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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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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赌徒、闭赌馆、讼师、拳勇、匪类,籍其民,朔望令至乡约所跪而听讲,搞得长洲县顿时民风为之一变,也为他自己赢得了‘青天’的名声,在贫苦百姓间呼声极高!
但有道是过犹不及。比如苏州乃是富庶之地,奢侈之风已经存在千年,海大人看不惯,他不准民间制造奢侈品,精致的丝绸、纸张、点心、宴席,都在禁止之列,这让中产以上的家庭十分的不习惯,并不领海大人的情。
而且那些平日里生意火爆的妓院、青楼、画舫、赌馆、豪华酒店,全都歇了菜,因为海大人是真抓人啊!每天晚上他都会带人准时出现,看到有谁到了戌时,还流连声色场所不回家,便抓回去,罚款打屁股,外加戴枷示众三天,让你丢人现眼。
天可怜见,换算成小时的话,就是晚上七点钟必须回家,还能过啥夜生活?倒便宜了吴县的声乐场所,最近一个月营业额接近翻倍。
但本县娱乐业崩溃,似乎正合海大人的本意,他依然我行我素,要把治下打造成太祖皇帝所向往的淳朴世界。
说实在的,沈默挺失望的,他原本以为这个中学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海青天,能帮自己把治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让自己少操点心,好集中精力办大事……现在看来,却是给自己添乱添堵了。
甚至连向来不评价他人的归有光,也忍不住谏言道:“大人,恕属下直言,海知县的能力与职务,似乎有些不相匹配。”
沈默何尝不知呢?当初他跟着海瑞一路进了苏州城,见他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凿墙张榜,‘日夜欢迎大家来告状’,并且是免费的。
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现在海大人不仅自己不要钱,还严禁下面人收钱!基本上在县里实现了告状无成本。于是从当天开始,一连好几天,县衙被挤得跟菜市场似的,人潮汹涌,日夜排队,最多一天竟收到了八百多张诉状。
不得不承认,海大人实力是深不可测的,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处理完了三百多件陈年积案,还将这八百多份儿新官司全部断完,没有徇私舞弊,没有包庇纵容,按说应该皆大欢喜了吧?
事实上,还是有一部分人很不高兴的——基本上中产以上乃至富户大户,大都吃了官司,基本败诉。
※※※※
“这是否能得出,富人的意思,就是为富不仁呢?”签押房里,沈默苦笑问道。
“当然不是,财富怎么会是罪恶呢?”归有光自然不会同意,道:“有道是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虽然确实有为富不仁者存在,但大部分大户门阀都是知书达理、温良仁义的。”
沈默心说:‘什么人替什么人说话,这话一点也不错。’归家虽然不是大户,但也算是中上,自然反感‘富人都坏’的说法。
而且沈默也知道,现在的富户,大多是诗书传家,经年积累所致,原始积累时期的原罪,已经淡化了许多,甚至许多人家乐善好施、修桥铺路,兴建学校、扶助鳏寡,确实谈不上什么‘为富不仁’。
“那为何都被告了呢?”沈默问道。
“我的府尊大人。”归有光欢喜道:“您也终于有不明白的地方了!”说着献宝似的炫耀道:“穷人确实比较淳朴,但那只是一部分,还有另一种叫做‘刁民’的存在。所谓刁民就是破落无赖、大多是游手好闲、家业败光,靠帮闲敲诈等一些下三赖手段为生。那些告状的人中,这种刁民也不在少数,他们钻了海瑞仇富的空子,狠狠的坑了一把富户。”
沈默见他对海瑞的意见很大,便淡淡道:“震川公,偏颇了。”说着正色道:“有道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海瑞就是光听穷人的,而你呢,就是光听身边人的,所以你们都不能算是公正。”
归有光拱手道:“属下受教了。”
“不要不服气。”沈默沉声道:“总体说来,海知县还是干得不错的,毕竟老百姓无钱无势,跟大户有钱人相比,是弱势的,打官司总是吃亏的。”说着一拍桌面上厚厚一摞卷宗道:“我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浏览了长洲县历年积压的三百件案子,发现其中很多都是案情简单明了,只是占理的没有钱,有钱的不占理,所以才用了‘拖’字诀,想把老百姓拖疲拖垮,最后不了了之了。”
这时候,沈默的脸色已经颇为不好看了,他加重语气道:“千百年来,都是有钱人打官司赢,为什么没人说不公平?现在刚倒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喊冤了?”
归有光面色羞愧道:“属下,确实‘偏听则暗’了。”
沈默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左膀右臂受委屈,他叹口气道:“其实我沈拙言跟你的立场没有不同,如果真要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还是会跟你站在一边的。”说着略略提高声调道:“但为什么要等着矛盾不可调和呢?”
“大人的意思是?”归有光眼前一亮道。
“能帮就帮一把,委屈个把富户,也是难免的。”沈默淡淡道:“不过这个海瑞,我必须要敲打一下了,要是再这么搞下去,我只好拿掉他了。”
想到这,便让铁柱准备宣纸,铺好之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道:‘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归有光饱学之士,自然知道这是《道德经》中的话,意思是‘世上没有的绝对正确,在一定条件下,为善会变为添乱,好心会办成坏事儿。所以圣人方方正正但不为难别人,有棱有角但不伤害别人,坚持正道却不强人所为,发出光芒却不刺人眼睛。’
看后不禁颔首道:“这才是正人君子之道。”
沈默搁下笔,吩咐铁柱道:“裱起来,给海大人送去。”说着有些不自信的笑道:“应该会管用吧?”
※※※※
“大人为什么不和他直接谈谈呢?”见沈默如此拐弯抹角,归有光不解地问道:“以您的口才,可以说服任何人吧?”
“至少那个海笔架我就说服不了。”沈默摇头道:“海瑞其人,公正,无私,极端廉洁,极端诚实,极端正派,在道德上没有半点瑕疵。”说着自嘲笑笑道:“恰恰咱们这个大明朝,是以道德的高低来决定嗓门的大小,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既然大人这么明白?”归有光又一次提议道:“为什么不换掉他呢?”这次与上次不同,是很单纯的为沈默考虑。
沈默却坚决摇头道:“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话?”归有光问道。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沈默一脸回味道。
归有光仔细琢磨半晌,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好摇头道:“属下对武林的事情,不太了解。”
“呵呵,没事,不用自卑。”沈默打个哈哈道。
“那意思是不是说。”归有光好奇问道:“有一把刀名‘屠龙’,可以凭其号令天下武林,只有另一把‘倚天剑’,才能跟它抗衡呢?”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缓缓点头道。
“说起来那‘倚天剑’,应该是三国时魏武帝所佩之剑,以宋玉《大言赋》中的名句‘拔长剑兮倚长天’命名,锋锐无比,削金断玉。一代诗仙李白,亦对之仰慕不已,在《临江王节士歌》中就有‘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的句子……”归有光考据上瘾,开始掉书袋。
沈默赶紧打住道:“就是这样一把神剑。”说着加重语气道:“剑,乃凶器也,用之正则可除暴安良,开疆拓土,立万世之功;用之不正,则伤人伤己,虽仇者恨,亲者亦痛,徒留千古之恨。”
“您的意思是,海瑞没有用对地方?”归有光问道。
“嗯,与其说是能力与职责不匹配,倒不如说特长与所司不相合。”沈默点头道:“人都说正印官是‘父母官’,那就是既要当好严父,又得当好慈母,还得对子女一视同仁才行。但海知县至刚至阳,又对富人怀有敌视,显然做不到我所说的后两点。”
“是啊,至刚至阳之人,世所罕见,百年难遇。”沈默颔首道:“上官用好了无往不利,用不好就是自寻烦恼。”
“那他到底合适干什么呢?”归有光问道。
“我也在想怎么安排他呢。”沈默摇头苦笑道,其实他没说实话——在他未来的计划中,海瑞的位置是不可替代,无比重要的!这才是他任凭多少人哭诉,都不准备撵走海瑞的根本原因。
不过计划还有些远,也许几年都用不上海大人这柄‘倚天剑’,所以得给他先找个能发挥特长、又惹不起‘富民愤’的地方供着。
只是苏州府中,有这样的地方吗?有这样的岗位吗?
※※※※
虽然有海瑞这个说不上是麻烦还是什么的插曲,但总体来讲,沈默的日子还是很平静的,一个好消息是,在他一天三封信的催促中,驻扎宁波一带的戚继光,终于带着他的部队,往苏州开拔了。
大军行军,怎么也得半个月才能到,沈默知道自己应该开始着手准备开埠事宜了。
他叫来王用汲,让他以吴县的名义,邀请本县的富豪大户,于次日共游吴淞江;又让三尺,以自己的名义,邀请长洲县的大户,于后日共游吴淞。
第三九一章 吴淞江
第二天,吴县二十几位头面人物,应邀登上了官府的福船,虽说是府尊大人邀请游江,但大伙都心知肚明,这是在勘探将来开埠后的水道。
当初选择开埠城市时,因为不能选择沿海港口,所以必须在一个距离适宜,安全与便捷均能照顾到的内陆城市开设,经过一番调研后,沈默选择了苏州,除了其工商业发达,人们的观念比较新潮外,还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条吴淞江。
吴淞江唐时阔二十里,到国初也有二里之宽,应该有承担运输大动脉的条件。其全长近三百里,源出太湖,穿过京杭大运河,流经吴江、苏州城、吴县、昆山、嘉定,然后入松江府青浦县,在上海县白渡桥附近注入长江,最后由太仓州出东海。通过这条四通八达的黄金水路,除了可以直通海外,还可将富庶的江南地区和闽浙鲁晋等发达省份相连。
这些情况,都是沈默比照着地图和方志,一点点摸索出来的,仅从纸面上看,无懈可击,剩下的就是这次实地考察了,如果问题不大,便可以向众人宣布开埠的日程表了。
于是在晨风中,我们的未来市舶司提举大人,携带者半个苏州城的头面人物,登上了此次探勘的五层大福船……这也是一时能找到最大的船只,且为了达到测试效果,在下面数层对面了一筐筐的石块,用有经验老船工的话,已经达到一般海船的吃水了。
众人从运河码头出发,先在舱内用过沈默招待的早点,等到了太阳升起,船已经出了苏州,大家也在归有光的招呼下,来到顶层的平台上,在摆满了水果点心的桌边坐下,一边品着香茗,一边观望四下景致,但见江水清、桃花红、菜花黄、垂柳绿、轻风暖、阳光媚,一片江南好春光……众人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们住的园子收纳山水、巧夺天工,但比起这真正的自然风光,还是要逊色许多的。
一时间,众位缙绅心旷神怡,高谈阔论,吟诗作对,真把这次出行当成郊游了。
但沈默的心情却没那么好,因为一出来苏州城他便发现,吴淞江没有书上记载的那么宽阔……充其量不过四五里宽的样子,水深也很一般,能明显感觉出,大船行驶在面上,确实有些吃力。
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所以他才没把担忧表现在脸上,但没过多长时间,便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走到边上,扶着栏杆往外看去。
一见府尊大人如此,欢声笑语自然戛然而止,众人也纷纷起身,围了上去,跟着沈默的目光往前看,只见江面比出城时又窄了不少!
这时,下面的水手上来请示道:“大人,水道淤塞的太厉害,我们必须要丢弃船上的石头了,不然无法行进。”
沈默郁闷的点点头,答应了这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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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筐筐石头从船上投入江中,减轻了大船的重量,这才缓缓向前通行。但没走出二十里去,水手又上来请示,还得继续减重。
就这样扔一些走一段,走一段扔一些,终于到了下午时,再也没法前进了——江面缩减到只有二十丈宽,深度虽然不详,但已经无法托起如此大船来了!
沈默双手攥着栏杆,面色变得煞白如纸,两眼看似在瞭望江面,实则已经失去了焦距……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无力呻吟道:‘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啊!’
书上说,太湖之广三万六千顷,入海之道,独此一路。北宋郏侨道:‘吴松古江,故道深广,可敌千浦’。地方志载唐时河口阔达二十里,北宋时尚阔九里,元代国初最狭处犹广二里!
果然是尽信书不如无书,沈默怎么也想不到,偌大太湖唯一宣泄之道,竟然如此狭窄,几成沟壑!!
“这下可如何是好?”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虽然生于斯长于斯,可他们也就是对苏州城附近了若指掌,稍微下游一点便两眼抓瞎,还有人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昆山县境内。”一个苍凉的声音响起,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引过去。一看,是苏州推官归有光。
只见他双手撑着栏杆,目光中含着泪花道:“大人,当初您问我是哪儿的人,我说是嘉定。其实嘉定只是属下全家的寓居之所,这里才是我的家乡,我的生长之地。”
“呵呵,是吗?”沈默笑问道:“为什么不在昆山住了呢?”其实他对归有光的突兀插言有些不快,但凭着两人的融洽关系,该力挺时还是要挺他的。
便听归有光道:“嘉靖二十一年,太湖大水,整个昆山都被淹了,灾后瘟疫横行,十室九空,待不下去了,只好背井离乡,到嘉定避难。这些年,年年洪峰,昆山年年险情不断,寒家只好一直在嘉定住下去了。”
沈默问众人道:“别的县也这样吗?”
众人黯然点头道:“太湖之广三万六千顷,入海之道,独此一路,每逢雨季,湖水高涨,宣泄而下,包括苏州城在内的府县,大都被淹,几乎是年年如此,昆山低洼,更是遭灾严重,所以才有‘叫花昆山’之说。”
※※※※
看看狭窄的河面,沈默轻声问道:“这与河道变窄有关系吗?”
“就是吴淞江的原因!”归有光沉声道:“苏州东北,环以江海,中储太湖。太湖水巨,吴地卑下,入海之道,独有吴淞一路。然太湖之水,宣泄而出,亦携带大量淤泥,于下游渐渐沉积。而且湖田膏腴,往往为民所围占,而与水争尺寸之利!”说着一指江北面的稻田道:“大人请看,上百丈的农田,其实全是原先的河道,如此围河造田,江尾几已淤成平陆,水道则细弱管箫,一来洪水,焉能宣泄及时?岂有不泛滥之理?”
沈默面色严肃地点点头,没有接话,这情况实在是太意外了,直接让他准备好的说辞胎死腹中。
船上众人满怀希望前来,却碰上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陆鼎缓缓道:“其实国初曾经采取‘掣淞入浏’及开范家浜水道,另谋排水出路的办法。近百年来,吴淞江又进行多次浚治,但屡浚屡淤,收效甚微,终究改变不了日益萎缩的局面。”这实在隐晦的提醒沈默,太湖水患的问题,是谁也解决不了的,如果纠缠在上面,会把正事儿也误了的。最后,老先生道:“而且雨季马上就要到了,现在再想整治吴淞,也是来不及了。”
众人也纷纷附和道:“大人,其实每次水灾,我们都要受到不小的损失!历代府尊谁不想解决水患?但谁也解决不了……太湖滋养了苏州,让我们这里变成了富庶的江南水乡;又屡屡泛滥成灾,使我们不至于富可敌国,这正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天命呀,我们都认了!”
沈默缓缓点头,对归有光道:“你可有解决之道?”
归有光点头道:“有!既可大治亦可小治。大治者以海为壑,彻底疏通吴淞江,去江湖之淤淀,使足以受支河之水,恢复唐宋旧貌,导江湖之水而注之大海,自可一劳永逸!”
沈默抬手打住他的长篇大论,道:“先告诉我要花多少银子吧?”他是在内阁干过的,在他的印象中,治水就是堆金子一般。
“这个么……”归有光道:“恐怕要几百万两吧……”
“几百万两?”一边的陆鼎失笑道:“要是朝廷有这个钱,还用得着让府尊开埠,与西夷贸易了么?”
“吴淞江早晚是要大治的。”沈默也点点头道:“但现在朝廷战事吃紧,正是用钱的时候,我们上大项目显然是不合时宜的。”说着笑笑安慰归有光道:“等过些年,战事结束了,咱们有钱了,肯定要大干一场的……”看着这壅塞不堪的河面,沈默知道现在雨量稀少,尚且无事,可以想象,如果不把这个问题解决,等到夏天阴雨连绵时,江水暴涨,泛滥成灾,也别想什么开埠了,以一府之力抗洪救灾吧!
一想到这里,他发现不应该再抵触归有光的意见,而是要给予高度重视,便问道:“说说你那个小治吧?至少也得把这几年最困难的时期对付过去。”
归有光早知道前者不行,之所以还要说出来,不过是为了掩护后者罢了,便道:“如果因形势所迫,姑且治其小,则莫若修筑防水堤岸……”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人笑道:“震川公谬矣,河道淤塞至此,就算要整治,也该清淤挖泥,还修堤岸作甚?”
沈默也询问的望向归有光,却听他自信道:“湖江水中蕴含泥沙,因为这一段水流缓慢,才逐渐沉积淤塞,以至于河道变窄。清淤挖泥固然是一种办法,但成本太高,现在也来不及了。”说着两手平行竖起道:“现在是旱季,水流平缓,水量不及丰水期的三成,大人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在昆山低洼处修筑堤坝,将水流约束,人为的造成一段急流,势必可以将淤积的泥沙冲走,经过一个雨季,这里的淤塞必然大大减缓,此乃借天地之力造福己身。”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确实是个巧妙的法子,便问道:“这得花多少钱?”
“花不了几个钱。”归有光见终于打动众人了,不由欢欣鼓舞道:“大人和众位请看,东西两岸其实高下迥绝。东岸地势高,不怕水患,怕的是连月不雨,无法浇灌。西岸恰恰相反,地势太低,最患水漫金山,所以令东西两岸民夫,合力修筑西岸……也不必远处取土,就在河道上挖掘,一方面可以疏浚河道,另一方面可以取涂泥附之旧岸,筑而加高广焉!待到夏秋雨季,水面高涨,再合两岸之民,为东岸疏浚支河,蓄水以备连月不雨!”说着双手一合道:“庶此财力不虚费,而旱涝皆有备矣!”
“好!”陆鼎最早赞一声道:“真是绝妙的法子!”众人也听得兴高采烈,感觉再没有比这个更妥帖的法子了,纷纷道:“如此,河道也加深拓宽了,大人的烦心事儿也没有了。”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沈默展颜笑道:“议一议,如果可行的话,就这么办吧。”
归有光终于松了口气。
※※※※
船回到苏州城,已经是黄昏了,众人辞别府尊大人,登上候在码头的车轿,各自回家去了。
他的目光从远去人群中收回来,再看向归有光时,却变得无比严厉。
归有光颇有自知之明,跪倒在地,俯身道:“卑职擅作主张,请大人责罚!”
“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沈默冷声道。
“卑职怕大人不答应。”归有光道:“只有出此下策了。”如果他早说出来,沈默肯定会设法避开这段水路,比如说将开埠地改在太仓州,那里有浏江入海,也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只是那样,苏州城就失去这个发展的黄金机会,吴淞江也没机会疏浚了。
归有光不想做苏州的罪人,所以他不能早让府尊大人知道吴淞江的真实情况,非得等到今天,沈默已经把苏州城一半的大户都请出来,没法再改弦更张时说出来,才能让他不得不答应。
“你这与胁迫本官有何不同?”沈默冷冷道,这股火他已经憋了半天,都憋得……不那么生气了。
归有光除下乌纱,搁在地上,面色坦然道:“卑职任凭大人处置!”
沈默蹲下身子,打量着归有光,似笑非笑道:“觉着摆了我一道,很爽是不是?”
“不爽。”归有光小声道:“承蒙大人亲之信之,下官铭感五内,本当肝脑涂地,忠心不二;无奈一想到我乡我土,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便不能不斗胆犯上一回……”
“多好的人啊。”沈默拍拍他的肩膀,戏谑道:“要是摘了你这种‘青天’的乌纱,我岂不成了‘黑天’?”
“属下不敢。”归有光道:“我这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沈默站起身来,用一个脚勾球的动作,将归有光的乌纱挑到手中,一边轻拍着上面的泥土,一边淡淡道:“知道吗,清流官员最讨人厌的地方在哪里?”
归有光摇摇头。
“就是光提意见不干事实儿!”沈默依旧语气平和道:“所以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是正确光荣的。”说着撇他一眼道:“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归有光赶紧摇头如拨浪鼓道:“卑职没那么无耻。”
“那就休想撂挑子!”沈默将乌纱端正的戴在他的头上,沉声道:“自己搞出的事情自己收拾,限你七天之内,拿出详细方案呈上来!”
“大人……”归有光的眼中溢满泪水道:“您……我……”
“怎么,不愿意?”沈默眯眼问道。
“愿意愿意。”归有光赶紧抖擞精神道:“您真是仁义君子啊!”
“仁义个屁!”沈默两眼一瞪道:“干好了,是我们俩的功劳,大家一起升官发财;干不好的话,这个黑锅你来背!”
归有光知道大人不过是说说气话而已,河工这么大的事儿,如果出了篓子,知府大人是不可能逃掉的。沈默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出出气,顺便给他加加压罢了。
“不是属下自吹自擂,我考察吴淞江十几年了。”归有光呵呵笑道:“走访河工,查阅史籍,对吴淞江的治理,还是能拿出行之有效的办法的。”说完又有些犹豫道:“但是真要我指挥那么多人,管理那么浩大的工程,可没这个本事。”
“嗯,你当好总工程师就行了。”沈默点头道:“真正带人干活的,我另有人选。”说着挤挤眼道:“绝对是古往今来最好的包工头!”
“谁?”
“海瑞。”沈默双手一击道:“昨天跟你谈过后,我就在想,他干什么最合适,最后发现,绝对是管工程的最佳人选。”说着如数家珍道:“他清廉无比,不想牟利;精力旺盛,不怕吃苦;冲锋在前,享受在后,这样的人管工程,我放心,舒心,安心。”
第三九二章 隐患
接连忙碌了几日,今日衙门休沐,沈默终于可以休息休息,睡个懒觉了,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舒服地伸个懒腰,感受着和煦的阳光,沈默不由呻吟一声道:“真是好天啊……”待稍微清醒过来,却又垮下脸道:“怎么又是晴天?”
他生长在南方,本是极喜欢阳光的,但现在成了一地的父母官,就希望该晴天的时候晴天,该下雨的时候下雨了,就连过生日时许的愿望,也从‘升官发财’变成了‘风调雨顺’。
但许愿要是顶用,早就世界大同了,所以从去年腊月起,到现在整整三个月没下一滴雨了,各县都开始挖渠引水,以保春耕了,但如果这样下去,江湖里水位下降太厉害,虽不至于旱灾,但减产是难免的。
想到这,沈默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从枕边拿起一个厚厚册子,正是归有光‘集多年心血’,用七天时间,编写成的‘三吴水利录’,上面除了他的两篇治水规划外,还有从元代起,每一任地方官对太湖和吴淞江的治理经过,并分析出其优劣得失,确实是呕心沥血之作。
但沈默依然无法下定决心,因为归有光所谓的小治,也需要最少八十万两的预算,这笔银子从哪里出?府库只有不到五万两,就算把吴县长洲昆山这几个县的官银凑起来,也不够十万两,没有钱岂不是白搭?
沈默便对归有光说:‘等夏税收上来,优先解决这件事。’
归有光却郁闷道:‘除了交给国库、藩王、省里的,能剩下三十万两就不错了,就算绑住脖子不吃不喝,也凑不齐一半。’
“这就是天下赋税第一的苏州府啊……”沈默搁下那册子,郁闷的合上眼睛道:“商铺林立、工场遍地,天下繁华,无出此地。竟然连个修堤坝的钱也没有,真是讽刺啊!”这能怪谁?谁让老朱当年把商业税率定成三十税一,还恩赐官绅不必纳税呢?眼看着商人们日进斗金,贵官家们富得流油,却愣是收不上税来!
五十万两?还不够大商人进行一次商业动作,所调动的资金总数呢!沈默是真恨啊,咬牙切齿道:“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得让你们大出血!”
发泄完了,生活还要继续,府尊大人起身着衣,去前厅用餐。正吃早饭呢,便见铁柱匆匆进来,伏身对他耳语几句。
“嗯……”沈默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轻声道:“先给他找个地方住下,等有空我再过去。”
“是。”铁柱二话不说,便又匆匆走了,沈默则接着吃饭,若无其事。
方才铁柱向他禀报,毛海峰来了!据说已经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
‘这家伙,怎么不去找胡宗宪?’沈默不禁暗自苦笑,还嫌老子不够烦吗?尽给我添乱来了。
※※※※
吃过早饭,他回到签押房,准备开始每日必行的阅读。他的读物来自三方面,一方面是朝廷的邸报,由皇帝谕旨,朝廷政事,官吏的奏折等内容构成;二是朱十三转送来的情报,这个没什么确定日期,有事随时报,没事儿就不报;还有一份儿,则是归有光负责的物价监测项目,一日一报,风雨无阻,虽然枯燥无趣,却可以让沈默把握这座城市的脉搏。
负责签押房保卫工作的护卫,为大人端上香茗,又将三份情报从保密箱里取出来,搁在大案之上。
沈默先把邸报和锦衣卫的情报拖到面前,两相比照着看。前者所涉及的方面远比后者宽泛,基本上两京一十三省,稍微大点儿的事儿,便有罗列,但缺乏内幕,不如后者更能让人了解真相细节,实效性也不行,所以谁也不能替代谁。
一边喝茶,一边看报,先浏览一下京城有什么新闻,整个前几页,全是关于敬爱的皇帝大人,十分全面详细,让即使是在边陲之地的官员,也能感受他们敬爱陛下的……荒唐。
是的,荒唐。看看这都什么玩意儿吧?
第一页是嘉靖帝自上道号的谕旨,说皇帝自封为‘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沈默数一数,一共三十七个字,他记着皇帝似乎已经有一个道号,曰:‘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了,看来是嫌这个道号不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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