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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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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甩到苻明韶的脸上,他收回视线,脸和脖子都红了。
陆观嘴角勾起弧度,眼角带着一丝戏谑,他的手在水里泡得冰凉,一下下拍着脖子,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喂,你是皇子吧?”年少的陆观随口向小弟问。
“是,”苻明韶大着胆子补上一句,“我爹是当今圣上,我是皇上的第六个儿子。”
陆观扭过头来看这个小不点。少年十二岁,比陆观文弱多了,个子又小,连骑马都是初次,跑了一会马,向来沉静的眼睛里盛满光。
陆观心中涌起一丝异样,就想逗一逗他。
“喂,你没想过当皇帝?”
小少年被陆观问懵了,满面茫然地看着他。
“都是皇上的儿子,你就没想过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成为天下臣民的主人?”
小苻明韶拧眉,他确实从来没想过,他连进宫的机会都不太多,仅仅是知道在京城那座皇宫里,住着他的父亲。他闷闷地垂下头,没注意一脚踩在泥泞里,整个人向后一滑,天旋地转之间,陆观从身后捞住苻明韶的腰,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膝弯到脚踝都湿透了。
陆观哭笑不得,站起身,把苻明韶也拽起来。
苻明韶稳住身形,连忙抬起滚烫的脸,慌忙往后退了两步。
陆观又已经出了一身汗。
“我二哥会做皇帝。”苻明韶在陆观身后叫道,陆观又在往自己身上泼水,他总是很容易出汗,身上也随时都是暖烘烘的。
陆观没有回头,一只手在搓脖子后面的汗泥,就手在水里洗干净。
“正宫娘娘生的太子,当然会做皇帝,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你一样,把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俸禄拿去施舍流浪街头的穷酸乞丐。”
“我二哥是太子,不能随便出宫。”苻明韶说。
“走吧,回去了。”陆观起身,托着苻明韶的屁股让他先上马,自己再翻身坐上去。
苻明韶坐在前面,突然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做皇帝,会让四海以内再无乞丐。”
陆观拍拍他的头,话语里带着笑:“狗屎,有皇帝就有乞丐,谁做皇帝都不可能让街上没乞丐。”
“我可以。”苻明韶拼命向后扭头。
陆观怕他摔下去,只得敷衍道:“嗯,你当皇帝一定没乞丐,夜不闭户,天下大同,你会是大楚立国以来最好的皇帝。”
随即一声马嘶,休息够了的马纵身飞跃而出,驮着两只小小的身影没入地平线。
“儿时戏言,你还记得?”陆观轻轻嗤道。
苻明韶沉默着看他,他本来有许多话想说,但陆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气。
“朕从来没忘过。”
陆观冷眼瞧他,思索良久,其间苻明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分毫不让地看着他,陆观莫名其妙地从苻明韶微微发红的眼角读出来一些委屈,但他有更重要的问题。
“柳素光是你的人?”
苻明韶脸上现出难堪。
“李谦德从未背叛过大楚。”苻明韶道,“他是被人诬陷,要是不往阿莫丹绒逃,整个李家就会在他手上玩完。”
陆观没有说话。
苻明韶急迫道:“麒麟卫中有叛徒,他们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效忠于天子……”后半句苻明韶及时止住没有说出口,这说明他们没有完全认同他是大楚的皇帝,麒麟卫从不参与派系之争,只侍奉天子,从未有过不忠的先例,唯独在他当上皇帝以后……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要先帝的剑做什么?你已经是皇帝了,要先帝的信物到底要做什么?”陆观逼近苻明韶,他低头直视苻明韶的双眼,从苻明韶的眼睛里,看到一张冷漠疏离的脸。
苻明韶胸口急剧起伏,表情纠结复杂,片刻后,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一不留神跌坐在地上。
“皇后死了,你会让谁当皇后?衢州太守是没什么用处,刘赟何如?”
“放肆!”苻明韶恶狠狠地跳起来,抓住陆观的胸襟,额头抵着额头,双目通红地发出怒吼,“陆舜钦你太放肆了!来人,来人,给朕来人!”
侍卫从殿外冲进来,纷纷拔刀。
盛怒之下的苻明韶下令道:“把他押下去,关起来,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见!”匆促中苻明韶看了陆观一眼,只见到一脸冷淡,苻明韶突然害怕了起来,他暴跳如雷地吼了两句。
侍卫押着陆观下去。
苻明韶浑身发软地靠住身后的桌案,方才他与陆观之间仅有半步之遥,陆观的身手,要是出手,就能在须臾之间杀了他。
苻明韶抬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片湿腻腻的汗,疲倦的双眼闭上,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片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个错误,从安定侯手里骗到婚书的兵部部员叫沈良正,卢氏原来的丈夫叫李峰祥。
☆、沐猴(拾肆)
“娘。”宋虔之跪在周婉心榻前,一只枯瘦苍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伸到他的面前。
宋虔之用力吸了一口气,抬起发红的眼睛,生生压抑住见到母亲就忍不住涌上来的眼泪,他悄悄地微张开嘴,让凉气顺着喉咙咽下胸膛,压抑住酸楚痛心。
周婉心用力握着宋虔之的手,端详儿子的五官眉目,他长得不太像丈夫,反而肖似了她父亲。
冷冰冰的手指在脸上划过,宋虔之眼角轻跳,他抬手握住周婉心的手,将她无力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
“母亲今日可觉得好些?”
周婉心灰败干枯的嘴唇抿了抿,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好多了。”
一股难言的钻心疼痛从宋虔之身体里漫溢出来,他脸皮僵硬,好半天才能从周婉心身上移开眼,周婉心露出在被子外面的脖颈无力而脆弱,仿佛轻轻动一下就能折断。
“药吃了吗?”
周婉心艰难地吞了吞唾沫:“还没,知道你要来,等你来服侍。”
婢女将一直温着的药端上来,宋虔之用勺子轻轻搅动,嘴唇试了一下温度,刚好合口,喂给周婉心,等周婉心咽下去,才舀第二勺。
周婉心喝药喝得很慢,总算也将一整碗药喝了下去,由儿子服侍着漱口。
“陆大人,没陪你一起回来?”周婉心想起来问,“你们两人不总是形影不离的?”
“皇上留他问话。”宋虔之用手帕仔细擦净周婉心的嘴角,让宫女先退出去。
周婉心闭上眼睛,随着关门轻微的响动,宋虔之臂弯里传来沉沉的分量,感到母亲总算放松下来。
“去见太后了吗?”周婉心闭着眼问话。
“还没有。等会去。”宋虔之声音微带沙哑,他使劲吞咽,不敢发出声音清嗓子,脖子抽动出筋,他低头注视着周婉心,比起宋虔之离开的时候,周婉心更加枯瘦如柴,皮肤失去弹性和光泽,才梳得油光水滑的长发里夹杂着少许银白。她此刻闭着眼,眼角的纹路却像是缠绵不断的丝线,将宋虔之绕住。
“应该先去给太后请安。”周婉心淡道。
宋虔之没有答话,渐渐平复下呼吸,他摸到周婉心的手,握在掌中,他母亲的手意外的温热,只是皮肤松弛地依附在指骨上。
“皇后的事,你听说了?”周婉心声音很轻,她病重无力,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休息。
“嗯。”宋虔之道,“娘,您别操心这些事。”
“那个女人,很可怜。”
宋虔之一凛,满是冷汗的手轻轻圈住周婉心的手指。
“小产之后,跟皇上闹过一场,惹得龙颜大怒,再也没有见过她。好不容易陛下想通了,去瞧她,她又福薄,当天就去了。”周婉心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窗户,“陛下以不好在夯州停灵为由,启程回京。”
宋虔之不知道为什么与他娘好不容易见到面,周婉心却执意要说皇后的事,周婉心几乎没怎么见过皇后。他耐着性子,等周婉心把话说完。
这时,周婉心紧紧抓住宋虔之的手,眼神凌厉起来,抬起僵硬的头,两眼向上紧紧地看住儿子。
“我看到了皇后的尸身。她……”
蒋梦火急火燎闯了进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不好了小侯爷,陆大人被皇上下旨拿下。”
·
半个时辰后,宋虔之还在承元殿外面跪着。
温暖的阳光倾洒在院中,地面被晒得发白,嗡嗡的蜜蜂声绕着宋虔之飞来飞去。
太监孙秀走了出来,一脸为难,叫苦不迭:“小侯爷快起来,陛下正在气头上,要不,您先去太后那儿,把午膳用了再来。”
宋虔之抬头看了一眼孙秀。
这一眼让孙秀心里直打突,该不会宋虔之知道皇帝其实在殿内心平气和地练字,甚至暂且还没心情批阅李晔元让人从丞相府送过来的奏疏。
起身时宋虔之踉跄了一下,孙秀连忙上去把人扶住,冷不防被宋虔之拽到一边。
孙秀哎哟道:“小侯爷这是做什么……”
“陆大人跟皇上说了什么?”宋虔之握住孙秀的手,将一块玉佩放在了孙秀的袖中。
孙秀低头看一眼,将手揣进袖子里,手指掂着带着宋虔之身上余温的玉石,露出笑容,道:“大人忘了,当时奴才不在殿外伺候,陪着大人去太后那里。”
宋虔之定定看住孙秀。
孙秀白腻的脸孔泛起微红,谨慎地向树丛外看了几眼,不看宋虔之,压低声音道:“陆大人问起先帝的剑,提到皇后与刘赟,恕奴才直言,大人不必现在触皇上的逆鳞,在京城多逗留几天,明日或是后日再求见陛下,陛下毕竟顾及与陆大人的同窗之谊,陆大人是命官,皇上要杀他还得经过相府……”孙秀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说了,让小侯爷见过安定侯夫人就先回去,随时可以再进宫探望母亲,这可是皇上的恩典。”
宋虔之高声唱诺:“谢皇上恩典。”
那一声铿锵有力,成员殿内,苻明韶丢开笔,纸上浸开一大团墨汁。
他的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疲惫不堪的双眼。陆舜钦,真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走了?”苻明韶听见脚步,没有抬头。
“是。”孙秀道,“晚膳后不定还要过来,陛下。”孙秀的话戛然而止。
“有话你就说。”苻明韶烦躁地扶额,粗声粗气地发火道。
“陆大人毕竟曾是陛下的心腹,脾气虽不好,忠心却是日月可鉴。”
苻明韶发出一声冷哼,没有接话。
孙秀识相地不再说下去,上前去翻开奏疏,按内容分成数堆,只把自己当成桌上的砚台一般,尽量不发出声音。
·
出宫以后,宋虔之这才发现,他根本无处可去。在夯州时,还给他娘弄了个小院可以去住,在京城他的家只有安定侯府。
春天的气息已悄然逼近,整座京城的空气里都飘着淡白的柳絮,严冬总算过去。
宋虔之揣着袖子在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不知不觉晃到了兵部外面,想起来周先还在秦禹宁处,想了想,他走进去把周先领出来。秦禹宁不在,宋虔之也不想跟兵部的人多说。
周先一口把手边的茶喝干,跟着宋虔之出来。
走在街上,周先正要问陆观人呢,听见宋虔之说:“陆观被皇上下令关进大牢了。”
“在刑部?”
宋虔之摇头:“要么在宫里,要不然在都察院。”
“大人准备怎么办?”周先想了想,“劫狱?”
宋虔之差点朝前跌个狗啃,古怪地瞥了周先一眼:“你果然是皇上派来坑我的吧?”
“不能这么说,宋大人三番两次救过我,我周先,生是秘书省的人,死是……”
宋虔之被气笑了,摆摆手:“先别死,找个地方,松快松快。”
于是宋虔之带着苻明韶派给他的坑爹货去了章静居,在章静居开了一间房,花娘小倌都没要,宋虔之躺在又香又软的榻上,长吁出一口气。
周先坐立不安地跪坐在一旁席上,看见宋虔之翻了个身,侧身一手叉腰,官袍凌乱地斜过眼来看他。
周先伸长脖子咽了一口口水,局促不安地提起衣领深深向中间一掩,膝行着后退了半米。
“大人,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睡觉。”
“……”周先脸颊微红,“卑职喜欢的是女子……”
“嗯,正好,本官喜欢的也是男子。”
周先:“……”
宋虔之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笑得眼角亮晶晶的迸出泪花来,笑过之后,脸上现出茫然。
周先大窘,反应过来宋虔之对他完全没有那种意思,刚才自己是脑子打铁了。
“先睡一觉,今天进宫也没用,等明天散朝的时辰再去。”宋虔之抬头看周先,“要不然你在这儿睡,或者再开一间,要叫姑娘记在我的账上。”
周先满脸通红:“叫什么姑娘……”
“随便你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就叫什么样的。”宋虔之打了个哈欠,缩进被窝里,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周先,真就睡了。
翌日宋虔之带着周先进宫,碰上散朝出宫的秦禹宁,秦禹宁先是一愣,对他打了个眼色,两人去一旁说话。
周先不近不远地抱臂站在一棵树下给他两人放风。
“见过你娘了?”秦禹宁小声道。
“见到了。”
“她病可好些了?”
宋虔之看到秦禹宁满面关怀,低声答:“不太好,秦叔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花宫坊附近的民居,我想买间宅子。”
“你没回侯府?”秦禹宁眉头紧皱,看来宋虔之已决意跟他父亲安定侯决裂。
“不回去。”宋虔之想起来一个人,朝秦禹宁问,“兵部最近有缺吗?”
“你要来?”秦禹宁问。
“不是,我有个堂哥,叫宋程阳,看能不能给他谋个差。”
“科举考了吗?”
“今年原是要参加的,现在不知道今年开不开。”
秦禹宁明白了,点头道:“先弄个差事给他,我回去看看,宅子你想买个什么样的?”
“和我娘住,不用太大,雅静一些。”昨日见到周婉心,宋虔之就知道她身子怕是不能撑太久,先不告诉秦禹宁。宋虔之如常道:“好让我娘安心养病。”
秦禹宁连连点头:“是,是,今日我就让人去办。”
宋虔之谢过秦禹宁,提起陆观被苻明韶拿下一事。
“先不急,待会我去找李相说一下,你也不要急。”秦禹宁四下看了看,这里是下朝后通往各部的必经之处,他向来走路快,又不与其他官员为伍,说了这几句,同僚也纷纷从大殿出来,秦禹宁对宋虔之做个眼色,拍拍他的肩,“晚上过来吃饭,我让你婶加几个菜,好些日子没回去吃饭了,天天睡在部里,得回去换衣服,你闻我身上都有味儿了。”
迎面果然一股酸臭味从秦禹宁身上传来,秦禹宁自己凑在袖子上闻了闻,笑起来,再次拍了两下宋虔之,快步离开。
宋虔之才走到承元殿外,孙秀就笑呵呵迎上来,行礼道:“陛下请大人进去。”
宋虔之有些意外地跟在孙秀身后,走进殿内,宋虔之平静下来。看来这一晚让苻明韶已经想清楚,大概要释放陆观。
“昨日朕冲动了,实在没想好怎么处置陆观,也不便见你。来人,赐座。”
宋虔之忙表示谦逊,躬身坐下之后,方有功夫细细打量上位的天子。苻明韶眉宇间萦绕着一缕青黑,眼睛充血,昨夜显然并未睡好。
“陆大人心直口快,若是他说错了什么,臣代他向陛下赔罪。”说完,宋虔之起身,走到堂前毫不犹豫地给苻明韶跪下,磕了三个头,便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你先起来。”
宋虔之定定看了一眼苻明韶,缓缓起身。
“坐。”苻明韶强硬地说。
宋虔之只得坐下,心里忍不住忐忑起来,转而又想,秦禹宁已经去找李晔元,即便苻明韶盛怒之下想杀陆观,也要经过宰相府,稍微安下心来。
“陆舜钦是朕的师兄,朕知道,他是为朕好。”
“陆大人一直很关心陛下。”宋虔之不失时机地说。
苻明韶若有所思地盯着宋虔之,似笑非笑道:“当年为了这个位子,朕将他留在衢州,这些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将他调到京城来。朕是个没用的皇帝。”
宋虔之心里一咯噔,这掏心掏肺的架势仿佛不大对。
“当年陆观为朕谋划了不少事,引起太后注意,太后想要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鸟,便要朕亲手将才长出的嫩翅折断。”冰冷的仇恨从苻明韶的眼眸一点点渗出,他没有看宋虔之,陷入了沉默。
宋虔之心想,苻明韶果然很在意陆观,那陆观就是安全的,苻明韶不会杀他。看来苻明韶下令将陆观抓起来,不过是被冒犯了权威。平日里看陆观挺聪明的,昨天为什么突然冲动了?
苻明韶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当年陆观获罪,纯属子虚乌有,他对女人完全不擅长,也从未想过娶妻,多和女人说一句话都会脸红。”
陆观是因为什么不曾想过娶妻?那个时候陆观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宋虔之突然很好奇陆观在十几岁上,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和苻明韶一起念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天下不稳,阴阳不调,四时不顺,都是朕的过错。朕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有将他找回来,现在想想,朕其实不该将他卷进这场风波。”苻明韶冷冷地看着宋虔之,问他:“皇后离朕而去,后位空悬,这阵子官员天天吵来吵去,朕想听一听,宋卿的看法。”
宋虔之猛一蹙眉。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宋虔之久居麟台,一直知道苻明韶并未信赖过自己,这关头苻明韶问这话,一句不慎,陆观就会失去一个被提早放出来的机会。
“这是陛下的家事……”宋虔之推诿道。
“逐星是朕的家人。”苻明韶眉眼温和下来,表情带上淡淡微笑,袖手向后一靠,垂眸注视宋虔之。
一时间许多画面从宋虔之眼前闪过,最后,苻明懋那张与苻明韶有三分相似,只是年纪大了许多的脸,与眼前的年轻帝王重叠在一起。
苻明懋:“做我的太傅,辅佐于我。”
苻明韶出声道:“逐星?”
宋虔之从恍惚中回神过来,喝了口茶,轻吁出一口气。
“前不久陛下跟臣提起过弘哥的骑射师傅,刘赟,臣回去查了一下,实无大罪。去岁至今,朝中恰逢多事之秋,李相年纪大了,白大将军一个人,分身乏术,难以同时抵御北关的阿莫丹绒和东边虎视眈眈的黑狄人。臣以为,或许能重新启用刘赟,不过此事要吏部拟定,李相向陛下建议,御史中丞拟议,再由陛下下诏,赦免刘赟,命他进京。”宋虔之一面说一面留意苻明韶的神色,见他表情愈发缓和,放下心来。
这一步,算走对了。
☆、沐猴(拾伍)
傍晚,京城下起雨,绵绵细丝将天地连成青蒙蒙的一片。
一身衣袍皱巴巴紧贴在高大的身躯上,听见侍卫说他可以走了时,陆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奇怪地看了一眼侍卫,侍卫打开他手脚的镣铐,从斗室中走出去,外面在下雨,院子里的树叶绿得流油。
陆观眯起眼。
“陆大人,皇上让奴才来送送你。”
这时,陆观才看见撑伞在外面站着的孙秀,雨线汇成的水珠连续不断从伞沿往下滴,一滴接着一滴。
陆观接过伞来,一言未发,他脸上的表情被雨伞完整严密地遮盖住,大步向前走出两步,突然停脚。
孙秀询问地看他。
“公公走前面。”
孙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陆观进宫的时候不多,对皇宫并不熟悉。孙秀略低下头以示恭敬,在前面带路,雨水溅湿他葱绿色的太监服。
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观明显在出神。
孙秀轻轻咳了一声。
陆观的视线看过来。
孙秀道:“大人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出来?”
“嗯,为何?”陆观淡道。他本就没什么太大的罪过,顶多是言辞犯上,苻明韶一时冲动,等他平静下来,就会放了他。
孙秀扭回头去,声音从前方传来。
“陆大人找了个好靠山。”
陆观心中一动,只见孙秀抬起头望天,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儿早瞧着还是个大晴天,想不到突然就下雨了,天底下最说不清的,就是这老天爷的脸,会如何变幻。”
继而一路无话,孙秀把陆观送到宫门口,换了腰牌,让侍卫登记,陆观落了名字按了手印,孙秀便走了,没问陆观要伞。
宫门外,御街上淅淅沥沥都是雨,潺潺水流汇入御沟,轻轻悄悄奔流不息。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陆观茫然地抬起脸,循声望去。
烟气一般的雨幕里,一架马车停留在灰暗的天色里,窗口通明,现出两名漂亮婢女的脸。
陆观愣了一下。
“陆大人,上车。”车厢门向陆观敞开,宋虔之笑着朝陆观伸出手来。
陆观唇角敛着笑,用力握住面前的手,登上了马车。
温暖明亮的车厢中,宋虔之拿干布给陆观擦了擦头,凑在他的衣襟里闻了一下,不禁皱眉。
“有点臭。”
陆观不好意思地提起袖子闻了闻。
“没有啊……”陆观话音一顿,“是有点臭。”
宋虔之哈哈大笑起来,抱住陆观的脖子,在他脸上飞快亲了一下。
陆观脸色一下通红。
拜月、瞻星两个婢女都当什么也没看见。
在雨中变得冰冷的周身在这四方的马车之中,一点一点回暖,陆观目光定在宋虔之身上,看到他眼白充血,想起在宫里见到他的第一面,宋虔之是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整个麟台以他马首是瞻,整个家族的重担也未能将他压垮。数月之间,宋虔之的脸已完全脱了稚气,皮肤不再光洁如新,已然有了风霜的痕迹,整个眼眶也较初见更深,不再像个不经世事的贵族少年郎。
“怎?”宋虔之被看得有点脸热。下一刻,陆观完全不顾旁边还有两个小姑娘,直接凑上来吻住宋虔之的嘴,丝毫不带□□,却让宋虔之整颗心发烫,只是唇瓣与唇瓣的辗转厮磨,就让他整张脸热得想要冒烟。
宋虔之向外推陆观,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含糊道:“有人、有人……”
“你们少爷害羞,你们不要看。”言罢,陆观抓起宋虔之的大氅,将两人一遮,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眼前昏暗无比的光线中,唯有宋虔之的眼眸,灿若星辰,陆观双手摸索着宋虔之的下巴和侧脸,珍而重之地吻过宋虔之的眉眼,他已经闭上了眼,即使是闭着眼,宋虔之的模样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他的眼中。
继而那吻落在宋虔之的鼻梁、嘴唇、面颊上。
大氅笼罩下,两人又闷又热,宋虔之脸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当陆观再度吻上来,宋虔之情不自禁环住他的脖子,张开嘴容纳陆观的唇舌,那吻像是直突突吸住他的灵魂。宋虔之张大着眼睛,浑身都出了汗,坐在马车上浑身发软。
车轮辘辘的声响远去,车厢里扑鼻的茶香也不存在了,唯独眼前人滚烫的嘴唇在黑暗里将他占有。
“行了行了。”宋虔之满面通红地推开陆观,一把掀开大氅,满脸通红地用手朝脖子里扇风。
瞻星脸红红地找了会扇子,结巴道:“少爷,没备扇子。”
“不用不用。”宋虔之缓过劲来,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袍,将袖子卷起。实在是太热了。
“少爷,喝茶。”拜月如常笑将茶盅捧给宋虔之。
陆观接过瞻星递过来的茶,问道:“军营那边怎么样了?”
瞻星摇头:“仍在僵持。”
“这是去哪儿?”陆观喝了口茶。
“侯府去不成了,今天早上碰见秦叔,我托他帮我找宅子,今天出宫以后,本来我打算去找安定侯,想不到拜月在那等我。”
拜月笑道:“少爷在京城没有落脚之处,总要回一趟侯府的。”
“听说少爷昨晚睡在……”瞻星话还没说完,被宋虔之塞了个刚剥好的橘子在嘴里。
“你答应了苻明韶什么?”
“没答应什么啊。”宋虔之打哈哈道。
陆观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宋虔之。
宋虔之无奈道:“他不是想让刘赟回来吗?”
“秘书省向来不能插手官吏调动。”
“是嘛。”宋虔之郁闷道,“我可以去求秦叔,求李相,再不济找一下御史中丞,那老头虽很难搞,但他有个不争气的儿子。我觉得李相是个突破口,他对刘赟的事可能不会反对。”
陆观神色复杂地看宋虔之,但没说什么。
而宋虔之困得接连打哈欠,索性枕在陆观的腿上睡了一会,马车停,陆观抱着宋虔之下了车。
“地方小了点,暂且住着。”
陆观示意拜月无需多说,把宋虔之抱进小院,屋子是早收拾好的,宋虔之被放到床上,就抱着被子滚到床里去了。
陆观嘴角弯了一下,出去洗手,看见院子里木盆中游着一尾鱼,拎出来亲自刮了鳞,掏去内脏,洗净,片成片,以蛋清裹了之后,炒料下油锅。
闻到饭香宋虔之就醒了,呆头呆脑地站在门口,整个小院飘着鲜香麻辣的味儿,还炖了鸡汤。
宋虔之几乎留着口水上的桌,风卷残云地饱食一顿,昨天到今天都没好好吃过饭,这一顿吃得肚子滚圆,走路都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响。
饭后宋虔之瘫在檐下摆的一张躺椅上。
“别躺着。”陆观过来半抱着将宋虔之弄起来,让他站一会。
雨下得淅淅沥沥响。
宋虔之东倒西歪地往陆观身上靠,两眼放空,琢磨明天散朝之后先去找李晔元,还要去找一下杨文。
突然,宋虔之跳了起来。
陆观疑惑地跟进屋,见宋虔之铺开纸,卷起袖子就在灯下奋笔疾书起来。
陆观过来看。
宋虔之解释道:“给沈玉书去封信,问问春耕的事,还有粮,答应给容州的粮得让户部送过去。”
陆观抱臂站在宋虔之的身后,看着宋虔之伏案狂书的样子,若有所思。
宋虔之写完,出外让小厮去送。原来在安定侯府时,分在宋虔之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被拜月带了过来,当时周婉心进宫就没回在夯州的住处,拜月打听到皇上要回京了,便让下人们都收拾妥当,先一步回了京城,只在夯州留两个人留意周婉心是否从夯州州府衙门回去,到京城以后,拜月从安定侯府带了些自己人出来,租下这间小院先住下。
“你那两个贴身的丫鬟,心都细。”
“拜月心细。瞻星一回来就找周先去了。”宋虔之洗好笔往架子上一挂,揶揄道,“女大不中留。”
“瞻星是个好姑娘。”
宋虔之叹了口气:“都是好姑娘,她俩陪着我这么些年,总要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周先……”宋虔之眼神一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都知道,周先曾经与柳素光结下孽缘,柳素光绝不会善罢甘休,美丽动人的女子本就危险,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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