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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宗野史-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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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度谋反,若哪天他一时兴起,那第一个倒霉的必定是孙燧。这种提醒吊胆的官职,任谁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就任,但听闻孙燧却耿直得很,恪尽职守至今,并未有半点差池。
正德皇帝象征性地慰问了一下迎接的官员,吃了顿饭,换了身衣裳,便乘轿去了宁王府。
雨断断续续,轿子走走停停。偶然间,听了茶馆外头百姓议论江西匪盗猖獗,想是与宁王攀了亲。江彬瞥正德皇帝一眼,正德皇帝只管闭目养神。
吴杰早得了通报,带着王府所有供职人牵着他家王爷抱着他家儿子板着脸在门外迎接。
正德皇帝上前就捏小兔子圆嘟嘟的脸:“来!叫大伯!”
小兔子还没喊疼,大兔子和吴太医同时一个眼刀杀过去,正德皇帝讪讪收回手,咧嘴一笑道:“饿了。”
朱宸濠本就是吴杰好说歹说才勉强出来迎接的,见正德皇帝这痞相,当即抱过自家儿子走了,吴杰尴尬,只好道:“他去张罗。”
正德皇帝倒不介怀,笑嘻嘻地一勾吴杰肩道:“我懂,你摸我耳根,和你一般软。”
吴杰扭头看了看后头抱着望微面无表情的的江彬,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等菜上齐了,正德皇帝也不讲什么礼节,坐下后就与吴杰开始互相灌酒。江彬被拉着坐在正德皇帝边上,和吴杰身旁冷着脸的朱宸濠打了个照面,朱宸濠始终板着张脸,直到小兔子坐到他怀里求喂饭,脸上的表情才松动些。江彬假装低头吃菜,却忍不住去瞧那父子俩。小时候,江梓卿也曾这般细心喂过他,偶尔唇角沾了饭粒,便用手指轻轻抹去……
“江大人……”软软糯糯的声音将江彬的思绪拉了回来,江彬抬头望去,竟是小兔子在叫他。
“这里。”小兔子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江彬笑了,擦了擦嘴角,忽的身旁探过个脑袋,指着自己的脸问:“瞧大伯面善否?”
小兔子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正德皇帝大喜,刚想说小兔子满月还抱过他就听小兔子挨近吴杰小小声道:“大伯方才伸长脖子,就像池子里那只长颈龟。”
☆、第五十四章 啾啾啾和喵喵喵
江彬噗嗤一声,扭头作咳嗽状。正德皇帝怒而抢过哈哈大笑的吴杰跟前的酒杯,灌满了,逼着他喝。
都敬完酒,又吃了会儿便散了。吴杰让人领着正德皇帝等去各自院里歇着。正德皇帝意犹未尽,待吴杰哄完小兔子,又拉着他继续去院里喝。
两人在月色下边喂蚊子边斟酒。
“吴瓶儿呢?”正德皇帝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王妃。
“回家省亲,明日回来。”
正德皇帝“哦——”了声,一指不远处一盘着根漆木柱对月发呆的人高马大的侍卫:“这是……?”
“吴瓶儿拿来练钢管舞的。” 吴杰抿了口酒道。
正德皇帝放下酒杯抓了抓蚊子块:“我说的不是柱子。”
“我说的也不是。” 吴杰倒了些驱蚊药给正德皇帝抹脖子。
正德皇帝沉默片刻,忽地明白过来,看着那两眼失神的侍卫,无限同情地啧了几声。
“我曾答应过吴瓶儿,若她能让他回心转意,我便替她另谋夫婿。”吴杰燃了脚边缸里的艾草,“张锦心思单纯,吴瓶儿也是个情深意重的,这般相处,倒也圆满。”
正德皇帝正端着酒杯晃荡,听了那“圆满”二字,抬头看一轮明月,咧嘴一笑道:“怎也不见你贺我?”
吴杰看正德皇帝那得瑟的样,泼冷水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正德皇帝不乐意了,看着吴杰喉结一动一动地喝酒,忍不住戳他腰眼,见吴杰不为所动,唯有感叹道:“真未料到,你会假戏真做。”
“彼此彼此。”吴杰捻了石桌上枯萎的花瓣,“他腰间那玉司南,可是当年……?”
“我六岁那年,父皇偷溜出宫给买的,说是将来给我媳妇。”正德皇帝想起父皇朱祐樘,便一阵心酸。堂堂一国之君,要制身衣服买些玉石给妻、儿,都要经过户部层层审批,被言官轮番指责。当年自己随朱祐樘偷溜出宫逛街时一眼便相中这玉司南佩,没带够钱的朱祐樘无法,三天后又偷溜出宫,用自己的玉带换来。
“既有这份心,有些话,还是趁早说了罢!”吴杰意有所指。
正德皇帝苦笑着不答话,两人静了片刻,正德皇帝眯了眼道:“说来,你二人床笫之间,可还融洽?”
“自然。”
正德皇帝暧昧一笑道:“他可叫唤?”
“鸟鸣似的。”
“学一个?”
“啾~啾~啾~”
“……”
“你那位呢?”
“叫起来像春天的猫儿。”
“如何叫的。”
“喵喵喵~”
二人相视而笑碰了碰杯,方仰头喝尽,便同时感觉一股阴风刮在脸上。扭头,就见湖畔灌木丛中隐着的两双泛着杀气的眼……
“啾啾啾”捏碎了玉杯,“喵喵喵”踩烂了瓜果,一人一只,揪回去收拾。
说来江彬和宁王大人的相遇也很巧合。
江彬睡不着,出来吹吹夜风,朱宸濠睡不着,出来看看儿子,两人在回廊里便遇上了。
江彬先朝朱宸濠行了礼,朱宸濠回礼后道:“伤可好些了?”
江彬有些意外于朱宸濠对他的关心:“托吴太医的福。”
提到吴杰时,朱宸濠脸上的戒备霎时松懈下来。
“听闻王爷这儿好些花是夜半开的。”
朱宸濠点点头,带着江彬往庭院里走。
二人一前一后,朱宸濠穿一件浅色圆领袍,衬得肤色如玉,江彬还记得大礼时,那个一身华贵却不露悲喜的新郎官,挺直了腰板,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喜气。今日,见他与吴杰站在一处,虽仍旧一副冷淡模样,却多少染了些烟火气,两颊也有了血色。
“江大人。”朱宸濠忽地止了步子,江彬忙跟着停下,就见朱宸濠身侧的灌木丛中开满重瓣的小花,那宛如月晕的白,散着若有若无的香。
“这花好看得紧。”
朱宸濠的心思却不在花上,他定定地看着江彬道:“调了孙遂来此,可是仍放心不下?”
江彬一愣,未料到朱宸濠会说到这事上,又是如此直接。孙遂的调令,全然是正德皇帝的意思,只是孙遂并非泛泛之辈,正德皇帝调他来此,其意不言而明。
看江彬一副为难模样,朱宸濠冷哼一声自顾自接道:“无妨,我也不曾信他。”
江彬被这话噎了一下,心道生在帝王家,当真算不得什么福气,树欲静而风不止……
江彬叹了口气,想说些圆场的话,却听朱宸濠沉声道:“如有一日,我重蹈覆辙……”
江彬心下一紧。
“必是只为一人。”
话音随花瓣悄无声息地散落风中,江彬瞬间收紧的五指复又缓缓松开。
朱宸濠依旧那样站着,面上波澜不惊,江彬却能感觉到那单薄的躯壳里所蕴藏的破釜沉舟的魄力。
为一人,只为一人……
江彬并未原路返回,绕了半圈想想心事,却不料听了熟悉的人语声。
江彬悄悄地蹲在凉亭东南面的一丛灌木中,忍着蚊虫地叮咬,细细辨认亭中二人的话语。听到吴瓶儿的名字时,身旁忽地传来一阵窸窣声,扭过头,便见了一只王爷,矮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他这边钻。
朱宸濠始终低头避开绊脚的灌木,待发现前方一只早就蹲着的武将时,瞬间呆若木鸡。两人对视片刻,脸上都爬上了红晕。
朱宸濠将蹲未蹲犹豫着是否要退回去的模样,戳破了他那从容淡定的表象,江彬倒释然了,露了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指了指身旁被他踩平了的一块。朱宸濠脸更红了,保持那姿势挣扎许久,方顶层薄薄的脸皮轻手轻脚地挪过去蹲在了江彬身旁。
两人肩挨着肩喂蚊子,江彬忽然觉着这位方才还声势逼人的王爷着实有趣得紧。还想说句什么,就见朱宸濠脸色一变,竖起耳朵听了才知道亭中那俩厚脸皮的主儿又说了什么,也顾不上身份了,默契地同时抓了个现行。
关起房门,朱宸濠怒气冲冲地瞪着吴杰,吴杰摸了摸朱宸濠的脸:“哟!这么多包。”
朱宸濠挥开吴杰的手,自顾自坐到桌前生闷气。吴杰端茶送水,又不住地哄,朱宸濠只说了一句:“何谓‘假戏真做’?”
吴杰暗暗自叫苦,这可是要翻老账了!
“当初,确是为了找些破绽牵制你而来的……但之后你也知道,我对你不曾有半分虚情假意。”
朱宸濠其实也早猜到了这初衷,只从吴杰口中亲耳听到,仍是如鲠在喉。
吴杰可怜巴巴地从背后抱着他家王爷,又蹭脖子又啄嘴唇的:“你若还咽不下这口气,我任你处置?”
朱宸濠一挑眉:“当真?”
吴杰点点头:“当真。”
这边,正德皇帝摸到桌脚坐下,扯了个讨好的笑。江彬坐到他对面,倒了杯凉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正德皇帝挠了挠后脖子:“当初我也未瞒你什么……”
江彬不搭理,淡定地喝第二壶茶。正德皇帝瞅了江彬片刻,深深叹了口气道:“当时我方脱离太后掌控搬进豹房,言官喋喋不休,朝中人心惶惶,更有打着‘清君侧’旗号欲行谋反之事的。我羽翼未丰,刻意纵容钱宁当个活靶子,杨师傅道,再找个人牵制钱宁,我本也想找个人挖八虎之事……”
江彬听罢,想起被当了替罪羊的钱宁,放下茶杯感慨道:“当真是君要臣死……”
正德皇帝一听,立刻起身宽。衣解带:“臣,欲。仙欲死。”
☆、第五十五章 修得正果
翌日,吴瓶儿带着丫鬟回来,刚睡醒的小兔子软绵绵地依偎在吴瓶儿怀里,清醒些了便环着她腰叫“妈咪”。那甜甜糯糯的一声,让吴瓶儿整颗心都化了。
“你大伯来了?”
小兔子脑海中浮出一只眯着眼的长颈龟,乖乖点了点头。吴瓶儿便抱着小兔子先去找他父王。未料到刚到门外便被张冲客客气气地拦住了:“禀王妃,王爷尚未起呢!”
吴瓶儿心道必定又是吴杰那个不懂节制的……折腾到如今日上三竿了还未起!转身去找正德皇帝,一路上总觉着有人跟着,低声对身边丫鬟珠儿道:“看看后头是谁。”
小兔子听到了,悄悄附耳道:“妈咪,是张锦!”
吴瓶儿怒从心头起,这混蛋侍卫!从她回来便悄悄跟着,却死不肯出来见她!难不成她便是洪水猛兽?
吴瓶儿心里有气,便去找了正德皇帝,故意坐了大声道:“吴杰那厮也没空顾我,不如皇上替我找户好人家?”
正德皇帝愣了愣,扭过头看看窗外,外头那贼头贼脑的立刻缩了回去。
“你不是有那呆头柱子?”正德皇帝压低声音道。
“人家看不上。”吴瓶儿一口喝干了跟前的茶。
正德皇帝笑了,吴瓶儿就跟他自己妹子似的,总有着中惺惺相惜的亲近感:“成,给你找一溜,列跟前跟捡白菜似的!”
吴瓶儿伸出如削葱根的指尖点他:“你说的!可别让姑奶奶我等到人老珠黄!”
正德皇帝拍着胸脯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张锦在外头缩手缩脚地喂蚊子,蜷在那儿想,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霎时间,吴瓶儿要改嫁一世便借着众口添油加醋地传遍了王府,号称愿被兔子“耕耘”却忍不住“耕耘”了兔子的吴太医听说了这事,只道了句“欲擒故纵。”
张锦那钻牛角尖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
吴瓶儿此时倒像没事人似的,摆弄摆弄花草,切磋切磋厨艺,下午哄了小兔子睡觉,便带着丫鬟珠儿打着伞往屋里去。走到半路,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人,耷拉着脑袋,眼下两弯青黑,似乎站得久了,肩上落了好些花瓣,萎靡得像焉了的黄瓜,挤不出半句话来。
知了的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吴瓶儿心烦地挥了挥手,珠儿便乖乖退到远处的阴影里,握着伞柄朝这里瞧。
三日前,吴瓶儿便是在这一处向前的侍卫诉说衷肠,冷不防却听他支吾一句“小的……只想守着王爷一辈子。”未出茧子的蛾子,就这么活活被闷死在原地。已不是什么怀春的年纪,不肥不瘦的憧憬,偏就抵不过他一句忠心耿耿下。等回过神来,已收拾了行李,找了个探亲的名义落荒而逃。
回到家,见了此世的母亲,她曾是个养在家中的大家闺秀,规矩本分,最初被父亲劫上山时寻死觅活,但这个目不识丁的男人仿佛一贴膏药,粘着她,宠着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曾娇滴滴的大小姐不顾世俗眼光毅然决然地与这山贼过起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吴瓶儿每每见到这年老色衰却依旧深情不改的老妇人便觉着格外安心,偎在她身旁唠些家常,却决口不提自己的心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送上门人不要吗?当初吴杰也问过,为何偏偏是他?
犹记得那年,带着珠儿下山替吴十三寿辰挑选布匹,忽见一队侍卫策马而过,一看准时机冲将而出的老叟倒在地上捂着腿叫唤,为首那傻大个不疑有他,扶着那老叟说要治病,老叟那“儿子”便跳脚说谁要他假好心,赔钱便是!傻大个将身上所有值钱之物都交与了那对骗子,这才在骂骂咧咧声中挺直了腰板离开。
上马时,吴瓶儿瞅见他腰牌上头刻着“宁王府”。丫鬟珠儿也瞧见了,摇头道这王府侍卫怎如此蠢笨。
后来再见,便是朱宸濠拉拢吴十三谋反之时。吴十三故意带着仙姿佚貌的吴瓶儿同去,想是若攀个亲,彼此也宽心。朱宸濠只带了两名侍卫,吴瓶儿在父亲唤她时掀了帘子出来,目光却是落在朱宸濠身后那虎背熊腰的侍卫身上。
傻大个……吴瓶儿笑。
张锦被那笑迷了眼,站着没了动作,直到张冲拍他,才红着脸落座。
这门亲事,来得水到渠成。被吴瓶儿当了人柱的张锦时常心力交瘁,夜不能寐。洗了好几日冷水澡,吴瓶儿却找他说了番连做梦都未想到的话。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竟是要委身于他?
张锦当真是怕了,出口的话如泼出的水,眼见着吴瓶儿红着眼离开,却又不敢唤她。
吴瓶儿省亲这几日,张锦终日龟缩在回忆里,恍恍惚惚间都是她的眉眼,一颦一笑,占据心扉。
才听了正德皇帝许诺要给她找个好人家,说要放下,却又不知不觉地守在她院前。
“王妃……这几日可还安好?”半晌方结结巴巴地憋出一句。
吴瓶儿蓝袄灰裙,禁步嘤咛,笑颜如花:“好得很!”
那故意拔高的音调,压得张锦抬不起头来。跟前缠枝莲纹的马面裙上绣着一对仙鹤,扶摇直上。
“我……只会舞刀弄枪,若出了府,顶多做些粗活。”手扶在刀柄上,颤得厉害,“王妃锦衣玉食惯了,即使不跟王爷,也不必……”不必跟着我受穷。
吴瓶儿看着跟前人埋得极低的脑袋,听着他底气不足的辩解,忽然觉着自己好似个逼人就范的强盗。
“你说得极是!我这便去找个达官贵人,享那荣华富贵!”或许在他心中,自己便是只舍不得高枝的麻雀?
张锦也知道这话是怄气,依旧低了头道:“王妃何必作践自己?”
“我便作践了,你又如何?”
张锦急了,手足无措地站了会儿,抬起头时,吴瓶儿却已拂袖离去。张锦也顾不上那些个礼数,慌忙拽了她手腕道:“我给你种田!”
吴瓶儿愣住了,呆呆回过头来。
张锦的心悬在嗓子眼儿,脑袋里塞了一团棉花,浑浑噩噩半晌,方挪了步子,一把将吴瓶儿搂进怀里。
☆、第五十六章 休书
对这样一个“莽夫”生出这般情愫是吴瓶儿始料未及的。当时也只是这么个一闪而过的心念,未料到之后还有说不尽的缘分。嫁进王府,便常见了这个大嗓门的侍卫。他总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却会搬出被褥晒得满是暖意,会给上了年纪的仓大使煮长寿面,会翻过长颈龟的身子细心地清理壳上头的青苔,会存下多余的煤炭去集市换钱给小兔子买糖……
直到见了这样的张锦,吴瓶儿才明白,她是逃不开了。
“我给你种田,再学几门手艺,我会搭鸡棚,会养马,你调养身子的药方我都背得出。我还会做爆竹,没你做得好看,但炸得高……上回你说吃着腻的枣馅儿团子也是我做的……”张锦絮絮叨叨的,吴瓶儿从未听他说过那么多话,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
张锦急了,边给她擦眼泪边笨拙地安慰着。
却不知这一番早给旁人看了去。
吴杰偷瞄一眼身旁冷着脸的王爷,那人冷着脸哼了声,便转身走了。吴杰叹一口气,心道再如何大度,也是怕世人取笑的吧?跟着想劝劝,却见朱宸濠回房里,写了封洋洋洒洒的休书。休书里说,他因无法忘怀前王妃的贤良淑德,而辜负了吴瓶儿,现将她嫁给“义弟”张锦,赐宅院良田,望二人白首不相离。
吴杰拿起那墨痕未干的休书看了又看,随即一笑,将他家死要面子却把情义看得比天重的大兔子搂进怀里。
展开宣纸,舔足了墨,下笔时却晕开浓浓的不舍。
张锦自幼便跟着他,总想方设法护他这庶出的王爷,常被牵连。他还记得张锦为了他冲撞他二姐,为救张锦,他亲自抡了木棍打得张锦昏死过去,这才逃过父王那轻描淡写的一个“死”字。事后,朱宸濠偷偷给张锦抹药,一边抹一边哭,幸而张锦命硬,高烧几日便挺了过来。朱宸濠继藩后,张锦从不曾恃宠而骄,问他要什么,他只说让走镖的大哥张冲也进府某份差事。之后,朱宸濠反,他跟着反,丝毫不吝啬这条命,如今,他终于要出府了……
一笔一划,为他勾勒一幅恬淡景象,这一纸休书,道不尽三十年光景。世人眼光,常只浮于表象,随他们拿去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求他儿孙满堂,幸福安康。
吴十三本便在朱宸濠谋反一事败露后提醒吊胆地怕受牵连,听说朱宸濠休了女儿,并赠宅院给女儿与那侍卫过日子,自是喜不胜收,找来阴阳生给算了婚期。
正德皇帝得知此事后,送了几箱布匹、几车牲畜、几匹好马和几只长颈龟。
吉日那天,来的都是自己人,张锦父母去得早,尚且往来的亲戚也没几个,倒是吴瓶儿娘家这边来了不少人,大都是吴十三那边的。
张冲喝了不少酒,却没说几句话。张锦摇摇晃晃地走到朱宸濠跟前,大着舌头说了几句听不分明的话,随后“噗通”一声跪了,哭得跟个孩儿似的。
吴瓶儿过来陪着他夫婿跪了,给朱宸濠拜了又拜,道一声“多谢王爷成全”。
吴杰觉着这时候该让他家死要面子的王爷好好静静,便自己出去转转,没走几步,就见了外头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的一人。
“怕吓着他们。”正德皇帝缩回脖子整整衣襟。
吴杰斜睨他一眼:“不怕你那侍卫来揪耳朵?”
正德皇帝瞪了吴杰半晌,找了块石头坐下。吴杰坐他边上,抽了他腰间纸扇赶蚊子:“此行怎还带着个翰林院的累赘?”
正德皇帝身子一横,枕着吴杰大腿上看星星:“救他一命,顺便让那书呆子见见世面。”
“太后又要清君侧了?”
正德皇帝狠狠拧了把吴杰大腿:“你媳妇在宫里布了多少眼线?”
吴杰露一对酒窝:“次月我不在府中,替我多照看些。”
正德皇帝一把握住吴杰的手慎重其事道:“妻、儿都交予我,你只管放心去罢!”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吴杰一把掐住正德皇帝面皮往两边扯:“若他俩有什么闪失。”
正德皇帝也直起身扯住吴杰面皮:“你就想着他俩!”
吴杰松了手,从怀里掏出吴瓶儿做的布兔子裹着的糖果递过去,正德皇帝兴高采烈地拆了,却发现里头还有根衬在底部的银色的……
“这什么?”
吴杰只管笑。
正德皇帝又掏了掏,掏出里头一张纸条来,上书“金枪不倒”四个大字。
正德皇帝明白过来以后大为震怒:“我哪需要这个?”,说着袖子一抖,悄悄把银托子藏了进去。
☆、第五十七章 不解风情
吴瓶儿与张锦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张锦跟着吴十三学生意,吴十三对这个憨厚老实又有担当的上门女婿十分满意,恨不得把知道的都教了他。吴瓶儿对于张锦的上进十分喜欢,但看他一口气承下那些活儿忙得不可开交的,又耳提命面地嘱咐他注意身子。
张锦总揉着耳朵憨憨一笑。
“说你呢!还笑!”吴瓶儿点着张锦脑门,脸却红了。
张锦心里甜得灌了蜜糖,喜滋滋地拉过吴瓶儿的手,便嗅到她袖间熏衣的香。吴瓶儿挽的发髻上斜插了两支吴杰送的凤首金簪,端庄娴静。张锦盯着跟前面如桃花的佳人看了许久,想起他家王爷小时候说的:“你必是有福之人”。
正德皇帝在宁王府里折腾够了,便要走了。
走前一晚,朱宸濠给了江彬一锦盒:“鲛人之泪化作的避水珠。”
江彬讶然,他倒不信这珍珠有这般能耐,只意外于朱濠竟会特意送他此物。
“明日不送。”朱宸濠说完这句便走了。
翌日,朱宸濠果未来送,正德皇帝抱起小兔子亲了又亲:“大伯改日再来瞧你!”
小兔子腼腆地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只草编的蚂蚱递给江彬,又依依不舍地在望微脖子上系了个长命银铃。江彬是愈发喜欢这孩子了。
夏日的晨光洒进来,带着时浓时淡的花香,鸟鸣婉转,长颈龟探出脑袋看小兔子打洞。吴杰懒懒地躺在床上,瞧着架子上三只泥偶,“兔子父子”是中秋买的,如今小兔子身旁又多了只狐狸,捏得不怎么好看,胖嘟嘟的身子上还有好几个指印。
吴杰抚摸朱宸濠垂在自己肩头的长发:“过几日我得出趟远门。”
朱宸濠心里一阵不踏实,撑起身看着吴杰
“我活了这么些年,无欲无求,却偏偏遇上了你……”吴杰伸手抚过他眉眼,“一想到有朝一日,要眼见着你先我而去……”指尖停留在朱宸濠胸前的玉牌上,反复复挲,那兔眼上镶着的相思豆,在指尖留下微凉的触感。
“我不喝孟婆汤,下一世仍在鄱阳湖等你。”
“转世如同琢玉,每一世都耗去些魂魄,并非无穷无尽……” 吴杰叹了口气道,“听闻蓬莱岛上有一法器,能锁魂,使其不入轮回,可这锁魂之苦,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
话未完,便被勾了颈项,柔软的唇贴上来,撩。拨得人心猿意马。唇齿纠缠片刻,朱宸濠狠狠咬了吴杰一口:“早些回来。”
锁魂之苦,怎抵得过生死永隔?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位于长江下游北岸的扬州,是陪都与松江府间的一抹姹紫嫣红。湿热的风吹得人一阵烦躁,那知了鸣得夏意浓墨重彩。
正德皇帝傍晚到了瘦西湖,令后面一群远远跟着,一手牵江彬,一手抱望微赏景。大虹桥飞跨水中,两堤花柳依水而动,九曲下画舫穿梭,偶有琵琶伴着美人吟唱转到岸上,绵绵地勾了谁的魂魄。到了小金山,便见了远处高低错落的亭台水榭,杨柳浓绿、牡丹浓艳。
风亭是这小金山的至高点,正德皇帝站在上头抚着怀里的望微道:“待入夜再来此处,当真是风月无边。”
“皇上倒是好兴致。”
正德皇帝听出江彬话里意思,笑了笑,替他拭了额角的薄汗:“上回应州之战,多的是虚报兵士人数。改军户制、屯田制,已势在必行……后又查出山西行都司卫所武官与蒙古人私自贸易,我已命人暗中查办……”深深叹了口气,“只这会儿,你便让我当个昏君吧!”
江彬抬眼看去,正德皇帝脸上,满是力不从心的疲惫。江彬忽然心疼起来,主动凑上去蜻蜓点水地一吻,正德皇帝一怔,片刻后反客为主,将江彬按在亭柱上吻了个昏天暗地。
待分开了,两人都有些喘。正德皇帝握着江彬的手,用指尖挠他掌心。
天已全然暗了下来,穿梭的小舟上,橘色灯火飘飘荡荡地与水中星月相映成趣。
正德皇帝牵着江彬走马观花地打牙祭。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笋肉锅贴、扬州饼、蟹壳黄、鸡蛋火烧、咸锅饼、萝卜酥饼蟹黄蒸饺、车螯烧卖、鸡丝卷子……
江彬先撑不下了,两人挺着滚圆的肚子找了家茶铺歇脚,江彬喝了几口酸梅汤,总算缓过来了。正德皇帝掏了扇子替他扇去些饭后的燥热。铺子一角搁着把古琴,正德皇帝走过去,试了试弦,扭头问老板可否借来一用。老板颔首后,正德皇帝便抱了琴到桌上,左手轻点,右手拨弦,轻轻唱道:“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鸯被冷雕鞍热。青山隐隐遮,行人去也。羊肠小道几回折。雁声不到,马蹄不恼。恼人正是寒冬节。长空孤雁灭,平芜远树接。倚楼人冷栏干热。”
离情哀怨,相思难解,一番愁在心头百转千回。
“皇上这曲,唱与谁”
正德皇帝背着手行于岸边,扭过头一笑,一副痞相:“咫尺之遥,不解风情……”
江彬停下步子,一把扯住他衣带:“解得。”
☆、第五十八章 吃味
一坛酒,塞给岸上望风的望微,边脱边沿着石阶往下走。水浸没了脚踝,二人都被这解暑的凉意包围得一阵舒坦。
水面因为两人的动作轻轻晃了晃,几片花瓣随着涟漪打了个旋,飘飘荡荡地停在一处,仿佛等待船客的扁舟。
江彬赤着上身先入了水,肩胛骨背面的冈下窝的一个“八”字,衬着脊梁的凹陷,看得正德皇帝喉头发紧,扯了中衣“噗通”一声跳下水,将措不及防的江彬扑得仰躺进水中。
望微的叫声与被惊扰的虫鸣霎时被隔绝在咕噜噜的水声外,水灌进眼鼻的不适很快为唇与唇的缠绵所取代。
江彬搂住正德皇帝的颈项,辗转片刻,将先前含着的避水珠顶入正德皇帝口中,正德皇帝只觉着一股暖意蔓延到四肢,呼吸霎时间顺畅起来。
正德皇帝讶然,抓着江彬浮出水面,将口中之物吐到掌心:“这什么?”
“宁王给的避水珠。”
正德皇帝惊讶地细细打量,只见是拇指大的一颗珠子,圆润饱满,色如玛瑙。
“他怎给你这个?”
江彬摇了摇头,正德皇帝咕哝了一句什么,脸上些许不悦,江彬笑了笑,拿出另一颗自己含了,眉一挑,沉入水中。正德皇帝心头一热,忙也扎了进去。
两人胸膛贴在一处,隔着那不断带走体温的河水,江彬依然能感觉到正德皇帝的热度。
正德皇帝伸了手,握住江彬的那一处,江彬瞪了正德皇帝一眼,却也伸出了手。两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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