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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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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他对众人说话的声音也控制得很低。
宋州派系的几位闻言,都是一惊,其中一人说:“赵将军没有看错?”
“陆观割下陛下的头颅,挂在马上,激励士气。当时我恨不得把他的头也割下来,绝不会看错。我被关在宋州府牢时,那厮为了救他的姘头,来牢里同我说话,我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季宏是被骗了,得知陆观被杀,他一定会率军攻打征南军。恐怕他派去的几名刺客,已叫征南军收买,带回来的是别人的头颅,季宏好大喜功,他不认识陆观,心中又热切盼望事情能够顺利,当然不察。”
一人嗤道:“凭他这样,还妄想坐龙椅,也不怕把屁股烫落一层皮。”
“依赵将军看,咱们如何行事?是要告诉季宏吗?”
“当然不告诉他。”另一人说。
赵瑜深深点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了,季宏是不是没有派人传话给你们点兵?”
“没有。”
赵瑜搓着手指,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那就对了,他已经上了钩,中了陆观的计。以为必胜,且他自己的人就能对付,不想让我们抢他的功劳,将来分他的权。让他去,等他吃了大亏,循州城就是我们的了。”
“我立刻让人去探,他都动用了哪些人马。”说话的人起身打开门出去。
赵瑜食指屈起,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抬眼扫视一圈,说:“等季宏的人出城,你们立刻清点人马。给我一千人,我要在季宏的眼皮子底下出城。”
“将军想做什么?”
赵瑜笑了起来:“征南军那点人,还要分一部分守在宋州,定不会倾巢而出,季宏这两万人要是全杀出去,陆观就是一身本事也吃不下。既然他买通了刺杀他的人拿一颗假人头回来骗季宏发兵,虚报军队人数,是顺手的事。若不是有我在循州,季宏自然会亲自去吞这口肥肉。”
“卑职立刻去点兵一千,其余人怎么办?”
“时机成熟以后,我会放烟火作为信号,看见烟火你们便带两千人出城与我会合,加入混战。我要让季宏有命出城,没命回城。”
“但是就算季宏死了,他的手下自然也会坐到统率循州的位子上,杀了一个季宏,恐怕也不够。”
赵瑜摇头:“你觉得季宏手底下,有哪一个可堪坐到他现在的位子上?他手底下最大的官,只能调令百人。我们宋州来的,哪一个不比他的人强,你就是让他的手下坐上去,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
至于季宏死后,谁去坐他的位子,宋州派系也有多位将军,这时聚在赵瑜这里的几个人,各自面面相觑,又纷纷移开了眼睛,算盘要拨,不在此刻。
出了赵瑜的住处,几人各自分头去自己的营里清点人马,私下三三两两碰面不在话下。
☆、和光同尘(叁)
“报——”手下高声叫着冲进内厅。
季宏的眼睛从循州近三个月的账本上抬起,他一脚蹬在脚踏上,凌厉的眼风扫到报信的士兵面上。
士兵抖如筛糠地伏在地上,禀报道:“赵瑜领兵出城了。”
“谁在城门上?”季宏冷若冰霜地问,“竟然无人拦阻吗?”
“守城的胡校尉不敢拦,赵瑜说带宋州军出城为国主报仇,校尉拦他不住,只有放他出城。”士兵只觉浑身发冷,后背汗出如浆,硬着头皮说,“胡校尉手底下也只有二百余人,赵瑜带着数千人,即便要拦,也拦不住了。”
“放屁!”季宏劈手把账本砸在士兵脑袋上,头盔应声落地,士兵动也不敢动,唯有视线紧追着那顶头盔。
季宏走下坐榻,低头俯瞰那名士兵。
笼罩在季宏的阴影里,士兵垂下了眼,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他,令他丝毫不能动弹。
季宏抬脚把头盔踹到士兵面前,下令道:“把胡崇天给我带来,我要听他亲自向我汇报情况。除了他,城门附近还有两支队伍,也把他们的长官带过来。”
“老胡,你我恐怕是完了。”三名军官结伴而行,都骑在马上,却不约而同放慢马速,恨不能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苏老四被处决的时候,你老兄我就以为要完了。”那天夜里,苏老四胡崇天,都发现了有人逃出城,苏老四如实禀报了情况,还把被劫走的柳知行带回到季宏跟前,结果季宏横批一道“无用之人”,就叫人将苏老四砍成两半。所有人到场观刑,胡崇天回去后,一连七天都睡不着觉,每天晚上一闭眼,苏老四鲜血淋漓垂死挣扎的上半身在地上蠕动的惨状就会一遍遍浮现在他背景漆黑的视野里。
胡崇天曾不止一次设想,如果第一个禀报的是他,兴许腰斩都用不上,好歹苏老四把犯人带回来了,他是连柳知行的儿也一并弄丢了。于是苏老四死后,胡崇天最怕的便是季宏什么时候从柳知行的口中得知,他儿子与他是分头行动,另外还有一队人,也就是他老胡带着的人去追,啥也没追到。
对于胡崇天而言,他这颗头,摇摇欲坠已不是一两天了,起初每天都睡不着,倍感压抑。最近几天又觉,人生不过如是,他命里就是混不上去,在季宏这样的人手底下当个校尉,这辈子恐怕也算到了顶。家里的老大十五岁,两个小的也有一个过了十岁了,这担子该换人来挑。
这一场叛乱,好歹他攒下来些银子。胡崇天信不过银票,但趁火打劫也搜罗了不少金银,用一口大箱子藏在地下,埋在什么地方也都告诉过大儿子。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谁知道两天前一场奇遇,彻底改变了胡崇天的想法。
谁要他死,就是弱鸡子也要扑腾两下翅膀,将伸过来抓他的手啄出一蓬血来,他堂堂正正一大老爷们儿,凭什么不敢一搏?
给朝廷管兵,他是有名有姓登记在册的一员六品军官,给季宏那厮管这几百人的弟兄,算什么?混帮会吗?
马蹄声在长街上寥落,踢踢踏踏,慢悠悠地走。
旁边季宏派来传话的小兵催个没完。
胡崇天扭头朝他喝道:“你个狗腿子话这么多,催这么急,是在催命赶着见阎王吗?”
小兵忙道不是,也不敢离远了,只有追着三人,他们慢,他只得也慢。
胡崇天将马头拨转,落后半步,等两人走到前面,那二人看他刻意落在后面,知道他有话说,主动让出能够容纳一人的距离,让胡崇天插进来。
胡崇天压低嗓音,说:“真要是要拿咱们的脑袋,我们三人一起,未必会落得下风。”
那两人与胡崇天一拍即合,三人六只眼相互一碰,便都明白了。
然而季宏并未要他们的命,只是发了一通火,再次问他们赵瑜究竟带了多少人。
其中一人出列回答:“目测只有千余人,这支人马出城后,我们才发现他没有将宋州军全带上。”
“其余人等呢?派人确认过了没有?”一听赵瑜就带了一千人,季宏稍感安心,神色依旧阴郁。他的目光斜掠过堂下三人,显然没将他们看在眼里。
“剩下的宋州军还在城内,没有跟着赵瑜出发。”胡崇天略一沉吟,补充道,“孙逸死后,宋州军便分崩离析,卑职认为,赵瑜在宋州军中,根本没有多强的号召力,他能调令的,也就是自己带的人。宋州军不过是一盘散沙,赵瑜的一千人出城怕是得到陆观已死的消息,抢功去了,可无论如何,征南军也远远不止这个数,我们大可以坐山观虎斗,等打得差不多,咱们的人再扑上去。”
季宏大手一挥:“这不用你来教我,我自有打算。你们三人只要把城守好,我再增派两队人马支援你们,尤其是那几截断墙,就把人堆在那里,征南军没有那个胆子踏过来。这些日子城里的清查抓了不少人,等用得上的时候,其他将领会配合你们。你们三个只要一门心思把城门看好,待征南军铩羽而归,自然重重有赏。”
“是。”三人齐声答道。
季宏又叮嘱了几句,他已经换上一身甲胄,不到一个时辰,大军分作三支出城,两翼各有三千人,中军两千。季宏单独率领亲兵两千,随大军出城后,便与这八千人分头行动,派出斥候去探赵瑜所带的一千人去向何方,预备亲自歼灭赵瑜这一支。
·
昏暗的监牢中,本就难以分辨白天与黑夜,柳知行的眼睛瞎了,军府里的大夫每日都要来为他换药。
每当听见有人打开牢门锁链,柳知行便知道时间到了一天里刚吃过午饭的时候。
他眼睛上的绷带被人解开,稍作清理,敷上新鲜的药膏,再以二指宽的白布绑上。
往日里这么做的大夫都十分简单粗暴,有时候柳知行的眼睛会被勒得很疼,只有等来人离开,再自己给眼睛松绑。
今日的大夫却很不同,布带覆盖住眼睛后,那人用手指插进一侧边缘,在布条与皮肤间分隔开些许距离,细致地将布带卡在耳廓后。
柳知行鼻端萦绕着一股香气,那气味里却又混合着汗味,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大夫先去逛完花楼才来的?或是这差事很不要紧,他索性在家里与娘子厮混一番才过来处理他这个晦气的病人?
那双手替柳知行系好布条,一段空白后,柳知行失去眼睛这些日子里,听觉愈发敏锐,他耳朵分明听见那人不仅没有走,还静静地呆在他的面前,或许这人在看他,也许以一面看,还要一面在心里奚落他这个倒霉蛋。
突然,冰冷滑腻的一只手,落在了柳知行的手上。
柳知行浑身汗毛都炸开了,险些叫出声。
“大人莫怕,我是那天夜里大人救下的舞女,季宏领兵出城,我们几个从前是弄花坊的姑娘,已经用蒙汗药放倒了那几个不抵用的狱卒,来救大人出去,报答大人的恩情。”
落在柳知行耳朵里的声音,清脆、坚定,跟柳知行对烟花之地的女子烟视媚行的印象完全不同。即便是娼妓,皮肉是她们谋生的工具,藏在那些柔弱的女人身躯里的一颗心,总被这世间践踏忽视。
柳知行做梦也没有想过,他无心插下的柳条,会在这样的关头,以这种方式,还他一片荫凉。
女子弯下腰,用从狱卒身上搜来的钥匙打开柳知行脚上的铁球。
柳知行手上也早被镣铐磨出了血。
“大人且等一等,您的手伤了,我替您处理一下。”她的动作干脆利索,尽量不触及柳知行的皮肤,一举一动中透着让柳知行意外的疏淡。
“多谢。”柳知行起身时止不住踉跄,对方扶了他一把,待他站稳,便即松手。
轻轻软软的声音落在柳知行的耳朵里:“大人小心些,大人抓着这带子,跟着我走便是。”
一条布带被放到柳知行的手里,他立刻抓住,顺着带子牵引的方向,亦步亦趋地听从女子的提示,叫他抬脚就抬脚,叫他低头就低头,这么磕磕绊绊走出监牢。
柳知行心中默数,循州的府牢,共有十八级台阶。他心里暗叹:如同十八层地狱。而他已在最底那一层阿鼻地狱呆了不知道多久。
闻到那股炽热香软的空气,柳知行从北方来,循州对他而言过于潮热。但这一刻,他很享受。阳光洒在他白里泛青的脸上,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形容憔悴,蓬头垢面。他仰起头,布带洁净,白如不染尘埃的新雪。
柳知行弯起嘴角,笑出声来。
几名幸存的舞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轻轻提示带柳知行出来的那位女子。
“姐姐。”
女子收回视线,她脸色微微发红,轻轻咳嗽一声:“太守大人,是时候出城了,您可会骑马?”
柳知行点头。
女子声音里掩饰不住喜悦:“那就好,我们弄来了马,宋州军在城门底下闹事,我们可以趁乱冲出去。大人您看不见,我已经换了男装,与您同乘一骑,送您出城。只要离开循州这座人间炼狱,您可以坐船回北方去,听闻陛下已在南州定都,您去南州,一定能够过上安定的日子。”
微风鼓动柳知行暗青色的官袍,他身上衣袍脏污发臭,众女却无一人露出嫌弃神色。
柳知行双手在身前交叠,平举推出,继而一揖到地。
众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不知所措地站着。
柳知行直起身,他虽看不见,神色沉稳却像是把人世间的细枝末节都看得比谁还要清楚。
“未敢请教诸位恩人的名字。”
“我们哪有什么名字……”
“花名也可。”柳知行认真道。
女子们互相看来看去,直至要带柳知行出城的女子先开了口:“张翠袖。”
其余诸女依次报出在弄花坊用的花名。
柳知行听得真切,又重复了一遍,他是进士出身,天资聪颖,只听一遍就都记得清清楚楚。
张翠袖道:“大人随我来,您这身太打眼,让我服侍大人换一身再走。红莺,你去催一催王二哥的马,先已说好的,你带我的百宝箱去,连箱子一起都送他。”
·
天还没有黑透,喊杀声就响彻山林。
三路循州军在东、南、西三面各自遭遇征南军奇袭,浓烟滚滚腾起在晚霞瑰丽的天空,潮湿的树叶燃烧后散发出呛人的气味。
鞭炮声震天而响,循州骑兵队瞬时乱作一团,将领拼命伏低身子,前胸紧紧贴在马脖子上,右手发号施令的长剑无法指天,摇摇欲坠地随战马蹦跳歪来扭去。
“咳咳……镇定!镇定!他们只有三千人,咱们也有三千人,大军就在附近,兄弟们,随我厮杀,不要留下一个活口!冲啊……”话音未落,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战马屁股中箭,火光从马尾根迅速蹿向马尾梢。
战马挥舞着四只蹄子,向密林深处冲去,马背上的将领被摔翻在地。
森林里一声响亮的唿哨。
战马纷纷造反,士兵或者被马儿摔下背,或者幸运的用绳子把自己绕在马脖子上,继而被马匹甩得白眼连翻。
这一支是骑兵,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先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正了头盔,从地上爬起来,四面八方一阵箭雨铺天盖地飞射而来。
护得住头护不住屁股,护得住屁股护不住腿。
士兵们发出嗷嗷的惨叫。
又一声唿哨。
成百上千的马嘶交错在一起。
当先一名士兵惊得抱住头盔,猛然跳起,嘶叫声浑然不像是个人了:“马,马又来了!快跑啊!”
只见马群没头没脑地从树林里冲将出来,重可接近八百钧的战马践起沙尘无数,狂沙碎草淹没了人群,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整座山林里回荡不息。
西边火红的云霞散尽,灿金还夕阳平静,苍白的一轮圆弧腾出留白。
东天,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悬在半空。
☆、和光同尘(肆)
浓烟滚滚,许瑞云从山坡下提剑冲上坡,脸上沾满黑色的烟灰,他不住咳嗽,气喘吁吁地以剑拄地,仰着头向陆观吼道:“没有看见季宏!”
“没有吗?”陆观眉头深锁,极目远眺,整座山林里有好几处冒烟,竟然没有一支队伍是季宏。
许瑞云爬上坡来,站到陆观跟前,喘着气说:“有没有可能,季宏没有亲自领兵?”
“我不是没有想过。”陆观沉默片刻,低声道,“看到我的人头,加上征南军只有不足三千人,季宏一定会坐不住。只是……”他紧皱眉头,来回踱步,停下来后,叹了口气,“漏算了一个人。”
“谁?”
“赵瑜。”陆观道,“赵瑜在循州城内,宋州军有接近五千人逃往循州,循州是季宏的大本营,歼灭征南军的机会诱人,可要是坐不稳循州,就会得不偿失。不知道现在赵瑜采取了什么行动,派人去探,大军出城,循州军一定会有一场动乱,不知道赵瑜会加入哪一边。”
·
“妈的,放箭,放箭啊!”赵瑜咆哮着躲进一处狭窄的山洞,这里是半山腰,他的脸紧紧贴着巨石上大片的青苔,潮湿的腐烂气味萦绕在鼻端。搭在石头上的手指根根磨破,关节处俱是青紫连片的淤血。
“将军,箭已经用光了!”
手下带来的噩耗让赵瑜裹在厚重铠甲里的身体感到了从皮靴深处弥散出来的寒冷。
“那就正面厮杀,你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还干不过循州这群游兵散勇乌合之众?”赵瑜眼睛发红,他手中剑不断往下滴血,虎口震裂,此刻稍停下来一阵,便浑身发软,手臂发麻。龟缩在这个山洞里,令他感到安全,一时半会不想冲出去拼杀。
“将军……”赵瑜的副官在他面前,脸色煞白,脖子上新鲜的刀口正缓慢向外渗血,他嘴唇不住颤抖,“你带出来的这一队,都是人困马乏,那、那季宏带人杀过来,如同割麦……”
“你说什么?”赵瑜瞪大了双眼,剑重得似乎要从他手中滑出去。
他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甚至没有细节可以回想。这一千人是宋州军里的将领为他挑选的,他也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这一失,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赵瑜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喉咙里蓦然爆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的头盔甫一露出地面,就挨了一箭,整个头部仿佛被罩在金钟里,震得他晕头转向。然而赵瑜仍然拼尽全身力气,从掩体里爬出去。
“将军小心!”
赵瑜只来得及感到一股力量把自己朝旁边推去,待回过神来,身上已贴着一具沉重的尸体,他的副官年轻的脸上,那双眼睛才刚刚失去神采。赵瑜禁不住伸长脖子,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已。
冰冷的刀光一闪,从赵瑜脸上割过,他下意识抬起死人僵硬的手臂,那手臂上挨了一刀,赵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握住剑,冲了上去,将砍他的人一剑当胸刺了个对穿。
“啊——”赵瑜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柄,浑身力气灌注在手臂上,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迅速充血,大张开嘴,发出愤怒的吼叫,脚步快速向前冲去,把已经死去的敌人用剑牢牢钉在树干上。
一瞬之间,赵瑜的双臂失去了力气,他忍不住咳嗽和呕吐,耳畔刀兵之声不绝,天空圆月悬挂,竟是一个格外平静、清朗,适宜对影成三人,饮酒月下谈诗词的夜晚。
两条人影在赵瑜背后交错,其中一人倒下,另一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吼着向前冲去。
赵瑜疲乏不堪地拔出钉在树上的剑,才刚死的人轰然倒下。
他杀红了眼,只要面前有人阻挡,手里的剑就会直挥过去,一股力量充满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怎么用而已用不完,只管朝前拼杀便是。
直至一柄马槊从赵瑜后背洞穿,当胸透出。
粘稠丰沛的血液滴落在赵瑜的视野里。
这是赵瑜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
·
子夜,潮热彻底褪去,一场骤雨扑灭了山林里的火光,驱散让人呛咳憋气的味道。
陆观不断提起陷落在泥洼里的靴子,再踩进一个新的泥洼。有手下来报,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杀死敌军两千二百余人,重伤者三百二十七人。
“我军壮烈牺牲九十三人,重伤十一人,轻伤五十七人。没有逃兵!”
陆观点头,问过敌军重伤者所在的地方,由一名士兵带着,走到一处阔叶遮天蔽日的“绿荫长廊”,这在南部边陲并不罕见。
廊下的伤者长吁短叹,更有人不住发出痛苦呻|吟,叫出声不能缓解疼痛,确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如非意志极其坚韧者,在身体遭受极大痛楚时,根本无法忍住这样的声音。
而听者又会因为听见别人喊痛,数倍放大自身的痛苦,整片绿荫底下,战火留下的痕迹已被暴雨冲刷干净,每一片树叶都获得了新生,各自展现出肥美的绿意。
人群中却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陆观的到来,吸引了一双双忧郁惧怕的眼睛,但凡能动的伤兵,都不由自主地把身子紧紧贴着地面向后挪动,以期离他远些。
一名伤兵大声“啊”地痛叫出来,即刻闭了嘴,把头埋到战友的肩头,在对方粗糙的布袍上用力磨蹭自己的前额,直至额前红了一片,才抬起缺血疲累的双眼。
征南军带来的五名随军军医,已有三名在这里,所有伤员都被解去护甲,卸除兵器。
一名军医趋步上前,低声禀报:“已经都处理完毕,只是药材短缺,我们已经尽量就地取材,实在有些伤药暂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草药,地形也不熟悉,就地取材多有不便。”
“苏修武。”陆观叫了个名字。
紧随在他身后数步的手下过来。
陆观朝军医吩咐,写一张药单子,天亮之后,让苏修武带人去附近村镇里采买。
“要就近,实在买不到的,找当地的郎中看看,有没有能代替的药材。”陆观朝伤兵们扫了一眼,问军医里头是否有伤势特别致命的。
“已经都处理过,除了两个病人失血过多。”军医向后看了一眼,贴到陆观耳边说,“得看今夜熬不熬得过去。”
陆观表示知道了。他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重伤员,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片刻,靴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他们中间。
人群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们都是原循州驻军?”陆观席地而坐,坐在了这群伤兵中间。
“我不是,我是循州人,还没到参军的年龄,家里大哥死在战场上,我就被征入军中,到今天满四个月了。”
陆观看见说话的人还只能算是个孩子,问他多大年纪。
“十四。”伤兵头上缠满绷带,眼珠黑亮,稚嫩的双眼皮窄而短,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尚未褪尽,光滑如新的皮肤上糊满了难以彻底清除干净的凝固血块。
“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
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
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
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
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
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
“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
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
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
“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
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
“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
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
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
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
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
回到营地,篝火已经升起来,看见那丛亮光,陆观便皱起了眉头。继而看见另外两支队伍的领军将领,大家围着篝火而坐,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众人喜形于色。
“大获全胜。”陆观方坐下来,肩膀就被许瑞云用力拍了一巴掌,他递过来一碗肉粥,融在水中的米煮得开了花,还有不少肉块,是肉干切块煮软。久不知肉味,那香气扑鼻,勾得人满嘴生津。
“邢老哥打了只兔子,正在那边烤,你先吃点。这是从循州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搜了不少,足足装了三麻袋。”许瑞云痞气地一笑,挨过来压低嗓音,“被死人血泡过的就算了,不吉利,这些都是干干净净的。等进了循州城,一定要杀几千头猪,再治它几千桌全鸡宴,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陆观喝了一口肉粥,身体暖和起来。
火焰的亮光驱走野兽,也吸引来乱舞的蚊虫,尸体虽然就地掩埋了,奈何循州天气还是大,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有的扑到火上,噼噼啪啪燃烧起来。
有人用潮湿的木棍把烧焦的苍蝇挑出来,凑在鼻子上闻,取笑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肉竟然也是香的。
继而他又被旁人取笑一定是饿痨病犯了,太久没开荤的缘故。
喝完第一碗肉粥,陆观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没头没脑胡乱地又吃下去两碗,这才餍足地呼出一口气,以手背抹了一下嘴。
柳平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在旁边同许瑞云小声说话。陆观眯起眼。
许瑞云飞快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观,见他端着碗都睡着了,想是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太累了。不过现在他顾不上战友,而是把柳平文透着文气的手拉开在自己腿上,从系在腰上的一个干净布囊里掏出来一把肉干,还有一个水头极好的葫芦玉坠。
肉干也就罢了。
柳平文把葫芦形状的玉单独拣出来,丢回许瑞云腿上,那玉站不住,滑了下去。
“……”许瑞云坏笑着慢慢捡起玉来,戏谑道,“就这么好奇?”他眼风朝下一扫,看回到柳平文脸上,柳平文半边脸和耳朵烧了起来,作势要起身。
许瑞云自然是不肯让人走,一把将人拽回来。
柳平文平复下喘息,红着眼睛瞪他,似乎气得狠了,要扑上来咬他一顿。
“哥就喜欢你这样子。”许瑞云收敛笑容,握住柳平文的手,他握的力度很轻,看柳平文不打算抽回去,这才小声跟他耳边说,“这个玉确实不好,但也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这是我捡的。你不喜欢就不要了。”话音未落,许瑞云随手一抛。
四下里都是乱草树木,手指那么大点的玩意儿,一眨眼便不见了。
“等打完仗给你买更好的,一定叫你满意,不光玉叫你满意,人也一定要叫你满意。”许瑞云认真地端详着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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