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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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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纯属抬杠了,别说马五,就连那些向来唯龙三老爷马首是瞻的老头子们,也都大感脸红,心说:‘三老爷怎么这样胡搅蛮缠啊?’

若菡却不在意,只见她柳眉一挑,淡淡一笑道:“那敢问三老爷,您为何到现在还不卖呢?”

“这个么……”龙三老爷老脸通红道:“原来不想卖,现在又想了,反正是我们的粮食,你管得着吗?”

“那咱们再来说道说道现在卖粮。”若菡清声道:“假使贵帮真的可以跑赢物价,在降价前把大米卖出去,赚到个百八十万两。”说着拱手笑笑道:“这么多粮食投到市面上去,怎么也能把粮价打压下两三成去,那也算是帮了我家老爷,小女子在这里多谢三老爷了。”

“好说,好说。”龙三老爷干笑道:“既然皆大欢喜,那就这么办吧。”

“怎么可能皆大欢喜?”若菡声调微微提高道:“那些粮食如果按照您老的法子入市,就好像往快要开的锅里加一瓢水,只不过是将鼎沸的时间推迟——只要没有釜底抽薪,把那些坏人的阴谋挫败,价钱还会涨上去的!”说着一脸探究的问道:“试问老人家,等到了七月份漕米起运,您准备怎么交差呢?”

“呃……”龙三老爷彻底噎住了,漕运是不能延误的,但大运河几十年未曾疏浚,淤塞的很厉害,但河面上往来的船只,却比国初的时候多了数倍,自然要多耗费许多时日在路上。如果等到把新米收上来再起运,黄花菜都耽误了。

所以漕帮才提前存够粮食,提前两个月发运,换言之,每一期发送的粮草,都是上一次存下的,如此循环下来,倒也可以交差。

※※※※

龙三老爷打的主意是,先高价卖出,然后趁着粮价被大量的出货冲低,再以低价买进,如此便可以赚得差价,两不耽误,倒也是个很妙的主意。

但他的如意算盘,必须建立在粮价会大幅下降的前提下,如果粮价真如若菡所说,会在小幅下降后回升,那他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龙三老爷的汗登时下来了,心说怎么被个小媳妇逼到墙角上去了呢?

他在这儿陷入了窘境,边上一直没有插言的马五突然问道:“照沈夫人这样说,我们把米卖给贵方,也一样没法买到低价米,岂不是同样没法交差?”他发现对方这五十万两银子其实没什么太大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沈默与若菡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马五的胳膊道:“五爷,咱们从始至终,可说过要买那些粮食了?”

“那这五十万两银子?”马五爷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人家确实没有说过要买米,是自己提出来给他们的……不过一方出钱,一方出米,这跟买卖有区别吗?马五不禁有些糊涂了。

只听沈默为他释疑道:“兄弟我只是想借一借咱们漕帮的粮食,等到七月起运的时候,原样奉还,一粒米都不少你们的。你们直接从苏州城往北京送,还省了一段距离呢!”

“啊?”马五爷没想到沈默的要求竟然这么低,吃惊无比道:“这怎么使得呢?”

“怎么使不得?”沈默笑道:“待会咱们拟个合约,把这事儿白纸黑字写下来,我签名用印。到时候如果出了问题,你只管拿着它向漕督交代,一应责任由我承担,与你们漕帮无干!”

“我怎么会信不过……”马五爷又一次被沈默给感动了。

但话音未落,却被龙三老爷打断道:“哎呀呀,大人怎么不早说?让我们费这些吐沫。”说着一推马五道:“小五,去前面跟大人拟个合约,然后代我们这些老不休,招待一下沈大人!”

马五觉着这样实在不当人子,踯躅着不吭声,沈默却豪爽道:“这个契约是必需的,五爷还是得以漕帮为重啊!”漂亮话全让他一人儿说了。

马五更觉着臊得慌,看一眼龙三老爷道:“哎,三叔,咱们今天可丢死了人。”

龙三老爷也臊得慌,挥挥手道:“后面的事儿,你们看着弄行了,不用过问我们这些老糊涂了。”

听出老头面上有些挂不住,如果只打算做一锤子买卖,当然不用管他,但沈默是有长远打算的,知道不能逞一时之快,赶紧拱手道:“咱们是一码归一码,事情该怎么谈怎么谈,若果坏了交情,可就得不偿失了。”说着对若菡佯装严厉道:“还不给三老爷赔罪!”

若菡吐吐舌头,朝着龙三老爷福一福,怯生生道:“小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嘴上还没有把门的,给您来赔不是了。”

龙三老爷哭笑不得道:“你可不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是头发长见识更长。”说着赞叹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沈大人,也只有这样的佳偶,才能配得上您!”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若是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那才真叫人笑掉大牙呢。

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府尊夫妇都向他赔不是了,敬他何止一丈?所以龙三老爷芥蒂尽消,也向两人赔了不是,还反复叮嘱马五要好好招待沈大人伉俪,显然是已经被折服了。

※※※※

三人辞别了龙三老爷等人,离开德高堂,重回漕帮大厅时,便见已经摆上了丰盛的筵席。

马五爷请沈大人夫妇入席,沈默道:“还是先把约书签了吧。”

“若是别人,肯定要签的。”马五爷却摇头道:“但沈大人你不用,除非你不把我当兄弟!”

“一码归一码……”沈默还没说完,便被马五爷拦住道:“我信的是你沈拙言这个人,不是什么苏州府同知,在我马五看来,你的一句话,比那劳什子大红印章管用!”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默郑重点点头道:“如果我沈默有半点毁诺,人神共弃,五雷轰顶!”

“这不就结了么?”马五爷朗声笑着拉沈默入席,也招呼若菡道:“弟妹啊,也快坐吧。”说着为他俩介绍道:“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都是咱们漕帮自家的菜,在别处是吃不着的,图个新鲜吧。”

沈默两个看那琳琅满目的大圆桌上,除了乡野田趣的凉菜外,更多的是一些漕帮独有的菜品,比如生蚝是用鸡蛋烙的、大肉片子是用坛子焖的、马蛟是用香芹拌的,最有特色的是那艄公肥肠,从没见过那种切法,刚看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竹笋呢。吃一筷子才感受到肥肠爽滑味道。

买卖谈成,心情舒爽的紧,夫妻俩胃口大开,在帮派吃饭就有这个好处,越是大快朵颐,越让主人高兴,绝对不会觉着你不够斯文啥的。

不过让沈默大跌眼镜的是,若菡最喜欢的,竟是那漕帮特制的油炸臭豆腐,不过人家叫‘豆仁飘香’,虽然他仍是敬谢不敏,但见若菡似乎隔一会儿就会夹一筷子,显然十分中意。

见客人吃得十分开心,马五爷特别高兴,问道:“味道还中?”

“实在太美味了!”沈默夫妻俩一起点头称赞,沈默笑道:“日后定要多多叨扰五爷了。”

“大人若是常来赏光,我们才是求之不得呢?”马五呵呵笑道:“说不定还能把漕帮菜的名声打出去呢!”后来因为若菡喜欢吃那‘豆仁飘香’,沈默便带她时常光顾,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模仿他的衣食住行,已经成了上流社会的风尚,竟真的让这原本只在帮内流传的漕帮菜名声大振,士民无不趋之若鹜!

随着漕帮子弟的足迹遍布全国,漕帮菜馆也开遍了两京一十三省,甚至日本、南洋、新大陆……当然这是后话。

※※※※

因为沈默还有大事要办,所以马五没有劝酒,只是让他尽兴就好,反倒吃得痛快。酒足饭饱之后,餐桌撤下,下人奉上香茗,略坐后,沈默两个刚准备告辞,却听马五爷道:“还有一桩事儿。”

两人只好再坐下,便见他从怀里取出那个牛皮袋,点出十张银票道,然后将其余四十张装回袋子里,递给沈默道:“这十万两银子,是我漕帮借兄弟的,将来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你的,就算我这一辈还不完,下辈子、下下辈子,用一百年也会还清的。”

沈默心说这是干什么?玩完这把不想和我玩了?那我一番做作岂不是白费了?便把那袋子推还回去道:“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除非不认我这兄弟,否则休要说个‘还’字!”

听他这么说,马五爷更加感到没看错了人,赶紧解释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漕帮的铁规矩,不准占人便宜,不可贪人财物。这五十万两银子,如果是买米所得,我当然受得心安理得,可现在只不过借给你用几天。就算租金的话,也不用万把两银子吧?”

只见他一脸自嘲的笑道:“如果不是鄙帮实在是太需要银子救命了,我是万万不会昧着良心,收下这个钱的!”说着目光坚决道:“如果是借用,我尚且还可厚着脸皮使上一使,但你要是说白给,我们漕帮就是饿死了,也不能吃这个白食的。”

“反正我不要。”不得不承认,沈默适应环境的能力是很惊人的,才来了漕帮半天,说话就开始带着江湖匪气了:“你要是不要,就帮我烧了火吧。”

“我是万万不能要的。”马五也犟上了。

见双方为这种事情互不相让,若菡暗暗好笑,心眼一转,便想起个好点子来,脆声道:“小女子有个主意,二位当家的可否听一听。”

“讲!”沈默道。

“弟妹请讲。”马五也道。

“这个钱呢?我家相公是肯定不会拿回去了。”若菡对马五道,又对沈默道:“但五爷也不想要,与其争执不下。不如这样吧,咱们把这钱算作投资给漕帮,用于将来在苏州开设的市舶司车马行——到时候双方合股,贵方出人出力,我们出钱且帮着联系销路,股份算五五分,利润也五五分成,如何?”

“好啊!”马五当即叫好道:“这主意太好了!”他很清楚,如果没有沈默夫妇的帮助,将来的车马行就算开来,能不能挣钱还是个大问题,这样双方结成利益共同,不愁沈默这个市舶司老大不帮忙,不愁沈夫人这个商业天才不尽心,不愁将来会财源滚滚!

见他喜上眉梢,沈默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说着笑笑道:“这个用不用再跟后面商量一下了?”

“这个不用问。”马五也摇头笑道:“方才三叔已经说了,后面的事情我看着办,那就不会再有异议了。”说着有些犹豫道:“不过五十万两银子,足够开十个八个大车马行了,你们才占一半的股,实在是说不过去……要不这样吧,三七分吧。”

“五五分就是五五分。”沈默摇头笑道:“我其实是赚大便宜的,不信你走着瞧,只要这个事儿能成,我几年就能回本,敢不敢跟我打赌?”他知道五五波是最合适的,因为如果自己所占比例太大,就会让漕帮产生自己是附庸的感觉,这对一个超级大帮派来说,就算勉强接受,也如吃了个苍蝇一般。

“那……就这么着?”马五爷不愿意跟沈默矫情,如果份额少了,他确实不好交代,所以便不再异议道:“还得贤伉俪多担待。”

“自己的买卖。”沈默呵呵一笑道:“还用嘱咐么?”

※※※※

见天色不早,沈默两个起身告辞,马五强要留宿,沈默笑道:“下次吧,我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一刻也不能停啊,别看现在天晚了,我还得去拜访你们知府大人。”

“那就只能下次了……”马五遗憾道:“还想跟大人好好请教请教呢。”

“会有机会的。”沈默笑道:“等五爷不忙了,去苏州盘桓些日子,我们慢慢谈,细细聊就是。”

马五欢喜道:“中,我会尽快去的。”便将两人送出到门口,道:“粮食今夜就开始装船,咱们漕帮自己的码头,安全不用担心,大人说什么时候发,就什么时候发。”

辞别了马五爷,上车之后的沈默,明显感觉心头一松,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他脖子上的绞索,终于可以松动一些了。

夕阳下,马车上,他无比放松的躺在妻子的腿上,轻声笑道:“为了把那帮混账收拾掉,今天我其实是准备吃亏的。”说着嘿嘿一笑道:“想不到你竟然能把一个弃子下成妙棋,果然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天才啊。”

若菡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小声道:“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没和你商量吗?”

“怎么会呢?”沈默舒服的闭上眼睛,呢喃道:“有你真好……”

第四零五章 富可敌国

王崇古最近比较烦,身为松江知府他压力很大,失眠厌食焦躁,就连夫人也给他泡了三鞭酒,可见连某事都受了影响。

他的烦恼之源,无外乎也是粮食问题。被苏州府所带动,松江的粮价一路飘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他手下又没有海瑞那种能镇住场子的牛人,府城里自然是混乱不堪,囤积居奇者大有人在,哄抢偷盗者不计其数,监狱里已经人满为患,但治安还不见好转。

更严峻的是,松江还是抵御倭寇的前线,粮食的短缺,让军心都开始不稳,作奸犯科者屡禁不止,战斗力下滑的很厉害,如果这时候倭寇打过来,他苦心经营的上海防线,恐怕根本不是对手。

见丈夫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素来不信神佛的王夫人,也在府中设上香案,每日给佛祖上供跪拜,虔诚祈祷倭寇勿来。

这天晚饭后,又见夫人在上香,王崇古苦中作乐,笑她说:“夫人的心意我领了,可现在咱们大明是道教的天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还是拜三清吧。”

他夫人却不同意道:“人家说道家修的就是太上忘情,这话一点都不假。不信你看看咱们当今圣上,修道修得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见。以此推之,三清恐怕更加没有人味,指望不得的。”说着朝如来佛合十道:“还是西方好,有人味儿。”

“和尚才是六根清净,不管尘事呢。”王崇古失声笑道:“不留发、不娶妻、不生子,断绝纲常,跳出五行,有何人味可言?”

“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夫人道:“我这一年里听‘西游’,才知道这西天佛门圣地,正如你这衙门一般无两……”

王崇古这下来了兴趣,笑问道:“倒要听听佛门圣地,能跟我这腌臜衙门一样?”饭后闲谈,正是个好放松。

“你还别不信。”王夫人振振有词道:“有一折叫‘乌鸡国’,是说乌鸡国王曾经好善斋僧,佛祖便差文殊菩萨来度他去极乐享福。文殊这人很嫉妒,不想看着别人好,就故意变做凡僧,向国王化缘。”

“你这妇人瞎编排。”王崇古呵呵笑道:“人家菩萨真身法相岂能轻易示人,怎么就扯到嫉妒上了?”他不爱看戏,也就不知道这些桥段。

“怎么不是嫉妒?”王夫人道:“就算不能相见,好言好语的告诉国王就是了,他偏要恶语相向,无端刁难那乌鸡国王。那国王又不知道他是菩萨,一气之下就把他捆了,送在河中,浸了三日三夜。”

听她这样说,王崇古点头道:“这国王还是太仁了,如果在咱们大明,早就廷杖一百,发配三千里了。”说着呵呵一笑道:“这戏文有硬伤啊,那文殊菩萨多大的法力,怎么能被凡人擒下,浸到水里呢?”

“这正是他的阴险所在。三天后,国王放了他,他便回去跟如来哭诉,污蔑国王对佛祖多有亵渎,连他这个接引使者都敢欺负。如来就把国王推下井,浸了三年,以报文殊三日水灾之恨。”王夫人气愤不已道:“那文殊尤嫌不过瘾,又把自己的坐骑变为假国王,每日与后宫娘娘同眠同起,虽然后来说那畜生是骟了,无福消受。但此举一样坏了纲常伦理,极为可恶!”

说完王夫人便总结道:“这不正像衙门里的污吏,打着老爷的幌子做尽坏事,吃拿卡要、欺男霸女,甚至还动辄害人性命,却让人把账都算到老爷头上?”

“好吧,你说的有理。”王崇古不禁哑然失笑道:“但也不能以此说明佛祖也是个俗人,毕竟是下面人蒙蔽了他,瞒着他干的。”

“那好我就举个佛祖的例子。”王夫人看来要让丈夫彻底服气,道:“前几天听完最后一回,唐僧师徒历经劫难,终于到了西天,见到了如来,因为不懂‘规矩’,没给两个管经书的‘书办’一点‘人事’,就被人家给了空白经书。若不是有仁厚长者看不过去,暗中点破,这师徒四人辛苦一场,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找佛祖告状,处罚那两个书办啊!”王崇古也气道。

“找是找了,可佛祖并没有惩罚那两个书办。”王夫人一脸难以置信道。

“为什么呢?”这跟王崇古心中的佛祖,差距太大了。

“佛祖这样解释:‘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王夫人看一眼王崇古道“最后师徒几个还是拿出了吃饭的紫金钵盂,才换到了有字的经书。”

王崇古又一次哑然失笑道:“原来佛祖也好这一口啊,看来夫人是对的,西天灵山跟我们的衙门,果然是有相像之处啊。”

“所以啊,就像你拿人家的手短,不好不给人办事一样。”王夫人笑道:“只要我多上供,多磕头,佛祖收到之后,肯定不会不显灵的。”

“哈哈,但愿如此吧!”王崇古放声笑道,似乎连日来的阴霾也消散不少。

※※※※

夫妻俩正在说笑,便听得敲门声想起,两人赶紧止住笑闹,正襟危坐,王崇古这才沉声问道:“什么事?”

“大人,门外有一位书生,投贴说要见您。”声音是府中的管事。

“你也不懂规矩吗?府门都落锁了,还见什么见?”王崇古不悦道:“让他明天再来吧!”

“他说您看了拜帖,一定会马上见他的。”外面的管事郁闷道:“听他口气那么大,小人不敢擅自回绝。”

“叫什么名字?”王崇古问道。

“张凤磐。”管事的答道。

“什么?子维?”他的外甥张四维字子维号凤磐,不过在北京当官呢,王崇古惊得立刻打开门,拿过拜帖一看,果然见上面写着‘张凤磐’三个大字,不过看字体,可不像是张四维所写。

再一端详,王崇古发现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米粒大的小字,凑到灯下细细端详,才看清楚是‘的同事好友’五个字,他轻声完整念道:“张凤磐的同事好友?”

“原来是个骗子!”管事的仿佛受到莫大的愚弄,气急败坏道:“敢骗到我们知府衙门头上,简直是活腻歪了,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

“慢!”王崇古却摇头道:“请他进来。”

“啊?”管事的只好闷闷道:“是。”

“客气一些。”王崇古沉声道:“低调一点。”

看到大人一脸的郑重其事,管事的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屁颠屁颠出去请人了。

“夫人,请帮我穿衣。”王崇古道,他现在穿着居家的袍子,虽然宽松舒适,但若是见人的话,就太失礼了。

王夫人一边将他的栗色云纹背子拿过来,服侍他穿上,一边问道:“老爷,那到底是什么人?”

“八成是沈拙言。”王崇古轻声道:“子维在内阁当差,他的同事可不多,在江南的也只有那位‘沈苏州’一个了。”

“沈大人用得找这样拐弯抹角吗?”王夫人惊奇道:“只要把名一报,咱们还不得大开中门迎接?”

“当然是有他的原因了。”王崇古低声道:“不说别的,单独‘擅离职守’一条罪,就麻烦的很。”这时候衣服穿好,他对夫人道:“可能会很晚,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是。”到了正事儿上,王夫人是不会拖后腿的。

※※※※

当王崇古迈步进入书房时,便见沈默一身蓝色夹纱直裰,正坐在客座上神态悠闲的喝茶。

反手关上门,王崇古压低声音笑道:“哎呦我的沈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从苏州跑到我们松江来了?”

“唱的你们山西梆子‘小借年’。”沈默呵呵一笑道:“鉴川公,你可要拉兄弟一把呀。”

王崇古笑着请他坐下道:“倒是想帮帮你,可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除了为你摇旗呐喊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他自然知道沈默是来干什么的,是以抢先把口子堵住。

“鉴川公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场事故起源于苏州,苏州定则松江定,苏州不定松江亦不定。”沈默苦下脸道:“帮人就是帮自己,看在我巴巴的上百里路跑过来,王大人还请施以援手。”

“拙言老弟,我承认你说的对。”王崇古苦笑道:“可我松江虽然出粮,但也出大地主,能收上来的粮食本就不多,还得筹备漕粮,以及前线的军粮。”说着两手一摊道:“我就算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实在是有心无力,请大人见谅啊。”

“哎,难道真的不能帮忙吗?”沈默一脸苦涩道。

几句漂亮话,王崇古还是要说的:“拙言此言谬矣!你我乃是临府,当然要相互扶持了……”说着一拍胸脯道:“这样吧!你先在我这住下,我明天就去帮你借借看!”

沈默正色道:“多谢老哥的美意”说着摇头道:“不过借粮食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是本地父母官,欠下子民的人情,将来不好御下。”

见他如此替人着想,王崇古反而不好意思了,讪讪道:“没关系,没关系。”但沈默主意很正,执意不让他求人,王崇古也就顺水推舟道:“那好,松江府境内随便你借,借到多少你都全拿走!我一粒粮食也不留!”

这才是沈默这番做作的用意所在……他跑到人家王崇古的地盘上,一下拉走十几、几十万石粮食,若是不提前打声招呼,取得他的同意,王大人肯定是要不快的,这样就太不好了——因为一个王崇古虽然不算什么,但他若隐若现的那个背后庞大集团,却是沈默必须正视和重视的。

※※※※

“有老哥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沈默笑道:“放心吧,只要苏州的麻烦解决了,松江的困境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愿如此吧!”王崇古沉默片刻,才幽幽道:“拙言,你想过没有,事情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田地?”

“因为我要开埠。”沈默冷笑道:“市舶司碍了这些人的眼呗。”

“有人说,为官应当三思。”王崇古道:“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

“思危,思变,思退。”沈默点点头道。

“对。”王崇古颔首道:“那你想过自己的退路吗?”

“我没有退路。”沈默呵呵一笑道:“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走下去。”

“年轻气盛!”王崇古叹口气道:“那帮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的,你要是继续单枪匹马的搞下去,纵使这次侥幸过关,也总有折戟沉沙的一天。”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沈默正色道:“要我现在就放弃,乞骸骨、告老还乡吗?”

“呵呵……”王崇古扑哧一笑道:“你才多大,就告老还乡。”然后分解道:“我是说,你应该联合一些强援,并肩作战,这样胜算才会大些。”

“鉴川公这话是至理。”沈默心头一动道:“只是不知,从哪里求得强援呢?”

“这个么……”王崇古缓缓道:“我倒是认识几个,可以给你引见一下。”说着又笑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还是等你过了这一关,再找个机会慢慢说吧。”

沈默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虽然王崇古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人!

那就是赫赫有名、势大财雄,远在天边也近在眼前的——晋商!

所谓晋商,就是山西商帮,他们是农耕思想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北方中国的异类,其重商文化之浓重,甚至要超过最不安分的闽广一带。

能让他们放弃千年以来对土地的眷恋的,还是土地——近二百年来,山西的植被严重退化,土地愈发贫瘠,再加之常年干旱少雨,土地已经无法哺育三晋大地的子民了。如果不想被全家饿死,只好想办法、找出路。当决定要出去闯出一条活路时,他们选择了往西!

因为山西人知道,如果脱离土地,就只有经商,而最好的商机,就如注定一般,出现在他们身边!

当时为了防御蒙古,朝廷立九边,驻大军于宣大一线,大军耗费粮米巨大,运输费用巨大,朝廷负担不起,便采用‘开中之法’,允许商人们向边镇军队提供粮米、布匹,以及各种所需,作为对价,可以换取盐引,到指定盐场支盐和贩运盐斤。至少在一定时期内,朝廷通过这一办法的实施,既解决了北方边镇军饷,又收到了盐税,而山西商人也因此而兴起。

在走西口的过程中,山西也形成了一批富晋大户,他们培养子弟读书,官商结合,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以至于近年的扬州盐商,原籍几乎全是山西——将其余竞争对手挤出扬州,可不是仅靠商业手段能做到的,而晋商们所依靠的,正是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读书人。

多少年来,山西商帮出身的官员,已经在朝堂深深扎根,枝繁叶茂,抱团打天下!比如老的有兵部尚书杨博,中年的有这位王崇古、年轻的还有张四维,老中青三代结合,其战斗力不容小觑。

更让沈默感兴趣的是,这帮人十分的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在所有的争端中保持中立,仿佛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那日益庞大的晋商集团的利益……

究竟什么样的利益,能让这些‘高贵’的官员心甘情愿为带着铜臭味的商人服务呢?

深谙此道的若菡给沈默算过一笔账……西边那块她不摸底,仅就眼前的扬州说,山西盐商的资本在三千万两,每年可获利九百万两,这些利润用在输帑税银上一百万两;施舍给僧道丐贫、建造桥梁楼宇、捐资助学、以及疏通打点等方面大概是三百万两……这当然不是脑子进水,而是精明的山西商人,明白树大招风,钱多惹人眼红的道理,他们固定花出这笔巨款,一方面培养倾向自己的读书人,另一方面也是在给自己积攒人品,博取老百姓的好感,再通过贿赂结交上下官员,三管齐下之下,地位无比稳固,无人可以撼动。

而且就算一年花三百万两,还剩五百万两的纯利润——仅仅一个扬州,一群山西盐商的纯收入,便跟大明朝的岁入相当!若再加上宣大、张家口的那些驻边晋商,他们每年的总利润是多少?

若菡说,应该不下于七百万两。

请注意,是每年。

也就不难理解,王崇古们的意趣为何迥异于同僚了。

第四零六章 投献成风

虽然现在双方有意接触,但无论是沈默,还是晋商集团,无疑都是无比谨慎的。

于晋商集团来说,他们虽然富可敌国,但保守的个性,以及对现状的满足,使他们不愿冒着开罪闽浙海商的风险,贸然投机于一个尚未显露雏形,更是前途未卜的通商项目。

而对于沈默,说实在的,他其实对晋商没什么好感,因为他上辈子有一次坐火车,闲来无事看过这方面的书籍,正是关于这群人的发家史——据说正是这帮人,为了攫取厚利,不顾国家的禁令,大肆向后金走私粮食、盐铁,让朝廷的封锁令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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