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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仪天下之风雨夺嫡路-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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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倒是一个有骨气的,只是可惜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谢皇后慢悠悠地自外头进来,站立在逆光之中。
绿衣女子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皇后在和你说话,你怎么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穆嬷嬷探出手,捏住女子的下巴,瞬间,白嫩的肌肤上泛起了红色。
绿衣女子只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就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似的。
“其实不管你说或者是不说话,对于本宫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本宫想那个秋素以应该已经在来五蕴城的路上了吧?”
“你!”绿衣女子抬起来,赫然是绿珠那张面容,只是憔悴了些。
“只是没有想到,她还真是你的好姐妹呢,不过是修了一份带着你的一根簪子的信,她就这般跑了回来。哈哈,真的是很想看看秋沛夐得知他的宝贝女儿在本宫手里的样子呢。”
“你想要干什么?”绿珠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纹。
“干什么?本宫还没有想好,即便是想好了,也无须向你汇报,只是,秋沛夐这些年未免过的太乐怡了些,而本宫却在这后宫中沉沉浮浮,那个叫做李轻轻的女人有什么好?不过是因为长得有些像本宫罢了,凭什么她就可以拥有沛夐这么多年?”
“皇后,你贵为紫虬国最为尊贵的女子,难道心中惦念却是另一个男人?”
穆嬷嬷轮了一掌在绿珠的脸上,顿时,她吐出一口血。
“尊贵?可是有没有人问过本宫,究竟本宫要不要这所谓的尊贵?”谢皇后红着眼圈,声音凄怆,“没有,府中的人从来都是和本宫说,紫陌,你要当紫虬国的皇后,成为谢氏的荣光,而不是,紫陌,你愿意和祁帝成婚吗?”
绿珠的下巴被穆嬷嬷捏着,她吃力地睁开眼睛,转动了一下,入眼的谢皇后就像是一个没有糖吃的小女孩。
“皇后,因为你姓谢,享受着谢氏给你带来的荣光同时,也承担着守护这个姓氏的责任。”绿珠艰难地将字句吐出来,声音有些模糊。
谢皇后却是将每一个字听得真真切切,她在听完这句话后,瞬间恢复到了那个仪态端庄无懈可击的谢紫陌。
“你说得对,本宫是谢紫陌,是无人可以代替的谢紫陌。只有本宫,才配得上这一把凤座。绿珠,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等到秋素以入了宫,本宫自然会放你出去,当然,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本宫相信,秋素以也一定会进宫的,若是你想让她替你收尸,本宫自然也是不介意的,”她的脸上虚浮出一抹神色不明的笑,“穆嬷嬷,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谢皇后离去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一眼颓坐在地面之上的绿珠,可惜了,竟是李轻轻那个贱人身边的,倘若跟在本宫身边,如此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必定有一番作为。
“皇后娘娘,该去看一看祁帝陛下了。”穆嬷嬷伏在谢皇后耳边提醒道。
“走吧。”她和祁帝之间的缘分,可真是见一面便少上一面了。
谢皇后端着一盏燕窝粥,走到了祁帝的寝宫中,内室因为一直关着门窗,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内里的摆设,谢皇后一不小心便踢到了一张木椅子,椅子跌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在一片黑寂中格外地响亮。祁帝从睡梦中醒来,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依稀中看见了萧燕燕的身影,臻首娥眉,颈子一片洁白,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润泽。
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盈盈地福了福:“皇上,臣妾特意在小厨房为您炖了一碗燕窝粥,您是喝不喝?”
祁帝露出一丝笑意:“燕燕,是你吗?”他伸出手,触碰到一片温软滑腻的肌肤,这一次,终于不是在梦中,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燕燕,你知不知道孤很想你,”祁帝握着那双无骨的小手,喃喃地诉着衷肠,“燕燕,这些天来,很多时日,孤在梦中见到你,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你的脸,却只能抓到一把虚冷的空气,孤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孤一厢情愿在做着的梦罢了,而现在,燕燕,你又在孤面前了,手是温热的,孤好开心,孤真的好开心,燕燕,这一次,不要再离开孤了,好不好……”
“皇上,你恐怕是认错人了。”谢皇后挑起唇角,眼中露出一丝厌恶之情,萧燕燕,萧燕燕,没有想到祁帝都快死到临头,心中惦念着还是那只狐狸精。
祁帝听见这冰冷的嘲讽声,肃清了一番眼神,再看出去时,便成了谢紫陌那张优雅端庄的脸,明黄色的朝服,披着石青色的披领,绣着五爪金龙纹,朝冠上叠三层金凤,金凤之间各贯一只东珠,冠后饰着一只金翟,翟尾垂下五行珍珠,用不着一一去数,祁帝也知道那上面缀着三百二十颗,一点一点的珠光色还原了眼前这个女子的面貌,永远端庄的容颜,嘴角总是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他向来知道,谢紫陌嫁给自己不过是因为身后这一把龙椅罢了,她从来看不起自己的,这么多年以来,她总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谢氏贵女,带着施舍的表情,是啊,若是没有谢太后,自己又怎么能够当得上这个祁帝?
原来还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的梦境罢了,燕燕,早就被赐了三丈白绫,就是这只手,写下了夺去她性命的圣旨,燕燕早已魂断在了紫宸殿中,又怎么能出现自己面前?
哈哈,如梦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怎么,皇上,一看到臣妾便露出这般憎恶的表情,让臣妾很是心伤呢。”谢皇后抽出握在祁帝掌心中的手,掏出一块丝绢,当着他的面,眼中露出恶心的神情,细细地将手都抹了一个干净,连着套在指尖的珐琅釉护甲套都擦拭地灼灼发亮。
祁帝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皇上,臣妾今儿个特意为您炖了一碗燕窝粥,还望皇上莫要嫌弃才好,”谢皇后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燕窝粥,另一只手捏了一根调羹,舀了一口,吹了吹,放在祁帝的唇边,“只是不知道和燕妹妹比起来,手艺如何。”
三十二,国殇
祁帝一听这句话,胸臆中便填塞满了怒意,伸出手想要打翻那碗燕窝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碗中的燕窝只是扑出去了一些,星星点点地溅在明黄色的床被之上,污了腾龙的一只如夜明珠般的眼睛。谢皇后心平气和地将碗放在一边,一点一点将溅在手上的残羹抹在祁帝的衣衫之上:“真是可惜这么一碗上好的燕窝,看来臣妾再怎么用心煮都不能像燕妹妹那般让皇上满意呢。”
祁帝转过头,看着檀香木雕刻的龙凤呈祥图案,叹了一口气:“紫陌,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好了,何苦要撕破这脆弱不堪的纸呢?”
“因为臣妾喜欢,忍不住想要看看陛下倘若得知细节之后,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谢皇后伏在祁帝的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咬在舌尖上,“那天,臣妾也是在这么一碗燕窝中掺上曼陀罗花粉的,好像,燕妹妹就是这样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喂陛下喝下的吧?”
祁帝听闻这番话,眼珠子突出,形容可怖,虽然当初早已在内心猜出了那碗燕窝粥必定是谢氏动了手脚,然而,现在由谢皇后在自己耳边讲出这个事实,就像是一把刀子不住地在搅动着心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齐齐刹车,空气渐渐稀薄。祁帝那一双喷火的眼睛瞪着笑意盈盈的谢皇后,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
“陛下,你知不知道,臣妾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年了,还望陛下不要让臣妾失望才好。”
谢皇后从燕窝粥舀起一勺,不由分说地扣住祁帝的头,然后将燕窝粥灌入祁帝的口中,嘴中仍然不住地说着恶毒的话:“陛下,这碗燕窝粥中,臣妾可是特意将一整包的曼陀罗粉都尽数拌入了这燕窝粥中,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喝?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太医来了,凤临梧,为什么你偏偏要当这个皇帝,为什么,本宫和沛夐都已经定下了终身,却因为你在高高的王座上说了一个本宫的名字,我和沛夐便这般生生地分离了二十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和萧燕燕那个狐媚子可以厮守终身,我却要对着冰冷的被衾夜夜垂泪,便宜了我那个蠢笨的妹妹,代替我嫁入了秋府,当上了秋家的夫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害的!凤临梧,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谢皇后说到后来,就像是中了魔怔似的,一会儿说着本宫,一会儿说着臣妾,一会儿又说着我,二十年的憋屈在这一刻释放地淋漓尽致,祁帝渐渐不再挣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了火树银花的世安街上,人头攒动,一盏盏花灯挂在枝头,将遒劲的老树干都压弯了腰,他看见一场盛大的焰火绽放在夜空中,萧燕燕穿着一袭青葱色的软罗,头发披散下来,眉眼柔和,她伸出手:“临梧,要跟我一起离开这世俗的纷纷扰扰吗?”
烟花落下,在她的肩膀上开出了一朵绚烂的波斯大丽菊,打开层层叠叠繁复的花瓣,衬得她的脸分外地明丽,祁帝伸出手,紧紧地拉着伊人滑软的小手:“燕燕,我们再也不分离了好不好?”
“好,”萧燕燕深情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临梧,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祁帝那张干枯的脸瞬间就像是被点亮了一般,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不一会儿便断了气,举在半空中的手一瞬间坠落到床面之上,在柔软的被衾之上弹了两下,便静止不动。
谢皇后将手指搭在他的鼻翼底下,却是连一点气息都探不到了,她的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整了整衣衫,从胸口中取出一枚施着银质暗纹的素心镜,就着黯淡的光线,伸出手捋了一下鬓角,终于,一个新的朝代要拉开了帷幕。
死了,终于死了,可是自己那二十年最为葱茏的时光呢?也就这般地葬送在了这个黑暗的宫殿中,悄无声息,没有人会关心。
谢皇后站起身来,神色肃穆地走出了双交四菱花扇门,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祁帝驾崩,五蕴城内的各寺庙宫观,各敲钟三万下。
全城一片缟素,就像是雪落下之后,洁尽了一切污秽,所有的肮脏不堪都被覆盖在一片纯白之下,再也看不出原先令人反胃的颜色。
真是美啊。谢皇后站在高楼之上,看着下方各座宫殿都取下了红艳艳的灯笼,挂上白布帆子,一片隐隐的哭声顺着风传到耳朵里,那是没有子嗣的妃嫔为着她们无望的前途而洒下的泪,三天过后,那些可怜的女子便要被送往寺院,在青灯素香中了却残生,锦衣玉食的日子一下子变成了粗茶淡饭,怎么会不痛心到流泪哭泣?
谢皇后伸出手掌,指尖的珐琅护甲套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光晕。
起风了,风中全是咸涩的味道,谢皇后接住了一张随风翻飞的经幡,细细地摸了摸上面的梵文,那里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终于,她将儿子推到了权利的鼎峰,从此之后,这个天下将要刻下“谢”这个名字,秋沛夐,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怎么逃出本宫的手掌心。
穆嬷嬷拿了一袭狐裘披风,细心地围在谢皇后脖子上:“娘娘,天冷了,我们还是快些下去吧。”
“嬷嬷,天就要冷一点才好呢,等下雪过后,天地间便被一片皑皑的白雪覆盖,这样,所有的腌臜都会消弭不见,只留下那些美好的东西。”
谢皇后站了一会之后,风卷起她身上的狐裘披风,就像是一只脆弱的蝴蝶扑闪着翅膀,在漩涡之中挣扎着,她再一次吸了一口满是烟火的空气,便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走入了脆薄而又沉重的史册之中,那一抹纤细的身影也被一个个沾染了浓墨汁水的狼毫用寥寥几笔镌刻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紫虬272年,第三十三任祁帝驾崩,举国同殇,太子凤水閠将于三日后登基为第三十四任祁帝。
钟声一记一记地由远及近,三匹骏马奔驰在猎猎寒风中,素素似发了疯一般不住地抽打着马鞭,犹记得绿珠那根带着一截发的金厢倒垂莲簪子,还带着她特有的体味,谢紫陌,若是绿珠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必定不会放过你!素素伏在马背之上,风如刀子一般割过她的脸,然而,她却感不到丝毫的疼痛,手指紧紧地握着缰绳,手掌已经通红。
骏马带着三个人一路向五蕴城奔去,历史又要翻过一页,由他们沾满了乌黑的墨汁,一笔一画地镌写上一则传奇。
五蕴城城门犹如猛兽的口大张着,吞噬着一切生命,素素他们毫不犹豫地拍马而行,却是在城门口被拦截了下来。
骏马因为缰绳收缩吃痛而不住地原地踏步,口中大口地喷着白色的气。
苏墨卿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与了守城的将领,将领一看这东宫的腰牌,乌拉拉地跪了一大片,他们三个人便穿过了城门,一路畅行无阻。
秋相早已等在了李府之中。
早早地便听见了大门开合的声音,管家还未来通报,他便急急忙忙地起身往大门口走去。
“爹爹,可是有绿珠的消息?”素素亟不可待地抓着秋相的衣襟问道。
秋相只是摇了摇头:“若没有皇后的口谕,外臣不得入内宫,我想绿珠应该是关在来仪宫中的某处地方。”
“为今之计,便只有我入宫了。”
“不,万万不可,”秋相连忙拒绝,“素以,现在的谢皇后真是中了魔障了,你若是这般进宫,也不知道她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
“爹爹,你放心,万事我会小心的,绿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弃绿珠不顾。”
“素以,万万不可,这只要进了宫门,连爹爹都帮不了你,我已经失去轻轻,我不能再失去你!”
“爹爹,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绿珠与我相依为命,在最艰难的时候,都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这种时候,说什么,我都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谢皇后的身边。”
苏墨卿蹙了蹙眉间,却是知道素素看起来柔弱,实则是个颇有主见的人,但凡她做出的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秋相请放心吧,明日,我也进宫和太子说上一说,毕竟太子殿下是谢皇后的儿子,又是未来的皇帝,我想,她应该不至于为难素素。”
秋沛夐苦笑了一声:“也罢,也罢,这是我种下的果,万事还是要由我来承担。”
“爹爹!”一道白光从脑海划过,素素似乎明白了谢皇后想要做什么,只是,那样的话,未免太过于疯狂。
“素以,什么都不要说了,现在的天下,是谢氏的天下,即便是太子登基为王,谢侯还是会牢牢地把持着朝政,我身为一国之相,受着老百姓给的俸禄,却没有一点办法为社稷尽一份作为臣子的责任,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只要她心头的执念不散,我终归是要面对的,”秋沛夐拍了拍素以的肩头,“赶了这么多的路,快些去歇息吧,万事还有爹爹在这里呢。”
三十三,谢太后的执念
素素在丫鬟的指引下来到了自己曾经住的鎏金阁,入眼的熟悉的摆设,梨花木的床板,紫色的垂幔,一支红色的梅花被精巧插在掐丝的瓷瓶中,摆在木质的窗棂旁边,薰笼里丝丝冒着精细的薄烟,就连案几之上搁着的那梅花糕点都不曾变动过,七个小方块整整齐齐地码在瓷骨碟子之上,有一块被随意地放在桌子之上,缺了一个小角,好似被人咬过一般,素素记得,那是她咬了一口之后,便被飞到窗外的蝴蝶给吸引住了,急匆匆地便搁了手头的糕点,问绿珠要了一个扑蝴蝶的网兜,往后花园中追去了。
素素捡起这案几之上的小方块,忽然喉头哽咽住了。
真像啊,连着牙齿的弧度都一丝不差,不知道秋沛夐用了多少精力,才能这般精准地复原出当年。
这一夜,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觉,却是头一沾染枕子便陷入了甜梦之中,在那里,她又回到了十岁的那一年,李轻轻温软的手臂搂着自己,一口一口哄着喝黑乎乎的药汁。
秋沛夐则是坐在一边笑着说:“轻轻,我们紫虬国那些个温文尔雅,只会弹琴绣花绣心锦口脱口能成半篇文章的女儿家实在是太多了,不缺我家素以一个,我呀,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看着素以快快活活没有枷锁地长大,自由自在多好啊,就像风一般的女孩子,我就是要把她宠上天,将来才不会被那些个男人轻轻易易地就用一串糖人给骗走了,对不对呀,我的小素以?”
李轻轻对着他们父女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却是温温软软地笑着,她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颗糖渍蜜饯,瞬间那股子中药苦涩味道便被甜润的蜜意给遮盖住了。
转醒的时候,天已然大亮,一支红艳的梅花伸入窗棂,带来一片清冽的香味。文人小说下载
丫鬟已然候在门口,身着淡绿色的纱裙,她端着黄铜盆子,重重叠叠的衣袂襟边勾勒出美好的身段,恍如一只翠鸟,她低垂着头将冒着丝丝热气的盆子放在梨花木床旁边的案几上,福了一福:“小姐醒了。”
素素一把掀开被子:“绿珠!”
她未来得及穿上丝履,光着脚跑到丫鬟前头,用力地按着她的肩膀,却是一个圆脸的陌生小女孩,有些惊慌地看着她,双手倒是稳稳当当地捧着脸盆。
不是绿珠,素素松了手,心底一片悲凉,这才想起来,她早已不再是十岁了,绿珠也不是她的丫鬟,而是这五年来和她一直相依为命的姐姐,现在,她落在了谢紫陌的手中,而她,却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既可以救出绿珠,又不让爹爹被谢皇后为难。
“小姐,快洗把脸吧。”圆脸的小丫鬟将手中的盆子搁在架子上,手绞了一块热腾腾的毛巾,递给了素素。
“多谢。”素素接过,胡乱地擦了一下。
随意地从箱子中了翻了一下,便挑出了一袭衣衫,圆脸丫鬟想要来帮忙,却是被她淡淡地拒绝了,这些年来,她早已忘记了一大清早便有丫鬟侍立在身边的情景了,她心中记挂着绿珠的安危,于是便快步走到了书房,却被告知秋沛夐进了宫,转念才想到,今日是新皇登基,秋相自然是要宫中的,这个天下,终于是被谢氏给把控了。
素素在抄手回廊中依着柱子缓缓地坐下,头靠在坚硬的柱子之上,思绪百转,虽然这李府修缮一新,与当年被谢紫陌焚毁前一般无二,但是,灵魂却是没有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终于是体会到了这一句词的悲凉感情。
没有了李轻轻的府邸修缮地再如何精致也不过是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屋子。
“娘亲,绿珠被谢紫陌给抓到了宫中,你说,我该怎么办才能将她救出来?”
素素伸出手,接了一片从树枝上旋飞而落的白霜梅花瓣,放在手中揉了揉,柔嫩的汁水从花瓣里掐出,黏糊糊地粘了一手。
素素抬起一双眼睛,漫无边际地飘荡着,再顺着抄手游廊走过去一些路,便会出现一面不小不大的湖,湖中心亭亭地立了一个八角亭子,颇为风雅,白色的幔帐从八个角垂落而下,可以挡住浩浩荡荡穿堂而过的风,那时,她和李孳如狭路相逢,生来便是不对盘,开口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夹棒带棍的,充满了浓浓的火硝味道,可是现在李府却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连着那么厌恶自己的李孳如也飘散成了天际的一抹云彩。
“李孳如,若是你看到了我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又该讥笑我了?”素素摊开手,揉成一团皱巴巴的花瓣从她的指缝中跌落下,无力地躺在铺着一层薄雪的青石板之上,溅上了点点的泥泞。
秋沛夐恭恭敬敬地垂着手,站立在上阳宫中,面前是现如今的谢太后。他背脊挺直,眼珠子凝着在皂角靴尖,今晨的时候,天上飘了些雪,薄薄的却是铺满了地面,从宫门口一直走到上阳宫,靴尖便沾染了些雪,现如今因为室内绕旺的火龙而融化了开来,濡湿了黑色的布料,留着一团渍迹。
“沛夐,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李轻轻的眼睛长得像我,所以你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宠着她?”此刻的谢太后早已没有了母仪天下的气度,像是一个斤斤计较着心爱男子的爱意的普通妇女,她站在他的面前,神情激动,上阳宫中的侍女和太监早已被打发走了,现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
秋沛夐抬眼看了看这个被时光雕琢成气急败坏的疯婆子的太后,竟然很难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少女身形重叠。
究竟是什么将曾经那个温柔的女子变成了现今这副模样?
“不,太后,我是真的爱着轻轻。”秋沛夐的声音不卑不亢,却是柔情似水。
“太后?我在你眼中,就真的是剩下了这么一个不堪的身份了吗?沛夐,喊我的名字,我要你像以前那样,喊我的名字。”
“以前那样?可以,太后应该很清楚,我已不再是18岁的秋沛夐,而你也不是15岁的谢紫陌。微臣又怎敢呼太后娘娘的闺名?”
“沛夐,你在怪我,怪我在家族和你之间选择了谢氏,对不对?”
“不,我不怪你,身为世族的嫡长子或者是嫡长女,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秋沛夐抬起头,眼神穿过了那一株开得娇艳欲滴的照殿红,落在了朱红色的猗兰阁栏之上,其实他怪的是他自己,如果他不这般畏手畏脚,如果他不这般忌惮谢氏的势力,那么轻轻就不要枉死了,素以也无需禁受这么多的委屈。
“那你为什么不肯喊我的名字?”此刻的谢太后就像是一个要糖吃的女孩子,不住地纠结着这个问题,好像只要喊了她的名字,她便能和他一起抛开着世俗的纷纷攘攘,一起回到过去。
“因为此刻在微臣心中,你只是太后,紫虬国的谢太后,是紫虬国最为尊贵的女人,臣惶恐。”
“太后,哈哈,太后,好一个微臣,好一个太后……”谢太后忽然间便仰天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很大的笑话,泪珠子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流进嘴角,是咸涩的,谢太后看着眼前不再年轻的秋沛夐,忽的觉得岁月推着他们在时间的洪荒中竟然越走越远,他说得对,再怎么唤着她的闺名,她也不再是那个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谢紫陌了,她是这凤座之上的谢太后,是曾经母仪天下的谢皇后,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费劲心思做了这么多丑陋的事,是为了什么呢,也不过是为着能够多看他几眼罢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让她觉着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他已经不再爱着她了。想到这个,谢太后只觉得心如刀割,以前总是自欺欺人,想着他心中爱的人是自己,那个被他安置在外头的女人生得如何地千娇百媚,也不过是因为她的眼睛长得像自己罢了,现如今,一切不过是自己编织的一个美梦罢了。
“秋沛夐,你真是一个残忍的人,非得将这么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捅在我的心口吗?”
谢太后硬生生地将眼中的泪水逼了进去,睁开眼睛时,已然恢复了一片清明,内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秋相说的对,哀家是太后,是紫虬国最为尊贵的女人。”
秋沛夐垂着手,默然不语。
“秋相,哀家希望你今日所说的话,来日不好后悔才好,”谢太后笑了笑,“哀家身子有些乏了,你且跪安吧。”
秋沛夐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太后,敢问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的义女绿珠回府?”
“绿珠和哀家甚为投缘,哀家暂且想要多留她几日,爱卿大可放心,这上阳宫又不是吃人的地方,哀家保管将你的义女养得白白胖胖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太后!”秋沛夐还想要说些什么,而谢太后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身边穆嬷嬷走了过来,福了福,声音恭敬:“秋相这边请。”
秋沛夐看了一眼谢太后,她早已敛去了一切神色,眼帘低垂,朦朦胧胧的,看不出表情,他张了张嘴巴,最后那抹声音还是幻化为了虚无,被压制在了舌尖,他迈开脚步,跟在了穆嬷嬷的后头。
三十四,落红
秋沛夐进了李府的时候,素素早已一脸焦急地在庭院中走来走去,一看见秋相的身影,便迫不及待跑过来问:“爹爹,怎么样了可是找到了绿珠?”
秋沛夐看了一脸焦急之色的素素,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素素贴心地安慰他道:“爹爹也不要太心忧了,快些去歇一歇吧。我想,总归是有法子将她救出来的。”
秋沛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沿着青石板小路往瓦丽居走去,只留下一侧落寞的背影,略微佝偻的身形,他自然是法子救出绿珠的,只是,那般的代价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大。
素素目送着秋沛夐远去,抬起头来,入眼的是一轮淡惨惨的月,乌云闭了一半的月轮,月光并不是很清晰,散着朦朦胧胧的光点,好似披了一层水蒸气似的。庭院中的旃檀花盏毫不畏惧严寒,开得热热闹闹,还有几株瓦筒花绽放在寒气中,甚为灿烂。
“小姐,当心着凉了。”沫儿——那个圆脸小丫鬟手中缀着一袭小巧的银狐披风,团团地围在她身上,领口是一圈水黑色的狐狸皮毛,没有缠染一丝一毫的杂质,素素看着这件眼熟的披风,忽的眼眶发酸,她连忙扬起头,看着惨淡的月光。
“小姐,你怎么了?”沫儿颇为关切地看着她。
“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往,觉得世事无常罢了,”素素拢了拢贴在身子上的银狐披风,热意瞬时包围了她的周身,“起风了,我们走吧。”
年轻的太子成了祁帝,然而却是出所有臣子的意料,他不如以前那般沉迷痴醉于炼丹,而是每天正正经经地上早朝,每一道折子都事必躬亲,在他的宫殿中,夜夜都燃着不灭的烛火,年轻的帝王执着红色的朱笔认真地批注着,不懂的时候,还会召唤些大臣来细细询问,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堆积在他案几之上的奏折,不过是总数的五分之一二,那些重要的折子尽数被拦截了下来,送入了谢侯所在的一言堂中,而底下的臣子对着此事,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费劲心力去讨好谢侯,想要以此博得晋升。
这些日子以来,谢太后感到很是欣慰,偶尔在修剪花枝的时候,嘴中还会哼些小曲儿,然而,当她看见御书房门口盈盈站立着的峨妃时,脸色瞬间便冷寂了下来,眼眸中满是森冷之感。
一个月来,祁帝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宿在峨妃的如卿宫中,夜夜恩宠,像极了当年的萧皇贵妃,谢太后当年便是对先帝的专宠颇有微词,她向来是奉行雨露均沾的,是以对这种独占恩宠的现象很是反感,于是不止一次两次地对着祁帝旁敲侧击,想要他多去别处歇一歇,毕竟,峨妃出身并非什么达官贵族之家,而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之女,而这后宫,不过是另一个朝堂,那些个大臣眼巴巴地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为的便是另一场争斗,后宫的平衡需要祁帝去做平衡,却是不曾料到,自己的皇儿非但不听话,还对着来,至此之后,除了初一十五,只要有机会,他便宿在如卿宫,现今,那些个妃子们哪一个没有微词?只是想要在祁帝和自己面前充作柔顺可人儿罢了。若单单是这些女子的怨气,倒也还好打发,怕只怕她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势力,一刻都不能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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