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麟台风波录-第9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陆观面红耳赤:“…………………………”
“对不住对不住。”宋虔之连忙道歉,再不装疯,站好给陆观提裤子,被陆观一巴掌把手拍开,痛得他嗷嗷的叫,陆观下手也太重。
章静居外,陆观让宋虔之上马,已恢复生人勿近那样,宋虔之握住马缰,那马往他身上蹭,宋虔之欣喜道:“你这马喜欢我。”
“是个人它都这样。”
“陆大人住在哪儿?”
“住在城里。”
见陆观不想说,宋虔之就不缠他了,只是让陆观先不骑马,边走边同他说话。
“李相今夜咳得厉害,我说回头让何太医过两天去瞧瞧他。六十好几的人,今日见他,觉得比上一次见,头发又白了不少,和我聊了会戏曲,听着有急流勇退的意思。要是陆大人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不如帮李相说几句。”
“百姓日子这么苦,身为首辅,操心是分内之事。”陆观冷道。
“百姓日子这么苦,身为皇上,操心也是分内之事。”宋虔之嘴角勾了勾。
那一眼看过来,陆观心念一动,知道今晚他在李相门外等什么,宋虔之已经猜到了,是以才有这一说。也许,宋虔之已经猜到苻明韶调他回来查这两桩牵扯到宫里的案子是为什么,这几句无疑是在为李晔元说话。
而宋虔之会在陆观面前为李晔元说话,又说出这句近乎犯上的话,那就是他连陆观的所作所为也推测到了。
“快说,住在哪儿?带我去看看。”宋虔之一派了无心事的样,他长得又极具欺骗性,陆观差一点就带他去参观自己的陋室了。
“早点回家休息,你娘不是还病着吗?元宵节我在家中备一席薄酒,请你吃酒。”说完陆观就上了马,也不送宋虔之,消失在人群中。
“陆大人您这言而无信,不是说送我吗?!”
宋虔之长出一口气,把手揣在袖子里,脸上笑意褪去。
陆观连他娘的病都知道,他的感觉是对的,苻明韶要对付周家了。不过陆观还不用放在心上,脾气太直,心肠又软,苻明韶把这样的人放在秘书省这挨千刀的位置上,是不会用人。
宋虔之心想,不知道他娘今晚药吃了没有,这么冷的天,明天让人去商会问问,买点上好的皮料给他娘做两身新的。
夜晚的风冷得往骨头里钻,宋虔之累了一整日,松懈下来,脑袋一片空白。
远远见到侯府大门敞开,不少车马就停在门外,还有人刚下车,是宋虔之的三叔,平日少有来往,来京城一趟坐车要四五日,他带的人正在从车上往下搬行李,像是还有不少年货,竟还有整只腌得黄澄澄的乳猪。
这架势有点像是来他家过年的,京城现在不是不许人任意进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太冷啦,注意保暖哦么么哒,都要冻石更了。。
==================
改一个地方
☆、容州之困(壹)
“虔之啊,回来了?”
“三叔。”宋虔之笑着走了过去。
宋家三叔使劲拍拍他的肩,大大咧咧说:“你爹来信让我们来过年,还好有你的印信,否则要进城真是太难了。还是虔之有出息,做大官,比你爹强。”
他身后步出一个青年,向宋虔之行了个礼。
宋虔之已有些认不出来是谁。
“大人好。”那人生得很俊,笑起来便让人觉得亲切。
“程阳兄,别来无恙。”宋虔之大方上去与宋程阳招呼,宋家所有亲戚中,唯独这一位堂哥他稍亲近些。
只见宋程阳身高有八尺余,黑发如墨,柳叶眉浓黑,鼻子嘴唇俱是温润,颇有谦谦君子的风度。
宋家三叔摸着自己的肚腩,一手去搭宋虔之的肩,推着他往里走。
卧房中亮着灯,宋虔之在院子里站了会,他才去看过他娘,周婉心早早吃了药睡下,看上去却不大好。
宋虔之一手按着眉心揉散开去,走进屋,看见拜月跪在榻上挂香囊,将他用旧的那个摘了下来,挂上新的。
瞻星正将熏笼上的衣服收起来。
二女都没起身,问了宋虔之一声,便各自忙手里的事。
宋虔之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桌后椅子里,两手交叠在身前,垂下头。
片刻后,屋内一声巨响。
瞻星“哎”了一声,手忙脚乱收起撒在坐榻上的衣服,捞开珠帘走出,见到一地狼藉,宋虔之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推到了地上,一只手微微发抖地撑着额。
未及出声问,又看见宋虔之起身,手忙脚乱地抽出背后格子上的小屉,一个一个翻找,终于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方印章。
拜月也走了过来,眼神与瞻星一碰,朝门边走去,把院子里的下人都遣散,打了盆水回来擦地。
“别擦了,明天叫下人来弄,仔细脏了你的手。”宋虔之语气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快收拾完了才叫人家别擦了。”瞻星抱怨道。
宋虔之屈起的食指抵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嘴角弯起无可奈何的笑,抬眼看瞻星,她正两手把砚台捧着,仔细检查摔坏了没有,一脸痛心。
“坏了没有?”那股怒意过去以后,私章找出来,宋虔之突然反应过来,这方砚是祖父遗物,无价之宝,拿着钱也没处买去,登时有点后悔。
“没有,好着呢。”瞻星笑眯眯地说,“少爷这是怎么啦,谁不长眼惹得少爷不高兴,我去帮少爷教训教训他,是不是那个新上任的陆大人?”
“你又知道?”宋虔之哭笑不得,“没事,现成的荷包有没有,给我一个,装我的私章。”在秘书省上任以后,宋虔之已很少用私章,但他身份特殊,为官的没有人不忌惮秘书省,没有想到那天他爹让他写给各个叔伯的拜帖让他们进京,这事他现在不可能去办,没有那功夫。现在三叔进城,拿的居然是盖有他的私印的文书,且宋家三叔所住的地方赶过来少说要五六日,也就是说,他爹跟他打商量之前,已经用过了他的印去通知人。
还在宋虔之跟前装腔作势鼻孔插大葱。
这给宋虔之提了个醒,印不能放在家里,安定侯要拿,谁能不让他拿。
也是好笑,在自己家里,要防着自己亲爹,甚于防贼。
这一通火发出来,宋虔之觉得好多了,帐子里新换的香囊确有宁神功效,大概是一连数日操劳,精神疲累,上床宋虔之便睡着了,一夜无梦地睡到第二天大上午。
吃过饭宋虔之去他爹住的院子,都说他不在,宋虔之找丫鬟问了,方得知他昨夜陪着三叔吃完酒就出了门。
宋虔之脸色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离家去秘书省。
秘书省里,周先包袱都收拾好了,跟陆观在那儿坐着喝茶,一见到宋虔之,立马站了起来。
“干什么?你们俩辞官不干啦?”
陆观:“……”
周先笑了起来:“那不能,我舍得,陆大人可舍不得。宋大人快收拾一下,现在出发去容州一趟。”
宋虔之微微张着嘴,莫名其妙:“好几天呢!查案呢!你们俩想啥呢?!”尤其是陆观,脑袋还要不要了。
陆观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擦了擦才吃过点心的手。
“楼江月跟秦明雪都是容州的人,皇上要派太医去容州,正好一路过去。到容州一打听,秦明雪与楼江月什么关系,不就一清二楚了。跑一趟值得。”
宋虔之皱着眉。他要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唯独放不下他母亲。
“早点出发,骑快马,来回也就是五天。”陆观道,“皇上给容州知府下了一道开仓放粮的旨,赶在过年以前,容州百姓就能吃上饭,起码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听到这话,宋虔之不再犹豫,去后堂他常常歇午觉的房间收拾几件衣服,从秘书省挑了一个人去家中报信,和周先一人挑了一匹马,陆观骑他自己那匹,三人即刻就上路。
楼江月一案以来,京城守得很严,许出不许进,出城的盘查不严,且宋虔之成天在京城里都是横着走,校尉略略验了一眼文书就把人放了出去。
天寒路滑,过午之后开始下雪,宋虔之裹着黑色披风,陆观与周先一左一右随在他的身后。
陆观眼孔中倒映出前方被雪风抛起的披风,那披风疯狂翻卷飘飞,像会在这天地一片白茫中消遁无踪。
三人从早到晚一顿疾驰,是夜已在离京百二十里外的驿站,驿站的马还不如秘书省的马,宋虔之让人牵马去喂,打发驿站里的人跑腿去城里买点吃的。
驿丞亲自来问秘书省的大人们还有什么需用。
宋虔之看着精神不好,狂打一串喷嚏,陆观让驿丞去请大夫,弄点老姜。大夫来了以后,得知果然是宋虔之染上风寒。
陆观蹲在廊庑下煽风点火地炖了一小锅姜汤,端进去时,见宋虔之像只老母鸡地裹着两床被子坐在榻上,抬眼刚看来,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陆观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宋虔之喝汤时瞪了他一眼,一口又甜又辣的老姜汤喝下去,暖意自胃舒散出来,浸透四肢百骸,周身冒汗。
“晚饭还没买回来?”宋虔之粗声粗气地问,鼻子皱着,不太高兴,“我又不是坐月子,你放这么多红糖做什么?”
“驿丞拍你马屁,硬给的。”
二人相对沉默了下来。宋虔之在想,这么冰天雪地,姜自然是好物,红糖更是珍贵,用得好就可救人一命,这才刚离开京城没多远,路上已见饿死冻死不少人。还不知道容州是个什么样子。
“我们三个倒是上路了,太医什么时候到?”宋虔之烧得脑子里像塞了一大团棉花,强撑着滚烫的眼皮,红红的眼角中那眼珠沁了水一般湿润光亮地看着陆观。
陆观急促吸了一下气,伸手去摸宋虔之的头。
宋虔之往后缩了一下,又停下来,让他摸了。
“怎么也要三天,有人护送他。”
宋虔之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当了,怎么可能五天就回,要等人,要跟容州州府打交道,这不是一道旨下去就完事,得亲眼看着州府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少说也要十天才能来回。
“你……”
“待会晚饭回来,吃了就睡,明天早起赶路,别让灾民等你。”
宋虔之险些把碗一摔不干了,现在回京也就是一天功夫就能回家,却听到陆观说:“楼江月的案子没什么好查的了,皇上给李相设套,死活想把这两桩命案扯到李相的头上。”
宋虔之心中一惊,却不知道为什么陆观跟他说这个。
“但是他扯不上李相。陈情书这证物太单薄,就算让周先找出来,也没什么用。汪藻国是人证,证言前后矛盾,疏漏颇多。查到宫里多半会扯出毒死林疏桐的毒|药来自宫中某位后妃,秦明雪得到的赏赐都是御赐之物,她是皇上的人。林疏桐架子上的书我翻过了,昨夜逐条对过,她凭那几本书做不同的符号为李相传递信息。秦禹宁太打眼了,虽然没有直接写明林疏桐出游是去见李相,见秦禹宁在皇上眼里那就是见的李相。皇上对故太子在时的老臣都很提防,他谁也不相信,我算栽了。”
宋虔之越听越心惊,这些他虽然都知道,但陆观从未将心中所想吐露半分,他不知道陆观心中竟也洞若观火。
“你……说的什么?”宋虔之一头冷汗地问,背上已前完全被汗沾湿。强自按捺下震惊的心绪,宋虔之问,“这就后悔进京了?”
陆观笑了笑。
从第一面起,宋虔之就没见过陆观真心实意地笑。
这一时陆观笑起来,脸上的疤也柔和下来,刚毅坚硬的轮廓中,透出来一丝温情。
宋虔之眉峰略蹙。
“不后悔。”陆观眼神中仿佛有某种意味,继而心不在焉地说,“反正要死,我想为容州百姓做这一件事,少不得要拉宋大人下水。”
陆观收声,雪声断断续续在屋顶响起。
他静静注视着宋虔之,“对不住了。”
宋虔之刚要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周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在哪儿开饭?还是在下面用?宋大人一起吃还是在房里吃?”
饭后宋虔之昏昏沉沉,麻溜爬床睡觉。
院子里周先在打拳,完事后脱去武袍,赤着上身,一身健壮肌肉,从天井中打接近冻冰的冷水自肩头往下泼。
树影斑驳落在周先的肩上,他肌肉鼓涨的上臂刺着一只黑色麒麟,远古神兽怒张双目,透出的却非凶狠,而是肃穆庄严。
周先用干布擦拭肌肉,重新扎上武袍,回房。瞥见宋虔之房间里灯亮着,陆观进去就没出来,想必是要彻夜照顾那娇气孱弱的小侯爷了。
雪落无声,天刚有些蒙蒙亮,陆观翻身坐起,把宋虔之从被子里捞起来,给他穿戴,他从未服侍过别人穿衣,动作很慢,越慢越急,几次把宋虔之扣子扣错,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到吃早饭时,宋虔之才清醒过来。
驿馆里没什么好吃的,粗粮粥,窝窝头。宋虔之从未吃过窝头,险些噎着,米粥里放了少许糖,熬得很清,勉强能将窝头送下去。
宋虔之不知道,这点粗粮够驿馆中上下五六人吃两三天的。
这一日马速放得慢,宋虔之也不似前一日往前冲了,他头痛得很,勉强骑在马上。傍晚时才赶了五十里路,只得歇下。
晚上喝过姜汤,宋虔之出了一身汗,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他迷迷糊糊记得昨夜照顾自己的是陆观,把碗递过去,跟陆观说:“谢陆兄照顾,今晚你还是回房睡,免得我闹得你睡不好。”
陆观不理他,把碗拿出去,端进来伙食,跟宋虔之分着吃了。
收拾停当以后,陆观照样来宋虔之的房中,与他同榻而眠。
昨夜宋虔之是病得不清醒,上床就睡着了,今晚他却耳聪目明,连窗外细雪簌簌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雪片是落在他的脑门上,一片接着一片。
陆观上了床就睡觉,这时已呼吸沉稳,平躺着一动不动。
宋虔之从未与人同床睡过,逛青楼也是听听曲喝喝酒,从不过夜。这时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尴尬,侧转头,偏偏窗纸十分薄,让廊庑下微弱的灯光照进来,投落于陆观的脸上。
一切都朦朦胧胧。
陆观侧脸英俊无比,罪人那块疤不在这一侧,他整个面容充满男人雄壮的气息,一手搭在腹部。宋虔之虚虚比划着抬起头看了一看,陆观的手比他大多了。
陆观鼻子稍微一皱。
宋虔之立马躺下,死死闭眼,脖子里出了一层汗,待没听见任何声音,才睁开一只眼去看,松了口气。
陆观仍然沉沉睡着。
宋虔之眼睁睁望着屋檐。
驿馆冷得要死,他膝盖已冻得没有知觉,两只脚在被子里互相搓来搓去试图取暖,没卵用。
半夜里宋虔之醒来一次,天还没亮,他身上也不冷,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陆观那床被子盖到了他身上,他们两人同盖着两床被子,被子叠在一起,而他两手抱着陆观的腰,下巴颏还抵在陆观肩前。
“………………………………”宋虔之轻手轻脚试图把手缩回来,他的两条腿夹着陆观的一条腿。
陆观身上十分温暖,就像一个火炉。
而宋虔之刚刚睁开的眼睛周围已能体会这雪夜陋室的寒冷,他脖子不住往被子里缩,一番天人交战,宋虔之正想把手脚悄悄挪回来。
陆观另一只手抱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按在了怀中。
这下两人彻底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宋虔之风中凌乱地胡思乱想着,决定就这样抱着睡吧,只要他早上比陆观后醒来就行了。闭上眼却好半晌没法睡着,鼻腔里随陆观一呼一吸,时不时感受到那灼热的男子气息。
且陆观不知道在梦里干什么,睡得胯|下顶起老高,两人面朝着面,宋虔之的小兄弟经受不住这种非常理性的撩拨,不一会儿,两人就都硬着贴在一起。
无论如何,宋虔之都睡不舒服,又没有那么大力气推开陆观。
诸般纠结之下,宋虔之睡着了,满脑子都是:明天早上怎么见人。
“醒了?”宋虔之睁眼时就听到陆观问话,见到陆观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把衣服兜头扔了过来。
宋虔之忙把衣服扯下来。
“快穿好,下来吃饭,今天该到了,我已经吃过了,去镇上买点东西。”
宋虔之担忧道:“买什么?能买得到吗?”
陆观看了看他。
微弱晨光之中,陆观只穿一件方便行动的布袍,墨蓝颜色,腰间缠两圈黑色布带。
宋虔之眨了眨惺忪睡眼,只觉得陆观大腿健壮,臀肉结实,又想到昨夜与这火热身躯贴在一处的滋味。
“想什么?”陆观奇怪地皱眉看他,宋虔之脸红得跟要滴下血来,只是他本来肤色白皙,看得陆观喉头略微一动,强令自己移开眼睛,“给点钱。”
“啊……要多少?”
“二十两吧,有没有?没有我去找周先。”陆观定了定神,上来摸宋虔之的额头。
宋虔之神色怪异地往回缩,别扭道:“不烫了。”
陆观不管宋虔之躲避,快速将手贴着他的脖颈一试,抽身站起。
“总算退烧了,不然到容州,你也成了灾民,这趟我们一共才三个人。”陆观道,“你身体底子太差,等回去教你几套拳。”
“我不学,你那套野路子自己练吧。”宋虔之嘲道。
教过宋虔之的师父那都是带过太子的,他武功是不弱,只是疏懒,进了秘书省以后更是一门心思放在钻营权谋算计。
“好吃懒做。”陆观评道,让宋虔之自己下去吃饭,自己去包袱里翻出银子,拿了就走。
☆、容州之困(贰)
不到傍晚,容州城已近在眼前,宋虔之喘着气,立于马上,使劲一勒缰绳。
“这就去?”
周先压低斗笠,扬声道:“要不要我先去为大人们开道?”
“走罢,早一刻进城,早一刻帮得上忙。”言毕,陆观猛一拍马臀,一马当先地冲射出去。
容州城下城门紧闭,周先上去一阵狂擂,竟没有人出来,城墙上列开的十数人,显然有人从城墙上看见了他们,兵士无一人动弹。
简直莫名其妙。宋虔之走出城下,一只手遮在眉檐,往上看,继而大吼道:“开门,开城门,我们是钦差!”
城门上一个士兵动了。
宋虔之风寒刚愈,身体虚弱,夜以继日策马狂奔,体力已濒临极限,等着进城喝口水歇一歇。到地方了竟不让进,险些肺也气炸。
“圣旨呢?”
陆观听到宋虔之问话,把圣旨从怀里掏出来,正要到城下去喊话,城门终于开了。
匆忙跑出来个城门尉,身上皮甲尚且没有穿戴整齐。
“你们都在干什么?!”宋虔之常年审问的都是京中大员,一喝之下,威势迫人。
城门尉连滚带爬地跑到宋虔之跟前,见到宋虔之气度非凡,说一口标准官话,又见到他身边身形异常高大那人手中握着一卷黄绢,料想便是圣旨,满眼惊惧,忙不迭单膝一跪,禀报道:“不知道钦差大人到来,属下失职,属下失职……”
宋虔之挥手:“别说了,走走走,进去,你们州府大人现在何处?”
“沈大人去施粥了,不在衙门里。”
一行三人随着那城门尉,直接到州府衙门等。整座容州城宽可容纳六架马车通行的主道上没什么人,偶尔有人出现,俱是将身上棉袄裹紧,埋头躬身朝前快步行走。
家家商铺都闭着门,骑马经过的两条主街上,唯独有一间名为杏林春的药堂开门,风吹动药堂门外挂着的布幡,天色阴沉,门外排起长龙。
队伍里什么人都有,老人小孩,病得脱形的壮汉,个个脸色灰败,眼神涣散,马蹄从身边踏过也殊无反应。
州府衙门里空无一人,三人被带到后衙东侧接待朝廷钦差的小楼,城门尉去吩咐,搜罗出几个下人来伺候。小楼里虽平日不住人,天天有人打扫,还是干净。只是被褥要换过,桌上的摆件、木架上的毛巾、笔墨纸砚等物都要现办。
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丫鬟听从城门尉的吩咐,端上茶来,就在外面伺候。
城门尉有事在身,不能多待,告罪即去。
这一等等到亥初,宋虔之盘膝坐在榻上,手托着矮桌已在瞌睡,身上披着一件陆观带来换洗的大袍子。
外面丫鬟小厮说话声传来。
有人在叫:“老爷回来了。”
宋虔之头猛一点,清醒过来,下地穿鞋,周先一直守在门口,怀中抱着一柄长剑,俨然是个威风凛凛的门神。
陆观叫住宋虔之。
宋虔之:“?”
陆观将他歪七竖八睡得凌乱的锦袍理得熨帖,走出门去。宋虔之连忙随在他身后,跟着出去。
空荡荡的州府衙门,一个三四十岁,身形瘦削,面部清癯,肤色黝黑的男人走来,身边跟着衙门中主簿一名、书办一名,尚且有个小厮,打着灯笼在前照路。
“沈大人。”
听这一声,沈玉书停下脚,循声望去。
“钦差?”沈玉书已听城门尉报过,眉一拧,略朝大步走来的陆观拱手,接着说,“可有朝廷的文书?”
沈玉书一面验看文书,一面抬眼打量陆观,眼神从他身上滑过去,扫过周先,最后定在宋虔之的脸上,视线登时顿住了。这少年人生得足可叫人眼前一亮,可太年轻了,五官漂亮精致,一看便知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连日来容州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令沈玉书不得不小心谨慎。
“这位是?”沈玉书向陆观发问,眼睛看着宋虔之。
宋虔之走上来,将官印、私印都给沈玉书看过。换成平日少不得要揶揄这州府几句,可惜路上病了两三日,没力气与他计较。
宋虔之笑道:“秘书省少监,宋虔之,陪同我们秘书监大人来宣旨,沈大人打算在哪儿接旨?”
沈玉书神色一凛。
“三位钦差稍等,我这就命人打扫正衙。”沈玉书连声吩咐人去打扫,还要焚香,自己先入后衙换衣服。
“州府大人,给点吃的吧?”
陆观没柰何看了宋虔之一眼。
“啊,是,招待不周了,钦差回去上坐,我这就让人去准备饭菜。怎么能让三位大人饿着,王青山,快,快去叫厨房把风鸡风鸭取出来做,蒸一笼白米饭。”
回房后,陆观的脸色不大好看。
“总要吃饱了再做事,灾民没得吃,我们也不吃,谁来赈灾?”宋虔之揣着手说,拿起茶杯一看,没水,拎起茶壶一晃也没有。
周先眼明心亮地拿了茶壶出去叫人加水。
“希望太医能快点来,咱们三个顶什么用,盯着沈玉书把粮放出去也就是了。”宋虔之吸了吸鼻子,一副病鬼的颓靡样。
沈玉书换好衣服让人来通传,宋虔之便跟着陆观去给沈玉书宣旨,那州府正衙以内冷冷清清,像是许久无人过堂。
沈玉书听完旨,眉头就皱了起来,接过圣旨去,叹了口气。
“陆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开仓,实在仓中无粮。”
陆观:“上个月底京城的旨,从衢州开滁奚仓运粮五十万石到容州,是沈大人验收入的仓,怎么就没粮了?”
沈玉书抬头看了众人一眼,手向外一伸,道:“边吃边说,钦差们都饿了吧?”
宋虔之:“早就饿死了!”
陆观:“……”
沈玉书笑了起来:“宋大人是直肠子。”
陆观斜乜一眼宋虔之,像有话说,又吞了回去。
风鸡风鸭都是早做好的,取出来或蒸或煮,十分方便,除此之外有一道炒青菜一道鱼头炖豆腐。
远比不上宋虔之在家里所用,但这两天路上不是吃饼就是吃窝头,早已饿得眼冒绿光,吃起饭来宋虔之顾不上说话,只听沈玉书同陆观讲。
容州三年匪患,今年入秋后天气不好,晒麦的季节不出太阳,连下一个半月的雨,收起来的麦子俱发霉腐烂长芽,于是朝廷免了容州今年的税。半月前沈玉书送信给户部尚书杨文,同时动身进京,好不容易打通户部的关系,将粮带回来入了库。
容州西北边临着江的堤坝失修,驻军被武将领过去修堤,恰在此时,隐匿在容州群山中黑狼寨的土匪下山,将州府衙门一顿洗劫便罢,粮仓也抢得一干二净。
闻言宋虔之顾不上吃东西,问:“这么大的案,沈大人没上报?”
“杨大人知道。”沈玉书说。
“京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调兵把这个黑狼寨端了,粮食先抢回来发了。官银他也不敢用,这群土匪这么张狂,黑狼寨有多少人?”宋虔之问。
“容州西南方圆数百里都是山,黑狼寨隐匿在群山之中,擅长游击。原本人数不多,今年秋季以来,上山投奔黑狼寨的平民百姓越来越多,不少携家带口地进山去。群山是成片连在一起,守也守不住,容州素来不是关口要塞,城里驻军不过两千,校尉单风领着,离得最近的军队在岭北,由白古游大将军坐镇北关,现在北关以外正在与阿莫丹绒一族作战,即使是休战期,也不好直接抽调。何况这个动作就太大了。”沈玉书肤色暗沉,眼下发青,眼内带着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过的血丝。
他向后一靠,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幸而被周先一把拽回来坐好。
沈玉书一拍脑门:“忘了,忘了,今夜一定要睡个好觉,否则不等渡过难关,我就先倒了。幸而三位大人及时赶到,不知道大夫可带来了?”
“太医在路上。”
沈玉书面上一喜:“那就好,多闻杜医正医术了得,有回春妙手……”
一听这话宋虔之就知道他意思,打断道:“不知道派的是谁。”见沈玉书脸色又沉了下去,宋虔之说,“总归是太医,杏林翘楚,州府且先放宽心,吃饱且就去睡,明天一早让人叫我们,沈大人明日要去施粥吗?”
沈玉书疲倦地遮了遮眼,摇头道:“前些日有人来告,顺藤摸瓜抓了黑狼寨的二当家,明日去牢里问问他想清楚了没有,城中只差还没有人易子而食,这么下去……”
“怎么抓到的?”这一桌平时宋虔之完全看不上眼的饭菜,他先还狼吞虎咽,现在听到沈玉书的话,竟有些食不下咽,放下筷子。
“他拉了数十石粮食送到城里,引起百姓哄抢,有人报官。”
“谁报的官?”宋虔之问。
“一个没抢到粮的男子。”
“他做了官府应该做的事情。”周先放下酒杯,拇指摸索着眼角的疤痕,眼神暗含激赏,如同暗夜里一道流星,“沈大人明日不如捎我一起旁听。”
沈玉书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先。
陆观开口道:“沈大人想问出黑狼寨藏粮之地?”
宋虔之摇头:“不止,想必沈大人想让此人画出黑狼寨的地图,好调人围剿。”
沈玉书眼现惊叹:“宋大人高见。”
“他有心赈济灾民,你就是把人放了,他还会来,不必逼问出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