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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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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请问我军的吴之敬与你们有何恩怨?
大将心情也不错,答道,他没恩怨,是他老子有恩怨。
大将军凝眉一想,便明白了对方是想要追究当年二皇子夺位时曾向中原求援却遭拒的仇。那时已经是吴宰相当权了。而现如今只要把吴宰相的小儿子牢牢捏在手中,还怕中原不会低头吗?
这西蛮主子也是个有脑子的,用一地换中原王朝几十年的岁贡,这笔买卖可比打下来自己管理划算又省力多了。
大将军嘴上与对方打着太极,心里盘算时间,距离大火燃起已有一柱香的时间,怎么还没有动静?
敌方的大将还在侃侃而谈于他们睿智的王,以及细数着两国的恩怨历史,说得神采飞扬唾沫横飞。
大将军很想扔他一句,你不知道反派就是死于话多的吗?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暗笑,巴不得他继续滔滔不绝下去。
敌将的演讲持续了约有一刻,终于是被大将军等来了这期盼已久的一刻!
那位大将正说到激动之处,声音高高扬起,却于此戛然而止。就见那人僵硬地转了小半个头,满脸愕然,保持着这个表情和姿势往旁边倒去。
楼下一片欢呼,敌将倒下的位置上,薛小五亮出他略带痞气的笑容,用拳敲击了下自己的胸口,向前伸去。
甲伍伍长跟在后面大吼,兄弟们上楼!
原来那两个挟持人质的士兵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驻凉军的战士们趁机救了人质把他俩也给押了。
城楼上那三十来人已经被三队那帮人打杀得一个不剩,驻凉军完全夺回了主动权。
而要说三队的人是如何上的城楼,城内的水道可不只西蛮军入城的那一处。他们从西南边的水道潜出城,趁敌军注意全在城内时,从身后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但就在大家正想欢呼喝彩之时,吴之敬站在城楼上眺望西北面,怔怔地吐了一句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寒的话来。
那边,有多少人?
第16章 十六
远处那黑潮一望无际就像是寸寸逼近的海平线,几乎每个人心中都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已经没有人计较那到底有多少人了,一个确切无比的答案是,无论具体数字是多少,黑潮要吞噬他们就如大象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大将军下了道命令,只有两个字。
死守!
所有将士听命,弓箭手往前站成一排,弯弓搭箭,其余步兵自动摆开阵仗,一部分人开始从城下运起石头上城墙。
凉州百姓都醒了,他们看不到远方的威胁,但驻凉军紧张的气氛却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这恐怕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敌袭。
在吴之敬也参与到运石的队伍中时,大将军把他叫到了一边,沉着脸,说话的声音也比往日浑浊了不少。
方才敌军大将的话让他很介怀,这大众敌军的到来,是真的想攻克凉州城?还是威胁他们交出吴之敬?
若是前者,那不可能只这些人发动这一次袭击,即使凉州城打下来了,这处于三面中原城市包围中的小城又能在他们手中多久?况且这次突袭事前没任何风声,并不像是一次有计划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那么是后者?
大将军犹豫了。
如果他私自交出吴之敬,那便是公然与当朝宰相为敌,甚至会让全中原陷入对西蛮的不利局面。
可如果他不交,凭借他们的兵力又如何能抵挡对方这几千大军?到时候西蛮军只掳走一个吴之敬还是小事,但很大可能整个驻凉军,整个凉州城都要一起陪葬!
大将军左思右想没有一个满意的解决之法,于是便决定把这选择权交到吴之敬的手中。
这一年吴之敬二十五岁,一生未经历大风大雨的小少爷第一次被推上了一个艰难的局面——在任何人的眼中都该是这样的。
家国大事?个人安危?
这个大课题曾经摆在动荡时代中无数人的面前,有些人因此名垂千古,有些人因此遗臭万年。但这本就是一个天平上的事,又有孰对孰错?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不过,这个很是问题的问题在吴之敬那里却丝毫不是问题。
在听完了大将军沉重地和他交待完事情始末,吴之敬一拍掌豁然道,就这点小要求?应了他们呗!小爷我还从未去过西蛮之地,听说那边天蓝云白风吹草低见牛羊,风光大好,早想去一睹风采了,小爷我还求之不得呢!
大将军一愣,哪料到这人的脑回路和平常人就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忙补充道,此路艰险,吴少爷请再三思。
吴之敬一点儿也不客气,毫不留情戳穿了对方的小心思,道,不是大将军拿不定主意想让小爷我替你拿吗?
潜台词就是,本将没这胆子命令吴少爷以身赴险,请吴少爷您自己上路。
大将军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吴之敬大手一挥,特别轻松地调侃道,小爷是当上宾去的,他们胆敢伤小爷一毫一毛,我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想了想觉得不尽兴,又道了句,你可别小看小爷,指不定到时谁给谁穿鞋呢!
说完这句话,一脸愉悦地走开去,这石头也不运了。
而此时的萧玓指挥着城墙上的步兵,微一侧头就见吴之敬面带微笑往这边走,寻思着这小少爷是不是被吓坏脑子了?
直到兵临城下,吴之敬大步往前一迈,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对城下领头出列那员中年猛将喊道,小爷就是吴之敬!我跟你们走!这兵也卖小爷个面子,撤了吧!
萧玓内心狂涛汹涌,他发现他又听不懂吴之敬的话了!
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投降?自愿去当人质?他脑子是真坏了吧?三言两语对方又怎会信他?
其余将士个个都和萧玓一样诧异,只是萧玓依然面无表情,而其他人可绷不住。
特别是张传和薛小五,前者瞪大了双眼已经有泪光泛在其中,后者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把把吴之敬抓了回来,怒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吴之敬一转头,满面的笑容,真比那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他特轻佻地道了句,兄弟,我先去大草原玩玩,这儿的戈壁荒漠小爷我早腻了。
说完这段话,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往萧玓那儿瞟了一下。
啊,这回被我威风到了吧?自愿认输了吧?
可就在吴之敬眼神转过来之时,萧玓却把目光一移,头偏向了一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似有千万个爪子在心口乱挠,简直要把他磨死!
这千千万万的杂乱情绪他从未经历过,这时完全不知所措。不知所措的结果就是变成了一樽木头人。
薛小五还是不肯放弃,笑话了,他奉宰相之命来劝这小少爷回家的,这别说回家了,都劝到敌国去了,让他还有什么脸有什么胆回去?不如把命交待在这里!
他倔强地拉着吴之敬,吼道,你这是玩命!我不同意!
吴之敬噗嗤笑了出来,道,你凭什么不同意?
薛小五语塞,凭凭凭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狠话道,你他妈敢下去从此友尽!
吴之敬不以为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道,你特么是嫉妒我玩好玩的不带你吧?放心,小爷我会记得给你牵头奶牛回来,天天挤新鲜牛奶给你喝!
薛小五的脸涨得通红,双目充血,上下牙绷得邦邦直响,他努力抑制自己不要哭出来,紧抓着吴之敬衣领的手开始不住颤抖起来,力道松了几许,吴之敬稍一挣就脱了束缚。
他潇洒转身,抬起右手在空中用力挥了两下,又冲城下的西蛮军将领吹了声口哨,毫不犹豫地轻轻松松地下了城楼。
萧玓直到这时候才有了反应,他疾步走向大将军,浑身包里着肃杀之气,身边的士兵都被这股寒气震慑得一步都挪不动。
那双眸子是属于猎食中的野兽的,专注、冰冷、犀利,就像两把寒刀,欲刺人于无形。
大将军的心有点虚,他错开了正面冲来的萧玓,走到城墙边,与敌军将领交换契约去了。
只听身后一记重重的碰击声,随之是夯土碎裂下落的悉悉索索。
那是萧玓的一腔怒气化作铁拳发泄在了无辜的城墙土壁上。
第17章 十七
凉州城的事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只相隔十日,西蛮军的使者也来到了京城。
这一前一后的坏消息直接把吴宰相给折腾垮了。
他在听说吴之敬被西蛮军抓去当人质的当场就心梗晕了过去,以至于后一个消息是在病塌上听到的,又气得吐了口血出来。
当年的小皇帝今年也有二十二,已长成了一个会独立思考的成年人。尽管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对于长年掌握朝政大权的吴宰相要说没意见那肯定是假的。然朝中处处是吴宰相的学生,如蜘蛛网一般纠葛复杂无孔不入,他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可不是那么容易一件事。更何况,吴宰相为官为人从来都是一心为公,根本挑不出让人诟病的地方。
不过机会终于来了!
年事已高的吴宰相已经不起这重重的打击,如今病卧在床无法处理公事,那岂不是最好的夺回政权的机会?
况且了,他这一病,庙堂形势定会生变,毕竟活着的人还是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是继续给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官办事?还是投靠一个未来的权威?这二选一白痴都会选。
于是小皇帝开始了他的行动。
对于西蛮却采取了放置的态度。既然他吴宰相行将就木,那吴之敬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
吴宰相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已经没办法离开床榻起身活动,一天中睡的时间也比醒的时间长,到后头,即使醒着意识也是朦胧的。
朝廷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小皇帝与他的谋臣们牢牢握住皇权,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而吴宰相的旧臣们也纷纷见风转舵投向小皇帝。
昔日风华一时的宰相府如今门庭冷落,也只有乞丐会在门口徘徊只盼这人家能好心赏个饭积个德。
京城形势如此,消息传回凉州,那些兄弟们全都义愤填膺。
我们在这堵上性命为你守关,你却在京城忙于稳固朝堂,丝毫不把我们的事当事!更气人的是,西蛮频频提出各种条件,最开始还客客气气,之后直接是要胁危害人质生命安全了,但中央连个屁都没放!这摆明了就是罔顾人命啊!
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次,薛小五差点就提枪单身赴敌去救人了,但每次都被张传拦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此去艰险,先不论是否能安然躲过敌军防守见到吴之敬,即使真见到了,两个人要安全脱身又哪那么容易?
胜算太小,这一去等于是送命,何苦为之?不如再从长计议,真到万不得已之时再行险招也不迟。
而与此同时,凉州城内不知为何流传开了一个英雄人物的故事,那便是当年享有风神称号,让西蛮军闻风丧胆的战神。
如果战神还活着……
刚过而立就暴毙而亡的战神如若活到今日,那是正值当年,定能带领将士们打得西蛮军屁滚尿流,哪至于要人屈辱当人质?哪至于要听远在天边的朝廷摆布?哪至于被动得在此等死?
那些人把战神传得越神乎其神,就越暴露出他们内心有多不安。人在不安时总是希望有个救世主能从天而降,拯救苍生,指引明灯。
萧玓坐在当年吴之敬打工的那个客栈大堂,桌上是正宗的西北菜,自从吴之敬入伍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些奇葩的菜品了。这让萧玓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割去了一块肉。
隔壁桌的人正唾沫横飞地八着战神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勇事迹,萧玓只听了第一句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专注于碗中食,却越食越无味。
西蛮最近下了最后通牒,若中原皇帝还不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那就等着鱼死网破吧。
也不知这鱼死网破是谁教给他们说的。
但听这口气,不就是先撕票后打仗的意思吗?
想到这里,萧玓不由握紧了拳头,吴宰相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刻倒下了?!
回到营中,大将军正组织着招募新兵。小皇帝虽说对西部边防不怎么上心,但好歹这城不能失了,那怎么办呢?最简单的思维就是多招点兵不就行了?拿西蛮提出的条件中的那些钱养几万的兵足矣,近年来国库充盈还真不缺这些钱。兵都给你们增了,怎么打就是你们的事了。
这一招很明显就是要弃吴之敬的死活于不顾了!
萧玓黑着脸路过新兵招募区,大将军见着他,抬手打了声招呼,却被萧玓直接无视了。
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一直持续到他回自己的营账中,那边上,张传还在拉着冲动的薛小五,后者看来又想不通要孤身直闯敌营了。
只听他大声吼着,小张你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去!再等下去我薛小五他妈就不是人!
张传留意到萧玓回来了,悄悄瞥了他一眼,眼中还带有一丝求助的意味。
这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薛小五简直是比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都烦!
萧玓这回没有再无视了,他走近了两人,看着薛小五冷冷问道,吴之敬是你什么人?
薛小五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冷若冰霜的萧队会主动找自己说话,于是也不吵不闹了,认真把吴宰相所托之事与萧玓和盘托出。
萧玓沉默良久,忽又没头没脑道了句,你喜欢他。
这说陈述句也像陈述句,说疑问句也像疑问句,让薛小五懵了一小会,旋即跳了起来,慌忙否认,不不不,我不喜欢他。呸,不是,我对他,不是那种喜欢。不对,哎呀,就纯粹是朋友,萧队你别误解。这小子,他只喜欢你。
最后那句话仿如一把小锤子,在萧玓的心坎上轻轻一敲,有一点点痛,但更多是荡起的美妙回响。
萧玓觉得自己最近心脏不太好,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找大夫去看看。
这不是重点,回头萧玓又很认真地问薛小五道,你说救人,有什么计划?
薛小五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没听懂萧玓的话,一个弹指后,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地狂点头,手舞足蹈。
可这哑巴戏萧玓哪懂,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激动的薛小五,又问了遍,计划?
薛小五用手笔划了几下,蹦出了一个个单词,潜、救、逃。
萧玓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会,问道,何时动身?
那边厢薛小五和张传已经眼对眼手拉手跳起了圆圈舞,有萧队这一大战力加入,把救人的胜算瞬间拉高了五成!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今晚!
别说是他们俩了,萧玓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第18章 十八
话分两头,说那被西蛮军抓回去的吴小少爷,那每日过得可是自在无比。
西蛮王把他待若上宾,一日四餐,顿顿全是大荤,几日下来,都把人养肥了一圈。
北边天寒风大,西蛮王还给吴之敬备了一个最厚实的帐篷,就和个小暖房似的,床榻也是命人精心准备过的,柔软无比,就怕磕着他,还带着一点点中原的柔香,原来是在床褥中埋了些中原引入的香包。
这让吴之敬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
不过,唯一有一点让他很不满意。
他也想出去放放羊,挤挤牛奶,纵马驰骋于大草原上,享受这广袤的蓝天和绿地。
然而!
每日的活动范围,一个大到可以二十人睡的密不透风的帐篷,和帐篷外一圈栅栏围住的区域,便是他的世界。
他顶多能站在栅栏边,放眼望远处一片绿色中星星点点的牛羊,抬头看那离自己很近的蓝天,但这坐井观天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有个词叫什么?
软禁?
大致就是他这个状态了。
于是在这种日子持续了五天后,一开始的新鲜劲儿一过,他便腻了。
腻了咋办呢?
与那些送饭送菜的草原汉子们闹闹是个不错的解闷方法。
草原的汉子与汉人不同,他们粗犷单纯粗线条,大都是骑在马上长大从小练武射箭的壮汉子,也就造就了他们壮硕健美的体魄,我们说俗了点就是,都是肌肉男。
这我们吴少爷就很喜欢啊!
虽然那脸蛋比起萧美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但萧美人此间也只此一人,做人嘛不要那么贪心,有一点吃一点也是开心的。
那个不幸被吴之敬逮住的汉子常常都被人撩得面红耳赤的,加之吴之敬身材偏瘦、面容娇好,在粗糙的草原汉子眼中那精致度与女子并无太大差别,等吴之敬把人的祖上三代和家中妻小八卦了个遍之后,此人已再不敢抬眼与吴之敬对视了。
忽然有一天,到了饭点吴之敬左等右等没等来那汉子,心中不快地啧了声,道也好,换个口味又能玩上十天!
这天等过午饭,到晚饭时间,终于有人来了!吴之敬已经饿得晕头转向了,一听有动静忙不迭跑出帐篷,就见一陌生的男人,哇塞!那叫长得一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丝毫不差萧美人……咳咳,那是两种美,不可比较,不可比较。
瞧来人身着最普通的绵衣,是草原上到处可见的,吴之敬还心奇了,一个普村居然能如此有气场?这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微服私访吗?
吴之敬唇角一勾,有意思。
来人对吴之敬微微一笑,又让他的小心脏猛得一跳,哇擦这是春天到来嘛?那个死萧玓让你看不上小爷!小爷找到更好的看不让你懊悔死!
心声刚道完,他便眉开眼笑迎上前。
来人说当值那汉子临时有事,故今日他来待劳,并自我介绍道他名叫乌云。
吴之敬心道奇怪,这西蛮人汉语说得还挺溜啊,便不由夸奖了几句。
乌云哈哈笑道,说他从儿时起就对中原文化很有兴趣,偷偷瞒着阿爸阿妈看了好多书,也拜了一个汉人为师学习汉语。
吴之敬心下一转,这小子果然有意思啊。他半带调戏意味道,今日你来这边恐怕不是巧合吧?
下一刻乌云就露出了被戳穿的窘迫,挠头憨憨地笑了。
吴之敬灵机一动,既然人对他有所求,又怎能浪费这良好机会?
他对乌云说,咱做个交易如何?我教你中原的事情,你偷偷放我出去。我保证不逃走,你不放心的话大可跟着我。
乌云起先还有些为难,但斟酌良久,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并叮嘱道,草原地大容易迷路,你千万不能走太远。我会在门口立上一面小黄旗,如果你迷路了,就去找它。
吴之敬两手一拍,大喜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哥们!
说着急不可耐地马上就想出门了。
当人质的两个月后,吴之敬终于获得了自由之身。
乌云几乎每天都会来见他,有时会陪他一同外出,有时只同他相谈片刻又借事忙匆匆离去。
他们在一起时会聊很多东西。吴之敬会给他介绍中原习俗,比如过春节会放炮仗吃年糕,过中秋会赏月吃月饼,中原还有个中元节,是冤鬼回阳间索命的日子,这段把乌云听得毛骨悚然,八尺大汉不住往桌案后面躲。
吴之敬大笑道,你怕什么?难道做过什么亏心事?
乌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害怕,逞强道,不是,没有,下一个!
而乌云也会向吴之敬请教一些庙堂之事,吴之敬虽然不是庙堂中人,但从小在吴宰相身边也是耳濡目染,不知道六七八也能知道个一二三,而这些东西着实就没有什么机密信息,顶多只是个皮毛,却已经让乌云十分受用了。
至于边防战力,乌云从未问,吴之敬自然也不会说,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个敏感的话题。
吴之敬看这草原汉子常常听他所言露出一种心弛神往的表情,忍不住逗他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凭我爹的地位,给你派个一官半职的就是举手之劳。
这话一出,乌云的脸色倏地一阴,把吴之敬弄了个心慌。
沉默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吴之敬内心越放越大。他几乎是哆嗦着问出,怎么了?
乌云抬头看他,一向清澈的眸子此时也乌云密布,他不住咬着自己的下唇,又移开眼神,欲言又止。
就听嘭的一声,是吴之敬把乌云拎起按到柜上的撞击声,随之是一声大吼,到底怎么了?!
这八尺大汉却如一副没有骨的身体,任由一个比自己矮上半截还瘦上好几圈的人压制。
晌久,他终于从嗓子中哽出了一句话,我听说,吴宰相病故了。
轰的一声,吴之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声嘶力竭,你胡说!不会的!我爹是当朝宰相!中原有最好的大夫,怎么可能让他病死?你骗人!对!一定是中原到此路途遥远,消息传错了,一定是的。我爹没死,我爹不会死的!
吴之敬双目已无了焦点,只一心沉于自欺欺人的辩解之中,周遭的事已与他无关。
帐外跑进一个小将,走到乌云身旁,与他咬耳交待了几句。乌云便挥挥手让他去外面待命。
乌云立在吴之敬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这是两人相处时从未有过的姿势。但此时的乌云眼中竟多了分怜惜。
吴之敬在恍惚之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调说,吴大人已经失势,原宰相一干人等都被中原的小皇帝处罚了,给你熬汤的娘亲、教你耍剑的哥哥、替你绣荷包的姐姐,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吴管家,从小陪着你玩大的小禄,他们都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你这辈子再没有可能见到他们了。
吴之敬缓缓抬头,双眼已经被泪糊成一片模糊,扭曲的视野中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是萧玓的,比那更加冷酷有如万年冰山。
那张脸忽的柔了下来,尖锐的眼神也化为柔水万千,慢慢凑了过来,好声道,别回去了,留孤这儿。孤替你杀了那个小皇帝,带你回中原,我们一起吃饺子吃汤团放风筝,还有你和孤说过的,登泰山一览众山小,看那从九天之上落下的庐山瀑布,还有那些小桥流水人家。答应孤,好吗?
虽则刚接到了一个惊天打击,但吴之敬已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了神,他大脑飞速地转了起来,尽管还有点搞不太清状况,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他不由嘲笑着自己的迟钝,不早该猜到的吗?试问有哪个平常人能有如此霸气?又有哪个小兵敢随便放他自由活动?还有哪个下人对于政治文化能有如此的真知灼见?搞了半天,又是一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戏码。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又怎能再顺你意?不显得小爷我很无能任人摆布吗?更何况,你说我爹死了就死了,为什么我还要信你?想让我吴之敬做一个叛国的罪人,门都没有!
就见吴之敬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掌打开想要扶他的乌云,恨恨道,不用你假慈悲!我把你当兄弟那么久,到头来你只是利用我!我不会再受骗了,卖国求荣的事情我吴之敬干不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一副决绝的表情,让乌云没了话,敬他是条汉子,就差人把他带出了帐,这回是真的要住进简陋的牢房中了,毕竟吴之敬作为人质的价值已经彻底没有了。
第19章 十九
西蛮人的牢狱,就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帐篷,这里四处封闭,尘灰密布,终日不见阳光,只有一盏小煤灯在小桌上燃烧着生命。
那帐篷离本营有一段距离,但又不是太远,门口守着一个壮汉,两人轮班,六个时辰一班,吴之敬想逃也拼不过。
这儿的伙食可比原先差多了,稀粥杂草也就算了,一天还只有一顿。之前几月被养出来的肉又全都耗了去,甚至比之前还要瘦。
吴之敬不敢闹腾,每日就闭目养神,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思考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开始西蛮人把他当作上宾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而现如今如果乌云所言为实,他吴之敬的命比那路边草芥还要不值钱,又留他何用?
那么说,其实爹并没有死,只是中原情况有变,失势恐怕是真的,但他还是西蛮人手中的一丝丝希望。
如此,问题来了,他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坐以待毙?还是等某个凌空出世的英雄来相救?可若要逃,把守那么严,又怎么逃?
吴之敬有点恨,恨自己当年没好好锻炼体魄,怎么说也能和门口的壮汉周旋以谋取一线生机啊!他又恨,恨自己没好好熟读典籍,以至于如今想要求个逃生之策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他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送饭的人每次都不同,共同点是皆不苟言笑,无论吴之敬说什么,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让人怀疑他们都是聋子。
就在吴之敬饿得眼冒金星、四肢无力、意识朦胧之际,一道强光从外头射入,让他下意识拿手挡住眼睛,眯起眼从指缝间观察来人。
那轮廓闪着金光,一看就是气质非凡。
不用看清了,吴之敬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下一刻那人开口说话,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乌云是来劝降的,吴之敬这个人儿着实让他喜欢,那性子不同于中原人隐隐晦晦说话都要绕好几个弯。吴之敬有什么说什么,尽管双方是敌对阵营,但乌云很明白吴之敬是真的把他当朋友,所有的话都是出自他的肺腑。这个从小在争斗和奉承中长大的西蛮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碰到那么真的人了。
中原有句诗叫作,高处不胜寒。位高者总是孤独的,不是不想与人分担,而是不能。但在吴之敬这里,他不是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似乎让他回到了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还都很单纯的时候,那会尽管也有打打闹闹,但每个人都是直来直往,不像之后的勾心斗角让他年纪轻轻心却老了好几岁。
所以他真心希望吴之敬能留下来,即使只是陪他聊聊天,那时刻也是让乌云珍惜并向往的。
他给吴之敬提了很多优厚的条件,例如金银万千,锦衣玉食,不用干活,行动自由,除了回中原外有求必应。
但这些都被吴之敬一一拒绝了,还拒绝得很坚决。
乌云急了,吼道,要怎样你才能留在我身边?
一看他急,吴之敬就乐了,这不代表有谈判的余地吗?
他声情并茂道,我们中原人以孝为先,如今我爹新丧,我作为他的儿子却无法替他守孝,是为不孝。如此我良心不安,又怎能安心留于此地助你呢?
意思很明白,你放我回去啊,我得亲眼确认了我爹的死活才能信你的话。
乌云似是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往吴之敬身前一递。
吴之敬瞅了眼,这都是什么鸟语啊,想拿这糊弄我?当我吴之敬是三岁小孩吗?
乌云往下一指,吴之敬定睛一看,就呆住了。
那里用汉语附着中原小皇帝的亲批,还印着大章。批文内容是,宰相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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