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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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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跟着大人了。”黄锦卸下大包袱,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真把沈默看成是再生父母一般。
众人便移驾花厅,精致的菜肴摆满桌席,每个座位后还站着个侍酒的丫鬟,各个身材婀娜,长相可人,可见主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按尊卑主宾就坐后,丫鬟倒上酒,彭玺这个地主便举杯起来,高声道:“诸位,咱们苏州城不知修了多少世,才盼来府尊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有他老人家的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咱们苏州城的日子,那定然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咱们这些老东西净跟着大人享福就行了……所以这第一杯酒,我提议咱们一起敬沈大人。”
众人轰然称是,便一起举杯敬酒,沈默饮了;第二杯自然敬黄公公,第三杯是祝贺今日大功告成!三杯酒下肚,席间的气氛便热络起来,推杯换盏间,话题层出不穷,说着说着,就到了男人最感兴趣的事情上。
其实也是苏州城每年这时候的一件大事,八月十五选花魁!
要问这个年代,什么女子才艺非凡,什么女子风情万种,什么女子最受追捧,答案无疑是——名妓。名妓,妓女中的神话人物,虽也身出淤泥,却可以摆脱低贱,成为官绅富商士大夫的座上客,席上宾,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引一时之潮流,为众生所倾倒。
甚至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员、书生,也无不以皆是名妓为荣,不惜挥洒千金,也要买佳人一笑,就算未曾一亲芳泽,只要能手谈一局、聆听一曲,便心满意足,三月不知肉味!比如大才子杨慎,被世人称颂最多的,不是他博览群书,著作等身,而是可以让昆明城的名妓倒追,心甘情愿的养着他,为他送终。
每每提及斯人斯事,沈默所见便是片片唏嘘,人们都道,恨不能为升庵门下一走狗尔!
普通嫖娼会玷污士子的名声,但名妓却可以成全才子佳话,给名声加分,仿佛嫖娼有品位,就说明做人有品位似的。
而一年一度的中秋花魁大会,便是名妓诞生的摇篮,获得花魁的一位自不消说,取得前几名的,也会身价暴增,有很大机会成为‘名妓’。
所以苏州城的娱乐业,向来无比重视这项活动,去年夺魁的,今年想卫冕;去年失利的,今年想复仇;还有那一代代新人涌现,想把旧人拍死在潮头,全都施展浑身解数,拿出百倍精神,力争鲤鱼跳龙门,妓女变名妓!
因为最终的比试结果,是看官们赏赐的金花数量,谁得的金花多,谁就是妓中妓。这种赛制决定了,临场表现固然重要,场外工作同样得做好,所以离着大会还有半个月,那些有希望拿个好名次的,便不再像平日里那样端着藏着,也开始接些出场子的生意,甚至免费给大户家表演,就为混个脸熟,等那一日,财主们能因为交情而献花。
※※※※
‘逛青楼’这种有益身心的文化活动,沈默其实发自内心的感兴趣,只是身为一府之尊,有教化百姓的职责,所以也一直没机会检查一下声色场所的工作。但现在机会来了,按照惯例,每年的中秋大会,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苏州城男女老少都会齐聚会场,按惯例,他这个太守也会作为贵宾出席,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名妓们的表演,并且宣布最终的花魁人选,甚至有机会……
“大人……”一阵轻声呼唤,让沈默从晃神中清醒过来,一看,大伙都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他不仅老脸微红,心说:‘太没有定力了……’干咳几声,不好意思笑笑道:“本官今早刚从江堤上回来,精神有些乏了,实在是失礼。”
“大人为我们苏州操劳,殚精竭虑啊……”众人一脸感动道:“彭老哥,还不快请苏大家,给大人唱一曲?”
见沈默一脸询问,彭玺赶紧解释道:“今日有幸请了‘潇湘楼’的苏雪苏大家,前来为大人献艺。”
“哦,快快有请!”沈默笑道。
彭玺便朝着内室纱帘后面点点头,众人便跟着望过去,只见轻纱笼罩中,里面一素衣女子端坐在琴前,虽然轻纱模糊了身形,却挡不住那曼妙的风姿。
众人正好奇纱幔后是什么光景,悠扬的琴声响起,初如和风淡荡,万物知春,让人觉得浑身一暖;继而琴声一变,如山静秋鸣,月高林表,让人倦意顿消;正心旷神怡间,琴声再变,如凤飞凰舞,百鸟相随,如黄莺般的歌声响起: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饮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烟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漫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沈默听着那婉转的歌声,竟真似回到旖旎绚丽的西湖边一般。
歌声停下,最后一缕琴音散去,众人却兀自沉迷,不可自拔。直到那纱帘无风自开,一个身着纱裙,婀娜娉婷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望着那娇柔绝美的容颜,饶是在座的都算久历花丛的老手,也不得不感叹:‘老天爷太偏心了,怎么把好东西都给她一人了呢?’
就连黄锦那个死太监,也盯着那张俏脸使劲看,可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关男女乎。
见众人都沉迷于自己的风姿之下,那苏雪面上没有半分骄矜,躬身福一福,柔糯糯、清亮亮道:“妾身苏雪,拜见府尊大人,黄公公,各位大老爷。”
“苏大家请起。”彭玺笑道:“你今日有幸,快做到大人身边,若得到咱们府尊大人三言两语的赞许,本年花魁就非你莫属了。”
苏雪仿佛是那种清冷的女子,只是笑笑,便依命坐在沈默身边……当然不是同一把椅子。
“苏姑娘的琴弹得好,曲唱的也好。”沈默也不是初哥了,这种应酬场面更是习以为常,端着酒杯笑道:“我敬你这一杯。”
“谢大人。”那苏雪轻启朱唇,接过酒杯,掩面一饮而尽,便将空酒杯奉还,只见那杯缘处,已经印下一片淡淡的唇印。
第四三三章 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沈默接过酒杯,玩味的望着那苏雪姑娘,心说这是有意,还是无意?最好还是无意吧,如果有意的话,那……也挺好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听那苏雪姑娘,声如冷泉叮咚道:“小女子回敬大人。”说着便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握住桌上的白玉酒壶,向那桌上的两个杯子斟酒……一个是沈默用的,另一个,则是那个带着唇印的。
“大人请。”苏雪轻声道。
“哦,哦……”沈默回过神来,往桌上看去,但见两个杯子并排搁在桌上,唇印已经被酒水所溶解,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了,他不禁有些踌躇,不知该端哪一个了……万一要是端错了,那该多暧昧啊?岂不是在众人面前失仪?让人瞧了笑话?
他这一僵持,那边的苏雪姑娘便尴尬了,只好小声道:“大人,莫非嫌弃贱妾?”
“不是不是……”沈默心说,得了,二选一,蒙一个吧。便抄起靠近自己的那个酒杯,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便感到清冽的酒液入喉,除了令人陶醉的醇馥幽郁,还带着淡淡的胭脂香味……更加令人陶醉。
望一眼饮后空杯,似乎还留有余香,沈默意犹未尽的暗叹一声,心说运气不错。
再看那苏雪,已经垂下螓首,仿佛对一切毫无所觉。
“苏大家,不向咱们敬个酒?”黄锦虽然没有卵,却十分爱热闹,笑道:“不敬酒可没有金花洒。”
苏雪还没说话,边上人先替她打圆场道:“公公有所不知,苏大家一次只奏一曲、唱一支、敬一杯酒,这次能出来见一见,已经是很大的客气了。”
“呵呵,这样啊,下次再补上吧。”黄锦笑呵呵的倒好说话。
“都是大家开玩笑的,其实子虚乌有。”却听苏雪道:“小女子敬公公一杯。”便给黄锦的杯子斟满酒,轻轻端到他面前。
黄锦抽抽鼻子,心说这小娘皮挺给面子,接过酒杯却笑道:“哎,规矩不可废,不然以后麻烦就大了。”说着便将那杯酒搁在桌上,就真的没有喝。
青楼女子要想在风尘中独善其身,非得有些不可理喻的规矩不可,时间长了就能形成一种保护,一旦破了,距离失身也就不远了。
众人心说,想不到黄公公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可惜啊,可惜……
苏雪也很意外,感激的笑笑道:“多谢公公体谅。”
“嘿嘿。”黄锦突然来劲了,笑道:“苏姑娘,我有个主意,你要是听我的,这次的花魁就非你莫属了。”
“不知公公要苏雪干什么?”苏雪清冷中带着一些戒备道。
“莫担心,我不让你干什么。”黄锦呵呵笑道:“我们这些没了根的,最愿意看着别人好,现在咱们相见是缘,自要点化你一下了。”
苏雪没见过这么好心的太监,向他福一福道:“请公公指教。”众人也十分好奇,都望向黄锦,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说好说。”黄锦笑逐颜开的指指沈默道:“你选个拿手的曲子,请府尊大人为你填个词,到时候唱出来,谁还能跟你抢这个第一?”
众人恍然,哈哈大笑道:“黄公公果然老谋深算,如此一来,苏大家的第一就拿定了。”
彭玺也笑道:“是啊,苏大家拿了花魁,还能留一段佳话,此等雅事大人不要推辞啊!”众人符合笑道:“就是,大人是六甲状元,苏州太守,岂能让杭州的苏太守、白太守专美于前?怎么也得给咱们苏州扳回这一局来。”
虽然当事人还没表态,但经他们这一说,不答应都不行了。
沈默只好苦笑道:“你们休要起哄,苏大家神仙中人,唱的词清丽婉约,不带人间烟火气。我这种俗世萦怀之人可写不了。”
众人都望向苏雪,便见她落落大方道:“除非大人嫌弃贱妾了。”
“哪里哪里。”沈默摇头笑道,只好接下来这个差事,问道:“请苏大家点个曲牌吧?”虽然不算擅长此道,但八股文做得好,要诗得诗,要赋得赋,填个曲儿啥的,还不至于贻笑大方。
苏雪微微笑道:“什么曲子都可以,大人也不急于一时,什么时候写好了给小女子就行。”
“那……好吧。”沈默颔首道:“容我回去想想,至少要配得上大家的歌喉才是。”
“那小女子就先行谢过了。”苏雪福一福,又给沈默斟一杯酒道:“多谢大人。”
“这个,不算是坏规矩了?”沈默接过那酒杯,两人的手指不经意轻触,竟然让他心里毛毛的。
“这不是敬酒,是谢酒。”苏雪微笑道:“与规矩无关。”
※※※※
回到家里,沈默便把苏雪与填词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对于成年人来说,逢场作戏是难免的,但入戏太深可就是大忌了。
又过两天,正是衙门休沐之期,因着天热,两口子也没出去,便在屋子里,肩并肩坐在地毯上,左手边搁着个什锦果盘,各色水果十几样;右手边搁着稍显散乱的几摞书,都是最适合休息时看的。
沈默拿一本柳三变的《乐章集》在随意翻弄,若菡则拿着本《笑林谐史》,一边看,一边轻笑,看到极好笑的地方,便伏在沈默肩头,咯咯笑成一团。
每当此时,沈默便忍不住问道:“有那么好笑?”
若菡擦擦眼角的泪花,指给沈默看道:“这个极好笑。”
顺着若菡所指,沈默见那条笑话说的是,宋军打了胜仗获得许多兵器,将它们回炉熔解,铸成秦桧夫妇的塑像,让他们双双跪在岳飞庙前面,任由凭吊者唾弃。
秦桧整天弄得满脸是痰,心里自然郁闷,一日趁着没人,骂他老婆道:“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谁知王氏也不是个善茬,当即回嘴道:“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
沈默不禁莞尔,笑道:“却也算是一对患难夫妻了。”说着突然冒出一句道:“若是将来我也被人铸成铜像,任由千万人唾弃,你可千万别陪着。”
“为什么?”若菡仰望着他问道:“不陪着你,我还能做什么呢?”
沈默轻抚下她吹弹得破的脸蛋,微笑道:“你最爱干净了,我可不忍心让你那样。”
“那……”若菡支着下巴,闪着双眸道:“那我就背对他们。”想一想又道:“对,背对他们抱着你。”
“抱着我干什么?不怕羞吗?”沈默好笑道。
“给你挡住口水!”若菡紧紧攥拳道:“我夫君是大好人,谁也不许吐口水……”说着突然醒悟过来,小拳头捶着他的胸膛道:“你坏死了,学谁不好,非要学那五百年才出一个的秦桧。”
“我是一千年也出不了一个的沈默……”沈默轻轻摇头道:“秦桧也不一定能比得了。”
“好好的,干嘛说这些啊?”若菡撅起小嘴道:“你赔我好心情。”
“好好好,我赔给你。”沈默赶紧翻几页,随便找一个笑话,便读起来道:“某老翁高龄续弦,其子夜往窃听,但闻连呼‘快活’,频叫‘爽利’。子大喜曰:‘吾父高年,尚有如此精力,此寿征也。’”
沈默一边翻页一边由衷赞道:“真让人羡慕啊!”也不知是羡慕老者精力过人,还是羡慕儿子能有个健康的爹。
若菡听得小脸通红,掩住耳朵道:“这算什么笑话?”
这时沈默已经看到下一页,但见这个笑话,还有最后十个字,便读道:“再细察之,乃是命妻抓背。”
若菡先是一愣,旋即便笑跌在沈默怀里,笑着笑着,竟然干呕起来。
沈默赶紧轻轻拍打妻子的背,笑道:“从来只听笑出泪来,却还没听说能笑得干呕起来呢。”
若菡却没心情跟他笑闹,捂着嘴巴便起身,朝着边上乘果皮的白瓷净桶,便一个劲儿的呕吐起来。
这下可把沈默吓坏了,手足无措道:“这是怎么了?”
若菡这时也吐完了,擦擦泪,指指小机上的茶盏,沈默赶紧拿过来,一边让若菡漱口,一边轻抚着她的背。见她恢复了正常,沈默不由叹道:“你看你,整天光吃水果不吃饭,这下把肠胃都给凉出毛病了吧?”
若菡白他一眼,实在没力气反驳。
这时柔娘也闻声进来,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沈默道:“可能是吃坏肚子了,你让三尺去把慈云庵的水静大师请来,给夫人号号脉,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归根结底,他还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人。
“不用,我吃点消食片就行了”若菡也觉着沈默说的有道理,摇头道:“怪丢人的。”
“还是看看吧,看看放心。”沈默摇头道,便把她抱到床上,盖上丝被,柔声道:“休息一下,乖乖听话。”
“嗯……”若菡发出幸福的小鼻音道。
※※※※
柔娘和三尺去请会医术的尼姑,沈默则坐在床边陪着妻子。
若菡小声歉意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是犯困,提不起精神来,原来半天能干完的活,现在多搭上一个时辰还干不好。”
沈默轻轻握着她的小手,微笑道:“没听人说春乏秋困吗?那就先不干了,养足了精神再说。”
若菡笑着点点头,刚要说话,便听外面有轻微的敲门声。
沈默皱皱眉,柔声对她道:“你睡会吧,我出去看看。”
“嗯。”若菡乖乖的闭上了眼。
又坐了一会儿,沈默才起身出去,开门一看是铁柱。
“什么事儿?”两人走远了,沈默才问道。
“毛海峰来了。”铁柱小声道。
“什么时候的事儿?”沈默眼前一亮道,心说,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小毛你盼来了。
“刚刚接到消息。”铁柱道:“这小子倒也识相,直接住在上次给他的找的客栈里,也没亲自上门,而是派了个随从来送信。”
“他这不是识相,是试探。”沈默摇头道:“他不放心我们。”
“那大人……要不要见他?”铁柱问道。
“见。”沈默寻思片刻,狠狠点头道:“不仅要见,还得大张旗鼓的见,毫不避嫌的见!”
“这样……不合适吧?”铁柱小声道:“他是倭寇哎。”
“错,他现在是大明朝百户军官,为什么不能见?”沈默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道:“放心吧,这次的计划我早已经与胡宗宪商量,且跟陛下汇报了,有这两位的首肯,还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双手一拍道:“这种一石三鸟之计,也只有我这种天才才能想出来!”
“哦……”铁柱向来问题不多,便点头表示知道了。
听众好奇心的匮乏,大大的打击了表演者的积极性,沈默气道:“你不问问哪三鸟?”
“哪三鸟?”铁柱憨笑道。
“偏不告诉你。”沈默翻翻白眼,便一拍他的肩膀道:“去准备仪仗吧,让毛海峰也见识见识咱大明朝的威严。”
“嗯,知道了。”铁柱点头就走,果真没什么好奇心。
※※※※
当沈默全副仪仗,敲敲打打来到那家客栈时,遍寻里外,却找不见毛海峰,问店家也说不知道,真真好生奇怪。
那这家伙去了哪呢?答案是在屋顶上——话说方才,一听到外面的动静,毛海峰的手下便冲进来禀报道:“当家的,官兵打着旗,拿着老长的兵刃,大队人马已经杀到门口了!”
“他妈的,这世道,我这种实在人没法混了!”毛海峰气急败坏的骂一声,便准备从后门逃走,却见后门也有官军,深恐陷入了重围,毛海峰也不敢冲出去,便带着跟班爬到房上,紧紧贴屋顶趴着,无比紧张的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见墙外那么多的旗子牌匾,还有明晃晃的斧钺金瓜,毛海峰的跟班小声道:“当家的,我说咱们是自投罗网吧……”
“自投个屁!”毛海峰看清了外面的队伍,他不像手下那么有头无脑,心说这哪是来抓人的军队?气得狠狠拍一下手下的猪脑袋道:“这是迎接我的仪仗队!”
“啊,是吗?”手下一脸痴呆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我爹每次出行的仪仗,不就这个样子?”毛海峰气坏了,心说现在下海的,素质太差了,哪像我们那会儿,都顶半个先生……他这话倒也不全是吹牛,当年下海谋生的,是干海上走私,要算账、要航海、还要做买卖,肚子里没点墨水可不行。但现在下海讨生活的,都是冲着当海盗去的,追求上首先就低级了,自然也不会严格要求自己了,更别提学习文化知识了。
‘要不怎么说格局决定成就呢!’毛海峰暗暗自豪道。
抱怨完了手下的人头猪脑,毛海峰便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问题……我到底是继续趴着,还是现在下去呢?
好在沈默没让他继续饱受选择的痛苦,不一会儿便发现了趴在房顶上的毛海峰几个。
“海峰兄,怎么跑到房顶上去了?”沈默手搭凉棚,仰头笑道。
“这个嘛,哈哈……”毛海峰尴尬笑道:“屋里太闷了,房顶上敞亮,还可以晒晒太阳。”天可怜见,虽然已经是八月,可中午头的太阳依旧能把人皮晒暴。
“哦,海峰兄果然非同常人。”沈默颔首笑道:“不过咱俩这么对视,也不是个事儿。你看是我上去呢?还是你下来呢?”
“还是我下来吧。”毛海峰笑道:“客随主便嘛。”这词用得倒恰当。
※※※※
毛海峰无限尴尬的下来,进去换了身衣服,才出来与沈默见礼。
寒暄之后,沈默便邀他共乘一轿,去府衙赴宴。
毛海峰受宠若惊了,这次的待遇,比起上次来时的偷偷摸摸,差别简直太大了!
只听沈默无比亲热道:“上次海峰兄来,这里正要发生大事,也没法留你,兄弟我心里一直愧疚的很啊。”说完便拉着毛海峰的手,继续道:“这次海峰兄又来,说什么也得多住两天,让兄弟好好陪陪你,不把苏州城吃遍、玩遍,我是绝计不放你走的!”
第四三四章 梦兰
把毛海峰安顿好,又给他接风洗尘,沈默惦记着妻子,便在席上准备了最烈的酒,稍稍耍了个障眼法,便把毛海峰喝趴下了,让人把喝高了的客人送去客房,自己则急匆匆赶回后院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北屋还亮着灯,沈默心中发紧,便急匆匆的进去,一掀帘子,就看见若菡与柔娘坐在床边,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一见他进来,柔娘便站起来,若菡也要起来,却被柔娘按住道:“夫人,小心身子。”
一听这话,沈默本来放下的心,一下又提起来道:“怎么了?请水静大师看过了么?她说什么来着?”
柔娘看看若菡,吐吐舌头道:“奴婢不知道,您还是问夫人吧。”便掩嘴笑着离开了,只是谁都没看见,她笑容里那一丝丝酸涩。走到门口时,借着掀门帘的机会,偷偷回头望一眼,只见沈默已经坐在床边,对若菡问长问短,她的眼圈终于红了。
赶紧放下帘子,深吸口气,她便已经面色如常,不让任何人看到眼里的羡慕。
屋里的小夫妻,两耳不闻帘外事,一心只在彼此身。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沈默如何追问,若菡总是笑而不答,把他急得抓耳挠腮,只好亮出绝招,双手成爪道:“再不招来,就大刑伺候!”若菡是最怕痒的,每到此时总会投降。
这次也不例外,她紧张的缩缩身子,护住小腹道:“我招了,我招了,千万别呵痒……”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沈默嘿嘿笑道:“快说吧!”
若菡红着脸嗫喏半天,如蚊鸣般哼哼出三个字来,沈默听得糊涂道:“你怎么了?”便将耳朵凑在她的香唇边,道:“大声点。”
若菡又说一遍,这下他听明白了,还傻咧咧的重复道:“你有了?有什么了?”
“傻样……”若菡伸出纤纤玉指,戳一下他的脑门道:“还状元呢!”
沈默没有被戳醒,反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木呆呆的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静谧的夜空,被一声狼嚎划破道:“你有了,你是说你有了吗?”
※※※※
经那位水静大师看过,若菡不是害病,而是害喜。换言之,再过九个月,沈默就要当爹了!
沈默快要兴奋坏了,他上辈子三十了还没结婚,所以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孩子,现在最爱的人儿,要给他生一个他的娃,那种幸福的感觉,可以让他忘记尊严,不分时间场合的傻笑,甚至比连中六元还兴奋。
兴奋过后,便是数倍的紧张,因为若菡去年才害过一场大病,虽然现在似乎已经痊愈,但怀胎十月可是件极折磨人的事情,尤其是若菡这种第一次的,在最初几个月,就好比上刑一般难受,且十分危险。
听那水静师太如是说,沈默唬得手心直冒汗,往常的从容淡定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抓着老尼姑的胳膊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水静师太红着脸道:“施主先放开则个。”
沈默赶紧松开,在袍子上擦擦手道:“不好意思,激动过度了。”
水静大师对他擦手的动作很感冒,心说:‘我有那么脏么?’不过出家人总是慈悲为怀,能体谅他现在的欣喜若狂,四六不靠,单掌一竖道:“阿弥陀佛,施主无需太过紧张,贫尼会时刻关注夫人的。”
“那,那要准备什么吗?”沈默紧张兮兮道:“补品肯定是要吧?燕窝,鹿茸,雪莲,虫草,鱼胶,虎鞭?”
“……”水静大师这个汗啊,心里默念数遍:‘众生皆色相,万般皆幻想……’面上勉强笑道:“现在补还太早,保持静养,有个好心情,切忌不要太操劳,别生病即可。”
送走了水静师太,沈默便谨遵医嘱,暂时免去若菡汇联票号实际董事长,苏州证券交易所幕后所长等一切职务,命她静养安胎。
“这才一个多月就歇着。”若菡笑道:“是不是早了点?我见身怀六甲还有下地干活的呢。”
“人家生了多少个了?”沈默大摇其头道:“咱们第一回,还是谨慎点好。”
“可是,人家会闷的。”若菡不依的撅着小嘴道:“八九个月哩。”
“那,总得先稳几个月吧?”沈默为难道:“师太说一开始是很危险的。”
“那就,一个月吧。”若菡轻咬着下唇道。
“最少三个月!”沈默气势十足道,见她苦着小脸,只好妥协道:“两个月,不能再商量了。”
“一个半月,不能再多了!”若菡坚决道。
“好吧,成交……”沈默投降道。
都说怀了孕的女人像立了大功似的,天仙般的若菡也不能免俗。
幸福的女人都是一个样,这话太精辟了。
※※※※
沈默这时候,已经不把若菡当老婆看了,而是当成……菩萨!诚心奉承,还得小心供着,除了‘好好好’,就是‘是是是’。原先丰富多彩的工作生活,一下变成签押房和后宅两点一线来回跑,偏偏他还乐在其中,甘之若饴。
只是这样一来,对其它人和事的关注,难免就少一些,好在苏州城的政务已经上了正规,海瑞、归有光、王用汲这些人各自负责一摊,至少维持日常运转没问题。
所以目前一切还算正常,只有一个人,急得成了热锅里的蚂蚁,那就是毛海峰。
毛海峰其实是写好遗嘱,带着悲观情绪来的,他十分担心万一被官府永远留下回不去了,自己的儿子、老婆、财产就全成了别人的。
但现实比预想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受到了最热情的招待,沈默将他接到府中,安排最好的客房……跨院带池塘那种,里面雕梁画栋,摆设奢华,还熏了香,软软的床,暖暖的被,让常年漂泊在海上,只能睡在狭窄潮湿的船舱中的毛海峰,恍若天天住在皇宫中一般。
还有四个各有绝活的厨子,他想吃徽菜吃徽菜、想吃浙菜吃浙菜,再稀奇的菜品也能找到料,做出来,让常年漂泊在海上,时常生吃螃蟹活吃虾的毛海峰,恍若天天住在皇宫中一般。
又有八个环肥燕瘦,样貌可人的侍女,整日里莺莺燕燕的环绕在他身边。让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伺候得他跟大爷一般,洗澡洗脚都不用自己动手,跟大爷一般,让常年漂泊在海上,好几个月都不洗澡换衣服的毛海峰,恍若天天住在皇宫中一般。
若是在住处呆得闷了,便有人陪着他,虎丘塔,寒山寺,狮子林、沧浪亭,想往哪转往哪转,让毛海峰感动的不知说啥好。
不过他并没有乐不思蜀,因为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按照他干爹的指示,他要跟沈默进行深入谈判,以确定对方的态度,到底有没有和谈的诚意。
但沈默似乎不愿谈正事儿,他让人带着毛海峰,去参加一个又一个的宴会,让他终于见识了上流人的生活;还出钱让他去赌馆、妓院消遣,让他知道苏州被称为人间天堂,不只是因为冠绝天下的园林!
毛海峰对沈默感情,可以说是与日俱增,只是总也见不着人,让他心里忐忑的不行,终于忍不住到签押房求见。
卫士倒没有拦他,毛海峰顺利见到了正在批阅文件的沈默。
“哎呦,海峰兄。”沈默搁下手头的文件,起身相迎道:“快请坐。”又吩咐卫士道:“把我的那点大红袍拿来。”话说那还是当日陆鼎送给他的呢,茶叶还没喝完,苏州的陆家却已如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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