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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的忧郁-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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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半个月内,乐道都不会再提此事了,大巫想。
至于半个月后如何……那时候再见招拆招吧。
他放松背脊,倒在地毡上,柔软的羊毛带给他虚无的温柔,赫连郁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试图挡住纷纷涌现出来的幻象。
纷纷扰扰的幻象中,有苍老的声音在讲述。
这个声音先是平和的,如流淌的蜜水。
“可汗的孩子,将出生在五年后的春分,他秉着最闪烁的天辰来到这世上,点燃星火,照耀永夜,从一千年前起,到一千年后,所有的大巫都向他投向目光,注视着他,从生到死。而那即将开启新辉煌,新皇朝的人,将会和他相爱,让他成为辉煌的一部分。”
那个声音陡然一转,在临死前发出尖锐地咆哮。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们兄妹!弑父的狂徒,杀亲的罪人!我诅咒你们一定会爱上不该爱的人!你们会共度那条满是蜜糖的河流,直到这个人因为你们的罪恶而痛苦死去!”
说出预言和诅咒的人是同一个,那仁的老师,上上任太阳大巫早霜。
五年前的大雪山,那仁在死前告诉他,她从未对乌伦的父亲说过爱,但是乌伦的父亲还是死了,在乌伦出生不久,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在她赶到之前就已回归冥河。
“那不一定是诅咒的力量,”大雪山的深谷中,那棵有千岁年纪的扶桑木下,青陆的女可汗躺在的树根上,断断续续对他说,“但是我没抓住下手的人,一点踪迹也没有抓住……哥哥,你千万要留心……如果你爱上了什么人,一定要看住他,好好看住他。”
赫连郁仔细调整呼吸,好让自己不会一不小心发出颤抖地哭腔。
……绝不可以,他绝不会让人杀死乐道。
如果有谁要这样做,他一定会提前杀死这个人。
房门突然响了。
“殿下,”门外,貌美的侍女珠兰轻轻敲打房门,“殿下,珠兰有关于巫术的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滚。”
“殿下?”
“滚!”
侍女发出仓皇的尖叫,门内的怒喝声一开始低沉得像冰块,到三分之一处蓦地拔高,感受到主人暴怒的风灵顿时惊醒,它只扇动了一下翅膀,就让门和侍女一起飞了出去。
赫连郁一脸阴沉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风灵替他扶起颤抖地侍女,他在侍女撞歪的下巴上轻轻一点,让那个下巴回到原位。
“抱歉,我很累了,不需要任何打扰,明白吗?”
侍女珠兰跪在地上连连点头,她一张漂亮的脸蛋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赫连郁随手给她施加了一个止痛的小巫术,挥挥手让她回去。
她离开时的背影就像是遇见了妖魔。
***
珠兰捂住脸,狂奔出王帐。
王帐周围还有数不清的帐篷,这是给勇士们,以及可汗——现在是城主——的女人们居住的,珠兰自然也算是城主的女人,更因为城主的厚爱,她有一座单独属于她的帐篷。
她离开王帐的时候,脚步还那么仓仓皇皇,等到了自己的帐篷前,姿态已经优雅又美妙了,路过的侍女一见到她就低下头,所以没有一个看到她脸上狰狞的笑意。
她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反手关上门。
帐篷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不过珠兰完全没在意,她靠在门板上,浑身颤抖着去掰自己的下巴,那势头简直是要把刚刚回到原位不久的下巴再次掰歪。
“我要杀了他,”珠兰呻吟重复这句话,“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们都想杀了那个人,”一个人说,“珠兰大人,冷静一点吧。”
说话的这人口音十分古怪,他浑身罩着黑袍,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缝隙会露出他的皮肤,包括眼睛也一样。他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似乎颇为惧怕火炉中跳跃的火光,有水迹从他脚下蔓延,散发开一股古怪的腥味。
另一个人,穿着红袍的拜日教巫女扶着珠兰,不住抚摸她的背,直到珠兰慢慢吐出一口气,平静了情绪,才松开手,安静退到一边。
“鲛汝大人,”珠兰眼睛发亮,曼声道,“你可是终于来啦。”
浑身罩在黑袍中的鲛汝点点头,他往左侧移了一步,好让珠兰看看他带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大蚌壳,足够珠兰伸直腿躺进去的那么大,表面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辉,有美丽而玄奥的花纹,像是天然的,不过乌伦如果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些花纹和这几天赫连郁让他练习的描图很相似。
鲛玉把蚌壳的一瓣掀开,露出里面他带来的真正交易品。
那东西和成熟石榴子一样小,也和成熟石榴子一样鲜红剔透。珠兰走过去,用素手拈起一枚,举起它,在蜡烛下仔细看。
里面似乎有鲜血在流动,再认真看的时候,又像是错觉。
珠兰知道她并没有产生错觉,这便是她需要的那种秘药——一份妖魔之血,一份大雪山背后,从未见过太阳的冰雪,一份阿芙蓉……数不清的千金之药。
这个大蚌壳里的秘药,足够云屏城一个城的人,变成今晚在河边祭典上出现的那种怪物。
它们将成为大安国师面前陷阱上的饵料。
“用这些,”黑袍怪人鲛汝说,“换太阳金章。”
“那是我的!”珠兰低吼道。
下一刻,她被鲛玉冰冷如深海的气势压住,她咬牙开口:“……可以借你们,可以借!”
他们签下契约,黑袍怪人鲛汝离开后,珠兰狠狠看着指尖上,为按下手印而割开的血口。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们,”她说,“无论是那个青陆的叛徒,大安的狗皇帝,无能的城主,该死的阿日善,还有那个玷污我主那仁血脉的小崽子……我都会一个一个杀了他们,为我的可汗报仇。”
珠兰的表情像是说,她要一个一个蘸着酱汁把这些人活生生吃下去。
红袍巫女对她的主人深深弯下腰。
“当然,您一定能做到。”
第26章 燕子们女装玩得很溜嘛
翌日,子时深夜。
一天之前还在卑谦地面对珠兰,披着斗篷的红袍巫女伴着今夜新雪,走进左川关的地下牢房里。
这不是人能待着的地方,马车大的房间里得挤下二十多个人,死人也不会被拉走,只能和粪便尿水一起糊在墙上,加上人身上的热气和骚气,气味可退邪避魔,没点灯,没窗户,正常人关在这里几个时辰,都能被逼疯。
地下二层的待遇好一些,苏尼塔逃走的商人们正被关在这里。
红袍巫女在黑暗里静悄悄移动,她扯下遮雪的斗篷,然后是贴身的丝绸红裙,走廊两侧的牢房里,有犯人正隔着手指粗的铁栅栏盯着她,嘴角流露出猥琐的笑意。
一眨眼后,这个犯人的笑意凝固了,在巫女好似什么也没有穿的丝绸裙裳下,竟然还有一件紧紧贴着她身躯曲线,好似第二层皮肤的薄衣。
犯人眼睁睁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巫女从挺翘的胸口掏出了……两个馒头。
她,不,应该说他,他狼吞虎咽吃掉一个馒头,然后把第二个馒头叼在嘴里,继而咬牙切齿地将往后折起黏在皮肤上的胯下某物放回原本的位置。
在犯人们自愧不如的目光中,他换上了飞燕卫的黑衣,系上黑围巾,推开走道最深处的那道门,关门,然后半跪下,给等候已久的上司行礼。
他向上司高高举起一枚猩红色晶莹剔透的秘药,沉声道:“幸不辱命。”
“很好。”
敢于和乐省说滚的那个飞燕卫点点头,在乐省不在时,他暂代校尉之职,指挥这十七个飞燕卫。
一个飞燕卫将他们拷打的犯人拖过来,丢在冰冷的地面上,犯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睛。如果乌伦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这便是当初追着他说抓小偷的那个胡人壮汉。此刻的胡人壮汉完全没有那时候威风了,工整对称的伤口十分漂亮,手臂手指不自然地弯折,显而易见地,他被飞燕卫好好招待了一回。
另外一个飞燕卫掐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胡人壮汉狠狠地咳嗽着,像是要死了一样,他顺过气来,断断续续道:“我是不会……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死也不会……中陆狗皇帝……的臭鸟儿们!”
“没关系,”暂代首领的飞燕卫说,“我也没有耐心了,现在就可以让你如愿以偿。”
下属把秘药放在他的手心里,而他把手伸到胡人壮汉的鼻子前,好让他能清晰地看清楚他手心里是什么。
为首飞燕卫道:“请吃了它。”
胡人壮汉瞪大眼睛往后退,在四个飞燕卫的围观下,他活似一只垂死的鱼,在砧板上狠狠一跳。掐住他下巴的飞燕卫差点摔一跤,另一个飞燕卫眼明手快,以手臂抵住他的后颈,重新将他压回地面。
“吃了它吧。”为首飞燕卫重复道,他的语气简直可以说是十分温柔的。
胡人壮汉的冷汗像下雨一样冒出来,他看着秘药距离他越来越近,一直掐住他下巴的飞燕卫手指用力,迫使他张开嘴,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意义地啊啊啊啊。
不,不!
他才不要吃下这个鬼东西!
为首飞燕卫满意地在胡人壮汉地眼中看到了动摇,他使了个眼色给下属,下属心领神会将手指上的力气松懈一些。胡人壮汉不知道这个经过,他只知道他突然可以说话了。
“不要让我吃下这个东西!”他吼出来。
“你不是要死吗?”为首飞燕卫说,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手移开,秘药猩红地光辉依然在刺痛胡人壮汉的眼睛,“莫非你们认为我们这些臭鸟儿是做善事的?既然要死,不如作为试验这个药效果的材料而死。”
“不用试验!”哪怕之前面对诸多酷刑,也没有流泪的胡人壮汉痛哭流涕,“我知道这鬼东西的效果,我告诉你们!”
生怕慢了一刻就被喂下秘药,胡人壮汉一口气地喊出来:“这是南海那边的商人们给我拜日教送来的秘药,吃下它的人力大无穷,一小队的士兵也不是对手!而且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厮杀,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一眨眼恢复!”
“无论多重的伤?”为首飞燕卫眯起眼。
“无论多重……”壮汉喘息着,“……哪怕是被火烧成灰烬,将灰烬四处散落,给它们时间,它们也能重新长出来……在太阳下,行动会迟缓一些,但也不是很受影响。要杀死它们,只能用很强烈的日光,十个太阳加在一起的日光……用这个照耀它们,直到它们灰飞烟灭。”
为首的飞燕卫点点头,收回手。
抵住壮汉后颈的飞燕卫撤开,而掐住他下巴的松开手,壮汉以为自己捡回了一命,大口大口喘气,为首的飞燕卫盯着他,直到这人胸口的起伏不是那么明显,才突然问:“听上去这东西挺好的,你真的不想试试看?”
“它是被诅咒的……”壮汉惊慌地摇头,“就算被太阳杀死,吃下它的人魂灵也无法回归冥河,和亲人一起前往彼方……太可怕了……”
为首的飞燕卫笑起来,虽然壮汉看不到他上勾的嘴角,却能看到他笑眯眯的眼睛,壮汉为自己的逃过一劫庆幸着,讨好地咧开嘴,一起笑起来。
然后被为首飞燕卫把秘药塞进了他的嘴巴。
震惊地壮汉咽下口水,感觉到一个散发着寒意的硬块从喉咙滑入胃中。
他立刻扑到地上,用手指去抠自己的喉咙,痛苦地干呕几声后,被两个飞燕卫辖制住手,拖到一边的牢房里。
是为他专门加固的牢房,栅栏有男人手臂粗,并且地面撒了一地的明光珠,飞燕卫们把他的手用特制手铐拷上。为首的飞燕卫满意地一挥手,吩咐到,“把那些从南海来的商人提出来,他们不说就跟着一起丢进这个牢房。”
“万一我们杀不死它怎么办?”带来秘药的飞燕卫问。
为首的飞燕卫思考了片刻。
“那就送到云屏城吧,”他很快说,“国师大人正好需要这东西研究研究呢。”
这样说的飞燕卫不知道赫连郁已经得到了一只。
云屏城的大巫帐篷里的最深处,数百鱼油蜡烛照亮广阔的房间,赫连郁将皮袄斗篷放在椅背上,长袖细致折起,将手肘到手腕这一截露出。
他没有带上鸟颅骨,也没有用绛带遮住额头。他把过腰的长发编织成胡人的麻花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额头上如同活着一样,一闪一闪的太阳金章。
大巫拿着匕首,切下一小块半魔的皮肤,将这块不停扭动的皮肤抖落在银盘里,银盘的边缘已经用朱砂涂抹上诡谲的花纹,压制得皮肤不能动弹。
他对一边的乌伦说:“准备好了吗?”
少年下巴的肌肉紧紧绷着,他强行压下牙齿打颤的欲望,撩起袖子,举起双手。
“准备、准备好了!”
赫连郁点点头,让开了位置。
同时,他把一枚积蓄着日光的明光珠高高抛起,大声对乌伦道:“用你的力量击碎它!”
这个它是指的明光珠,乌伦紧张地盯着这枚龙眼大小的圆珠,他原本以为他能看到明光珠慢慢升高,到达顶点,然后慢慢落下,却不想明光珠的速度比他想象得快得多,时间只来得及他的睫毛颤了颤,明光珠就已经降落到和他视线平齐的高度。
而他的力量,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涌现出来的迹象。
乌伦死死咬住嘴唇,他觉得这次大概要失败了,但是他的身体在他思考前就行动,举起的拳头准确无比追上了明光珠。
他把明光珠打飞了,赫连郁看得比他更清楚,飞出去的明光珠产生一道裂纹,两道裂纹,三道裂纹,无数道裂纹,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开,变成星屑飘扬在这明亮的房间中。
明光珠中封印的日光如同岩浆一样流动出来,它下一刻就在空气中升华了,带来过于灼眼的真正日光。
乌伦气喘吁吁收回手,而在光辉爆开前就闭上眼的赫连郁看了看银盘中的皮肤。
只剩下一点灰灰了。
他再看向一边被无数粗大铁链辖制住的半魔,嗯,除了扭动的力量弱了一些,没有什么变化。
最后赫连郁夸奖乌伦:“做得很好,你初步掌握扶桑明珠之术两步法的第二部了。”
乌伦:“……就这样?”
赫连郁:“就这样,打碎了就行。”
那这有这么要学的啊!乌伦在心里咆哮,不过表面上他完全不敢把自己的愤怒表现出来,只能问:“那么这什么两步法的第一步呢?”
“那个你还得等一段时间再学。”赫连郁说。
“天地通灵?”
“以后就会了。”
“罗天万象?”
“需要勤奋练习。”
“您直接说我现在一个都不能用就成了了……”
乌伦气馁趴下。
赫连郁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这并非容易行走的道路,你的天赋很好,但也需和别人一样,要付出漫长的时间,艰辛的努力,才能达到成功,加油吧。”
“世间有什么事不是这样呢。”
乐省插嘴道。
飞燕卫的校尉掀开门帘,走进来,回过头看他的乌伦瞪大眼睛,因为出现在他眼前是一个让他非常陌生的女人。
女人有姣好的容貌,红褐色的卷发,曼妙身材被鲜红丝绸裙裳包裹着,她走动的时候,好像在风中摇摆的月季花,小小少年瞥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就脸热心跳起来。
问题是这个女人一开口,吐出的竟然是乐省的声音。
“替离开云屏城的下属代班,”乐省先解释,他把伪装巫女身份的银镜递给大巫,请大巫检查上面的力量,在赫连郁接过的同时,他好似随意地问:“您可知道,陛下这几日为何心情不佳?”
第27章 皇帝另辟蹊径
赫连郁当然知道乐道为何心情不佳。
他沉吟片刻,道:“乐道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几天,你不用管他。”
正用拜日教圣物——巴掌大小的银镜照着自己的眼睛,察看眉毛是不是画歪了的乐省听到这句话,浑身一抖,把镜子给砸到自己脚上。
这银镜每个拜日教巫女只有一个,椭圆形的镜面边缘有火焰般的纹饰,在拜日教中,不同等级的巫女纹饰不同,也就是说这一个摔坏了乐省可没处去找另外一个。他欲哭无泪地看着纹饰明显出现弯折的银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运气。
“拿过来吧。”赫连郁笑着说。
大巫在乐省举起的银镜上轻轻一弹,围观的乌伦眨眨眼,看到有无数奇妙的发光花纹从大巫的指尖流淌出,就像是星河在奔腾一般,流入那银光闪闪的小圆镜里。
这面镜子恢复完好无缺了。
“不要丢弃它,”赫连郁说,“它会为你承受伤害,直到它彻底断裂。”
乌伦张大嘴巴,眼睛发亮,看着此刻在他眼里散发着神圣光辉的镜子,乐省大惊一场后好悬被大巫拯救,心情极好地对他的小朋友说:“如果这次没用掉,我就送给你。”
说完,不能让珠兰发现他失踪的乐省继续以一朵花似的姿态离开了房间。
乌伦看着他娉娉婷婷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赫连郁又揉了揉乌伦的脑袋。
“如果你想学这个,”他问,“作业做完了吗?”
当然是没有。
实际上,直到青陆胡人的冬祭开始,乌伦都没有把那可以堆积成苍龙山脉的作业消耗完,毕竟每天的课程结束后,大巫都会随口给他布置更多的作业。
实际上赫连郁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作为真正意义上博览群书的那种人——看完了青陆大巫帐篷中所有藏书并不算什么,毕竟胡人并不像中陆人,没有那种把所有东西都随手记下来的习惯。中陆的星台不一样,前朝天京城的星台有一个房间叫做繁星之间,里面的书数以千万,在东楚军破城那一天,大火将所有的藏书焚烧殆尽。十八年后,在皇都城新建起的星台也有一个繁星之间,里面的书可能比过去的繁星之间少了一丁点,毕竟里面的书都是大巫亲手默写下的,而大巫必须承认,他没有看完过去繁星之间里的每一本书——这导致他讲起课来天马行空,很可能上一句话是说的是扶桑明珠之术的注意事项,下一句就是前朝哪个皇帝的艳史。
……好像出现了什么不该给九岁小孩听的东西?
总之,他讲到的东西,除了一些太不靠谱的——比如说艳史——之外,其它的他都会要求乌伦看完他提到的书。
乌伦被赫连郁从书海里拎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是晕乎乎的。
像猫崽子一样被拎出帐篷,冰冷的风吹散了他脑中一团杂草,乌伦才清醒一些。
他有些疑惑地问:“不用看书了吗?”
头戴鸟颅骨的赫连郁低下头瞥了他一眼。
“今日是冬祭了。”
“嗯、啊,”乌伦没有反应过来,“……等等,这个意思是……放假啦?!”
“是啊。”
赫连郁说。
新年了。
冬祭是胡人庆祝新年的节日,比中陆人的腊祭要早上半个月。在中陆长大的乌伦没有参加过冬祭,他原本以为和腊祭差不多,吃吃喝喝,打打闹闹,镇上驻守的小巫会在天空上变出漂亮好看的图案花样,不过更多的可能,是那个这几年才从星台派遣下来的小巫不小心将自己扔出去。孩子们哈哈大笑,把切成段的竹节丢到火堆里,用噼里啪啦送走过去一年的晦气。
青陆不一样。
这里的冬祭代表喝酒吃肉,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跳舞,或者打架。
还是白天,正式的祭典尚未开始,但有一部分人已经喝醉了,汉子们醉醺醺唱着歌,歌声浑厚,苍凉好似草原上的风,乌伦听着歌声,不由停步,他心口好像在歌声里升起一股热腾腾的气,烧得他五脏六腑发烫。
这些歌……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很小的时候,他听过这些歌。
和他一起止步的赫连郁也陷入回忆中。
等听完了一段,他们才继续上路,出城后越走越荒凉,人也越来越少,一直到除他们之外,见不到别的人影。草地被冰雪覆盖,灰黄的草叶从雪下刺出,朝着天空,如同笔直指向上方的长矛。
之前路过的地方没有这么深的草,这个地方,绝对很偏僻。
被裹在皮袄中的乌伦觉得全身升起古怪的寒意,像是有什么在暗处偷偷窥视着他。
他搓了搓手臂,加快脚步跟上,接着一头撞上赫连郁的腿。
大巫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他说:“我们到了。”
乌伦看到的是被杂草和冰雪覆盖,除这两样之外,一无所有的空地。
赫连郁推了推他,乌伦疑惑回过头,看到鸟喙下大巫嘴唇开合,道:“你父亲埋在这里,跪下吧。”
懵逼的乌伦噗通跪下,他脑子正要再一次变成一锅浆糊,紧接着他看到赫连郁弹了弹长袍,一手抓住外袍一侧,屈膝,在他一侧跪下。
少年的脑子真的变成浆糊了。
“我想你并不知道,你父亲的故事。”赫连郁说。
“姆妈没有说起过他。”乌伦说,
“那不是你姆妈,”赫连郁说,“抚养你长大的人,是你姑姑,贺满达,你爸爸叫贺温都,是你母亲身边的侍卫长。”
乌伦皱起眉,他接受了赫连郁是他的舅舅,但是依然无法接受传说中的赫连那仁是他母亲这件事。
赫连郁注意力此刻并不在他身上。大巫像是陷入了极深回忆里,被鸟颅骨遮掩的淹没溢满了悲伤。
“我得感谢你父亲,贺温都,”他低声喃喃着,与其是在和乌伦说话,不如是在和地下的亡人交谈,“我得感谢你。”
感谢你,拯救了赫连那仁。
同一时刻,乐道把热好的酒倒进酒盏中。
一边的全罗秋很想去把皇帝陛下手中的酒盏抢走,毕竟皇帝到现在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这个狭小又臭烘烘的帐篷里,已经堆满了酒壶。从青陆的马奶酒的酒囊,到云谷的烧刀子陶壶,黄梅酒的白瓷壶,椰子酒木壶,药酒的水晶樽,应有尽有。
……只是都是空的。
乐道伸出酒盏,同对面的人道:“干杯!”
“干杯!”对面的老人用激昂的,绝不像他这个年纪能发出的声音回答乐道。
酒盏和酒壶相撞,面对面的两人痛饮酒水。
“哈!痛快!”老人说,同时摔碎了被他喝完的酒壶。
乐道则是把酒盏伸到全罗秋面前,前匪首露出一张苦瓜似的表情,十分不情愿地替乐道把酒满上。
“酒啊,真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了。”满脸通红的老人发出感叹。
如果说酒是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那么这个老人和老人的帐篷,简直能称之为天底下最不美好的东西之一,围住帐篷的羊毛毡已经看不到原色,上面大片褐色黑色——全罗秋怀疑那是畜牲和老人的某种排泄物——恶臭弥漫,一只大概两三年没有洗过澡的公羊正在啃老人的头发。
至于老人自己,他不洗澡的时间可能比公羊的时间更长,污渍堆满了他全身,以致老人这幅模样出门的话,绝无被人发现裸奔的可能性。
全罗秋不知道乐道为何要他找到这个人,又带着他进入这个帐篷,虽然这个老人曾经是云屏城的第一勇士,但老人的意志已经被某种力量彻底摧毁了,堕落成一滩比这个帐篷更低劣的东西。
乐道没给全罗秋解释,只是又递给老人一皮囊马奶酒。
“啊,马奶酒,马奶酒,”老人呓语着,“我记得我以前有喝不完的马奶酒,女可汗还在的时候,她最喜欢赏赐给我酒啦。”
从进入帐篷开始,除了满酒和干杯,就没有说出别的话的乐道抬起头。
全罗秋惊讶地发现,在饮下那么多酒之后,皇帝陛下的眼神还是清醒的。
“那仁可汗对属下的赏赐一向很大方,勇士们喜欢什么,她就给他什么。”乐道说。
“钱财、珠宝、牛羊、头衔……对了,女可汗不把女人当奖赏,毕竟她自己也是女人,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她多么痛恨男女之事啊,可汗强悍得就像个男人,但是她恨男人……”
老人举起皮囊,但是他没有把皮囊口对准自己的嘴,一皮囊的马奶酒都洒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痛苦地把酒囊丢到一边,继续道。
“毕竟这也是情有可原……我听说过一些决不能说出去的消息,那仁可汗要是知道,一定会拿我去喂狼的消息……那个预言?你肯定知道那个预言,那个预言不是说,和可汗相爱的男人就会得到天下吗?”
无论是乐道还是全罗秋都撇撇嘴。
胡扯。
“你看,”老人从全罗秋手里抢走还剩半壶酒的酒壶,“男女之爱是爱……亲人之间同样是爱嘛……亲人之爱不够的话,从亲人之爱变成男女之爱也可以的嘛……”
全罗秋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
乐道也露出惊讶之色,他没做声,继续听着。
“我可是知道的,老可汗死前根本没有病到快死的程度,那天晚上老可汗准备了热药和香料,嗯,就是咱们男人都知道的那个药……让当时还是公主的女可汗进他的帐篷,第二天就听说老可汗死了……还有小阏氏生的两个王子,据说有一天晚上,他们摸进了女可汗的帐篷,被从中陆回来的大王子见到,反正也没活下来。大王子后来也被驱逐啦……真可怜啦,说不定他也想对女可汗做什么呢。”
老人吧咂吧咂嘴,回味酒的甘醇。
而知道大王子是指国师的全罗秋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我们的女可汗是痛恨男人的,也痛恨爱什么的,后来好一些了,因为贺统领……哎,贺统领死后……”
乐道打断他,问出进入这个帐篷后的第四句话。
“那个贺统领,是怎么死的?”
第28章 冬祭暴乱
数个时辰后。
黄昏是冬祭最重要的时刻,同时也是冬祭的倒数第二步。
在中陆人眼里那可算不上倒数第二步,不过对于青陆人来说,等黄昏的祭祀结束,他们就可以尽情的吃喝嬉戏了,宴席可以从太阳沉入西沧海,持续到第二天太阳从东瀚海升起,紧接着的便是新的一年。
今年的冬祭举办得庄严浩大,可能是拜日教的事情让云屏城城主,或者说让阿日善产生了警觉,他急需讨好他的城民,粗酒不要钱的一样发到男人们手里,给女人们发下的则是麻布,虽然两者都有些劣质,却足够表示大巫帐篷主人的态度。
此刻便是黄昏前。
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好在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人们聚集到云屏城真正的祭台前——这可不是几天前小河边那个用木板搭成的低劣货,而是洁白无瑕的汉白玉打制,足够一百人在上面跳舞。祭台周围堆放着祭品,牛或者羊,以及和青陆人互为仇敌的狼,都被勇士们干净利落地一刀割破脖颈的血管,鲜红的血喷洒在雪白的祭台上。
彩幡吹扬起,雷鸣般的鼓声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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