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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复国-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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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能联合起穆渊,必要时候他做一些退让也未尝不可。
  这日,穆崇玉为表诚意,只携了沈青、李元善、陈康四三人并七八个侍卫跟随,一路迤逦来到一处民宅。其余人等都并未进得城中,而是分散在临安城外的几个市镇上等候消息。薛景泓心下担忧,便也暗暗尾随在穆崇玉身后。
  却见这民宅从外观看来,虽然不甚起眼,可甫一进去,却是别有天地。
  青色砖瓦与烟雾色的亭台楼阁相连一片,流水淙淙,从翠竹与早开的红杏间穿过,引来了一片春意。往深处看去,水榭明楼,杨柳扶枝,江南春…色便恍惚尽收眼底。
  这样秀美的景致,让穆崇玉的神思突然飘远,仿佛他脚下站的地方不是临安,却是当年的金陵了。
  恰在此时,有一个人转过回廊,从对岸的水榭处向穆崇玉阔步走来。
  穆崇玉微一愣神,旋即扬起一抹淡笑,也走了上去,一边暗暗打量着那人。
  那人与记忆中并无两样,身材颀长挺拔,着一袭青色暗缎银纹长袍,一头如墨黑发绾进了素白的玉冠里,俊朗的面容上却是不苟言笑,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能够见得几分久别重逢的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战乱也好,灭国也罢,都没有使这个人沾染上半点风霜与疲惫,相反,他就是像是一颗珍珠一样,愈发被磨练出成熟的色泽。
  穆崇玉离对方一尺距离站定,不自觉地便心生敬意,他垂首施了一礼:“见过宣王叔。”
  穆渊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经年一别,今日再见,陛下似乎成长了许多。”
  那声音不疾不徐,似是夸奖又似是一种认真的审视,不知怎地,突然便叫穆崇玉脸上一热。
  就好像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突然被拆去了盔甲,又变成了几年前那未经风雨的少年君主。
  他忙抬起头来,不期然地,便撞进了一双盛着万千感慨的眼眸。
  穆崇玉禁不住怔住,便闻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千里迢迢特地寻我而来,一路艰辛可想而知,臣备了一些筵席,尽是临安名吃,特为陛下接风洗尘。”
  他说着,稍稍侧开了身子,露出身后不远处,那亭台水榭上正来来回回准备筵席的婢女。
  穆崇玉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道谢。
  *
  穆渊似乎把一切都准备得异常周到细致,周到到穆崇玉有些无所适从。他甚至多次询问穆崇玉的喜好,不断地命厨房准备新的菜肴。
  穆崇玉感到略微的窘迫,连连推辞,可穆渊却只摆了摆手,仿佛浑不在意。
  沈青他们几人却好似对这筵席很满意,一路风尘仆仆,虽然到了临安之后歇息了几天,可是客栈的饭菜怎能比得上这里?几人吃喝得倒是尽兴。
  不知不觉地,已到了傍晚时分。穆崇玉一行欲起身告辞,穆渊却是要他们留下,他口中对穆崇玉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从“陛下”变成了“崇玉”。
  “崇玉既投奔我而来,哪有住客栈的道理?我这里占地百亩有余,房间也早已收拾干净,只待你住下了。沈将军等的房间也都备好了。想必还应有其他人在附近吧?若他们愿意,明日我便着手下一一去安排,将他们安插到我的钱庄、绸缎庄各处,定不会叫人发现。崇玉,你看这样可好?”
  穆渊的声音低沉和煦,这样娓娓道来,叫穆崇玉忍不住动了心。他们此番寻到临安,本就是为了与穆渊汇合,借助穆渊的势力一点一点地图谋复国大业。若是住在这里,倒也可以慢慢询问穆渊的意向。
  穆渊注视着穆崇玉的神色,缓缓笑了:“崇玉,分别多年,你我二人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穆崇玉愣了一下。他在外这么多年,除了沈青这些旧部以外,就真的再没见过其他故人了。
  如此一句话,倒勾起了他许多感慨,他轻轻扬起嘴角,微笑答道:“如此也好。那便劳烦宣王叔了。”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的薛景泓,不知怎地,心里咯噔一记。他想要上前跟着穆崇玉,却早已被穆渊的侍女发现,被引着往偏院的客房去了。
  薛景泓无法,只得暂且跟着这一众侍女去了。所幸在这儿住下之后,薛景泓四处察看,倒也未发现什么危险。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薛景泓低低叹了一声,心道但愿如此吧。
  然而穆渊整个人给他的感觉都很不简单。虽然他长相俊美无匹,与穆崇玉还有几分相似,气质也是一样的温润如玉,可若细细观察下来,便会发现穆渊的温润,如同隐藏着暗流的湖面,表面上平和美丽,却叫人看不透内里的深浅。
  而穆崇玉则像是一块打磨精致的和田玉,握之则生温,叫人一旦碰触,便不想离开。
  想到此,薛景泓更有些辗转反侧,可一时也无办法,只能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着穆渊。
  那边穆崇玉却是被引着去往一处宽阔别致的院落。与之前别具匠心的亭台楼阁、回廊水榭不同,这里清幽简洁,唯有两树杏花斜倚在院落两侧。
  穆崇玉抬脚跨进正屋,打量一番,左面书房有书案摆放,书橱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许多书卷,右面则是卧房,透过掀起一角的厚重帷帐可隐约看到,那里正放着一桶热水,散发着袅袅热气。
  这是连沐浴的热汤都准备好了?穆崇玉待要回头询问,却发现本来尾随着自己的一干侍女早已悄然出去,关上了房门。
  他无奈地笑了笑。宣王叔如此无微不至却又是不动声色的照料,叫他隐隐地动容。他走过去,把帷帐拉好,褪下了衣衫。
  水的温度刚刚好,里面仿佛加了解乏的草药,有淡淡的草药香来回氤氲。穆崇玉靠在里面,觉得这几天来的疲累尽除,一种放松下来的困倦感渐渐弥漫上来。
  他差点忍不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朦朦胧胧的意识才被渐凉的水温激了一下,清醒过来。
  他不觉有些羞赧,连忙收拾好自己,简单地拿巾帕擦拭过身体,然后套上一旁新的里衣,踏出了浴桶。
  正当此时,细微的敲门声突然响起,穆崇玉看了看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夜色,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敲门声却是又响了两遍,穆崇玉这才确定,忙披上一件长袍便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穆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外面樱花开了,真好~~


第23章 你恨我么
  穆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挑眉道:“怎么不穿好衣裳就出来?小心着凉。”
  他跨过门槛走进来,视线又落在穆崇玉滴着水的头发上,眯了眯眼:“头发也不擦干。”
  穆崇玉面上一赧,忙道:“是崇玉失礼了。”他转回身便要去取浴桶边的巾帕,却见穆渊早先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块棉布帕子来,轻轻抚过穆崇玉被水浸润得漆黑如墨的发梢。
  “你坐下。”穆渊一只手按住穆崇玉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足以带动他的姿势。
  穆崇玉感到不妥,他蹙起眉毛抬眸看向穆渊,却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异色,仿佛对方要做的事情再平常不过,而自己才是大惊小怪。
  他只得趁势坐在了凳子上。
  穆渊便站在穆崇玉的身后,与他挨得不远不近,动作间唯有宽大的袖袍时不时地触碰到穆崇玉的脊背。
  他一手托着穆崇玉那长及腰身的墨发,一手拿着巾帕从头顶开始,一寸一寸地擦拭下去,动作虽然生涩粗糙,显得有些笨拙,却也小心异常。
  穆崇玉僵坐在那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慢慢升腾上来。他的脊背忍不住微微一颤。却惹得穆渊轻轻地呵斥了一声:“别动。”
  穆崇玉连忙坐好,不敢再动。屋子里很安静,能听到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过了良久,穆渊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崇玉……”
  穆崇玉等了半晌,没听到下文,便问:“宣王叔?”
  穆渊悠悠地叹了口气,手下的青丝已被擦去了水渍,摸起来软软的。他用手指轻轻捋过,竟有些爱不释手:“我没想到你竟真的从北渝逃了出来。”
  “在北渝的日子,不好受吧。”他停顿了一下,从床榻上拾起一件长裳递给穆崇玉,示意他穿上。“我记得你幼时一向畏寒,从小到大又是锦衣玉食的过来。北渝偏偏气候寒冷,定叫你受了不少的苦。”
  穆渊说到这儿,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半晌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坐到了穆崇玉的对面,注视着他问:“当年,金陵陷于战火之中,我却并没有起兵勤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北渝人带走,成了俘虏。这一点,你恨过我么?”
  他说这话时,那一双深如黑潭的眼眸恍惚泛起了一点波澜。
  穆崇玉沉默不语,他的思绪也被带回了那最后一场战役中,金陵城下,真真正正的血染江山,天地失色。
  仿佛过了良久,他才终于摇了摇头,叹道:“宣王叔有宣王叔的难处。”或许当年的穆渊仍对自己怀有心结,或许对方只是出于明哲保身的原则,无论怎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并不想再提起。
  穆渊似乎悄然松了一口气,放在桌案上的手指稍稍蜷动了一下。他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到穆崇玉道:“只要如今,宣王叔能辨清形势、痛下决心便好。”
  穆崇玉微微倾身,看着这个让他探不到深浅的人,半是试探半是希冀地道:“崇玉此次带着手下兄弟冒风险前来,所图谋的是什么想必宣王叔已经了然。只要宣王叔肯助崇玉一把,我相信南燕复国,必然指日可待。”
  他压低了声音,这使得他那本来清越澄澈的嗓音晕染上些微的喑哑。
  “到那时,宣王叔便是复国的不世功臣。非但崇玉,大燕的满朝文武、天下子民都会感谢宣王叔的,王叔的功绩也会青史留名,千秋百代地颂扬下去。”
  那双漆黑如子夜的双眸里更像是点了星辰,光晖点点,叫人移不开目光。
  穆渊垂眸注视着这样的穆崇玉,眼睛半眯。
  穆崇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从小长在深宫里受尽所有人的宠爱,被请了最好的老师用心教导,一个帝王所需要的仁德品质、儒家治术,穆崇玉无一不具。
  这样的穆崇玉,曾经叫他深深地向往。因为他的父亲也曾经和穆崇玉一样,享有过这一切。
  可也正是这一切,造就了他父亲惨淡的后半生,造成了穆崇玉惨遭灭国的耻辱。
  而穆崇玉,性格居然一点儿没变。他就像是一只剔除了所有防备的羔羊,柔软、单纯,让他忍不住地,便想要撩拨一番。
  就像是当年在皇城中一样。
  穆渊用一种怜爱又有些好笑的目光打量着他,道:“崇玉说的,我会考虑的。不过复国艰险,还需要徐徐图之。”
  他慢悠悠地吐出最后那几个字,声音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穆崇玉隐约觉得有一丝古怪,然而没有多想,只轻轻道了声好。
  夜半时分,明月挂上树梢,穆渊起身告辞,跨出这座别院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丝窸窣的异动。
  “谁?”他顿住了脚步,低喝一声,眼睛里的温和神色悉皆褪去,露出了原本的凛然威色。
  月光下的树影随风晃动了几下,并不见人。穆渊却心有所感一般,将视线牢牢钉在了一棵古柳的背后。直过了很久,风静树止,才收回视线,面无异色地离开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薛景泓从古柳背后走出,脸上一片深沉神色。
  他晚间独自躺在房中左思右想,实在是无法安眠。穆渊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尤其是他看着穆崇玉的眼神,绝非是表面上的和善与关心。他一定另有所图。
  如此放心不下,他便索性起身在这宅子里寻了一番,终于寻到穆崇玉的所在。
  房门紧闭,听不到什么声音。他想穆崇玉许是睡了,便没有敲门打搅,只静静地守在一旁。
  自穆崇玉到达临安之后便一直忙着打探消息,薛景泓已经有多日没能伴随他左右了。眼下到了这难测安危之地,他却不想离穆崇玉太远了。
  然后没过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前来的穆渊。
  薛景泓登时心下一紧。此时已是入夜时分,穆渊却特地而来,不能不叫他感到可疑。于是他便伏在外面,打算里面若有异常就冲进去。
  好在穆渊待的时间并不久,薛景泓约略放松,却差点被穆渊识破了踪迹。
  薛景泓眸子里的神色愈复杂了几分,心下思虑万千。他转身进得院中确认了穆崇玉的安全之后,又待了一会儿,直到那人入睡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却没想到,当天夜里,薛景泓便遭遇了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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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来护你
  江浙一带果然富庶,仅仅早膳便有各样菜肴七八种,比之当年在金陵城中,都要奢靡得多。
  然而穆崇玉看着一桌佳肴,却了无兴味。
  已经有两日未见到穆渊的身影了,自那晚穆渊对自己说要“徐徐图之”以后。
  整个穆宅像是空了一般,除了四处忙碌、来回走动的侍女以外,他再见不到别的什么人。
  沈青几人也觉得奇怪,他们来此地可不是为了吃喝的啊。于是便到城中打探消息。穆崇玉也有些坐不住,拉住身边侍女便问:“宣王爷何处去了?”
  可得到的不是沉默,便是摇头不知了。
  穆崇玉决定与沈青他们一同外出打探。可正欲出门,却遭到了一众侍女侍卫的尾随。
  整整齐齐排在身后的共有十六个人,无论穆崇玉说什么,都不肯离去。
  有一侍卫出头回了一句:“王爷说了,您最好不要离开穆宅,若非要离开,必得由我等护三爷周全才是。”
  穆崇玉眉头紧蹙,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任他们跟着。
  可一路出了穆宅,走到街边,这十六个人立刻变得无比惹眼,穆崇玉还有什么心思去打探穆渊的去向?只得转身回去。
  然而一旦回去,面对的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非但如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比之前更多了几重。
  穆崇玉在庭院里坐得久了,觉得有些凉意,还未起身,便有一侍女拿了外袍过来,恭恭敬敬地奉至他的面前;穆崇玉嗓子微干,偶尔咳了一声,又立即有一盏泛着袅袅热气的茶递了过来。
  甚至有侍卫似见他无聊,主动过来问,要不要找几个人来给他表演投壶的游戏。
  即便当年在皇宫,他也未曾“享受玩乐”到如斯地步。他越发地看不明白穆渊的意思了。
  他这个宣王叔,难道是将他看做一个娇生惯养、说复国只是贪恋往日荣华的任性君主吗?
  所幸第四日,穆渊终于现了身。他与几日前出去时并无差别,见着穆崇玉也仍是一副和煦面孔。
  穆崇玉不知道还有没有对他再劝说一次的价值,深思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宣王叔是否方便告知,这几日去了何处?”
  穆渊笑笑,并不回答,只认真翻看着手中的一叠信笺。那上面记录着穆崇玉这几日的行踪举止。
  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看着他道:“听下人们说,你想离开穆宅?”
  “是他们招待不周?”
  穆崇玉连忙摇头:“并非是他们招待不周。宣王叔对崇玉样样都照顾得细致入微,崇玉心怀感激。”
  穆渊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好好地待在这里不好吗?”那双修长的眉眼注视过来,里面透露出几分认真的意味,一眨不眨地看着穆崇玉。
  穆崇玉一时无话可答。他能够看得出来,对面人的眼神里并没有敷衍自己的意思,而是真的想让自己安稳地待在这里。
  然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比当年的金陵还要好。只是崇玉不能如此自私,只顾自己一人享乐,而置我南燕的百姓于不顾。”穆崇玉对上对方的视线,同样认真地说。
  “自我从北渝逃出来以后,便只有这一个目的。若不能达此目的,崇玉纵是身死也在所不惜,又哪里会去在意下人周不周到的问题?”他顿了顿,继而用一种沉静的声音道:“宣王叔将临安郡庇护得平安富庶,崇玉敬服。然而在临安以外,在江浙以外,还有成百上千的南燕遗民食不果腹,衣不保暖,我实在无法对此视而不见。倘若宣王叔不愿冒复国的风险,崇玉也绝不勉强,只当崇玉从没来过这里便罢了。”
  穆崇玉说完,站起身来,素白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成一个弧度,竟是要决然拂袖而去。
  若是为了贪图安逸,他何须千辛万苦从北渝宫城里逃出来?此时半途而废,非但是对不住自己,对不住跟随自己的南燕旧部,更对不住这一路以来,多少在战场上埋骨黄沙的弟兄。
  “崇玉!”穆渊低喝一声。“你不能走。”
  他把目光投向穆崇玉颀长却又瘦弱的背影上,也站起身来,徐徐道:“你根本不知道这条路有多么危险。你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小被人照顾惯了,一路安然到达这里是有上天庇护,合该庆幸。而现在你既来找了我,我就绝不会让你再冒半分艰险。”
  穆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往我没能照看好你,可今后不会了。放心,从前你经历的那些困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穆崇玉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在这一路风雨中遭受磨难,他从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沾染不得半分晦暗,那个时候连自己都只能瞻仰。
  而现在,一切已经大不相同。明月滚落阶前,再要飞高便是妄想。他只需做一盏触手可及的明灯,安分乖巧地燃在自己眼前,就足够了。
  穆渊说完,阔步负手而去,唯留穆崇玉站在原地,握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拳。
  彼时,另一边,薛景泓却也陷入了棘手的境地。
  那日晚上他从穆崇玉处回来,便遭遇了刺客。那刺客似乎本无意与他交手,只在他的房间里来回摸索,一无所得之后竟开始对他上下搜身。
  先是摘去了他脸上面具,之后像是被他脸上疤痕吓住,一时无动作。下一刻却伸向了他的腰间。
  眼见得要被他摸到腰间北渝皇宫特有的玉牌,薛景泓忍无可忍,登时起身将那刺客打飞出去。然而出手时,他才意识到身上软绵绵的,竟好像中了迷药。也难怪这刺客如此大胆。
  好在他身体一向健朗,他抓起桌案上茶壶猛灌了几口凉水,顿时清醒不少。便立刻冲出门去,追着那刺客的踪迹一路飞奔。
  只可惜追了一段,被那刺客在这小径曲折的穆宅里转来转去,就跟丢了。他只得无功而返。心里却起了疑——这刺客怎么对穆宅的地形如此熟悉,恍入无人之境?
  第二日他便多留了几分心。傍晚他故意在用膳时饮酒,装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然后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床上,暗暗等候。
  果不其然,那刺客又来拜访,非但如此,这人还仿佛知道自己喝醉一般,连迷药都懒得下了,直接闯入房中,要去摘他的玉牌。
  薛景泓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又与那刺客交战多回,险些就要制服对方,可惜对方也实在是有备而来,再次逃了出去。
  只是这回,薛景泓却是紧追不放。那刺客好似看穿了薛景泓意图,没再滞留在穆宅里,而是翻身跃出了高墙。
  薛景泓当即追上,足足追赶了此人一个多时辰,方见他终于体力不支,狼狈地拐入了一家商铺,跳了进去。
  他便也想跟上,然而此时已经天色渐明,雄鸡打了第一遍鸣,商铺里隐隐传来人声。
  他只得停下脚步,皱眉打量这家商铺,记住了商铺的名字。
  这日,趁穆宅的侍卫不备,薛景泓即刻联络鹰头寨的兄弟,叫他们查了那家商铺,结果出来,果然是穆渊的商行。
  薛景泓并没四处声张。穆渊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从而派人探查,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告诉了穆崇玉,说不定也只会让崇玉连带着怀疑上自己。于是他只佯作无事。
  暗中却是盯上了那家商行,以防穆渊的下一步动作。
  他在这家商行附近伏守了两日,都没见到怪异之处,第三日,却见有一对神色异常的中年夫妇先后出入。那对中年夫妇不知与商行的掌柜说了什么,竟然满脸泫然欲泣,几欲下跪恳求,可那掌柜始终无动于衷,将这对夫妇赶了出去。
  薛景泓心里觉得不对劲。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钱庄而已,又不是衙门,为何有人会求到这里?若是赊账借钱之事,大可按部就班地签订契约即可,也不至于下跪哀求。
  于是便一路尾随这一对夫妇,走走停停,本来无甚异常,可后来行至郊区人烟稀少的一处林子里,却突然蹦出两个黑影来,手起刀落,瞬间结果了这夫妇二人性命。
  快得让人眼花。薛景泓大骇,忙上前察看,可终究是晚了。夫妇二人已经气绝身亡,死无对证。那两个黑衣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对夫妇是何身份,这是否也跟穆渊有关?薛景泓尚不能确定。可穆渊的商铺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却是值得一查了。
  当日,薛景泓便潜回穆宅,打算将自己所见告诉穆崇玉。却不想回到穆宅时,正好看到了在院中水榭里对峙的穆渊、穆崇玉二人。
  穆崇玉正背对着自己,他一向挺直的背脊竟稍稍的躬起,细看还能发现一丝些微的颤抖。
  而穆渊却像是转身要走的模样,他恍惚是发现了自己,竟回过头来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然后对着穆崇玉说了一句话。
  “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你的随从中有一个蒙面将军,你可有核实过他的身份?听沈青说过,他原本是邹将军手下的,本该前途无量,缘何就突然投敌了?崇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说完,嘴边恍若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转过身去迈步离开。
  薛景泓忙走上前去,却看到了穆崇玉紧蹙着眉眼的脸庞。


第25章 愤而归去
  “弘将军; 竟然是你。”穆崇玉过了好久,才将视线投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他回想起穆渊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若有所思。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薛景泓并没听清之前二人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穆崇玉脸色不好; 便连忙关切问道。
  穆崇玉摇了摇头。薛景泓对他的关心,他并不能感到半分虚假。穆渊的话,不能全信。
  “无事。”穆崇玉摆了摆手; “只不过我们可能要提前离开穆宅了。”他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许; 听不出喜怒来; 只有淡淡的疲惫夹杂其中。
  穆崇玉对穆渊的“回应”已经谈不上失望了。一种深刻的萧索无力之感从他的骨髓里漫漫泛上来,席卷了他的全身。
  就好比当年金陵的最后一战,他无论如何的尽力; 都抵挡不了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就好比现在; 他一路以来靠着沈青等人的扶持; 才能渡过难关。
  也许穆渊说的没错; 他的确太过软弱了; 软弱到只有依存着他人的保护; 才能苟全于乱世。
  可是; 即便软弱,也该有挣扎的权力。难道国破家亡在前; 南燕百姓在后,他却可以两眼不见两耳不闻,只龟缩于此吗?
  穆崇玉走下台阶。这水榭四面透风; 吹得他身上有些发冷。他不觉加快了脚步,不想心神不宁,脚下冷不防打了滑。
  “陛下小心!”薛景泓忙一步跨过去,伸手牢牢扶住了穆崇玉的手臂。
  穆崇玉的目光悠悠转过来,正对上薛景泓担忧的眼眸。
  “弘卿,你说,我错了么?”穆崇玉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茫然神色,“我是不是不该让你们跟我一起身陷险境?”
  薛景泓皱起了眉心,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陛下,若说现在是险境,那么从前,不曾跟随陛下的时候,于我而言就是地狱一般绝望的深渊。是陛下把我从这深渊里带了出来。我相信,沈将军他们一定也是如此想的。”
  “更何况,即便如今路途多舛,复国多艰,只要有陛下在,就一定能够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只要前路还在,眼前的险境又算得了什么?”
  穆崇玉微微一怔,他听到这样一番话,有些讶异,又有些动容。到最后,反是微微地挑起了嘴角。
  “弘卿,既如此,今天晚上便要劳烦你们一事了。”
  *
  夜晚的穆宅阒寂无声,穆渊自下午出去就不见人影,宅子里仅有他安排的护卫把守各处。
  穆崇玉傍晚时分尝试过离开穆宅,果不其然,受到了比平日更大的阻挠。腰间佩剑的侍卫挡在门前,不苟言笑,不再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薛景泓也四处探查了一番,他敏锐地感觉到宅子里的侍卫比之前多了一倍。
  到底是哪里来的“危险”需要穆渊去这样防范?薛景泓感到隐隐的愤怒。白日穆崇玉和穆渊发生的争执,穆崇玉最终还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两句。穆渊居然以“保护”的理由拘着穆崇玉,这在薛景泓看来简直无法容忍。
  崇玉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物,何曾需要这般不顾他意愿的“保护”?
  所幸今晚,他们便将离开这个地方。
  穆崇玉、沈青、李元善他们都扮作了侍卫模样,暗藏在别院不动。唯有薛景泓穿上了穆崇玉常穿的衣衫,待在了穆崇玉的房间里,准备诱敌。
  这正是他们今晚的计划——薛景泓假扮穆崇玉,佯装作偷偷逃跑的模样,故意吸引穆宅里侍卫的注意。待他把大部分侍卫都引过去之后,穆崇玉、沈青等人再从别院悄然潜出。
  对于这个计划,穆崇玉刚开始时是有些担心的。
  “弘卿,你脸上有疤痕,又戴着面具,太引人注目,恐怕不太适合做诱饵吧。”穆崇玉不赞成地看着他,另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量,突然发觉薛景泓不论身高,还是体格都比自己强上许多,不觉面上一赧。
  薛景泓发现这一点,心里微微一动,他忍不住凑近了去瞧穆崇玉略有些羞赧的脸色,愉悦地翘起了嘴角。
  “还有,让弘卿一个人去对付穆宅如此多的侍卫,实在不妥。不然,还是换个法子吧。”穆崇玉不无担忧地说。
  “陛下是在担心我么?”薛景泓愈发高兴,那露在面具外面的双眸也亮得仿佛落了细碎的星辰。他见穆崇玉点头,更是欣悦轻松地道:“面具摘了即可,至于疤痕,我自有办法。况且我自小习得剑术,又从军多年,自信一身武艺绝不会输给沈将军,还请陛下放心。”
  “再者,陛下到此处不足五日时间,那些侍卫平日里也不敢直视主子容颜,想必并不能认得陛下全貌,只识个大概而已。今夜月色暗沉,定不会出太大的破绽。”
  薛景泓如此说,穆崇玉才勉强答应。
  到了夜半时分,正是人睡意上涌的时刻。穆崇玉所在的院落里却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
  有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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