主动请辞。

当然也有天顺年间的徐有贞,那种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家伙,胆敢冒这个大不韪。对于这种破坏规矩的危险分子,官员们甚至不惜动用传说中的‘封驳权’,也要阻止其得逞。

所谓封驳权,乃是一项可以克制皇帝的权力。如果认为皇帝诏书因不合时宜而不便下达时,内阁可将诏书封还加以驳正,这也是内阁的两大权柄之一;除内阁外,六科也有封驳权,当内廷拟旨交六科时,六科认为不合理者,六科给事中可加以驳正缴回,称为科参。

很显然,一旦动用这‘封驳权’,那就相当于扇皇帝的耳光,摸老虎屁股,没有一定胆量,是不敢干这事儿的。往回追溯嘉靖这四十年,一共有两位牛人干过,且都是首辅,前一个叫杨廷和,后一个叫夏言,然后他俩便一个黯然罢官,一个身首异处了。

所以这二十年的官员都有共识了,封驳权虽然厉害,但这柄双刃剑在伤害皇帝的同时,也会加倍的刺伤自己,所以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可一旦有人胆敢接受中旨任命,官员们便会毫不犹豫动用这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其捍卫廷推的决心尽显无疑。

※※※※

面对着来自整个官僚群体的压力,即使强势如嘉靖皇帝,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酸溜溜说一句:‘廷推非道,臣必君择。’之类的气话,然而重臣出自廷推如故,他也改变不了。

不过嘉靖不愧是嘉靖,几十年的淫威之下,还是让百官做出了些让步——廷推时必须有他老人家在场,否则就是程序非法,拒绝任命。

所以虽然大家争了许多天,关于礼部吏部二尚书命运的猜测,也是沸沸扬扬,却一直没有个定论,就是等他老人家修炼完了,好‘合法’的举行一次廷推,把最近的几件大事儿给决了。

而作为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高拱有资格参加这次的廷议……虽然他人微言轻,跟太常寺、太仆寺、鸿胪寺的那几位卿一样,都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却不妨碍他有庄重而神圣的一票,也许到时候,就是这一票,就决定一位尚书的命运了呢。

‘不过……’沈默心说:‘这关我什么事儿?’不禁暗暗嘀咕道:‘他为何问我这个呢?’不知道这貌似粗豪,实则精明的高祭酒,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第五一九章 廷推

参照昨日张居正所言,心念电转间,沈默已经猜到了高拱的意思……这老匹夫是在借机试探,看看自己跟上面人……比如嘉靖、严嵩、徐阶……的关系如何,看看自己对他的间接拉拢,会给予何种程度的回应。

想明白了这点,沈默便笑道:‘相信您早已经智珠在握了,问我不过是考较我罢了,对么?’

“老夫是真心求教的。”高拱摇头道。

“那我就班门弄斧了。”沈默轻声道:“大人最安全的选择,便是随大流。”

“随大流?”高拱皱眉道:“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话糙理不糙。”沈默淡淡一笑道:“您是裕王爷的老师,保守一点没有错,以免被人胡乱联系,给裕王爷添麻烦。”

这道理高拱何尝不知,这些年又何尝不是这样做的。但他仍然感到不爽,因为沈默说得汤水不漏,没有从中听出一点端倪来。只好再问道:“那你预料,哪一方会胜出呢?”

沈默高深莫测的笑笑道:“先赢的后输,先输的后赢。”

“怎么个意思?”高拱瞪起眼来道:“把话说清楚点,不要打锋机。”

“这话说不明白了。”沈默两手一摊道:“非得等到时候,才能见分晓。”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高拱也没法再追问下去。只好道:“你先回去吧,等朝会过了再说。”

沈默起身,拱手施礼,便离开了高拱的值房。

※※※※

第二天朝会,沈默和张居正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两人便在国子监坐班,因为祭酒大人不在,自然可以随便一点。张居正便跑到沈默的公房里,在那里坐卧不宁,还长吁短叹,晃得沈默直眼晕,想好好办公都没法子。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只好搁下书,望着张居正道:“我说太岳兄,你像个陀螺似的转了半个时辰,难道不晕吗?”

“才半个时辰?”张居正吃惊道:“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

“你是关心则乱。”沈默笑笑道:“坐下喝点水,放松点,别这么紧张。”

“不该你事儿,你当然不紧张。”张居正一屁股坐在沈默面前道:“你根本不知道,赵部堂在老师那边的地位,说顶梁柱都不夸张。”

“顶梁柱是徐阁老自己,赵部堂还担不起。”沈默淡淡道。

张居正没法否认,只好讪讪道:“反正是顶重要的,要是他真的被拿下了,以后谁来抗衡严党?又要回复一家独大的局面了。”

“你有脑子,别人也有脑子。”沈默意味深长道:“所以对我们来说。考虑这些问题,好比是杞人忧天,还不如讨论讨论,如何把国子监的教学质量抓上去呢。”

张居正闻言一愣,顿顿道:“江南,你的意思是……”

“叫我拙言,要不干脆直呼其名。”沈默皱皱眉道。

“呵呵,看来你对这个号不太满意啊。”张居正笑道:“其实我觉着挺好的,文雅大气。”

“号是好号,但我不喜欢被人强加。”沈默淡淡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并不代表我乐于接受。”

“你话里有话。”张居正闻言正色道。

“你误会我了。”沈默笑笑道:“太岳兄,你我志同道合,共谋大计,贵在齐心协力,推心置腹,而不是皮里阳秋,含沙射影,所以你一定是误会我了。”

听完沈默的话,张居正的脸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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