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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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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多好,庄稼能喝饱,人也凉快。”诸大绶呵呵笑道。
“下雨天还是留客天呢。”徐渭笑道:“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吃大户了。”
“吃我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亏心过。”沈默笑骂一声道。
果然凉飙一卷,马上就是乌云滚滚,噼里啪啦的倾盆大雨转眼便来,雨幕顷刻间遮盖住门窗,却也将闷热一下子驱散。
感受到大雨带来的清凉,徐渭兴奋的用一根筷子敲着碗,唱起了京韵十足的曲儿道:“西北天边风雷起。霎时间乌云滚滚黑漫漫,哗啦啦大雨赛个涌泉……”唱的是北京的雨景,的确生动。
让这场大雨一搅,众人也忘了起初的话题,说起别的事儿来。等吃喝完了雨还没停,便撤了酒席,打马吊消磨时间。往常最是积极的徐渭,这次竟主动让贤,看着打了一圈后,起身道:“我有点晕,出去看雨清醒一下。”
沈默也会意的起身道:“我去陪陪他,让雨淋着着了凉不好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牌上,随口应道:“去吧去吧。”
沈默便出了厅堂,在回廊尽头,看到了面对雨幕而立的徐文长,这时候天空一个霹雳闪下,映得他的背影那样的闪烁。
沈默走过去,徐渭头也不回道:“怎么办?”
沈默面上的云淡风轻一扫而光,转而一副无比忧愁的样子道:“束手无策。”说着叹口气道:“双方不在一个等量级上,就像蚍蜉撼大树,除非大树作茧自缚,不然我们就算机关算尽,也无济于事!”方才在里面时,他信誓旦旦说李默不会长久,不过是安一下弟兄们的心,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位神神道道的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李默不完蛋。”徐渭幽幽道:“那么你就要完蛋,除我之外的琼林社的弟兄,也永无出头之日了,而且王诰会在东南立足,胡宗宪也完蛋。”
“我知道。”沈默伸手接一把冰凉的雨水,又叹一口气道:“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有办法。”徐渭冷不丁冒出一句道:“可这法子太毒太狠,是要人命的!”
“什么法子?”沈默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
“先说敢不敢干吧。”徐渭回过头来,在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中,面色狰狞无比。
“敢!”沈默咬牙切齿道,却又旋即吃不准道:“还是不敢?”
第三五九章 有嘉靖朝特色的政治斗争
徐渭差点没摔到雨里,骂一声道:“到底敢不敢?”
“我需要冷静冷静,权衡一下利弊。”沈默轻声道:“利大于弊的话就敢。”北镇抚司衙门里受刑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说着紧紧一攥拳道:“放心,我不会有妇人之仁的!”
“好吧。”徐渭点点头道:“先说说他完蛋了,对我们的好处吧。”
“好处多了。”沈默屈指数算道:“我们最大的威胁解除,胡宗宪可以咸鱼翻身,市舶司可以重开。”说着挠挠腮帮子道:“我的心情还会好很多。”
“这也算啊?”徐渭有些晕菜道。
“嘿嘿。”沈默笑道:“想不出别的好处来了。”
“那好,说坏处吧。”徐渭道。
“坏处……”沈默沉吟道:“坏处也不少啊,没了李默的钳制,徐阶独木难支,严党势必坐大。”说着苦笑一声道:“听说严嵩一直有意让赵文华南下,此獠一旦成行,东南不知又有多少民脂民膏要喂了狗。这还在其次,此次东南出了这么多的缺,如果都被严党把持,恐怕其祸要不亚于倭寇之乱。”
说着紧紧皱眉道:“这一点没法解决的话,此事万不能行。”
徐渭叹息一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李默上去?”
“不会的……”沈默面色不甚坚定道:“我相信,严嵩独霸朝堂二十余年,不会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可要是陛下想让他完蛋呢?”徐渭逼问道。
“你是天子近臣,皇帝怎么想,你比我清楚!”沈默反逼道。
“这个嘛……”徐渭摸着下巴道:“没有任何迹象,倒是陛下几次看到李默的奏章时,面色都不好。”
“你看。”沈默两手一摊道:“所以说你的问题不是问题。”
“圣心难测啊,兄弟!”徐渭抓狂道:“我又不是孙悟空,可以钻到皇帝肚子里!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说着指着外面哗哗的雨幕道:“拜托啊兄弟!清醒点,看看外面吧,现在李默手握大棒,权倾天下,不管是不是严党分子,都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与他对着干!听说严世蕃现在顿顿吃黑狗肉!”说着自觉失言道:“我不是要骂你……”
沈默不在意的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们确实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那么说你同意了?”徐渭表情一松道。
“但有个前提。”沈默轻声道:“赵文华也得跟着倒霉才行。”说着抬起头来道:“除开我方才讲过的那些,他是严党的头号干将,如果他也同时完蛋,对严党的打击,完全可以抵消李默之死,给严党带来的利好。”
“呵呵……”徐渭突然失笑道:“我们在讨论的,是两位官居一品的超级尚书,怎么咱们说起来,他俩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
“是你先妄想要干掉李默的。”沈默翻翻白眼道:“我只是跟着说说的。”
“我是有十足把握的。”徐渭匪气十足道:“你呢?”
“我十足没有把握。”沈默两手一摊道。
徐渭咳嗽两声,见雨声渐小,便打住话头道:“今晚我住你家,如果你愿意,就来我房间,不愿意,就别理我,明早起来我就走。”
‘这话怎么这么有歧义呢?’沈默暗骂一声,点头道:“咱们回去吧。”
回到屋里,打马吊的正如火如荼,徐渭说要睡会儿,便被带到客房去了。
等到掌灯时分,雨早就停了,众人吃过晚饭,便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了,便纷纷起身告辞,待要找徐渭一起回去合租的住处时,下人回禀道:“徐大人睡得太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盆凉水就解决了。”孙铤挽着袖子就要去帮忙,沈默赶紧拉住道:“就让他睡这吧,明早直接去当差就是。”众人自然是无不可,便不再管那位老兄。沈默让铁柱将他们送回去,顺便将徐渭的官服取来。
※※※※
雨后的夏夜分外迷人,繁星照亮的夜空下,暑气被涤荡干净,空气变得清爽无比,耳边是青蛙与各种夜虫奏出的交响曲,令人感觉无比的放松。
沈默躺在竹椅上,定定地望着璀璨的银河,老长时间一动也不动,显然心事极重……
他仍然在抉择,虽然人这一生都是在做选择题,但这次的选择真的很难很难——如果真要去做,就是同时向两大巨头动手,且不说能不能行,单是这个想法就让人觉着无比疯狂了。
绝对不能只动李默一个,那会让反对严嵩的人彻底灰心,甚至转而依附于他——结束内斗固然是好,但绝不能以这种方式,因为严嵩最大的罪责,不是贪污受贿、不是拉帮结派、也不是生了个极品混蛋儿子,而是不作为!
身为首辅他毫无担当,遇事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只考虑自己的乌纱,为一己之利,尸位素餐,不管庶民的死活——如果举国安定无事,这样也无所谓,让他再捞几年,被自然法则淘汰掉也就算了。可现在大明朝正处于多事之秋,‘不作为’就是最大的犯罪!
这样的首辅,这样的严党,多存在一天,都是对大明的伤害,其危害程度要远甚于现在的李默!
‘绝不能助纣为虐!’沈默暗暗攥拳道:‘哪怕是留下李默也在所不惜!’
‘可我怎么办?’沈默闭目凝思起来,他要将心中的不自信和过于自信全部剔除,尽量客观的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
虽然他是大明朝第一个连中六元,被皇帝视为祥瑞之人,但这种光环能存在多久还是个疑问,如果李默和他的党羽日复一日说自己及的坏话,难保嘉靖会对自己变心,到时候可就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一想到将来凄惨的命运,沈默忍不住打个寒噤,暗道:这是个‘一言兴邦,一语罹罪’的时代,任何心慈手软都要不得……你对别人心软,别人不会对你手软,任何对敌人抱有幻想的人,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
身上突然一暖,沈默低头一看,是若菡给自己盖上薄毯,他朝她笑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人脉脉温情的对视着。许久许久,沈默方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变成了自私的坏人,你会不会讨厌我?”
若菡轻轻摇头道:“你不是坏人,从来都不是。”说着无限缅怀道:“否则,当初也不会孤身一人,从那么多倭寇手中把我救下来了。”
“呵呵……”沈默轻笑一声,也摇头道:“人是会变的……”
若菡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揉开他紧锁的眉头,温声道:“我从很小就出来支撑家业,爹爹传给我一句话:叫‘商场如战场’,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应对也要跟着变化,但人的心境却要保持平和,这样子,就不会被行为干扰到心境了。”
“修心是么?”沈默轻声道:“看来我境界还不如你啊。”
“怎么可能的?”若菡很认真道:“相公是铁骨铮铮的伟丈夫,妾身真的很佩服,比如说您在胡宗宪的案子里,在与李默对峙的朝堂上,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冷静。”
“那是以前啊……”沈默深吸一口清冽的晚风道:“那些时候,我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心自然不会乱。”他把头仰在椅背,淡淡道:“可是这次……我与那些争权夺利的家伙,皆是一丘之貉,所以我的心乱了。”说着不由自主嘿然一笑道:“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若菡听了着紧道:“会不会有危险?”
“那倒不会。”沈默摇摇头道:“我上辈子就知道,官场上保护自己,比打击敌人更重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战场上的规律,并不适用于这里。”
“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了。”若菡轻声道:“相公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呵呵。”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轻笑,撑着扶手起身道:“夜深了,快回去睡吧。”似乎是默认了若菡的问话。
“你去哪儿?”若菡问道。
“我去找徐渭。”沈默低声道:“他还在等着我呢。”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
当他跨过那道垂花门时,沈默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与好人无缘,与严嵩、李默这些人,没有任何两样了。
一入泥淖,无人干净……
※※※※
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俩谈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到西苑继续当值,该跑腿的跑腿,该三陪的三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不动声色的沈拙言,心里却始终不停盘算着,如何将赵文华置于死地……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想要干掉一个从一品的大员,怎么听怎么都像是痴心妄想,但来到京城这么长时间,通过对朝廷和嘉靖皇帝的观察,沈默能得出一个结论——在大明别的皇帝手下也许不行,但在这位嘉靖陛下的治下,这件事完全具备操纵性!
因为这位皇帝已经通过十几年的艰苦斗争,通过一次次廷杖、一批批流放,改变了大明朝文官与皇帝分庭抗礼的政治格局,将大明朝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一语可决任何人的生死,一言可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哪怕是树大根深的严阁老也不在话下!
关键看嘉靖想不想,只要能勾动道君皇帝的心思,哪怕他这种小人物,也可以掀翻玉带缠身的大人物,取得一场不对称的胜利!
当然,这世上没有几人能摸清嘉靖皇帝的心思,因为他是个天资聪慧的决定权谋高手,甚至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所有的大臣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但就像沈默上辈子玩过的电子游戏,不管关卡有多难,总会有高手把它打穿,只不过耗时会长一些罢了。现在嘉靖帝这款难度变态的游戏,已经上市三十多年了,在众多高手前赴后继、日积月累的摸索之下,终于有几位顶尖的骨灰级玩家,顺利爆机!将嘉靖帝的脾气个性以及各种权术花招,摸得一清二楚,从此以后玩他没商量!
沈默虽然接触皇帝时间尚短,但有严家父子这种前车之鉴,就仿佛手持攻略玩游戏,只要按图索骥,自可事半功倍,同样可以通关!这便是他敢打赵文华主意的信心来源。
说起来,这位赵大人也真是郁闷,不论是谁,想要挑战严阁老,第一个总会想到拿他开刀。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赵文华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收敛,大脑还时常短路的糊涂蛋,当然他也有‘忠心听话、不辞劳苦’的优点,但效忠的对象却是严嵩,所以在严阁老看来,他是个优点大于缺点的好儿子。
可在别人眼中,赵大人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混账,可供攻击的地方实在不少,所以倒霉的赵大人,每每成为两方厮杀的战场,无论胜败,都要被整的死去活来。
※※※※
现在沈默想要削弱严嵩,自然不能免俗的盯上了赵文华——当然,赵文华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因为严阁老已经习惯了力挺他。虽然在沈默看来,力挺一个惹事精无异于自寻短见,但多少年来,严阁老始终回护着他,让沈默十分的费解,这老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实际上,沈默不知道的是,赵文华之所以得到严阁老的力挺,除了听话卖力肯送钱之外,还有一招杀手锏,便是吹枕边风……当然不是亲自吹,而是让他干娘吹。
他干娘便是他干爹的老婆,他干爹是严嵩,他干娘自然是严夫人。严阁老这辈子心狠手辣,江湖人称‘万人坑’,但人是多面复杂的,真正彻头彻尾、每一面都是恶棍的人,并不存在。
就算严嵩,也有着一个全心全意,相知相守的人儿。这人就是严夫人欧阳氏,要知道严嵩是花甲之年才发达,之前几十年过得极为坎坷蹉跎,但出身大家的欧阳夫人始终都没有冷言相对,而是相濡以沫的与他共度难关,一直到严嵩老年发达。所以严嵩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老婆,从未纳妾……当然也可能是老大人的年龄原因。
但无论如何,欧阳夫人对严嵩的影响力极大,赵文华正是瞅准了这一点,全力以赴的巴结,把个老太太哄得团团转,拿着他比亲儿都亲,自然真心护着他。
严嵩也离不开这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狗,所以一直护着他,仅此而已。
琢磨不透真相,沈默便暂时压下,转而去寻找最合适的攻击点……这位赵大人劣迹斑斑,从贪污受贿,吃拿卡要,到以权谋私,蒙蔽圣听,从谎报军情,虚报战果到争权夺利,构陷同僚,做过的坏事可谓罄竹难书,但沈默知道,这些都不足以要了赵某人的命!
因为贪污受贿,在嘉靖帝眼里从来不是个罪;蒙蔽圣听,一定会牵连到严嵩;至于谎报军情,构陷同僚等罪名,更是只能让弹劾者死无葬身之地,而不会伤到赵文华分毫!
因为他已经了解了嘉靖皇帝的性格——这位仁兄过于自负,认定自己天下第一,没人能骗得了他,也从不肯认错。现在你要告诉他,兄弟你一直被人家蒙骗,你是个白痴冤大头,他自然要发火,自然要死不认账,不仅不会拿下赵文华,还会让他活得好好的,以显示他的正确性。
所以,暗战的胜负,全在对那位皇帝的揣测上,如果忽略了嘉靖帝的想法,非要自以为是,那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嘉靖年间的斗争铁则!
严家父子领悟了,所以他们屹立不倒;徐阶也领悟了,所以他能化险为夷;沈默现在也领悟了,所以他敢打任何人的主意,而李默同志,很显然没有领悟,或者不屑于领悟,所以他注定要失败……
※※※※
就在沈默苦苦思索而不得的时候,一个简单的差事,让他找到了对付赵文华的钥匙……
第三六零章 隐藏的杀招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嘉靖帝让他去户部问一问,今年的夏税分配了么,有没有给皇帝修宫殿的预算……话说玉熙宫、万寿宫等几处皇帝住了十多年的大殿,自从去年腊月震坏了之后,至今还是危房呢。
沈默颠颠的去了户部,几个月下来,他这张脸已经是众所周知了,所以毫无阻拦的进去里面,找到了正在揪胡子算账的方尚书。
方钝对沈默十分欣赏,且因为支持过他的缘故,还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太子太师衔,荣升从一品,将那条俗气的金银花腰带,换成了现在的玉带。
所以一见了这后生,方尚书热情的不得了,拉着他嘘寒问暖,还拿出顶级的云雾茶招待他。
宾主愉快的废话一阵,沈默抛出了皇帝的问题。方钝的老脸登时垮下去,愁眉苦脸道:“今年七个纳税大省全部大幅减免赋税,导致朝廷的收入锐减,往年总有个三四百万两银子的进项,今年却统共不到二百万两银子。”
这个数早就报到内阁了,沈默自然是晓得的,所以方尚书一诉苦,他便知道皇帝的房子要玄了。果然方尚书接下来便大谈特谈大明朝现在的经济危机有多严重,应该发扬艰苦朴素的光荣作风,等等等等……
要是一般的毛头小子,就被他说晕了,可沈默不吃这一套,一脸苦笑道:“我的老大人,您说的我都清楚,可圣上的问话总是要回的,您看我该怎么说?”
“怎么说?”方尚书老脸一红道:“实话实说呗。”
“什么实话?”沈默问道。
“户部没钱……”方钝小声道:“你看能不能跟陛下说,稍稍缓两年可不可以?”
“秋税也不行么?”沈默轻声问道。
“秋税也已经排满了。”方钝满脸苦笑道:“实话跟你说吧,当初陛下大度表示,宫里可以先不修,我就把这份儿预算排到明年了……如果到时候有钱的话。”
沈默心中苦笑道:‘您老怎能把皇帝的面子话当真呢?’
“老夫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的脾气。”方钝人老成精,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苦叹一声道:“你应该也知道,咱们朝廷寅吃卯粮已经好些年了,国库里向来没有存银,都是随到随用,这样平时还能勉强维持。可现在又碰上大地震,这下就更揭不开锅了……”说着开始给沈默算起烂帐道:“各省都要赈灾银子,报上来是一百多万两,朝廷没钱,只能先发五十万两,让地方上购买种子农具,别耽误老百姓的农时。还有修河堤的银子,至少得二百万两,也没钱,只能也发一半,把黄河几处紧要的地方修一修,别淹了大城市,至于农村乡镇,只能让他们牺牲一下了……”
听老尚书算账,沈默面色愈发凝重,又听他继续道:“还有京城的城墙,还得需要四十万两才能修好……”
沈默终于忍不住道:“城墙不是去岁就修好了么?现在只不过被震裂了,能花这么多钱吗?”
“嘿嘿,工部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啊。”方钝满面鄙夷道:“不知道你去外城看过没有,那城砖都是糠心的,使劲用手一掰就断。俺答也就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拿着木头桩子把城墙撞开了。”说着不顾体面的狠狠啐一声道:“就这种质量,前前后后竟花了朝廷一百万两银子,不知道有多少流进那些人的腰包了!”
老头子德高望重,当然敢议论主事者了,但沈默可不敢,他连忙和稀泥道:“这次拿了银子,肯定要好好修的。”
“屁!”方钝彻底怒道:“我早就打听了,这次的钱倒没有挪用,可采买的物料,有大半流到尚书侍郎家里,给他赵大人翻盖了房子,给那小阁老在香山修了别墅!”
沈默心中一动,面上却流露出一直无奈的神情道:“老大人请恕罪,这些事情,下官可不敢回话。”
方钝面上的失望之情一闪而过,叹口气道:“咱们是拉磨老牛也怕虎,初生牛犊也怕虎,可陛下要是追问急了,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非把这些事儿捅出来不可!”
沈默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如果真要捅早就捅了,现在又没到把他逼疯了的时候,有什么好捅的?之所以跟自己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帮着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以免横遭无妄。
※※※※
这老者德高望重,沈默自然不会得罪,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下官肯定帮老大人说话的。”
方钝见他应下,不由暗暗松口气……老头子江湖阅历丰富,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最怕沈默这种年轻人不知轻重,脑子一热胡说八道,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好在沈默比较上道,老大人欣慰之余,也投桃报李道:“那次廷议之后,陛下有没有再问过你市舶司的事情啊?”
“没有。”沈默苦笑道:“我那次一时激动,贻笑大方……”
方钝一摆手道:“你那可不是一时激动,分明是深思熟虑,蓄谋已久的。”
“这都瞒不过老大人。”沈默老脸一红道:“不过陛下确实没有再问过,可能是我写的东西不合圣意吧。”
方钝摇头道:“不会的,陛下坚决果敢,从来不会改弦更张,当时圣意属你,现在也依然不会偏向别人。”说着呵呵一笑道:“说句胆大包天的话,拙言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当真。”
“老大人放心。”沈默笑道:“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嘴严,从不乱嚼舌根。”
“那就好,那就好。”方尚书笑道:“其实依我看来,陛下已经有定计了,多半是要把你外放的。”
“外放?”沈默登时脸色煞白道:“我犯什么错误了么?”对于前途远大的翰林官,向来视外放为畏途,尤其是这种未考满时的外放,一向被人是失宠于上、受到惩罚的表现……
“难道非得犯错才能外放吗?”老头呵呵笑道:“如果放你个知府呢?”
沈默大摇其头道:“这个更不可能了,您听说哪个新科进士,没有考满一次就可以守牧一方了?”本朝对官员的考核,分考察与考满,考察就是现在如火如荼的外察,与明年将要举行的京察,是专挑毛病的;而考满是看政绩的,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考满,只要有成绩,就升两级,跨了一大步。
所以正德以前的翰林官们,只能老老实实在京里熬到九年考满,才得升迁。这样做其实是很好的,因为有助于抑制浮躁之风,让官员能踏实施政。
但到正德年间,天下第一不着调的武宗皇帝,把这个好传统给破坏了,对任职更调过于频繁,根本不等九年。一官到任,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谈何了解一方民情?踏踏实实办事?这让官员在任时,都毫无长期打算……只要‘无过’就可升迁,谁还愿意多事?所以皆‘不以民事为急,崇尚虚文,计日待迁’。
有那说得天花乱坠如孔孟再生、实际事务一样不干的,也许反而升得更快,使社会风气一落千丈。嘉靖初年,当时皇帝还没堕落,正在励精图治那会儿,也曾经有过规定,官员必须期满才调动,‘不许无故更调’,但后来皇帝厌政了,当起甩手掌柜了,任由下面人瞎折腾了,也就又打回正德时的原型了。
※※※※
不过现在的把关者是李默,沈默认为他一定会坚持原则的,因为‘不许无故更调’的谕旨,正是嘉靖帝所颁布的,虽然过去快三十年了,可要是硬拿出来,皇帝也不能不认账是吧?
“所以么,陛下不好办。”方钝呵呵笑道:“这事儿毕竟不合规矩,阻力很大啊!”
听到‘阻力’二字,沈默第一反应就是‘李默’,也只有这位吏部尚书,能让皇帝的任命受到阻力了。
“不过这时候,如果有个还算够分量的人,帮你说说话,那就不成问题了。”方钝呵呵笑道。
沈默当然知道,这老头揣透了圣意,是在顺水推舟,送自己个干人情,但也十分感激……他现在是做梦都想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至少是羽翼丰满之前,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双方反复表达了各自的谢意,宾主尽欢,沈默回去复命,方钝继续算他的烂帐。
回去的路上,沈默却没在想这事儿,因为他被方钝的另一番话所‘勾引’了,他觉着有必要去赵文华他们家看看,想到这,便吩咐道:“去一趟西长安街。”
户部衙门离着天街很近,轿子不久便到西长安街上,沈默掀开轿帘往外一看,却只见到高高的朱墙,暗骂一声:‘没事儿建这么高的墙干什么?’便对外面的铁柱又下令道:“中午了,在附近找地方吃个饭吧。”
尽管铁柱觉着这一带的酒楼华而不实,还死贵,但他有一样好处,就是从来不多嘴,所以点点头道:“最近的一家长安楼,就在隔一条街的地方。”一个合格的随从,应该对所处城市吃喝玩乐的地点了若指掌,很显然铁柱是达到这个要求的。
须臾到了那长安酒楼下,沈默一看,四层的,比绍兴城任何一座楼都高,却在周围一片酒楼中,并不显得很突兀……因为京城的酒楼,尤其是长安街附近的,因为王公云集,遍地贵人,自然是高大无比,气派无比。比起规模来,这座四层的‘长安楼’,只能算是一般。
“上去看看,四楼有没有座位了?”沈默下令道。
“哦。”铁柱便点点去了,须臾带着个伙计转回来。那伙计点头哈腰道:“四楼都是大包厢,起价五两银子,大人您看咱们人少,是不是要个三楼的小包,那个就很好了。”
“怕我没钱么?”沈默板着脸训一句道:“铁柱,先给他十两押着。”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伙计这个气啊。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假装给自己一个嘴巴道:“小的多嘴了,大人楼上请。”
上到四楼,最靠北的包间,使女奉上香茗,沈默点菜,铁柱和轿夫们站在一边。
这里每一道菜都价格不菲,甚至是昂贵,沈默忍着肉疼,不动声色的点了一桌,又对准备唱曲的歌妓、琴姬道:“本老爷吃饭喜欢肃静,你们都出去吧。”铁柱便上前打了赏,将闲杂人等轰出去。
上菜速度不快,沈默都吃饱了,才摆满了桌子,他指着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道:“你们也用吧,我去一边歇歇。”
沈默便端着个紫砂壶,让铁柱给他拿把椅子到窗边,仿佛在欣赏京都的美景,但谁也没法看到,他嘴角挂起的一丝冷冷的讥笑。
从酒楼俯瞰过去,沈默见到了某人大兴土木的超级豪宅。
※※※※
这趟差事回来,沈默恢复了平静,这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从容不迫了,任凭李默掀起的风暴越来越大,他也不再理会,反而把差事办得更好更稳,赢得了阁老们的赞许,和嘉靖陛下的夸奖。
但徐渭坐不住了,七月份的某一天,大家又休沐,他终于找到了与沈默独处的机会,劈头盖脸的问道:“那事儿还干不干了?”
“不急。”沈默微笑道。
“这都啥时候了,还不急?”徐渭小声愠怒道。
“咱们是缸里有粮,心里不慌。”沈默俏皮道:“为何不坐山观虎斗呢?”
“剩下的年青老虎一定把你吃了!”徐渭脸色彻底难看道。
“不会的。”沈默摇头笑道:“如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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