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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师爷-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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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落苼一挑眉,道:“有理。”
小县令底气顿足,道:“若寇兄当真身体不适,当立即去医馆就医才是,我陪你去!”豪气冲天地一拍胸膛,踮起脚就伸手要去摸寇落苼的额头,被寇落苼轻轻挡住,反握进手中,笑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有些咳嗽而已,没有大碍。”深幽的目光从傅云书手里紧紧攥着的药包上一扫而过,道:“傅兄记得按时吃药,我先回去了。”
傅云书长松了一口气,客客气气地将寇落苼送到房门口,道:“寇兄也早些歇息。”看着对面的房门关上,将寇落苼的背影完全挡住,傅云书也小心地关上门,上了门栓,左手紧紧地抓着右手,这正是方才被寇落苼握过的手,他怔怔地想着,然后鬼使神差一般,他将右手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喉头一阵嘶哑,半晌才艰难唤出:“朝雨……”
两字落地,如霹雳当头,登时将傅云书劈了个清醒,他像丢蟑螂一般惊慌失措地将自己的右手丢开,想到自己方才的无耻行径,小白脸臊了个通红,扭头看见地上方才跌落在地的药包,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将它捡起、拆开,也不管什么文火武火、三四碗水,一股脑地倒进了盛着滚烫热水的水壶里,使劲儿晃了晃。看着原本清澈透明的水变了颜色,傅云书一颗燥乱的心也终于安静了些许,他哀哀地叫了一声,脑袋重重磕在桌沿上,心想,邵大夫,您这药可千万得管用。
为了不辜负邵大夫的药,傅云书将满满一壶泡了药的水灌进了肚子,躺到床上翻身时,还能听见水声哐当响。刚眯上眼睛没多时,下腹便是一阵焦急,只得披了外衫起身去如厕,如此反复,莫说安眠,连傅云书积攒的那点睡意都尿了个干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半晌无果,生怕胡思乱想间又垂涎某个不该觊觎的人,干脆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外头,默默地望着天。
说来也奇怪,今日白天里天气不错,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到了晚上,天上却没有半颗星星,连月亮都隐在乌云后,只露出一丝清辉,夜风冷冷清清吹拂而过,将衣着单薄的傅云书吹得直哆嗦,他趴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聊,正想关窗回去努力酝酿睡意,眼角余光瞥过街巷某个角落,忽地一怔。
那个角落地静静地立了个人影,白衣白裙,泼墨长发,周身似笼在濛濛烟雾中,又似寒气缭绕。她以背影示他,不知正面容颜是如何国色天香,傅云书也并不去想,他的目光只停在她百褶裙摆上,那里垂着一条毛茸茸的系带。
但比起系带,不得不说更像是一条,尾巴。
距离毕竟太遥远,且是深夜,傅云书的眼睛又不太灵光,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正欲探出窗外仔细观察,平地忽地卷起一阵风,扬起的尘沙吹进了傅云书的眼中,他连忙抬手去揉,待又能睁开眼看时,那处街巷口复又空无一人。
街上依然冷清清、静悄悄,放眼望去,再不能望见之前那道幽寂而诡异的身影,它似不过是傅云书短暂而朦胧的一场梦境。
“见鬼了。”傅云书喃喃地念着,关上窗户,忽然忍不住抖了一抖,一个猛子扎进被子里,手脚全缩在里头,连头发都小心翼翼地拉进被窝。
说来可能没什么人相信,老爹出身刑部、自幼见多了死人的傅大公子,其实特别怕鬼。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全赖他小时候一起玩的某个小哥哥。小云书家教甚严,母亲大人设立了两不准——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整日便圈在房里看书,只有偶尔父亲的朋友带着自家小孩上门拜访时,才被允许有片刻松懈。他出生晚,在一溜小孩中年纪最小,那时候还没个大萝卜高,见了小哥哥便扒拉着人家的大腿不肯放,又黏又烦。那小哥哥兴许实在是烦透了他,牵着他悄悄来到祠堂隔壁的一间小黑屋,扒开门,问:“想进去看看吗?”小云书虽然麻利摇头,却仍避免不了一把被推进去的命运。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头阴测测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排排纸人靠墙立着,抹着漆黑的眼睛和鲜红的嘴唇,齐齐望着傅云书咧嘴笑着,他“嗷”地惨叫一声转过去拍门,嚷嚷着“放我出去”。
小哥哥的声音从门后头幽幽传来,“还缠不缠我了?”
小云书回头看看那些异常恐怖的纸人,吸了吸鼻子,执着地喊道:“要缠!”
门外头沉默了,就在小云书以为小哥哥就把他丢在这儿不管的时候,门“哐当”一声打开,露出门后头小哥哥一张黑脸,道:“你这小鬼头怎么就这么烦人?”
小云书眨巴眨巴眼睛,汪地就哭了。
现在想想,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他连那个小哥哥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完全不记得了,纸人的鲜红嘴唇勾起的渗人的笑却依旧记忆犹新。
如今缩在黑咕隆咚的被子里,四周静悄悄的,连只虫子都没有在叫。傅云书在黑暗中睁圆了一双眼睛,想象着外头立了一圈的纸人,绕着自己的床排排站,咧着血红的嘴巴笑着看着自己。
他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再三却认了自己床边确实没什么纸人没什么幽魂也没什么狐狸精,又一个猛子跳下床,趿了鞋子就冲出门去,把对面的门拍得“砰砰”作响,想大声喊又怕扰民,只得压低嗓子唤道:“寇兄!寇兄!”
寇落苼一贯睡得浅,经小县令这么一折腾立时就醒了,开了门,诧异地看着门外头穿着一身亵衣冻得直搓手的小县令,道:“傅兄,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见到了熟人,傅云书安全感回笼,先前的恐惧消散了不少,望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寇落苼,有些歉疚地笑笑,道:“是不是吵着你了?”
寇落苼也没说什么,只先将人拉了进来,关上门,从衣架上扯下自己的外衫来给傅云书披上,道:“你没事不会这么晚还来找我的,出什么事了?”
“我……”傅云书踌躇片刻,小声道:“我方才好像看见狐狸精了。”
第51章 狐娘子(十三)
“狐狸精?!”寇师爷率先想到的不是那以灵药为饵诱使美貌少年郎的狐仙子; 而是曾经出现在小县令房中自荐枕席的翠莺儿; 他不知从何处腾地窜起一股无名火,一把将傅云书扯到身后; 道:“你在这儿等着!”怒气冲冲地一脚将傅云书房间的门踹开; 叉着腰瞪着眼将乌漆嘛黑的房间扫视一圈; 没见着什么袒胸露乳、搔首弄姿的狐狸精,满腔怒火不由得一泻; 回头问:“傅兄; 狐狸精在哪儿呢?”
傅云书小跑着回到自个儿房间,却仍不敢上前; 只扒拉着寇落苼的肩膀朝窗户外头一指; 道:“在外面!在外面!”
寇落苼踮起脚推开窗; 望着底下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道:“没有啊。”
“现在是没了,”傅云书也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探出窗外; 朝自己先前看到诡异背影的那处一指; 道:“但是先前在那儿,就是那儿; 我看到一个女子,她身后好似……好似拖了一条尾巴。”
寇落苼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 确认自己的确没看到什么拖着尾巴的女人后; 转身道:“不会是你熬夜时间太久,一时眼花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 傅云书心里也有些迟疑起来,但嘴上还是不肯服输地道:“我才没有眼花!”
寇落苼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怕,世上哪儿来的狐狸精,就算真有,那也是人扮的。”
傅云书低着脑袋,透过眼睫毛看了看他清俊的脸,嘀咕着道:“那我可真撞上一头了。”
“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含糊,寇落苼一时没听清。
傅云书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困了,说胡话呢。”
寇落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让你早些歇息,偏不听话要熬到这么晚,明日可是要赶一整天的路呢。”扭头望了望窗外天上悬在半空的月亮,道:“是今日要赶一整天的路了。”
寇落苼来看过,傅云书安心不少,佯装乖巧地爬上床,盖上被子,道:“实在是打扰了,时候不早,寇兄也快些回去,还能睡上一觉呢。”
寇落苼勾唇笑道:“不怕了?”
傅云书一噎,理直气壮地道:“什么叫‘不怕了’?我压根就没怕过!”寇落苼也懒得揭穿他方才来敲门时有多么惊慌,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路过屋中摆着的四脚桌,目光落在桌上揭开盖子的茶壶上。茶壶里头不知泡了什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苦味,旁边洒出些许,显然已经是喝掉不少了。想起傅云书先前护得死紧的那包药,寇落苼淡淡地道:“傅兄,看来你这药不怎么管用啊。”
“不管用?”傅云书心里“咯噔”一声,险些以为是寇落苼发现了药的真正作用,转念一想,又觉得寇兄无论如何猜不到那一层,瓮声瓮气地道:“怎么不管用?我觉得我好多了。”
“哦?”寇落苼道:“怎么个‘好多了’?”
傅云书一句“我现在看你就没那么心慌”险些脱口而出,他连忙将话咽回去,转了转眼珠子,道:“呃……譬如……我现在不咳嗽没喷嚏,喉咙不疼头也不晕了,可不正是好多了么?”
寇落苼笑了笑,道:“那便好,你药别停。”
“……”傅云书竟一时吃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寇落苼走到他房间门口,道:“傅兄,若是你再遇上狐狸精……”
傅云书顿时有些紧张,道:“那我该怎么办?”
寇落苼笑道:“那你就干脆搂着一起睡了吧。”
傅云书:“你走!”
寇落苼当真笑着走了。房门再度关上,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真走了,傅云书反倒有些心慌,静默片刻,试探着叫了声:“寇落苼?”
无人应答。
小县令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正想翻个身睡了,门忽然被“吱嘎”一声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迈过门槛,站在门前,寇落苼披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头发散落肩头,眼眸里似盛了千丈寒潭水,映出粼粼波光,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傅云书,过了片刻,才道:“叫我做什么?”
“寇兄……”真把人叫回来了,傅云书反倒一时语塞,看着他这一身打扮,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先前在街头巷尾看到的那道诡异的身影,干笑两声,道:“你真是寇兄?该不会是之前那个被我发现的狐狸精变化而成的吧?”
寇落苼听得好笑,眯了眯眼睛,道:“若我就是那狐狸精变成的,傅公子会当如何?”
傅云书笑道:“那干脆就搂着一起睡吧。”话音刚落,门那头好似起了一阵风,直卷上了自己的床,傅云书反应过来时,只觉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一掀,一个带着几丝凉气的身体就贴上了自己的身躯。如一道惊雷炸开,傅云书脑子嗡嗡作响,他喉头哽了半晌,才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道:“……寇……寇兄?”
“又成寇兄了?”身旁的寇落苼低低地道:“不是狐狸精么?”
傅云书此人,感到尴尬、不知所措时就会笑,傻笑,例如现在,他听见自己“哈哈哈”个不停,深刻地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但偏偏又想不出其他化解尴尬的方法,只能一边“哈哈哈”傻笑着,一边道:“又……又不是在唱戏,我哪儿招得来男狐狸精?”
寇落苼在傅云书的暖被窝里躺了一会儿,身体回温,略一抬手,刚触到身侧人的手背,它便如见了光的螃蟹,“咻”地挪开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招不来男狐狸精?傅兄这是何意?莫非……傅兄其实很想将那只女狐狸精招来?”说罢直起上半身,作势要走,“既然如此,我这就给她让位。”
“诶别!”小县令想也不想,一把搂住了寇落苼的腰,直到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轻笑,脑子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脸上顿时如火燎原,放开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僵硬地愣在原地。
寇落苼愉悦地笑了,伸手想去揉他细软的长发,夜色深沉,指尖却触到他火热的脸,犹疑了一瞬,他转过身反手将傅云书抱入怀中,两人一齐倒回床上,被子落到头顶,陷入比黑暗更深的黑暗。
饶是眼睛睁得再大,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傅云书望着眼前人,也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在寂静的长夜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脸上的灼热几乎抑制不住,要化作热泪从眼眶滚落,半晌才努力从嗓中挤出一线极细极轻的声音,“寇兄……”
“浥尘,”寇落苼的手掌贴在傅云书滚烫的脸颊上,他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傅云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你说。”
寇落苼问:“你方才真的看见一个拖着狐狸尾巴的女子?”
傅云书:“……”
静默片刻,小县令气急败坏地道:“没看见!”说着一把将寇落苼推开,“我逗你玩的,这种骗三岁小孩儿的话你也信?!”
寇落苼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傅云书拖长了调子闷闷不乐地道:“哦——”
寇落苼道:“你还记得小春楼的随笔上写的什么吗?”
傅云书问:“什么?”
“四月廿四,春来班曾赴州府唱戏,唱完戏后……”
静默片刻,傅云书幽幽地道:“唱完戏后,他独身去了云间寺。”
寇落苼道:“又是云间寺。”顿了顿,道:“等从知府那里回来,咱们再去。”
傅云书“嗯”了一声,随即又笑道:“自然要先见过知府,否则说不定夏赋的事情还没了结呢,人就不见了。”
寇落苼也笑道:“这可是大事,若是传回县里,不知他们又能编出什么新花样,兴许是县太爷同师爷日久生情携手私奔共赴花花世界之类的……”
想起九合县之前谣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傅云书也忍不住想笑,可听到后来,嘴角的弧度却渐渐凝固了。寇落苼见他一声不吭,问:“怎么了?”
“没什么。”傅云书翻过身去,背对着他,打了个哈欠,道:“该睡觉了。”
说了睡觉,傅云书却毫无睡意,睁圆了眼睛,默默地看着窗外极淡的月光,心底思绪万千,脑海中却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肯抓住去细想,直到一只手横过眼前,将他的视线遮挡。傅云书闷闷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身后的寇落苼默然无声。
傅云书道:“咱们定了两间房,你不去住,那不是亏了一间的房钱么。”
寇落苼道:“便是两间房加起来也用不了半两银子,这点钱若是换做住在花明泉,屁股只能稍微沾一会儿破板凳。”
旁的事儿不见他记性有多好,自己一时迷怔乱花出去的钱倒记得一清二楚,傅云书心里嘀咕,嘴上没底气多说,只道:“早上起来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
寇落苼道:“提醒你什么?”
傅云书道:“药不能停!”寇落苼哑然失笑,然而没等他多说,小县令已一爪拍开他的手,哼哼着道:“我真的要睡了。”
睡是真睡了。
寇落苼支着脑袋观察了一会儿,直到小县令鼻子发出极轻微的鼾声,才得出以上结论。他翻身下床,摸到桌边,提起那只茶壶,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只有清冽的苦味。
他背下了傅云书的药方,默写了一份命人带给寨里的郎中松雀,谁知前半夜收到寨子里的飞鸽传书,松雀在纸条上写道——不知。
喝了口早已凉透的药水,寇落苼蹙眉砸了砸嘴,轻声道:“真苦。”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书打鼾是跟猫一样的那种
第52章 狐娘子(十四)
夜幕下满城寂静; 鸳鸯馆内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杨叶穿着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 战战兢兢地走到鸳鸯馆大门口,才站了一会儿; 就有两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迎上来; 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里走; 杨叶顿时慌了神,“哎哎哎你们干嘛?”
其中一个姑娘“噗嗤”一声笑了; 道:“公子; 第一次来咱们这儿吧?”
杨叶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又怎样?谁还没个第一次啊?”
“哟,”另一个姑娘娇笑道:“公子还真是第一次啊?”
此“第一次”非彼“第一次”; 杨叶听完脑子都热了; 平日里总和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 也不知此时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憋红了一张脸。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迎了上来,接过杨叶的一条胳膊,冲那两个姑娘一甩帕子; 嗔道:“瞎说些什么呢?咱们公子这是家教严; 是吧公子?”见杨叶抿着嘴一脸抗拒的样子,又腆着笑脸道:“敢问公子贵姓?”
杨叶道:“姓杨。”
“杨公子啊; 久仰久仰。”鸨母热情地问:“杨公子上咱们这儿来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可心人儿啊?”
杨叶道:“柳丝。”
鸳鸯馆丢了个一心求药的小倌,这事儿正是那位柳丝姑娘失口透露给了杨叶的兄弟; 杨叶的兄弟又在酒后闲谈中透漏给了他; 他又将这事儿上报给了傅大人,这才被傅大人派来这个糟心的地儿公干。
鸨母笑道:“您来的可真巧; 咱们柳丝啊今儿个正好有空,奴家领您过去?”
“唔……”杨叶手探入怀中捏了捏瘦小的荷包,想起寇先生把这五两银子交到自己手里时那寄希的目光,还握着他的双手用力晃了晃,恳切道:“杨叶,咱们衙门穷,这个钱你务必省着点花,能喝水绝不喝酒,明白了?”杨叶略吸一口气,道:“好,带我过去吧。”
上了二楼,拨开重重纱幔,鸨母亲昵地挽着僵硬的杨叶,冲着屋子里头甜腻腻地唤了一声,“丝儿,出来见客人了。”
“来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由远及近,掀开纱幔,抬起头,是一张秀美小巧的脸蛋儿,嘴边绽开两个梨涡,柳丝朝杨叶盈盈一福,柔声道:“奴家见过公子。”
杨叶定定地望着她,问:“你就是柳丝姑娘?”
柳丝笑道:“正是奴家,公子面生,想必以前未曾来过,却怎的认识奴家?”
杨叶支支吾吾地道:“是……是我一个朋友跟我……跟我提起过你……”
这倒也常见。一伙男人喝酒喝得上了头,嘴里说的脑里想的多半离不开女人,兴许是柳丝的哪个恩客将她夸上了天,叫这个雏儿听得心痒,这才寻来。鸨母自以为了然地笑笑,松开杨叶的胳膊,把他朝柳丝那边轻轻一推,道:“那奴家就不打扰公子您的好事了,丝儿,带公子进去聊聊天。”顿了顿,又冲杨叶暧昧地补了一句,“聊什么都行。”
被纠缠了许久的胳膊终于获释,杨叶刚松了一口气,又被人冷不丁推到了柳丝身上,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脸上刚淡褪些许的绯红又往上窜了一窜,他连忙后退三步,客客气气地道:“姑娘先请。”
兴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柳丝显然怔了一怔,随即脸上漾起笑,又挽过杨叶的胳膊,道:“公子也请。”
两人挨在一块儿亲亲热热地进了房间,趁柳丝转身关门的功夫,杨叶连忙把自己的胳膊解救了出来,窜到桌边,眼观鼻鼻观心,手放在膝盖上,安安分分地坐着。柳丝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身子缓缓朝他靠去,道:“公子想喝个什么酒?奴家这儿有上好的女儿红,不如就着人温了,你我细细共饮几杯?”
杨叶愣了一下,连价都没敢问,只小心翼翼地道:“有白开水吗?”
柳丝瞪圆了一双杏眼,连忙从杨叶身上起来,狐疑地上下将他打量——哪有来青楼喝白开水的?莫不是个穷酸想来吃霸王餐?!
见柳丝柳眉倒竖满脸怒容,杨叶心里“咯噔”一声,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着钱就该用在刀刃上,咬了咬牙,从扁扁的荷包里抠出了一两银子,放到柳丝面前,道:“没别的什么意思,我喝不了酒,一喝就头痛,姑娘见笑了。”
见到了真金白银,柳丝疑窦顿消,又甜甜地笑了,伸手将那一两银子摸进袖中,道:“公子说的对,喝酒伤身,还是喝茶好了。奴家这就去给公子倒茶。”说罢转身去拿茶壶,背对着杨叶将那银锭子摸出来咬了咬,确认是真货,眉开眼笑,提着茶壶给杨叶倒上,“公子请。”
“嗯。”杨叶象征性地把杯子往唇边触了一触,并未入口,随即又将杯子放下,道:“我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我一个朋友跟我提起过姑娘你。”
柳丝笑道:“您先前说了。”
“唉,”杨叶幽幽一叹,生硬地把话题往另一方向转,“你们的日子过得,应当也很是辛苦吧。”
柳丝脸上疑色一闪而过,但给了钱的就是大爷,她也乐得陪聊,笑道:“若非为生计所迫,谁又愿意做这一行呢?”
杨叶道:“若哪天遇上好人家了,能脱身便尽力脱身吧,这一行太危险,我便听闻哪家没了一个小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人去找……哦,好似就是你们鸳鸯馆?”
柳丝的笑容已有些勉强,敷衍着道:“公子哪里听来的话?咱们这儿的人可都算鸳鸯馆里的财产,跟你看到的那些个花儿草儿啊桌子呀板凳呀其实都一样,坏了要修,丢了要找,怎么可能没了就没了?”顿了顿,她问:“公子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杨叶含糊其辞,“酒桌上听来的,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柳丝又笑道:“若说好人家,也不是不难找,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说着,身子又柔柔弱弱地朝杨叶靠过来,杨叶假意伸手去接,却暗中将摆在桌上的茶盏一推,茶水全倒在了自己身上,他慌乱地起身,“哎呀,我这衣服湿了!坏了坏了,若是被家父家母看到,必定又要斥责一番。姑娘告辞,我先行离去了。”说着就想脚底抹油开溜,谁知柳丝竟一把将他抱住,笑道:“公子莫怕,奴家替您把衣服擦干便是。”一双手灵活如游鱼一般往杨叶怀里钻去,杨叶连忙抬手去挡,两人挣扎推搡间,不知什么东西落地,发出“当啷”一声响。
柳丝抢先一步将那物件抓在了手里,低头一看,一双杏眼缓缓睁大,惊诧地看着手中令牌上刻的鲜红的两个大字——捕快。
辰时一刻,傅云书准时从睡梦中睁开双眼,只是昨夜睡得不够,刚睁开眼睛,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寇落苼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醒了?”傅云书睡眼惺忪地朝那边望去,就看见他叼着只包子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只碗,里头盛满了漆黑且苦味浓烈的液体,道:“起来喝药。”
送药到床这一举动虽然贴心但大早上的喝药实在无法让人感到温暖,傅云书脸色不善地憋气一口将整碗药灌下,盯着寇落苼嘴里的包子,道:“我也要吃。”
寇落苼于是又给了他一只包子。
小县令捧着包子,心情稍缓,道:“咱们待会儿便出发。今日就不休整了,一直赶路到晚上,随便找个地儿凑合过个一晚,天刚亮便动身,不多时就能到慈姚县,出了慈姚,就是州府了。”
寇落苼却忽然道:“不好!”
傅云书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寇落苼道:“今日这一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的药可就困难了。”
“……”傅云书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真是有劳寇兄惦念了。”
两人匆匆吃过早饭便骑马动身,不多时就出了茗县,刚开始官道还有不少人,随着天色渐晚,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一弯上弦月升,四顾茫茫大道,除却他们二人之外,再无人烟。
小县令今日说了专心赶路就真专心赶路,一整日没一句废话,有时寇落苼故意拿话逗他,他也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模样,敷衍地应个一两声。寇师爷自讨没趣,渐渐的也不说话了。两人奔波一天,官道上掀起的尘沙盖了一头一脸,到了此时,两人都已风尘仆仆,寇落苼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小县令面无表情地把手伸到背后——揉了揉屁股。
于是寇师爷将马勒住,道:“傅兄,今日便到这里吧,再跑下去,人能坚持,马也吃不消了。”
傅云书点头,“好。”
两人翻身下马,走下了官道,开始摸索着四周有没有能凑合着躺一晚的地方。可此处除了树丛便是成片的灌木,还有时不时窜出的一两只膘肥体壮的大老鼠。
傅云书默不作声地挪到了寇落苼身后,走在前头的寇落苼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轻轻地“咦”了一声。傅云书问:“怎么了?”
寇落苼道:“你看。”说着,朝一旁走了两步,让开地方。傅云书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寇落苼原先站着的地方倒着一块石碑,莫约因为年代久远,小半截身子入了土,上头刻的字也模糊不清,眯着眼睛盯了半晌才认出来,“云……间……寺?”
第53章 狐娘子(十五)
话音脱口; 两人都是一时静默。半晌傅云书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看错吧?这里竟然是云间寺?”
寇落苼安慰道:“这只是一块破旧的石碑而已; 又不一定真有一座庙。”
傅云书道:“寇兄说得有理。”
两人牵着马继续朝里走去,很快又停下了脚步; 望着前头不远处那座破败的庙宇。
傅云书道:“好像真的有庙。”
寇落苼道:“即便真的有庙; 这庙也不一定是云间寺; 兴许是……兰若寺呢?”
傅云书嘴角抽了一抽,幽幽地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两个庙的名字听起来都不大吉利的样子。”
两人又牵着马走到破庙门口。这庙也不知废弃多少年了; 墙面被风雨侵蚀得斑斑驳驳; 台阶上爬满了青苔杂草,大门也只剩下一扇; 挂在门框上; 风一吹就飘飘荡荡吱嘎响; 门前的匾额倒是还在,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上头写的三个大字——云间寺。
寇落苼道:“还真是云间寺。”
傅云书负手在破庙门口转了两圈,蹙着眉头; 道:“小春楼的随笔上写; 他是去云间寺求签,那个茶棚的老板娘好似也提过……”
寇落苼道:“她说云间寺的菩萨灵验。”
凉飕飕一眼睨去; 傅云书幽幽地道:“她的话你倒是记得牢。”
寇落苼竟无言以对。
傅云书道:“但是这座庙,看起来并不太有菩萨愿意住的样子。”
寇落苼道:“进去看看?”
傅云书心中有些不情愿; 又生怕拒绝会遭到寇落苼的调侃; 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好啊; 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破庙的大门,院中积着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大雄宝殿里原本端坐的佛像也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原本用来摆放贡品的碟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碎片上也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两人在殿内转悠了一圈,又走到院子中,院子的一侧有一间空房倒保存得相对完好,想来是以前庙里和尚的住所,除此之外,既无狐仙也无女鬼,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寇落苼推开那间空房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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