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玄璧无瑕-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方。
  到了地方,姬无瑕去向小贩问价,小贩报的价格竟和账册一样。姬无瑕稳了几家,几家都这么报价。小吏们一脸无辜:“祭酒,我们真没贪,真的!”
  姬无瑕便让人守着几个买白纸竹简的地方。有客人来,姬无瑕便上前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问人家从前买东西是什么价格。客人来了七八波,报的价格都很低。小吏们头上出汗了。
  姬无瑕道:“你们回去都做一篇文章,说说自己哪儿错了。以前的事我不计较。以后再犯,绝不轻饶!”
  小吏们连连擦汗,口中称是。姬无瑕这才去向小贩砍价。小贩见小吏们都怂了,也松口报了实价。姬无瑕买了几大车的竹简白纸,打算运回学宫。这时候,有一个小吏不见了。姬无瑕左右找不见,便暂且不找了。横竖一个大活人,不能丢了。
  他们跟赶着装满竹简白纸的车,浩浩荡荡回学宫,路过百工区时,突然几个男人走过来,为首一人拿着一把鲨鱼皮鞘的钢刀,刀头一下戳到姬无瑕的胸口,用字正腔圆到刻板的雅言道:“姬无瑕?”
  姬无瑕浑身一震,忆起了这个声音。“金雕蛋”、“吃熊掌”都是这种声音。
  这个男人,是费玄。
  青天白日之下,姬无瑕终于看清了费玄的真容。这是一个不能用好看或不好看来概括的人。他身高九尺,宽肩乍背,身材修长而流畅,穿着黑色丝绸单衣——二月天气,他穿单衣,且穿得十分敷衍,领口敞开,系带凌乱,仿佛随时会脱掉衣服,沿街裸奔。他的脸不是大众喜爱的美男子脸:长方脸,咬肌发达,小眼睛斜向上,瞳孔比常人小。他的头发打着卷儿,用红绸带扎着,耷拉在后脑勺上。倘若有个蹩脚的画师给费玄画像,画出来,别人会说,此男不俊也不丑。但是费玄真人站在面前了,姬无瑕一点关于美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他只觉得害怕,仿佛两腿被灌了沉重的冰水。一种原始本能令他龄不专心地看费玄,观察任何一丝微妙表情,判断对方是否会攻击自己。
  但费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姬无瑕不值得他动情绪、做表情。他看着前方,目光懒得直视姬无瑕。那是一种理直气壮的自傲,仿佛世上之人,除他以外,都是猎物。而他是掠食者。他连蔑视猎物的力气都不愿意花。一个人会蔑视稻谷吗?一个人只会吃了稻谷,吃的时候也想着和稻谷无关的事。
  姬无瑕正如一株稻谷,在费玄面前渺小地定着,跑不掉,叫不出,只等着费玄漫不经心地决定他的生或死。
  他口里发干,默念了好几遍“我们人多,我的学生们都在”,才深深吸气,拱手答道:“正是小臣,费亚服有何指教?”
  费玄道:“乐乐爱撒谎,他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让你对付我?你不是我的对手,不想死就就回西支。”
  姬无瑕愣了良久,才听懂费玄的意思。他当惯祭酒,脱口道:“那个字念岐,西岐。”
  费玄沉默了。
  姬无瑕后背发凉,怀疑费玄要暴怒杀人了。谁知费玄“扑哧”一笑,道:“哦,原来是岐。”
  掠食者的笑,能令人生出顶礼膜拜的心。因为它意味着,你暂时不会被吃掉。
  23
  气氛陡然一松,学宫众人都笑起来。姬无瑕也跟着笑,心还提着,观察费玄的一举一动。
  费玄突然不笑,学宫众人的笑声立刻消失。费玄歪头看着姬无瑕,语气平淡:“何时回?”
  “啊?”姬无瑕斟酌措辞,尽量不惹费玄,“小臣是学宫祭酒,王命在身,不敢擅离……”
  费玄道:“乐乐说你鸡把小,床上又笨……”
  姬无瑕面皮充血,恨不得捂住费玄的嘴。他大声道:“亚、亚服!咱们借一步说话!”
  费玄屈尊降贵地把眼神移到姬无瑕脸上,盯着姬无瑕的眼睛,一瞬后转身就走。姬无瑕愣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借一步”了。他跟上去,几步之后突然想起殷乐的嘱托,不觉站住双脚,不敢走了。
  费玄杀过殷乐的男宠,而他正是殷乐的男宠。若非如此,殷乐不会半夜就把他从鹿台赶走。
  费玄停下脚步,扭头看姬无瑕,蹙一下眉。这一蹙仿佛是他赏给姬无瑕的表情,随后,他把配刀丢给随从:“你们留下。”又指着青箬:“你跟来。”直视姬无瑕,目光冷森森的:“行了吗?”
  他一眼看出了青箬是这行人中武艺最高的。他还解了刀,以示无害人之心。这已然是掠食者耐心的极限了。倘若姬无瑕还不知好歹,他就会杀掉姬无瑕——也许是吃掉。
  姬无瑕脸孔发白,拱手道:“行了,谢亚服。”
  费玄转过身,继续走。他是个高个子,腿长,一步顶别人两步。但是他走得慢悠悠,仿佛照顾着姬无瑕和青箬走得慢。三人都穿着布鞋,姬无瑕和青箬有脚步声,而费玄没有一丝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倘若是深夜,姬无瑕竖起耳朵侦察,也不能知道费玄已到自己背后。
  三人所在的百工区,是朝歌城内仅次于集市的第二繁华之所在,费玄竟能找到没人的小路,带着二人越走越远。
  走着,费玄忽问:“几岁?”
  姬无瑕忙道:“臣刚加冠……就是二十岁。”
  “有配偶吗?”
  “啊?没有。”
  费玄嗤笑一声,仿佛很看不起他,旋即又道:“乐乐怎么说我?”
  姬无瑕道:“说……亚服爱杀人。”
  费玄道:“放屁,我爱晒太阳。杀人都是为了他!”又问:“他看上你什么了?”
  “大概是……守规矩?”
  费玄不说话了。姬无瑕松口气,终于不用小心应对了。他盯着费玄的脚后跟,在后面走着。费玄此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突然立大功,突然变成大亚服。他的身世是个谜。他叫费玄,似乎该是费氏贵族,但费氏根本没他这号人。姬无瑕虽然好奇,但是不敢多问。
  他们走了片刻,路边乌鸦渐渐多起来,有的立在树枝上,有的聚在地上,见人来就扑棱棱飞走。空气种有一股腥臭味。姬无瑕警觉起来,站住脚道:“费亚服,还往前走吗?”
  费玄道:“快到了。”
  姬无瑕硬着头皮跟一段,腥味越来越重。他终于不肯走了。
  费玄也停了,脸上还是那副冷漠表情,漫不经心地,他走到姬无瑕面前,右手食指插进姬无瑕的发冠,勾着姬无瑕就走。姬无瑕被扯得头发疼,叫道:“亚服亚服……疼……松手。”
  费玄不松手,姬无瑕只能歪着头跟上。周围的景色熟悉起来,是他来过的地方: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陶器坊。另一条路腥味极重,不知通向哪里。
  几个月前,姬无瑕就在这里碰到殷乐的侍卫,令殷乐大怒,才由此闯进鹿台,和殷乐互通了心意。他还记得那天殷乐盘问他在百工区看到什么时的紧张神情。
  也许他误会了。殷乐不是怕他偷窥炼铁机密,而是怕他看到……看到什么呢?姬无瑕隐约猜到了,又不敢深想。
  强烈的直觉让他背上汗毛竖起。他停下双脚,想把费玄的手从发冠上拽开,但费玄的手犹如铜浇铁铸,坚定地勾着他前行。姬无瑕拔下发簪,发冠脱落,他重获自由,他立刻抬起头,就看到了远处的景物。
  落满乌鸦的小路尽头,有几座巨大建筑,工匠们进进出出,白布蒙脸。一辆小平车停在建筑外,工匠往车上铺稻草、码陶罐。暗红色的陶罐堆满车,被工匠拉走了。
  姬无瑕立刻意识到这儿是什么地方。倘若世上有地狱,那里就是地狱。他扭头就跑,而费玄一个箭步追过来,重新抓住姬无瑕的长发,往那建筑物里拖去。
  姬无瑕一边喊“青箬”,一边对费玄道:“我乃周邦公子,商王亲命的祭酒……你杀了我,不怕周邦造反、陛下发怒吗?”
  费玄道:“不杀你,就让你看看。看完你就回西支了。”顿一顿,笑起来,“哦,西岐。”
  青箬大喝一声,拔剑上前,闪电般的剑光刺向费玄。费玄抓起姬无瑕的一只手格挡。青箬收势不住,那剑锋划过姬无瑕的手心,鲜血淋漓满掌。
  青箬吓呆了。
  费玄道:“别动,动,我就吃了他。”
  青箬额头冒汗,脸色苍白,果真一动不敢动了。
  费玄继续拖着姬无瑕走,边走边介绍:“人很有用,皮能做鼓,小腿能作骨笄,肉能吃……乐乐祭祀时,只吃人脸肉,而且只吃年轻人的人脸肉。”说着,他笑起来,仿佛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爱的事。
  姬无瑕恨不得自己是聋子,是瞎子,不用听、看这样恐怖的事。费玄说杀人,就和匠人说怎样炼铜、女子说怎样化妆一样,有种极自然的欣悦。殷乐说他以杀人为乐,竟一点儿没说错。姬无瑕又抓又挠,又蹬又踹,却像被农夫牢牢攥住的稻谷一样逃不脱。
  一个很屈辱的念头冒出来。他想求饶,想跪在地上哭,边哭边说我错了我不和陛下好了。可这念头令他更屈辱,他咬着牙不发出求饶的声音,只像女人一样挠费玄的手,咬费玄的胳膊。指甲和额牙齿竟很管用,费玄的手躲来躲去,最后不耐烦了,闪电般捏住姬无瑕的下巴,轻轻一拉。姬无瑕便觉一阵剧烈酸痛传进脑子,嘴合不上了,下巴沉沉坠着——费玄把他的下巴卸了。
  然后费玄把姬无瑕拉到一栋建筑门口,用脚推开沉重的大门。
  姬无瑕魂飞魄散,闭上了眼。
  莲花能出淤泥而不染,是因为莲花在淤泥中时,花苞合拢。当它开放后,就只接触清水、清风和晴空了。地狱在眼前了,闭眼不看,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反抗。
  耳朵还能听到遥远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的惨叫。鼻子还能嗅到浓重的血腥。费玄的呼吸近在耳畔,鼻息不似人,似兽:“姬无瑕,我说过,再见乐乐就杀了你,你以为我说话不算话?”
  24
  姬无瑕屏住呼吸,心跳密集。
  粗糙的手指在脸颊上捏了捏,然后离开。贴近后背的体温和呼吸也消失了。大门“咣”一声合拢,姬无瑕陡然意识到,他被留在这儿了!
  他不敢睁眼,不敢走动,摸着下巴,试了几次终于把下巴装上。周围有窃窃的人声,姬无瑕惊道:“谁?”
  周围出一阵笑声。有笑声靠近了:“我们是这儿的工匠。姬公子,你是看还是不看哪?”
  姬无瑕道:“我……我不想看,小兄弟,你能带我出去吗?”
  “门在你后边,你睁开眼就出去了。”
  姬无瑕僵硬地转身,走了几步,碰到一扇木门。他拉不开门,急得满头冒汗。有人走过来帮他开门,边开边笑:“唉,没血!放血在隔壁,这儿就剃小腿骨肉。”
  姬无瑕更恐惧,只笑不说话。门拉开了,阳光扑面而来——原来人闭着眼,也是能看到阳光的。他道一声谢,就跑进阳光里,可没几步就撞到了树上。
  不是树——来之前,他记得建筑物周围没有树。他摸索一番,发现这是一根大圆木头,很高,上面有东西呼啦啦地飘。他张开眼,看清那是一片淡黄色的、类似丝绸的东西,洗的很干净,用木头夹子整整齐齐地夹着,阳光还能从那东西上透下来。
  那东西的形状,像个人。
  周围还有很多这种木杆,一张张人形皮子被洗得干干净净、夹得整整齐齐,要晾干晒透,作鼓或作写神谕的纸。
  密不透风的死亡忽然裹住姬无瑕的心脏。他喘不过气,眼前发黑。他见过死亡:战死的、饿死的,那些死亡狼狈不堪,是意外。而这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人皮,是规矩。
  这才是商礼——杀戮的、恐怖的礼。商人用这种礼化育万民、统治四方。仅仅移风易俗,能管用吗?
  姬无瑕呆呆站着,神魂飘荡,感到自己在晾皮场里变得无限小,小成尘埃,小成蝼蚁,一点用也没有。
  远处传来追逐声、喝骂声。姬无瑕木然地看过去,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从建筑物背后的阴影里逃出。她头发极长,在身后飘成一匹绸缎,不着寸缕的身体如同白玉。她的脚也赤着,血迹斑斑。五个工匠追出来,每个人都脸蒙白布,两手血红,其中一人还拿着尺把长的尖刀。他们边追边骂,骂声飘到姬无瑕的耳朵里。
  “周狗站住!”
  “再跑打断你的腿!”
  “祖神要你,你还敢跑!”
  姬无瑕听到“周狗”二字,心里一片发麻,想:“她是周女?是谁,我认识吗?是妈妈吗?不……妈妈没有这样年轻。那是妈妈的女儿吗?”
  不可能是,丫头的女儿没这么大。但妈妈或妹妹披头散发从人牲作坊里逃出来的画面已经从想象中出现了,那画面太过恐怖,姬无瑕浑身发抖。
  少女看到姬无瑕,突然朝他跑来,边跑边用西岐方言哭:“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乡音如一根针,刺进姬无瑕的心脏。姬无瑕恢复了力气,冲向少女,抓着对方的胳膊就往作坊外跑。
  五个工匠在后面破口大骂。姬无瑕毫不理会,只看着前面逃生的路。他的心怦怦跳,热血沸腾——死亡的规矩密不透风,但是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能救人,救一个姑娘!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能救人,他豁出性命跑,一辈子也没跑得这么快过。出作坊的路近在眼前,那条路很宽,路面黑红,乌鸦满地。他们就要踏上那条路了,突然一个人影从树后钻出来,拦在了路上。
  是费玄。
  费玄异常高大,脊背微弓,乍着双臂站在路中央,如同准备狩猎的兽类。他还嚼着东西,一根黑色羽毛露出来,随咀嚼上下颤抖。他似乎想在姬无瑕冲来前咽下,嚼得很急。
  姬无瑕松开周女,攥紧佩剑,暴喝一声刺向费玄。费玄仰起头,咕嘟一声把羽毛咽下去,噎得翻了一个白眼。姬无瑕的剑就要碰到他的衣襟,他猛然抬脚,脚背”啪“地扫中姬无瑕的脸。
  姬无瑕被扫得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周女跑过来,吓得愣了。她哆哆嗦嗦捡起一块儿石头,砸向费玄。费玄接住石头,反手丢过去,砸中周女的鼻子。周女鼻血长流,捂着面孔蹲到地上了。费玄在裤子上擦擦手,身体突然窜出,仿佛不需要起跑,就能窜成一道残影。周女尖叫一声,就被费玄卸了下巴和胳膊,扛在肩膀上了。
  费玄扛着周女往回走,像猎人扛着小鹿。五个工匠看到失而复得的人牲,喜不自胜,围上来毕恭毕敬地拍马屁。
  少女的头垂在费玄背上,手臂一动不能动。她竭力抬头,看着姬无瑕,泪盈盈的眼睛发出求救的光。
  姬无瑕血冲脑顶,用伤口崩裂的手攥紧剑柄,弓步、弯腰,肘向后收,身躯犹如一只收缩的尺蠖;然后,他突然弹出去,剑借着身体的前蹿之势猛然刺出。这是姬无瑕刺出过最快的剑,如裂云的闪电,直指费玄左肩胛。
  费玄半侧过身,一手抓住迎面而来的剑锋——抓得很有技巧,指腹贴着剑身,掌心弓起,一点儿没被割到。
  姬无瑕要抽剑,竟抽不动。费玄一用力,把剑从姬无瑕手里拽出来。随后费玄把宝剑一颠,剑刃剑柄颠倒,他攥着剑柄,剑尖指着姬无瑕:“滚。”
  姬无瑕躲过剑锋,扑上前,要直接从费玄肩膀上抢人。费玄踹在姬无瑕胸口,把姬无瑕踹得倒退好几步。
  几个工匠哈哈大笑,纷纷夸赞费玄神勇无敌,骂姬无瑕不自量力。费玄肩膀上的少女抬起头,满脸是泪,嘴因为下巴脱臼而歪着。她竭尽全力地眯眼笑,对着姬无瑕摇头。
  那意思是让姬无瑕走,别管她了。
  姬无瑕浑身颤抖,身体时冷时热。这是什么世界!人皮高高挂着,他救不了,眼前的一个少女,他也救不了吗?这密不透风的规矩,他砸不烂,难道连刺一个孔也不行?
  工匠们笑嘻嘻地议论起即将到来的春祭,还有人主动请缨,要去官府报官,把姬无瑕抓起来砍头。费玄默默走着,不和工匠们说话。风吹过,他黑色的绸衣微微飘动,和木杆子上的人皮一个频率。他就是这杀人秩序的执剑人。
  他黑色的肩膀上,周女雪白的脊背裸露在晴空下,两条脱臼的手臂摇摆着,如同柔弱的紫藤花。
  死亡又要来了。一个周邦的姑娘,还很年轻,就要死了。而他姬无瑕——被狼神庇佑的姬无瑕、自以为是想移风易俗的姬无瑕,救不出她!
  “费亚服!”姬无瑕大叫。
  费玄不停步,继续走。看着姬无瑕。
  姬无瑕丢了剑,跟在后面,声音颤抖:“求求你……放了她,我知道她是人牲她该死,可我赔钱……我、我去买一个……东夷女奴替她……求求你。”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
  费玄仍旧不理他。
  工匠们道:“你懂个屁!这母人牲特别漂亮,春祭要第一个砍她!”
  “买来的能这么漂亮!”
  ”她斋戒一个月了!“
  姬无瑕几步跑上前,在费玄面前站定,胸腔剧烈起伏,用哀求的目光注视费玄。然后,他跪在了地上:“费亚服,我……我错了,我以后不见陛下了。你别杀她……她不想死,她说她不想死……”
  费玄把少女放下来,少女哭得抽噎,站不住脚,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腿边。费玄饶有兴趣地看着姬无瑕,走上前道:”不见?“
  姬无瑕道:“不见了……”
  费玄道:“躺下。”
  25
  姬无瑕一僵,随后跪坐在脚后跟上,一手撑着地面,两腿依次伸直,躺在费玄面前了。他低到不能再低,而费玄居高临下,俯视他:
  “肚子露出来!”
  姬无瑕解开腰带,把衣服一层层分开,露出腰腹。
  咽喉、腰腹,他致命的两处弱点,都暴露在费玄面前了。这竟是比下跪更屈辱的姿势。
  费玄踩在姬无瑕肚子上,弓下腰,右手成爪在他脖子上虚虚一抓。这一抓没伤到皮肤,但姬无瑕抽搐了一下,感觉灵魂被抓伤了。
  费玄一抓之后,气势陡变,好似一把宝剑被重新打磨过,更加明亮锋利了。他挺直脊背,半仰头,舒爽地打个激灵,把脚从姬无瑕肚子上拿下来了。他走到周女身后,一拍周女的屁股。周女哭着跑到姬无瑕身边,跪下去,用脸去蹭姬无瑕的脸。
  五个工匠围着发呆。费玄一挥胳膊:“我家还有几个东夷女战俘,很漂亮,去挑一个吧。”工匠们千恩万谢,簇拥着费玄走了。
  姬无瑕躺在地上,慢慢把衣服一层层束好,然后坐起身。周女歪着嘴流泪。姬无瑕把她的关节、手臂都装上。周女立刻捂住脸呜呜地哭。
  姬无瑕站起身,拍拍灰,回身去捡自己的宝剑,然后对周女道:“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往作坊外走了,周女赤身裸体,姬无瑕衣服脏污。没多久,他们碰到青箬,青箬大吃一惊,别过脸不敢看,嘴里道:“公子,你们怎么了?”
  姬无瑕没看青箬,眼睛盯着地面,跌跌撞撞往前走。
  青箬道:“公子?”
  周女也道:“恩公?”
  姬无瑕恍如未闻,眼睛一寸寸搜过黑红路面,越来越慌。他说:“发冠呢?我的发冠哪里去了?“他摸摸长发,惊恐地加快脚步,喃喃道,:”我是公子,我不能不戴冠。我的发冠呢?”
  周女追扶住姬无瑕,青箬从怀里掏出姬无瑕的发冠:“发冠在这儿……”
  姬无瑕抢过发冠,攥在手里,仿佛攥着唯一的御寒衣物。他就在路边蹲下,一手拿着发冠,另一手把散乱的长发往头顶拢,想要重新挽髻戴冠。但他手颤得厉害,始终不成功。
  青箬面现担忧之色:“公子?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女对着青箬轻轻摇头,跪在姬无瑕身边,含泪道:“恩公……让妾替你梳头吧。”
  姬无瑕慢慢把脸转向周女。周女生得极美,乌发雪肤,泪眼朦胧。姬无瑕看她的嘴一开一合,说的都是简单字句,但不知为何自己听不懂了。“梳头”二字,他花了许多功夫才理解,然而心中警惕,不敢把发冠交与人。
  周女不停劝慰,姬无瑕将信将疑,跪坐下来,手里捧着自己的发冠。周女跪在他背后,以指代梳,把沾着灰土的头发梳顺摘净,握成一束,在头顶正增其其地挽成一个髻。姬无瑕把发冠交给她,周女又小心翼翼地扣在姬无瑕头上。木头雕的、镶着金丝与珍珠的发冠,重新待在发髻上了,象牙笄插入冠内,固定发髻和发冠。
  姬无瑕肩膀放松,微微吐气,感到自己又像个人了。
  随后,周女极细致的拍打姬无瑕背上的灰,拍不下来时,就用指甲一点点抠;全弄干净了,她抓住自己的长发,如拂尘一样,把姬无瑕全身上下扫一遍。青箬搀扶着姬无瑕站起,周女又蹲在地上,把姬无瑕膝头的灰也扫干净。
  青箬见周女赤身裸体,很是不忍,便解开深衣,脱下夹袍,把夹袍披到周女肩上,然后重新把深衣穿上。
  三个人都衣冠庄严了。姬无瑕一扶发冠,手按佩剑,回望人牲作坊。很奇怪,这时他不太怕了。相比来时,他还是那个姬无瑕,甚至多救了周女。
  “你叫什么?”姬无瑕问。
  周女茫然良久,低声道:“我……娘叫我白霜。恩公,你是周邦公子吗?”
  青箬立刻把姬无瑕的身份介绍一番,连带把自己也介绍一番。白霜捂着嘴,惊讶道:“无瑕公子?狼神庇佑的那个无瑕公子?”
  青箬道:“嘘!公子不让提狼神庇佑了。”
  白霜问:“为什么?”
  “因为商人除了祖神外,不允许有其它神。”姬无瑕说完,率先走上那条离开人牲作坊的黑红小路,“回去吧。”
  一行三人回去了。去时是三人,回来时是两人,学宫的小吏竟没一人惊讶,反而纷纷夸姬无瑕有眼光,买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奴隶。姬无瑕也不解释,先转道去集市,给白霜买衣服。
  女人用的东西,竟然这么多、这么贵。小衣、腰带、裙子、头绳、发簪、耳环、胭脂、白粉、螺子黛……小吏们都劝:“祭酒,一个女奴,不用买这么全!”姬无瑕道:“但凡一个人,走出来见人,就要衣冠端正,妆扮合宜。衣冠正,礼乐才兴。”
  一个小吏笑嘻嘻道:“衣冠不正呢?”
  姬无瑕笑:“你说?”
  那小吏不说话,另一个想讨好姬无瑕的人道:“是畜牲!”
  那小吏立刻道:“你敢说费亚服是畜牲。”
  回答的人捂住嘴。姬无瑕冷眼旁观,第一次意识到这些小吏恨自己,恨自己不让他们吃空饷、拿回扣。这次遇到费玄,不是偶遇,是有人通风报信。
  姬无瑕按兵不动,等小吏们吵完,才淡淡道:“别人衣冠不正,我们管不了。我们先守礼、讲礼、用剑护礼,等到人人信礼时,天下自然会以衣冠正为荣,以互敬爱为荣。”
  小吏们都作出虚心受教的模样。姬无瑕也不再多说。
  载着竹简和白纸的牛车辘辘走着,男人们跟在车旁,白霜穿着新裙子,戴着新簪饵,坐在车上,一边拨弄着鬓角垂下的一缕发,一边哼唱周邦小调。
  小调通常只有几种意思:姑娘等情郎、情郎等姑娘、姑娘和情郎闹翻了、姑娘和情郎和好了。姬无瑕从前很不耐烦这些爱来爱去,可这时刚从地狱出来,听着这些,他竟觉得十分有滋味。
  回到学宫后,姬无瑕自去去盯着小吏把竹简白纸入库,青箬去给白霜安排住处。
  东西入库,姬无瑕回到书房记账。记账的纸也是淡黄色,和木杆子上的人皮一个颜色,姬无瑕手腕颤抖,写不下字,心里默念:”我正在移风易俗!这事做成,就再也不会有人被剥皮了!”
  靠着这句话,他坚持把活干完了。
  到夜里,姬无瑕躺在床上,感觉肚子又凉又重,仿佛费玄的脚还踩在上面。他身体抽了一下,蜷缩起来,换成半卧半趴的姿势睡觉。
  第二天,姬无瑕没起来。他发烧了。
  这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烧,仿佛要把他入朝歌以来受的惊吓都烧出来。他陷在噩梦里,一会儿看到海贝大小的拳头,一会儿听见人牲的惨叫。他在梦里被关进了小黑屋子,什么都看不见,孤零零地抱膝坐着,又成了灰小子。他背后一根木杆高高挑起,上面晒着妈妈的皮。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殷乐在外面道:“无瑕,出来,咱们回鹿台去。”
  姬无瑕真想回鹿台,但是不敢。他不怕死,但费玄有本事让他生不如死。
  殷乐不停地敲门,催促着他,声音越来越哀伤,最后道:“孤明白了,原来你和孤好,只是为了救你爹。你心里一点也不喜欢孤。”
  他大急,想要开门申辩。等走到了门边,又不敢开门。他咬紧牙关,泪如雨下,觉得灵魂要裂成两半了。
  倘若灵魂真能裂成两半,那就好了。一半留在学宫,继续推广周礼,默默地做事情。另一半跟着殷乐回鹿台。费玄要杀他,要吃他,他都不害怕。他死也想要死在殷乐的身边。
  但是他只有一个灵魂,分不成两半。
  恍然间,姬无瑕通体清凉,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晃动的脸。那脸雪白美丽,目光温柔,姬无瑕想:“是殷乐吗?”那人握住姬无瑕的手,给他擦手心;然后握住他的脚,给他擦脚心。湿布擦到哪儿,清凉就到哪儿。
  姬无瑕惊恐万状,推开那人的手。那人不屈不挠地又握住他。姬无瑕终于痛苦万分,低声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怎么办?我喜欢你啊……”
  那人惊慌失措,手颤抖着,一语不发。
  26
  姬无瑕怕那人不信,就把那人的头拉下来,送上嘴唇亲吻。那人羞怯万分地和他接吻了。姬无瑕把舌头伸进去缠搅,在半梦半醒间恐惧地想:“怎么办,我又见陛下,还亲陛下了。费玄会被我做成人皮吗?”
  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喧哗人,许多人齐声喊:“陛下万寿无疆!”随后,脚步声朝这里走。姬无瑕心头迷糊:“又来一个陛下?那我亲的是谁?”
  被吻的人推开姬无瑕,不停擦嘴、理头发,脸蛋红扑扑的。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春光春风、春花春草和殷乐的香气一齐扑进来。姬无瑕以前不知道自己嗅觉这样灵敏,可以远远就闻出一个人。但殷乐身上有赭石气、香皂气、常年呆在屋子里的阴凉味。这气味太独特,他不可能辨不出。那气味夹杂着春天的香气,令他身体发热。
  门外的人确乎是殷乐。那他刚刚亲吻的是谁?
  姬无瑕一个激灵,冷汗冒出来。他扭过头,看清跪在榻旁的人。那是白霜。白霜穿着方便干活的短衣,袖子挽起,头发蓬乱,恐惧地对殷乐叩头。
  而殷乐站在门外,一身春光,白衣如雪。他抬起手,身后的侍卫们立刻把学生轰走,留下一片清净地。他不肯进门,站在门槛外看姬无瑕,大眼睛射出冷光。
  姬无刚要解释,殷乐率先开口:“孤千叮万嘱,叫你不要离开学宫,你都当耳旁风吗?”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