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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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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虽平平,却每有妙计,又精通獠人土话。将雏凤县作为宋州屏障,阻断祁州军,便是赵瑜的主意,也是他亲自到雏凤县谈定。那雏凤县倒也奇了,原只有三成是獠人,獠楚杂居逾百年,生下的后代大多是混血,籍帖随父系。传到现在,知县反要听獠人主君的命令,就是皇帝的旨意,到了雏凤,也得听这位主君的。”
陆观沉默不言。
赵瑜这个名字,他早已经听过,当时在龙河上游调查叛军军情,碰上自请去循州的柳知行,柳知行补的便是下落不明的循州知州赵瑜的缺。
更巧的是,宋程阳说的这位赵瑜,还懂獠人土话。一个能说獠人土话的循州知州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从獠寨带出来巫医,真就是机缘巧合?还是赵瑜与獠寨本就有私交。
当时许瑞云手中有一份血书,乃是赵瑜为自己辩白陈情,字字悲戚,处处又大义凛然,直似将生死置之度外,要留清白在人间。
还是两人仅仅是同名同姓?
当即陆观决定挑选几名斥候,随行数名好手暗中保护,命他们为先驱,往循州方向分成四路人马,打探几股逃走的兵马。如遇行踪,斥候先返回报信,除非有绝对的机会把军医带回,否则不要动手。
接近傍晚时分,陆观亲自提审完可审的几名官员,大概摸清了孙逸虽想效仿北方朝廷构建起政权,一则时间太短,二则他太想趁着阿莫丹绒攻打北方时厮杀出大片疆域,占为自有的地盘。
宋、循二州幅员辽阔,然则七成以上都是楚人不愿深涉其中的瘴疠丛林,孙逸自立为王,听从他号令的只有宋、循原驻军,以及刘赟旧部余留下的游兵散勇。其中不乏恃才逞勇之辈,一心想趁孙逸所立之国百废待兴,于其中或可凭一身力气本事挣出个王侯将相之家,岂非鸡犬升天。
短见之徒甚众,看到孙逸都被人割了脑袋,登时吓得屁滚尿流,将王侯将相之念抛诸脑后,只求能留下一条性命。
晚霞瑰丽地在天边舒展,陆观召集将领,安排众营在宋州城内先休息一晚,明日拔营,又派出小支队伍跟着投降的数位官员,往州城附近城镇村庄搜寻被孙逸迁走的宋州人民,一经发现,向百姓说明缘由,仍将他们迁回原址,重建州城。
晚饭过后,陆观坐在榻畔喂宋虔之喝汤,宋虔之仍是喝一口吐大半,一次也没有睁过眼。
给宋虔之喂过药,陆观掀开被子,躺上榻去,侧身将宋虔之抱着,一只手从宋虔之身上薄薄的单衣探入,掌心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陆观沉沉地吁出一口长气。
许多旧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终于停驻在容州。
那夜容州州府衙门,他独自一人坐在衙门口与成千上万愤怒的容州人僵持不下。宋虔之从衙内走出来,凭空将主心骨扎在了他的身体里。
陆观年少便行走江湖,一身悍然之气,便是做了苻明韶手中弃子,他也心甘情愿从无半点拖泥带水。
偏偏是宋虔之闯进他的世界里来,分明是锦衣看花少年郎,却刀口舔血满腔子老辣。他那样轻而易举便从天子与太后各自凶狠的铡刀之下拖出陆观来,边以风月老手的轻佻揉捏他敏感的耳廓,边丢下一句凶巴巴的威胁,霸道宣称他陆观的命是他宋虔之所救,便是天子也不要想抢去。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自此陆观便知,再也不是他做旁人的主,只有宋虔之做他的主。他再也不是天地一飘萍,往后都有了个归处。
“逐星。”陆观知道不会有人答他,仍轻轻唤了一声,他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宋虔之抱在怀里,埋头在宋虔之的颈中,嗅闻他身上的气味。
宋虔之现在可是难闻得紧。
一身血气,单衣沾了药,混合成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陆观的鼻尖拱开宋虔之的衣领,杵在他的皮肤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落回实处。
“逐星啊……”陆观喉中发出低低的哽咽,魁梧的身躯蜷缩起来,试图从宋虔之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疲惫已极的精神瞬间断裂,陆观陷入一阵黑沉的睡眠,直至有人急促拍门。
外面有人来报发现了赵瑜的行踪。
才是三更时分,陆观一个激灵,他记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见什么却记不得了。陆观下地穿好衣服,在宋虔之唇上极轻地一碰,便即换了战甲出门点兵。
☆、残局(捌)
赵瑜一行也只有数十人,陆观便只点了三十人出城,以免打草惊蛇。斥候不断往返,赵瑜逃亡的方向却不是循州,而是一路向西,眼看再奔二十余里便要进山。
一入山林,陆观就是一身本事,也无法追踪熟悉獠寨的赵瑜了。
于是陆观把人分成十人一队、二十人一队,自己领着十名好手先行,悄寂无声地做个影子,去追赵瑜。
天亮时进入一片艳阳高照的晴朗地带,恰逢有一座城镇,赵瑜的人在镇子里歇脚。
斥候归队,陆观带上人,在镇上去吃早饭。
大铁锅中热气沸腾,摊贩盛出十二碗皮白肉粉的云吞,以大勺向碗内注入滚汤,登时一片细细油珠翻上汤面,云吞薄薄一层面皮在水中飘摇舒展,白云片似的。摊贩的老婆抓一把翠绿葱花,一碗匀上一撮,葱绿雪白,煞是好看。
陆观一面吃早饭,一面留意斜对面的客店,赵瑜一行已进店接近一炷香的时间,还无人离开。
陆观快速吃完云吞,交代手下留在店外,若见不是自己人的冲出来,一律扣下。
陆观绕到客店背后,无人街巷,纵身跃上墙头,脚步凌波一般碎碎踩过,将身伏得极低。他耳朵轻轻一动,趴下身去,以左手食指与右手食中二指,配合着移开两片屋瓦,继而右眼贴了上去。他视线穿过小小一方孔穴,见堂内分散坐着一群穿盔戴甲的行伍之人,俱是宋州军打扮。
人人垂头丧气,个个摘了头盔,在客店内歇脚吃茶,一人面前摆一个海碗,面已吃尽,似有人在向领头人问什么。
被围在众人之中的,是一身黑色铠甲的中年男子,儒将之风,个子不高,容色平静,相较于余者皮糙肉厚,此人皮肤偏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经昨夜的一场激战,暴露在铠甲外的皮肤,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咱们这几个能成什么气候?不是属下不愿追随您,您要把咱们带往何处,总要透个风,兄弟们好好想想,今后做什么营生也好,难不成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家中妻儿还等我封侯拜相,祖上三尺青烟,我可是对祖宗灵位发了愿,要福荫子孙的。那厮武力了得,不是一般练家子,人是大内来的,纵然您是能运筹帷幄,决策千里,没有钱,没有人,还是算了吧。”坐得离赵瑜最近的人说。
“你要走你走,我誓死追随赵将军,将军要入獠寨,我也跟将军去。”
“你是光棍,跟谁不是跟?”
室内嘈杂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陆观看出来了,赵瑜带的这些人,跟他不全是一条心。几十个人他本也没放在眼里,他听斥候说过,赵瑜身边有一人胸前戴着一串如玉美石和五彩翎羽串成的项链,那便是巫医。
然而陆观的目光逡巡一圈,也不曾发现有这样一个人。
难道巫医把项链摘下来了?
赵瑜做了个手势,底下安静下来。
陆观看见赵瑜抱拳朝余人示意,语气缓和地开口道:“入獠寨,是为与獠人结盟,众位,请想一想,我大楚幅员辽阔,历代天子却为何从来不思征服獠族?”
从者面面相觑,一人道:“那等穷山恶水,征服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让我们进山里住?吃不饱穿不暖,打赤膊喂虫蛇,天子又不傻。”
赵瑜没有理会那人,径自说下去:“因为语言不通。”
“这……”
“獠人深藏在群山峻岭之中,以天然形成的地势作为依凭,不受朝廷管束,以血脉族姓连成一族。更重要的是,獠人说同一种语言。獠族没有文字,只用口头说话传达意思,他们不像我们楚人有一套文字,有了字,便有了书,有了书便有法令,法令生而尊皇族,世间便有了诸般条条框框的约束。而獠寨之中,族人所需的食物如何采集、药草生在何处、什么动物有毒、什么动物吃人、树屋如何搭建修补、儿郎如何狩猎、妇人如何产子,事无巨细,皆口耳相传。獠人没有满肚子的盘算,等我们到了獠寨,带去垦荒的技术,带给他们冶炼钢铁,开山采矿,晒盐熬糖。”
“不是,赵将军,我们是在逃命,你说这一堆有的没的,恕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孙逸打算在宋州养兵,但宋州本就是大楚疆域,州城不利于隐蔽。他只官至军曹,从前手下只有数千人,且只懂得厮杀,不擅生产。以宋、循二州现有兵力,无论要与大楚还是与北狄抗衡,都是自不量力。而獠族,寄生于我大楚疆土上,世代相传,繁衍生息,占据南部大片疆域。然则獠寨各自独立,部族分散,沃土千里,却无一位圣明君主。”
“正是,吾辈所候,不过是一位明主。”
陆观听得说话的人楚话并不流畅,用词跟其他莽夫显然不是一个风格,他眼睛眯起,视线愈发清晰,只见说话的人对赵瑜态度毕恭毕敬,肤色明显比旁人深,鼻梁塌垮,鼻子生得宽阔,而上颌突出,下颌扁阔。这样的脸型,乃是獠人所常有。
“也罢,带你们到此处,是机缘巧合。再往西行一日,就会进入颠簸难行的山脉。我不强迫你们,愿跟随我的,便留下,想要回去寻你们家人的,就离开。”
陆观趴在屋上,见只有不到十人愿意跟从赵瑜,他翻身原路下去,找到手下,带他们离开早饭摊子,隐藏在客店四周,等待巫医落单。要是他始终不曾一个人离开客店,就等要离开赵瑜的人与他分道扬镳之后,再上。
“两人都要活捉,尤其是那位巫医,再等半个时辰,若是还无人离开,直接动手。巫医交给我,其余人等实在不行,就地处死。”陆观吩咐完,便单独一人找了个能盯得住赵瑜房间的绝佳位置。
从这里看去,赵瑜带的人进了不同的房间,马也交给店内伙计牵去喂。
看来他是真没发现有人跟踪。巫医进了赵瑜的房间,窗户开着,赵瑜转过身,从桌上拿起一物,正是那串本该在巫医脖子上的项链。赵瑜替巫医亲手戴上,巫医对赵瑜跪拜行礼,两手摊在自己的膝头,埋首静默片刻。
接着,赵瑜出房间,进了旁边的屋子。
那就是说方才说话的地方并不是赵瑜的房间,而是巫医的房间。还好两人住在相邻的屋子里,陆观可以同时盯得住。
不片刻,巫医出门,手里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陶水壶,下楼找伙计要水。回来以后,他房间的窗户关上了。
陆观蹑手蹑脚,一手攀住树枝,双足离开树干,身体在半空中一荡,一只脚点在墙上,身体前倾,翻了个跟斗,悄无声息地落在客店院子里。
然而陆观刚一起身,便傻了。
他穿着一身铁甲,一行走便发出声音。
正在此时,背后一人大喝:“什么人?!你是楚军!”
陆观行动极快地滑到那人面前,想要捂他的嘴。
“有人跟踪我们!”
“杀了他!”
“赵将军,杀死孙将军那贼头出现了!”
陆观:“……”
“找死的上门了!兄弟们上,干死他!”一人亮出兵器,提刀向陆观砍来,陆观侧身一让,他身后第一个出声的人颈子挨了一刀,不及惨叫,便死不瞑目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下刀之人红着眼勃然大吼:“你害死了老潘!我砍了你!”旋即沾血的大刀横扫而来。
陆观向后一翻,长剑出鞘,闪身冲了上去。
墙头数枝袖箭飞射而出。
客店内伙计、掌柜、客人吓得连声尖叫,纷纷从房间里跑出来,又一猫腰钻进房间,把门紧紧关上。
赵瑜听见响动,在房中来回踱步,推开沿街的窗户。这里是二楼,楼下正有摊贩张着牛皮棚子。
赵瑜下定决心,几步冲出房门,猫腰躲在栏杆后面,敲开隔壁房门。
巫医正在等他,一见便拉住赵瑜的袖子,情急道:“大人。”
“此人是钦差,落到他们手里,我只有死罪一条,还要祸及家人。”
巫医紧紧抓住赵瑜的手,问他要怎么办。
赵瑜把主意一说,巫医推开窗户一看,从此处跳也一样摔不死人,当机立断,一条腿跨过窗户,赵瑜在后面抓住他的大腿推了一把。
砰地一声人坠下楼去,牛皮富有弹性,巫医抱头蜷身滚过棚子,落在地上,便一骨碌翻身爬起。
赵瑜照样画葫芦,也跳了下去。
街上聚起不少人指指点点,赵瑜穿着盔甲,没怎么摔上,只是累得不便起身。巫医使出吃奶的劲把赵瑜从地上拉起来,胡乱寻着个方向,正要往人群里扎,一臂从巫医背后勒住他的脖子,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由不得他反应。
巫医摔在地上,登时头晕眼花,哎哟数声爬不起来。
“走吧。”一个声音在面前响起。
巫医抬头一看,正是把孙逸的头割了当包袱挂在马鞍上的凶神,登时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再定睛一看赵瑜,赵瑜脖子上架着钢刀,被楚军拿下了。
客店掌柜战战兢兢地在门口发出怯懦的呼喊:“都别走!我们已经报官了,你们、你们都得等官爷来!”
“这是宋州地界,还是循州地界?”陆观问。
掌柜茫然道:“宋、宋州。”
“宋州乃我大楚国土,我是征南大将军宋虔之部下,有要事在身,一刻也不能耽误。等你报的官来了,叫他去宋州府衙去找叫陆观的人。”
顷刻间人马俱去,掌柜对着一地尸体,如丧考妣,捶胸顿足,直呼这生意没法做了。报的官迟迟不来,掌柜只有叫伙计先找数张草席,将尸体裹起,堆在天井旁老树下。
不到半个时辰,客店内寥寥几位客人就都各找借口离开。
快马颠得坐在陆观身后的巫医面无人色,一路上数次下马去吐,吐完那陆大人还亲自伺候他漱口。
“大人究竟抓小的,所为何来?”跟着赵瑜的人全都已经被杀,只剩下巫医同赵瑜两个活口,当然是因为,他俩还有用。
“你是郎中?”
巫医听过郎中一词,茫然点头,很快反应过来:“你要叫我给人瞧病?”
陆观眼睛熬得通红,他注视巫医片刻,见他脸色十分难看,眼含担忧。陆观想了一想,向赵瑜的方向看了一眼。
恰好赵瑜也在看他。
陆观没有理会,朝巫医说:“城破时,反贼孙逸带了一篓毒箭,那毒是你帮他制的?”
巫医看了一眼赵瑜。
“你看他做什么?”陆观皱眉,“只要你能解毒,我保你活着回去。”
巫医没有吭声,呼吸急促了些许。
“赵瑜,也能活。”
巫医抬起眼看他。
“我可以立下字据。”出来没有带笔墨,陆观许诺回去之后,立刻给他写,准他收下字据才施救。
赵瑜遥遥朝巫医略一点头。
巫医揣起手,以生硬的楚话说:“是我做的毒,只是制毒时没有想过要解,只有一试,若是没成……”
“你先试。”除此之外,陆观再不跟巫医多说一句。起身时,陆观警告地看了一眼赵瑜,赵瑜两只手被绑在身前,绳子在他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连手指也无法动弹。
日近中午,陆观带着赵瑜和巫医回到宋州府衙,近前就见一人垂头丧气坐在府衙门口石阶上。
马蹄惊得宋程阳抬起头。
“可算回来了,大夫找到了?”
陆观边走边听宋程阳说,宋虔之醒了一回,陆观肩背变得无比僵硬,喉咙里卡着什么似的,用力咳了一声,转过头看宋程阳,嗓音夹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如何?”
“只是睁开眼睛,什么都没说,我跟他说了好一会话,他好像听不见我说话,眼睛睁着也看不到我。”看陆观停下脚步,宋程阳忙道,“先让大夫看看,你别急。”
那巫医见到榻上中毒的宋虔之,反而拿乔起来,一定要陆观写下保证,才肯看诊。
陆观写了,没有立刻给他,而是叫人把赵瑜单独关起来。果然,见那巫医满脸不忿,似要争辩。
陆观做了个手势,并把写好的字据内容给巫医看,一字一句道:“治不好,这就是一张废纸。”
巫医抿着嘴,神色带了阴毒,飞快向榻上看了一眼。
“孙逸的毒箭还多着。”
巫医疑惑地拧起眉头,不明白陆观这话的意思。
陆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老老实实治,我必不会为难你们二人。要是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那些剩下的毒箭,我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残局(玖)
巫医为宋虔之看诊,陆观带着军医在旁守着,一举一动都让军医看着,要扎针要下药都得先过问。
守了一会,陆观离开房间,去看蹲在府衙牢房里的赵瑜。
漆黑潮湿的牢里散发着一股腐朽霉味,微弱灯光照来,地面浮着一层黑糊糊的泥垢,混合着饭菜的馊臭味。
进来之前,陆观还听见有人低声交谈,伴随他走过的脚步,里头零星羁押的犯人都埋下头,有的装睡,有的从臂弯里偷偷看他,只是谁也不说话。
赵瑜被关在北角最里头一间,与其他牢房隔开,是个小单间。
陆观打开门锁,步入牢房。
赵瑜本在闭目养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眼睛。
“赵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金蝉脱壳之计用得可趁手?”
赵瑜抬起头,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你留下的血书,害循州军曹许瑞云深入獠寨,险些丧命,他手下不少人,为营救你,在獠人的地盘上丢了性命、受尽侮辱,就连他自己,也拼着一口气,忍气吞声,只为了将你没有反叛的消息带到京城,还你清白。”
“那是他蠢!”赵瑜咆哮道,他嘴角抽搐,面部抖动不已,深深吸了口气,“若不是他一路追着我,我早已经统领獠寨,成就大业。他一个小小军曹,懂得什么?!”
“大楚的江山,早已姓了苻。”
赵瑜冷笑一声:“看你斩孙逸于马下,我还以为你是有志之士,平白可惜你一身武功,甘为苻家小儿效犬马之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苻家的天下,也是从我赵姓手中抢走的。这山川河流,何曾有名有姓有祖宗?能者居之罢了。”赵瑜的话戛然而止,他嘲讽地笑了,笑自己跟这勇夫逞什么口舌。
陆观盘膝坐下,与赵瑜相对,随手抓了根稻草在手中把玩。这里光线昏暗,恰有一丝微光从四四方方巴掌一片小窗射入。
“你是罪臣?”赵瑜这才看,面前人的脸上有块疤痕,旁人或许不知,他为官多年,几乎一眼便识出那是剜去原本刺字之处,欲盖弥彰,反而令疤痕更加明显。
“是你收买獠人在龙河上劫持循州知州柳知行?”陆观不答反问,他手指绕着稻草打转,侧着头眼光斜挑到赵瑜的面上,匆匆一瞥,便即移开。
赵瑜见识过陆观的身手,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忍气答:“那是刘赟干的好事,我不过是经手了银钱。”
“放着知州不做。”
赵瑜鼻腔里哼了一声,还未开口,就听见对面人说:“循州起了兵乱,你无力镇压,这些年你带着循州人开垦田地,选址种树,疏通水利。想必治理农田、冶炼经商,你是无一不通的。我听许瑞云说,循州人民都很感谢你,愿为你的官声上京陈情的人也不少。”
赵瑜略略一怔,旋即冷笑:“蝼蚁苍生,我便是有治国之才,又何用?十年寒窗,翰林三年,外放做官,便是我满腹富国良策,也无用武之地。天子昏聩,与宰相争权,置百姓于不顾。也许苻家真是受紫微星庇佑,先得周太傅鞠躬尽瘁,太傅之后,又得白古游以命相搏,拱卫江山。可这官场众生,有几人还记得圣人教训。子从父命,奚讵为孝,臣从君命,奚讵为忠?当年在京,天子问策,我作了一篇文章论君相相争,便被打发到这流放之地,名为知州,实则是一句话便得罪了皇帝。循州,古乃流放之地,我也只能带这些未开智的蠢货种种地罢了。”
陆观本想同赵瑜谈一会,消减内心不安。实际上他此刻根本不想来牢里,他只是想,如果宋虔之这会醒着,会做什么。
宋虔之一直在查赵瑜的生死下落,陆观知道他对赵瑜的失踪耿耿于怀,更多是源于此事疑点甚多,宋虔之又不肯伤了循州跟来的几人的心。陆观便想自己哪怕在旁看着巫医诊治,也不明就里,说不得那巫医被他看着,不能安心为宋虔之解毒。
只有做这件宋虔之会做的事情,陆观方觉得把心中咆哮不安的猛兽关进了囚笼,哄得安睡。
但赵瑜显然口是心非,其实是觉得跟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夫说不上。赵瑜见过陆观两次杀人,言谈间已把他当做是愚忠的武将。
陆观起身。
赵瑜反而疑惑起来,奇怪地看他,心想这盘问便算是结束了?
“下一次科考,獠人也有资格报名进场。”
赵瑜坐在陆观的影子里,一愣,满脸遭了晴天霹雳的表情。
“如你所说,獠人既如此未开化,我们侯爷会禀报朝廷,开办学塾,教化獠族。”
“等一下!”
陆观出门,上锁,听见赵瑜在牢房里猛力拍门,只当做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估摸着说这几句话,从牢房到后衙,这来来去去,也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了。
陆观心不在焉地呆看着来路,双腿无须他下令,便带着他的人回宋虔之的房间。
他是已经醒了?
还是仍然睡着?
陆观茫然地抬头看天,晴空万里,一行鸟列队掠过苍穹。倏然一个黑点冲下来,猛扑过来,近到屋檐附近,陆观才看清那是一只信鸽。信鸽收起双翅,停在屋檐上,双脚轻灵地跳了几下,从檐上滑下来,爪子抓住了枝条,拉扯得树枝弯下腰,晃荡着弹回来。
陆观连忙抓住鸽子,心脏狂跳地摘下纸卷。
内里是吕临刚劲有力的字迹:“周先带皇上赴南州,尚未与我汇合,来信麒麟卫队众人已阅,皆不能识。已派人护送医正赶赴宋州,若离开宋州府,切记告知行踪。”
信鸽从树丛跳到地上,宋程阳在廊下撒了把谷粒,起身过来,问陆观:“怎么样?”
陆观说不出话来,把字条给他自己看。
宋程阳看完,心情亦是沉重,对于人力难及之事,他连安慰陆观的话也不知要怎么说,最后只能拍拍陆观的肩:“医正大人一定有法子。你抓来的巫医还在房中,你去看看,兴许已经解了……”
宋程阳话音未落,陆观已经走了。
入屋内,巫医已替宋虔之施过针,正在同军医说话,见陆观进来,巫医即刻住嘴,走到一旁整理药箱。
军医过来,朝陆观禀报:“将军,这毒是从獠人药猛兽的方子改良而来,配制的草药均要在獠人居住的地方取,相生相克的植物也得从獠人地方取。这位……”军医不知如何称呼那巫医,含糊过去,“……说是需要大量漱祸,配合十数种其他药材炼制成小小一丸,给侯爷服下便可解毒。”
“漱祸?”陆观看了一眼巫医。
巫医翻过桌上茶盘内倒扣的一个杯子,看上去似乎口渴已极,接连喝了两杯,才面色不善地告诉陆观,要是再拖上四五日,就算解毒,人也再清醒不过来,只有痴痴傻傻过完下半辈子。
陆观叫来一名副将,单独给巫医备下一间屋子,将人看守起来,并特意吩咐不要吃喝此人屋内的任何东西,以免遭他下毒。
另一方面,陆观接到柳平文送来的第一封信,说是循州方面有些棘手,让大军在宋州先等候。陆观见到送信的人,正是许瑞云带走的手下之一,原来柳平文和许瑞云到循州后,很快便见到了柳知行,然而柳知行虽是循州太守,却不过只是虚职。
整个循州府都由孙逸派去的军队将领把持,连循州府衙也辟出来给军官使用,反而将太守赶去城中另找住宅。不过也正因如此,柳平文一行住进他爹的宅子里数日,也没有任何人监视。
也就是说,循州府根本没人把柳知行放在眼里。布防图柳知行是没有,但现在人混进了循州府,则可以随时捎来情报。
陆观一人一马,未时出城,一路马不停蹄奔往雏凤县城。到得第二天天亮时,马实在受不住,陆观只得到河边饮马,取出干粮,一顿嚼蜡。
清晨青白的朝晖洒在陆观脸上,他眼神定定地看河边卵石上一只频繁低头在石头缝隙里找鱼秧子的黑背鸟,出了会神。
干粮实在难以下咽,陆观拼命往嘴里灌水,将那无法吞咽的干饼在嘴里化软,咀嚼的动作令他腮帮生疼。群山之间,雾气弥漫,被朝阳驱散,连同一夜的潮湿寒冷,都在日光下难以遁形。
陆观已两天一夜未睡,眼睛里拉满了血丝,每一次眨眼都仿佛要掉出泪来,实则是眼内干涩带来的错觉。他蹲到一块石头上,马在下游喝水吃草,陆观的头转回来,看见水中的自己。
他的手指碰了碰鬓边的疤,那地方早已长好,看不出本来是个什么字,只是他脸色难看,这会看着很是狰狞。陆观想起自己刚入京,脸上这血疤,谁见谁怕。
只有宋虔之。
他不怕。
他还夸他也好看。
那时候他是苻明韶调回京的罪臣,空降做宋虔之的顶头上司,宋虔之明明不服气得很,偏偏虚与委蛇滴水不漏得不像是个十九岁的贵族子弟。
时光稍纵即逝,他进京还是大雪纷飞的深冬,此时已是第二年初秋。然则这一年在陆观的记忆里,却比他孤身一人的二十余年都要深厚,他想起来,便觉着回忆里裹挟着饱满的汁液。
水中,陆观唇角微微牵起。他掬起一捧水,仔细擦洗过眉毛、眼睛,揉搓脸上皮肤,最后擦了擦嘴,又低下头把水捧在手心里,含入一口,漱完口起身去牵马。
是夜,同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载着两个人,返回到溪流旁。
少年给马颠得昏头昏脑,下马就吐。陆观放马去吃草喝水,升起一堆篝火,将从雏凤县带来的一只现杀的活鸡解来,他伸鼻子闻了闻,淡淡的腥气中,似乎有一点臭,他把鸡拿到河边去仔细清洗了两遍,找潮湿粗大的树枝插起,在火上烤熟,与少年分食。
那少年人吐过后,肠胃空空如也,腹部绞着痛,冷水他也不敢就喝,只漱了口。
等到鸡肉茂香扑鼻地做熟,陆观分给他一个鸡腿,他撕去鸡皮,小口吃肉,觉得胃里暖和了些许,这才开始喝水。
陆观带回的少年是雏凤獠人主君身边那人,姓贺,旁人都唤他贺然。陆观到雏凤之后,取走的漱祸本就是他买下的,加上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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