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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湖水绿如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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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染隔著门应了一声,却不免觉得奇怪。若是下雪,按例更应该勤加打扫才是。然而不用起早确实是一桩好事──屋子里至少比外面暖和舒适。
    只是今夜若有大雪,明天庭院中一定会积雪,到时候树倒路滑,还不知会乱成什麽模样。
    这样寻思著,他心中不由得又一阵忧郁,眼前连带著一阵晕眩。他知道发生了什麽,急忙拿著饭团吞了一口。及待胃里有了充实的感受,才又缓过神来。
    肚子里的孩子犹如一株寄身植物,无时不刻榨取著父体的营养。因此怀胎的百刖族人总是时时觉得饥饿,可燕染平日吃的就粗陋,本就没有多少营养,光靠著几口白饭,实在顶不上什麽作用。
    晕眩一发作,燕染便知已经不能再熬夜,於是便乖乖躺下来休息,难得一夜好眠,直到天亮。
    第二日上午,燕染起身梳洗。稻草堆里单薄的衣服已经捂得半干,他拿来穿在身上。
    屋子里没有窗户,因此直到推开门後,燕染才发现眼前已经是一片银白。
    好大的雪。
    这不是燕染来到大焱之後见到的第一场雪,却无疑是最大的一场。可令他惊奇的是,路上的积雪竟然都已经被扫到了两旁,露出干净的地面。
    可小秋不是说等到巳时之後才上工的麽?
    燕染心中迅速不安起来,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睡过了时辰。於是紧走一路,找到库房,要去领雪鞋与斗篷。
    可到了库房,管事的却冲他摇头。
    “你的名字不在我这里的名册上,昨日总管过来说了,让你今日去他那里一趟。”
    燕染心中愈发忐忑,并隐约觉得这件事与和昨日与李夕持的见面有著莫大的干系。
    这是他第一次去找总管,在偌大的府邸里寻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对了地方,已了吃饭的时辰。
    总管不在,却特意留了个小厮下来。远远地见了燕染,便搬出一个包袱来。
    “澹台燕染,从今天开始你便只需要在内院几个屋里扫除,月钱一百。还有这是发给你的冬衣并雪具,仔细收好了。”
    说著,小厮便将那一个包袱递过来。
    燕染懵懵然接过包袱,打开看见了几件夹袄,俱是青表黑里,做工和款式都比自己之前交出去的那两件好。再看那黛色的斗篷,竟然也是夹了棉絮的,虽然依旧比不上自己在百刖时的穿著,却比之前的单衣好出数倍。
    他拿著衣服,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做何表情。这时候小厮又问他道:“你还没吃饭麽?正好领你去膳房。”
    说著他便锁了屋门,领著燕染往西院而去。
    

第06章
    亲王府很大,雇用的仆役也因为分工不同而存在等级。这一年来燕染做得是低等仆役的差事,如今擢升为能够入室扫除的等级,自然算是一桩好事。
    领著燕染的这个小厮名叫“语彤”,是总管身边一名亲信。燕染随著他在廊间七回八转,离开後院,路过那日溅血的凉亭,出了垂花中门,面来忽然吹来一阵清香。
    燕染不禁抬头望去,正见远处一丛人高的腊梅树後,掩映著绿瓦白墙的耳房。
    语彤领著燕染走进去,看见数张八仙桌拼成一溜,边上坐著十来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便是亲王府里地位较高的仆役了。
    这些丫鬟小厮,平时在屋内走动,少不得会遇见主子贵人,所以举止形容,都自然要经过一番选拔,一个个出落得俊俏水灵,面上也比那些杂役们活络许多。见了燕染,一双双水银似的眼睛都齐刷刷望了过来,瞧得他很不自在。
    语彤这个人倒还算不错,指著房内的陈设为燕染讲解了用膳的流程。
    燕染确实已经饿了,他盛了满满一碗饭,见一个穿桃色夹衣葱萌褥裙的丫鬟身边还有空位,於是便坐了过去。
    谁知他人还没有坐稳,那丫鬟竟立刻站了起来,将袖子往面上一掩,同时低低地嗤了一声:“专吃羊膻子长大的靼子,一股子骚味。”
    声音虽轻,燕染却听得清楚,顿时觉得如兜头一盆凉水,阴寒刺骨。
    之前与他共事的都是杂役,虽是粗人,却从未鄙薄过他的血统出生。如今换了个看似高贵的地方,却未料到所遇竟是尖酸刻薄之人。
    燕染本只在桃李年华,正是血气激动之时,加上丫鬟那一句话又正刺中心中至痛,脑中顿时一片混混噩噩,哪里还顾得去考虑後果?直接愠红了双颊,一掌拍在桌板上。
    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毕竟也有些功夫,这一掌不仅震得坐上碗碟跳了一跳,那刚盛的一碗饭也一个翻身,在砖幔的地面上粉身碎骨。
    满屋子的人一下子都静了。
    等沈闷的碎裂声散了,燕染方才清醒过来,一手偷偷地扶著隐隐作痛的腹部,暗怪自己冲动,不该一来就把事情弄僵。
    而那丫鬟似是有些势力,如今见一个打杂的夥计竟敢在自己面前叫板,当下竖起了柳眉。
    然而她尚未发作,便被一个沈稳的声音劝住住了。
    “香橼,你不要欺负他。”
    燕染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门口。他也穿了一身青色长袍,却恰恰衬出一股清濯斯文的气质。
    看清楚来人,丫鬟香橼立刻嗔道:“长吉大哥,你居然也帮这个靼子?你岂不知他曾给王爷出了多大的洋相?外面人都把沙漠上来的当奴隶,我们这里却要给他好吃好穿,让他和我们平起平坐,这真是……”
    她话音未落,男人便叹道:“百刖不过是距离王府遥远,若你那寒州离这里更远,我们岂不是要笑你做靼子、蛮人?更何况我倒觉得燕染没有膻气,当今皇上新宠的那个胡妃,听说更是透体一股馨香。”
    说到这里,他又故意笑道:“不过就我说,就算是那位胡妃的“馨香”,恐怕也没有我们香橼妹子所配的‘媛香’媲美呢。”
    他这一番软语恰似哄到了点上,令香橼十分受用,只是面上依旧愠道:“燕染、燕染,这还没见呢,便叫得这麽亲热,若是处上几日,包不成就认个契兄契弟了!”
    她这边正说著,左右的丫鬟小厮们便暗暗地挤兑鬼脸。燕染虽不懂“契兄弟”的意思,却也明白这是一句揶揄,更看得出香橼对於青衣男子暗怀好感。
    这时候刚才带燕染过来的语彤也出面劝解,这一场风波勉强算是过去。青衣男子自去盛了两碗米饭,坐过来,将其中一碗推到燕染面前。
    “下午还要安排你去上工,现在多吃一点。”
    燕染此时已完全冷静了,他觉得眼前的这个斯文男人并无恶意。可事到如今,自己的判断力也变得不再可靠──否则当年在沙漠上,也不会轻易地倾心於那个冷酷寡情的李夕持。
    思及至此,燕染心中的一丝丝好感立刻淡了。他只是接过饭碗,道一声“谢谢”。谁料青衣男子却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男人自称名叫郑长吉,是亲王府总管的儿子。按照大焱的律例,他已不算是亲王府里的仆役,但因对算筹数术很有兴趣,平日便相帮账房打点进出的银两。
    虽说“宰相府里七品官”,但郑总管更想让儿子正经考得个功名。可是郑长吉却是个不温不火的脾性,眼见二十有四,成名成家这四个字尚在云里雾里。
    燕染被李夕持掳到府内已逾一年,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与亲王曾有肌肤之亲。
    外人眼里只知他是百刖质子,以前处在杂役中,也有人会无心问出一些尴尬问题。而郑长吉却仿佛晓得更多,因此只是介绍了自己的来历,却对燕染的身世经历没有半点好奇或询问。
    燕染虽然感谢他的体贴,却也暗暗地警惕起来,觉得他并不是一般的仆役。於是匆匆吃完这一顿,便默默收拾了碗筷,恰好语桐又来领他去上工。
    出了耳房,两人又往东走了很远,穿过几座山子与曲桥,竟是来到了一座静静的朱漆四合院内。
    语彤停下脚步,比著这一进五间房子回头对燕染道:“梦笔轩,是咱们王爷的书房。左右是搁置字画与会客之处。今天起,你便负责包括梦笔轩在内五间房的打扫,从上到下,不能落下一个死角。你可明白?”
    燕染转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後默默点头。
    语彤取出一串钥匙给他,又问他:“我们王爷的习惯,你知道多少?”
    燕染愣了一愣,心中不自觉去回想。却只记得在沙漠上的那段时间,心怀企图的李夕持事事迁就、显得极为随和温柔。而自己则沈浸在昏沈的情爱之中,连黑白好歹都看不真切,哪里还去分辨什麽其他?
    这样想著,他心中便是一阵纠痛,仅是强忍著才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淡淡地摇头。
    於是语彤便关照他道:“我们的涟王爷是太上皇的第四个儿子,与当今圣上乃是同母所生,因此颇得恩宠。王爷尚未娶妻,有几房侍妾,都离这里远著。你守这书房,倒也不会遇到什麽麻烦。只消记得,王爷每日午前和傍晚会来书房,会有贴身随侍,你需要回避,因此也只得下午有空收拾打扫。还有那个沈公子,虽不是王府里的人,却比什麽人都金贵。若是来了书房,你可要小心伺候著,不能有一点怠慢。”
    说著,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密密匝匝的蝇头小楷,都是需要注意的琐碎事项,并扫除器具收藏的所在。
    

第07章
    燕染垂著眼帘听了,却没有伸手去接纸条,而是摇头道:“我虽会说大焱官话,字却认不得几个,劳你费心了。”
    那语彤瞪著眼睛看燕染,似乎很想抱怨,最後还是忍住了,又多花了小半个时辰为燕染讲解。
    所幸燕染的记性极佳,只说一遍就记住。语彤走後,燕染便将梦笔轩的门打开了,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旃檀的沈香。
    诺大的一间屋子,东边隔出一间碧纱厨,西面粉墙边,由底至顶伫立著几排一人多高的檀木书柜与博古架,俱整整齐齐地码放著各类书籍和古玩。
    燕染找到了藏在暗格里的扫除用具,然後转到後院井里打来了水,将抹布浸湿,开始按照语彤所说的顺序擦拭起陈设。
    或许是因为日日扫除,架子上其实并没有多少灰尘,因而也不甚费力。等到第一排书架打扫完毕,燕染抬头,不经意地在东面墙上瞥见一柄明晃晃的东西。
    他怔了一怔,随即认出来,这竟然是那夜李夕持在沙漠上赠给他的佩剑。
    那天他从李夕持手上接过这把剑,一直随身佩戴。但是在他被李夕持迷晕之後,那剑也不见了踪影。
    燕染一直以为这剑是丢在了沙漠,却不知早已被李夕持拿了回来。说什麽交换的信物,竟连这都是一个骗局……
    攥著抹布的手有点颤抖,可燕染再三告诫自己不能再冲动。
    他踩在凳子上,抬头一点点擦拭著镂雕了螭虬的剑鞘。曾经有许多个在沙漠里的夜晚,他在月光下仔细端详那些精美的纹饰,甚至偷偷轻吻过那金色的兽头。然而一年离散後的再次相逢,他却成了只能擦拭这柄剑的仆人。
    心中五味杂陈,燕染脑中恍惚出现了一些物象。
    鸂鶒木、月白长袍……那些宁可被弃置在院落里都没有人去捡的宝物,无论是被谁捡走了,真正的主人永远是沈赢秋一人。因为那是李夕持真心诚意送出去的东西,即便损毁了,也绝不允许流落他人之手。
    原来对於自己,李夕持从未真心地交付出什麽。
    木然地擦完最後一下,燕染慢慢爬下凳子。
    腹部有些抽痛,他轻轻地安抚著孩子的躁动。然後慢慢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李夕持看来是日日都会到这间书房里来的,因为条案上依旧堆放著散乱的书籍与宣纸,砚台里还有未干的墨迹。
    语彤说过,涟王爷用过的纸,凡是有用的,他自己会留著。而杂糅在案上的那些,就必须起一个火盆烧掉。燕染并不太明白这里其中的理由,只是想到横竖都要烧掉,倒不如拿回去生火取暖,也不至於可惜。
    这样想著,他便匆忙收拾了一叠,小心藏进了怀里。却没料到宣纸之下,露出一个镶著绿松石的铜瓶。
    绿松石是百刖的圣石,这瓶子广身细口,也颇具沙漠的风情。燕染确定就是李夕持从百刖带回来的东西。
    四周很安静,不像是有人要来。於是燕染放下了抹布,他拿起铜瓶轻轻抚摸,看著瓶身上铭刻的本族文字,宛如遇见一位故人。却不知那瓶塞本就有些松了,经他摆弄之後便脱出了掉在地上,从瓶口里漏出一股熟悉的酒香。
    ──那气息,竟是一年前,李夕持问他讨了去的百刖名酒。
    用仙人掌酿出的酒液,带著一丝苦涩,李夕持爱这种味道,於是他们经常会带著酒坛策马到沙漠的深处,躺在无边无垠的金色沙地上。
    喝醉之後一切都变得朦胧,而一觉醒来,燕染总是会仰躺在归途中的马背上。听著耳边响铃声声,看见蓝天,以及那个走在前面,替他牵马的男人。
    那是澹台燕染此生第一次的爱恋。也是他心中的第一道疤痕。
    瓶子里的酒液似乎是空了,可燕染还是拿起来,向口中倾倒。仅剩的几滴酒液带著清香落下,他含在嘴里慢慢地抿了下去。
    有胡地的味道:浑圆的落日、金沙、白色枯干的胡杨,唯一青涩的仙人掌披著伤人的尖刺──如同这几滴的美酒,饮鸩止渴。
    燕染竟忘记了自己腹中还有一个小小的任性鬼。
    不知是胎儿被酒气呛到,或是它天生就认得出沙漠的气息,下一个瞬间,他的腹部突然痉挛。
    这是一种前所未觉的痛苦,虽然还不是孩子落地的预警,却也足以令他痛得蜷缩,汗流浃背。
    恍惚之中燕染记起:百刖男人所生之子天生具有灵性,能够通过父体感知外界。以前自己一直刻意压抑著悲恸,努力让心情平静;然而今朝睹物生情,怕是已让孩子读出了心事,知道自己远离故乡千里,知道尚未出生便已被父亲遗弃……
    燕染咬著牙,沿著案脚慢慢滑坐在地上。他尝试著安抚肚子里的生命,一遍遍保证自己一个人也会把它照顾得很好。可孩子似乎也知道他并没有任何的能力来保护自己,於是依旧躁动不安,甚至开始在体内踢打著燕染的腹部。
    那是一种几乎要裂开的痛楚,牵动著身上每一根经脉,像一把钝刀在身上拉锯,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燕染艰难地喘息著,攀住案脚想要站起来,却只是扒落了更多的宣纸与书籍,弄得地上一团糟糕。
    若不及时寻找帮助,连他也不知道後果会变成怎样……
    很快地,痛苦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让他无法察觉身後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黑色的身影。
    

第08章
    将燕染调进内院做事,这确实是李夕持昨晚做的决定。
    这其中并没有什麽值得细说的缘由。只是白日里他见燕染立在雨中,凄凉茫然,忽然想起他出身大漠,只怕不服这潮湿的天候,却不知不觉已挨了一年,心中便好似鲠了什麽。
    倏忽又到晚上,小厮说落了雪花,李夕持才想起鸂鶒木那事,终於忍不住叫了总管,却只说是随便安排个内院的杂事给燕染。
    而直到今日午後听见语彤来复命,他才知道燕染被安排进了自己的书房。
    然後,似乎又没有什麽大的理由,从前几乎不会在午後进入书房的李夕持,竟孤身往梦笔轩来了。
    按他的想法,原是要通过这一年的苦役,将燕染倔强的脾性打磨光滑。纵然那沙漠里活泼开朗的阳光是必然不复存在的,那麽至少也应有一个身为俘虏的觉悟。
    很多次,李夕持被请进皇宫参加饮宴,看见那些自异域俘而来的各色美人,无一例外都是低眉顺眼;就连那号称倾国倾城的胡妃,被大焱铁骑带回京城的第二日,就心甘情愿地依附在了当朝天子面前。
    这不仅令李夕持联想起自己府中那个胆大包天的沙漠少年,竟敢於公然拂逆主人的命令。这在宫殿里,早已经是万死难辞的重罪了。
    所以,他打燕染一掌,并贬他去做苦工,已经是格外的开恩;而昨日见燕染在雨中默然的样子,已经与初入府的时候有了极大的差异,心中便隐约又有了些心动。觉得似乎可以检验一下这一年所谓“调教”的成果了。
    李夕持心中如此胡乱思索著,梦笔轩的大门已近在眼前。门没有上锁,燕染看来正在里面打扫。李夕持沈了一口气,依旧露出阴沈冷酷的表情。
    然而门被推开,他却见到燕染蜷缩成一团,在地面上呻吟,仿佛是猝发了什麽重病,面色煞白,气息奄奄。
    心中猛然一惊,李夕持只知道紧走几步来到燕染身边,扶住他的肩膀,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燕染已经疼得头晕眼花,连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他只是隐约觉得肩膀上一沈,情急之中便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袖。
    那人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却干脆将他一把抱了起来,大步向著某处走去。
    说也奇怪,就在那人将自己打横抱起的时候,燕染忽然觉得疼痛开始减轻。
    与此同时,他发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倒在柔软的床榻上,然後有一只手覆上了疼痛不已的腹部。
    仿佛发生了奇迹,那撕裂一般的痛楚顿时消失了,孩子竟然在那温热的掌心下慢慢地安静下来。
    而仿佛飞蛾向往著光亮,意识模糊的燕染也不由自主地向著那人贴靠过去。
    虽然还是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但看燕染的动作,李夕持便猜想他可能是腹部急疼,这才会将身体蜷缩起来。
    於是他便试探著伸手到燕染腹部,却没想到自己只是轻轻一按,那具贫瘠的身躯便立刻放松下来。
    燕染很乖,居然安静地任他搂著,甚至还主动向他身边靠了一靠。
    李夕持心中暗暗吃惊,就算他曾经希望燕染能够对自己温柔臣顺,却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有如此顺利的进展。
    虽然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怀里的人无疑比一年前轻了许多。而只穿著单衣的身体,居然还能摸出嶙峋的肋骨。
    李夕持的双眉再次紧缩起来。
    若是燕染一开始就能够像别的俘虏一样温顺,那麽自己绝对不会让他吃这种苦。皇帝的胡妃拥有什麽,燕染便也能获得什麽,甚至更多。他会是大焱王朝最幸福的俘虏──只要那一夜,他愿意为自己献舞一曲,而不是倔强地将送上来的衣服丢在脚下。
    那并不是一件普通的女人服饰,而是来自於一个小国的战利品。是从刚刚结束的战争中抢来的皇族服装。
    胡地诸国与大焱的习俗迥异,男女衣装又都是极其近似的宽袍窄袖,因而李夕持那时并没有去留意衣服的男女,只是觉得瑰丽新奇,便向皇兄讨了回来。
    他其实只是觉得那些绿色的宝石,与燕染的眼眸极为相配。及至後来弄清了原委,他也从不屑於解释。
    需要迁就的人,只一个沈赢秋便够了。燕染不过是一无所有的俘虏,横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不需要费心哄骗与呵护,依旧能留在自己身旁。
    心中虽然这样想著,但怀中人此刻的痛苦李夕持却无法忽视。等到燕染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终於想起应该去叫大夫来诊断一下。
    然而他只是将手从燕染身上移走,这个孱弱而苍白的人便不安地将眼睛睁开了。
    在确定身边的人就是李夕持之後,燕染立刻警惕起来,而心里也顿时明白了疼痛之所以会消失的原因。
    ──竟然是孩子觉察到素未谋面的父亲来了,这才乖乖地安静下来。
    燕染慢慢地将手按在孩子的身上,叹了一口气。
    自己忍受了将近一年怀孕的折磨,小心翼翼地保护著它不出意外,到头来竟还要因为一个善意的隐瞒而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可那个根本不知孩子存在的父亲,成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家夥心中真正的亲人……
    真不愧是李夕持的儿子,只怕长大了也是一个魔星。
    他正觉得一阵黯然,忽然便被李夕持捏住了下颌,问道:“你怎麽了?”
    

第09章
    “我……”
    燕染开口,却意识到自己不能向他说出实情,於是硬生生地将声音咬住了,只是简短地答道:“是我吃坏了肚子。”
    “不是。”
    李夕持一口否定他,“若是吃坏了肚子,为何我一碰你的肚子,你便不再喊痛了呢?”
    燕染一时掩口无言,苍白的脸色这时候忽然有了一丝红晕。
    这一年来,他虽然瘦了许多,神色也显得憔悴。但清秀的样貌依旧不减,甚至更因为病痛而增添了一丝独特的气质。
    此刻这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中,忽然兑入了活跃的红晕,便是一种鲜明诱人的对比,一时间看得李夕持移不开眼睛。
    然而他毕竟还记得刚才那骇人一幕,於是依旧阴沈著脸色,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去找大夫。”
    听他这样一说,燕染立刻紧张起来。
    医生一来,只要切了脉象便会知道一切,那时候也不知李夕持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不要。”於是他急忙出声劝阻,并且翻身下了床。
    “我真的没事。”他再次强调。
    孩子真的已经不闹了,在第一次与亲生父亲贴近之後。
    李夕持狐疑地看了眼前行动灵活的燕染,沈默了一会儿。
    “莫非……”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耐人寻味的暧昧表情,“刚才你是装给我看的?”
    燕染被他怪异的的思维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是李夕持却没有这个耐心替他解释,而是直接一把拉住了燕染的胳膊。
    “你自己惹出来的火,难道就准备一走了之?”
    正说著,李夕持手上又是一阵使劲,燕染卒不及防,竟一下子被他拽进怀里,仰天向後躺倒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已被抱进了碧纱厨里的床上。而李夕持扬了一扬手臂,左右的青色帷幔便晃悠悠地垂下,将整个床完全遮住。
    实在是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直到这时,燕染才猛然反应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李夕持竟然立刻就要他侍寝!
    可是,先撇开自己不愿与李夕持有亲密接触,就算是为了孩子著想,接下来的事情也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
    “不行!!!”
    情急之中,燕染也顾不得再去细想什麽借口,直接拦开李夕持伸过来的手,屈起身子向床边退去。可是李夕持动作仍然比他迅速,不费吹灰之力就又将他抓回到身边。
    燕染虽然领了冬衣,但尚没有机会换上。因此身上仍然著的是几层单衣。如今看在李夕持的眼中,便是一团破布。
    “这种衣服,没有必要再穿。”
    他一声冷哼,随即只听“哗”地一响,李夕持轻轻一扯,外罩的那件便应声撕裂。
    燕染的襟口一松,立刻就有厚厚一叠宣纸跌落下来。
    李夕持一愣,随手抓过一张展开,竟是自己昨夜信手涂鸦的东西。上面全部都是心思混乱时的言语,如今连自己看了都会觉得惊讶。
    然而就是这种胡言乱语,却被燕染偷偷地收进了怀中,难道是他读出了什麽连自己都不曾觉的东西?
    心情忽然间变得复杂,李夕持抓著一张纸送到燕染面前,低声问他:“你为什麽要把这些带走?”
    在惊觉宣纸跌落的瞬间,燕染立刻想起鸂鶒木的事,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那日焚烧鸂鶒木的理由与偷拿宣纸是一样的。第一次等待自己的是彻骨寒冷,而这一次算是再犯吧?只怕会得到更严厉的惩罚。
    这样想著,燕染的嘴唇甕动几下,最终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解释才能逃过惩罚,怕只怕李夕持一怒之下对他鞭挞,那样会严重伤害到孩子。
    刚才的疼痛还历历在目,燕染不敢再去细想。可他却万没有料到,李夕持并没有打算继续追问。
    男人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突然将他拥进怀中!
    惊骇之後,燕染觉得下腹一阵灼热,而与李夕持相贴的地方也传来异样的温度。
    虽然对於情欲之事颇为淡薄,但燕染很快也反应过来,他急忙伸手将李夕持推开,同时低头不再去看李夕持的眼睛。
    一心以为燕染已经完全臣服柔顺了,却不意又遭到拒绝,李夕持皱起眉头。他似乎要说些什麽,可看著燕染惨白的脸色,最後居然生生地忍住了。
    “等你愿意了,再来找我。”
    说完,他再度冰封起脸上的表情,径直下了床,推门而出。
    李夕持虽然命人擢升了燕染的等级,却尚未有细心面面俱到地改善他的生活。於是这天晚上,燕染依旧回到後院的屋子里,整理好那一包新得的衣服,早早地躺下,人却辗转反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於昏昏沈沈,并似乎开始做梦。
    梦里,他看见自己遇到另一个李夕持,一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这个男人在梦里向他微笑,神色温柔。
    这天之後,燕染依旧在午後往梦笔轩打扫,却一次都没有再遇到李夕持,甚至连书房都没有被人使用的痕迹。不久後,他便听说沈公子生了病,看来这几天李夕持都一直守在揽菊轩中。
    事情忽然变少,燕染的脑海中便开始寻思起一些事情。院落清幽,无人打扰,他便时常神游,人也变得更加沈默。
    那天中午,他按惯例去腊梅树後的耳房用膳,走到门前却突然住了脚步,定定地抬头去看著什麽。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的肩上忽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在想什麽?”郑长吉笑著站在他身边。
    

第10章
    燕染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我在看那匾额上写的什麽字。”
    “香浮玉沼。”郑长吉替他读出来,“怎麽了?”
    燕染道了声谢,然後轻叹:“我不认识焱朝的文字。”
    郑长吉愣了一愣,然後盯著燕染的脸看了一阵子。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他说,“遇到不顺的事情了?”
    这句话令燕染不禁失笑:“你何时见我开心过?
    郑长吉逗他:“现在不就笑了?”
    燕染心里呆了一呆,立刻敛去笑容,将头别转。
    而郑长吉却突发奇想,抓住了燕染的手道:“不如这样,我教你识字可好?”
    燕染心中打了一个突:“你,教我识字?”
    郑长吉点头:“别看我在这里做事,其实也曾经得中过乡试,教你读书写字,应该不在话下。”
    听他这样一说,燕染似乎是有些兴趣,却怕他只是在逗弄自己,因而拒绝道:“我没空。”
    “怎麽会没有空呢?”郑长吉似是对燕染的事了若指掌, “你现在只需要在午後打扫梦笔轩,王爷整日留在揽菊轩,你根本就没有什麽要整理。怎麽会没有空?”
    这话说中了燕染的近况,他又改口说:“我没有心思学。”
    “这又是一个任性的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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