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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戏游龙-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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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远:“……”
    李熹颇是不满,皱皱眉,中气十足地站在军帐外开吼:“没规矩!怎么回事?几个月不见,你小子哑巴了?!”
    李明远强忍住被李熹吼得堵耳朵的冲动,从牙缝儿里挤出两字:“父王。”
    李熹听见这俩字才露出满意的模样,装腔作势地点点头。
    后面的将军这才追上肃亲王,有的认出了李明远,带头向他行了礼。
    几位将军声如洪钟,在这军营里的人仿佛都要时不时地吼两声才能过瘾,李明远窘然无奈,终于在大嗓门一途,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群人的风格和他爹真是一脉相承,什么样的主帅带什么样的兵。
    李明远被一众洪亮的嗓门吼的晕七素八,稀里糊涂的跟着李熹往帅帐中走的时候,才想起来皇上那堆慰问的废话还没来得及传,正要开口,就被李熹一扬手挡了回去:“行了行了,拿银子打仗谢主隆恩,其他的咬文嚼字别在本王眼前凑,回京写折子的时候,感激涕零涕泪交加怎么深情怎么来,编真诚点儿,皇上就爱看这个,现在当着你老子就别来这套了,烦!”
    李明远:“……”
    肃亲王这回报一点儿也没看出哪真诚,世子爷满心都是“这特娘的也行?”
    事实是,肃亲王说行,这事儿就行。
    李明远只好无奈的被他爹拽着进了帅帐,几个将军陪着吃了顿饱饭,没敢喝酒,眼见到了时辰,巡逻的巡逻值夜的值夜,各自散去了。
    帅帐里最终只剩肃亲王父子两。
    军令如山,纨绔里的扛把子肃亲王也改了酗酒的恶习,军中清苦,连茶叶沫子都少有,更没有什么能容李明远矫情的余地,父子两人热开水代酒,说起了局势复杂的京中。
    京中那一段乱七八糟的谋反李熹早已经听闻,只不过军营天高皇帝远,其中细节知道的并不清楚,李明远稍稍稳定了心神,从他去江陵再回京地一切始末娓娓道来,听到张蔚恭的身世与部署时,饶是李熹也有几分动容。
    一碗白水饮尽,没滋没味儿淡地却透出了井水别样的涩苦。
    李熹还来不及嫌弃,就听李明远问道,当初您在西北重伤之前收到的那封密信,是我娘送出的,您知道么?
    一句话把李熹问的愣了一愣。
    肃亲王李熹偏爱填房的孙王妃,与大书香门第出身的王妃张氏素来不和,两口子见面据说堪比仇人,一言不合就唇枪舌剑,此事全京城都知道。
    岁月经年,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都成了无从辨别的流年尘埃,帐外边塞春风不度,寒风怒卷,黄沙滚滚,苍茫云海,烽火万里,烟尘飞散的不止是征人貂锦。
    李熹皱着眉头,看着军帐中闪动烛火照出昏黄的光,一扬手,泼散了手中冷掉的水。
    李明远叹了口气,伸手准备给他添些热的,却被李熹一手挡住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明远坐下,将那海碗就近一放,露出了既不是将军又不是纨绔的一种正人君子的表情。
    李明远还没来得及针对他父王这稀罕的表情起上一身鸡皮疙瘩相互辉映,就被李熹一句话说愣了。
    “我和你娘是少年夫妻,可惜无缘相伴终老。”他顿了顿,面色无波的继续道,“真是,都这把年纪了……罢了,每年清明,提醒我替她烧一份供奉,免得他日黄泉相见,她怨我命不够短,没有早去陪她。”
    李明远闻言没吱声,半晌才点点头。
    他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
    李明远在边关没待几天,李熹派人盘清了粮草军饷,立刻翻脸不认人,自己亲儿子都嫌碍事儿,全然不见他刚到边关时那亲热劲儿。
    李明远还没来及对李熹的变脸速度目瞪口呆,就听小兵来传大帅的令,果断把世子爷轰回了京城。
    去的时候带着皇命挑着任务,本想多赖几日躲避风头,却不料被亲爹嫌弃至此。
    世子爷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此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时满腔忧愤都化成了惆怅。
    李熹打仗打红了眼,那劲头活像喝尽了天下鸡血,颇有要打到蛮子老窝儿里的趋势,根本不想早早结束战局回京;李明遥不在京中,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跟那位吏部出身的巡抚斗智斗勇,李明远想想他那弟弟被一身傲骨的巡抚大人折磨的形销骨立的模样,感觉挺好玩儿。
    京中的肃亲王府只有他一个人,忙忙碌碌地过了这些年,一旦放下所有曾经的提心吊胆,才发现日子无聊地这般厉害。
    李明远一边慢慢悠悠地往京城走,一边想着这些荒唐的年华,当所有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以后,他反而觉得怅然若失。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从揣度防备和筹谋,过渡到真相大白,李明远却觉得,他仿佛把一辈子都过完了。
    李明远很久以前想过,如果有一天查清楚了肃亲王府那些经年往事后要怎么办,谋朝篡位他做不到,夹缝求生他做不来,不是没想过散发弄扁舟,去纵横那快意江湖,到头来才发现,那也不过是一句笑谈。
    尘世纷扰,恩怨纠缠,他从来就没找到过心灵的宁静与归处,再提行侠仗义,那都是扯淡。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他心里装着万千欲念的时候,总觉得无欲无求就是安宁;等到真的风平浪静,才知道无欲无求不过是一句玩笑,谁也没把他当真过。
    人生一世,永远欲壑难平。
    他又想起秦风。
    他小时候的样子,李明远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至今回忆起来都是个模糊的影子。
    而那一片素白之中擦肩而过回眸一笑的清影,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知道自己从天坛那日后的避而不见其实很伤人——虽然他并不知道,秦风会不会也觉得那种疏远是一种伤害。
    李明远终于有时间冷静想想那几个月的事,虽然秦风从一开始选定他,就是抱着让他去瓦解张蔚恭的目的。
    隐于暗处的张阁老原本是个无懈可击的敌人,没有心慈手软的可能,哪怕溃败都安排了一万条逃生的路,而李明远恰恰能撕开他层层保护中最难能可贵的一个口子。
    这是彻头彻尾地利用。
    可如果换个角度来说,这对李明远,又是彻头彻尾的保护。
    如果不是这样,任由张蔚恭挑拨肃亲王与皇帝的关系,在凭借李明远去达成他原本的目的,无论成败,李明远都会百口莫辩,为了活命,只能倒向张蔚恭,根本不可能有如今的全身而退。
    其实他还是对自己不错的,李明远想,他给他安排了一条残酷的路,却到底没想让他去亲自目睹那残酷——他至今仍然记得万箭齐发时他眼上覆着的那冰凉的手,那双手柔弱无骨,冰凉而冷漠,遮掩住的却是血腥与残酷。
    他不想让自己看见那些早就安排好了的残忍,即使那些血淋淋的残忍真实如初。
    他唯一摸不准的就是那天他脸颊上的那一吻——甚至于他根本没有办法确定那是吻还是别的什么。
    这么一想,李明远又焦虑了,慢慢悠悠的行进速度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暴躁,那日在长安侯府,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送客一事让世子爷觉得烦闷,只觉得秦风太让他揪心了一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清楚了再赶人又不晚!
    这么想着,李明远一马鞭抽在了马屁股上,行进速度陡然快了起来。
    他决定回去问问秦风,一直以来,到底是他李明远会错了意还是他秦风达错了情,即使错了,再发展成正确的好像也不迟。
    随行官被世子爷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速度弄得苦不堪言,可眼见世子爷突然鬼上身了一样疯狂赶路,又不敢提醒,深怕跟着一起中了邪。
    且不提世子爷让随行众人跟着遭了多少罪,却说他回到京城直奔长安侯府时,竟然被告知,侯爷跟您前后脚出了京,没说去哪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远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一时半刻是找不到秦风了。

  ☆、第89章

今年江南的春天来得早,年节刚过,正月未出,已经是春水半城花满楼。
    繁华的江南在春天再来时隐约露出了昔年之景,红霞漫天的日暮,玉树清音的呢喃软调,芳草处处,风雨已过,未落的花依旧芬芳着。
    那诡异的寒冬终于过去,鬼怪的传说不胫而走,让被派去收拾烂摊子的李明遥被此传言折腾的够呛。
    二世子明知这背后有人装神弄鬼,而不是真的鬼神作祟,却有苦说不出,恨不得自己生出千八百张嘴来逢人就解释以安定惶惶的民心,奈何天生资质有限,不是个妖怪,他一张嘴说出了满嘴燎泡起到的作用也是寥寥。
    最后倒是那位吏部出身、却精通《水经》的曹大人一语道破了天气骤变的根本原因——乌云夫人在张家村外的河堤一炸,引汉水倒灌,汉江上流下流冬季的水汽原本一方丰盈一方干涸,如今却是掉了个儿,因此原本一方寒冷一方温暖的气候也随之破坏。
    上游原本就天寒,暖一些倒好过,只是苦了莫名其妙冷起来的江南。
    二世子闻言,千恩万谢的找到了症结昭告天下,随之立刻就张罗起了修河堤的事情,等到河堤修好,江南绿如蓝的春江来年必有鸭先知的水暖。
    李明远绕到江陵来看李明遥,意料之外的发现这位吏部出身的曹大人学富五车,人竟然也不像传说中那般是个冷面冷心的煞神,见李明遥虽然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却到底还没被那位“不好相处”的曹大人折腾死,觉得分外欣慰,交代了几句就不准备再停留,继续一路向南。
    他是来找人的,找的是谁不言而喻,只不过找的有几分漫无目的。
    他出京之前去问过萧禹,萧世子彼时正在户部算账,猛一见到李明远,还以为是少给了前线银子他来讨债,慌忙露出一副“有事儿好商量你别打脸”的怂货表情,然而听说他是来打听秦风行踪,就立刻换上了一副“有求于我还不赶紧讨好爹”的嘚瑟样子。
    李明远觉得萧世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分外讨打,耐着性子赔笑,说到最后萧禹才告诉他,秦风是去了江南,归期不定。
    世子爷觉得萧禹的实话实说并没有改变他欠揍的本质,因此在萧禹试图让他帮忙分担点儿公务的时候,世子爷不动声色的撂了挑子——正月都没出,李明远在京中已经待不住了,火急火燎的出门而来。
    本来以为秦风必在江陵,可一路追来,才想起,秦风早就说过,无事绝对不会下江陵。
    世子爷这才有几分茫然,江南这么大,也不知道要找到哪一天。
    于是得过且过,赌着气怎么舒爽怎么来。
    ——————————————————————————————————
    江南好,春水画舫听雨,山寺月下桂香,酒香温软,舞娘面若芙蓉,李明远醉眼迷蒙地瞧着荡悠悠的湖面,恨不得在这迷醉的春风里再梦一次相逢。
    萍水相逢半醉醒,可叹不尽平生事。
    然而事实证明,世子爷不仅长得不丑,想的也很美。
    江南的春风里不是那么好醉的,毫无防备的在画舫上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醒来,世子爷发现自己被丢到了岸上,身上的钱袋腰坠儿扳指香囊被人洗劫一空,幸亏这画舫的主人似乎“盗亦有道”,只谋财不害命,也可能是嫌弃世子爷醉酒睡得太死,根本没有谋害的必要。
    稀里糊涂捡了一条命的世子爷骂着娘感慨人心不古,无奈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真的身无分文。
    随从早被他甩在了城中客栈,如今的境况才叫干瞪眼。
    说起来江南经过这一冬的折腾,想来也是难得穷困的年景,没有匪盗横行已经算是万幸,小偷小摸的,官府忙着安定大局,不出性命的官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亏了世子爷这一身绫罗绸缎滚了酒污不值钱,不然世子爷恐怕连身上的衣服都要被人扒去当。
    饶是李明远这么厚脸皮,也觉得自己丢不起这光腚的人。
    李明远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岸边儿愣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来,他身后是荡漾的湖水,面前一条小路,隐约通向岸上竹林的深处。
    曲径通幽,落魄的窘迫之中,世子爷仍然能发现江南这地方倒是处处风雅。
    李明远顺着遍生青苔的小路一路往里走,竹林深处有缓缓上升的趋势,是个山坡,七绕八绕,曲折的山路尽头,竟然是一个山寺。
    山寺简陋,柴扉紧扣,像是远离尘世多年无人打扰的清修之所。
    李明远觉得打扰和尚修行恐怕有点儿缺德,可是四下无人,他又身无分文,只好硬着头皮去讨口水喝问个路。
    李明远扣响的柴门,等了半天,转身欲走,这才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
    这看似香火不旺的小庙居然还真的有人。
    然而柴门打开,倒把李明远吓了一跳。
    里面钻出来一个长衣道袍撩拂尘的牛鼻子老道,宝相庄严头上无毛儿,张口向世子爷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明远:“……”
    可怜世子爷,人家在荒山野岭遇见的不是狐仙就是艳遇,他遇见的这是个什么僧不僧道不道的妖孽!
    世子爷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遇见的妖孽已经太多了,其中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百样面孔的妖孽他还没找到,不适合招惹新的。
    然而没等世子爷机智撤退,这新鲜出炉的妖孽已经进益到了新境界——这个不知道是秃驴还是牛鼻子的妖孽看了李明远一会儿,惊讶道:“您……可是肃亲王家的世子爷?”
    李明远:“……”
    这就惊悚了,这妖孽居然还认识他!
    李明远还没想好作何反应,这妖孽已经兀自兴奋起来:“世子爷!您快进来坐坐!在下请您喝茶!”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毫无抵抗之力的李明远拽进了禅房。
    小破庙瞧着很破,里面确实也很破,勉强能够被称作“正殿”的木搭茅屋供着神像,左边儿是神君,右边儿是佛,一扇不知什么材质的漆黑屏风后面,搭了个木板就是床。
    李明远转了一圈儿无从下脚,只好不讲究地席地坐在了中间的蒲团上,打量着满殿表情各异的上仙菩萨,终于知道这妖孽一身儿打扮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了。
    虽然很有创意,但世子爷真的欣赏不来。
    看到李明远那不欣赏的表情,那非僧非道的妖孽居然好脾气地解释道:“世间万物由心,相由心生,修佛修道修的都是己身,奉哪一家为尊反而不重要。”
    李明远:“……”
    好吧,这位拜神佛拜的稀里糊涂,跟宫里的太后异曲同工,还挺有哲理。
    然而太后糊涂,这“妖孽”是清醒还是糊涂?
    世子爷觉得自己简直无法融入他们这超凡脱俗的精神世界。
    “妖孽”倒是信守承诺,真的给李明远端了一杯茶,然而茶杯是豁口的,茶叶是陈年的,随着水汽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怪味儿。
    世子爷没指望这种地方能喝到什么上品碧螺春,也就没嫌弃,然而此茶喝进嘴的味道实在难以形容,世子爷忍了许久,好歹没喷,一口茶叶含糊在口里咽不下,也再不肯碰那奇怪的茶盏了。
    “妖孽”终于中规中矩地走完了礼数的流程,进入客套环节。
    这一客套可不得了,自报家门后,竟然还真是个李明远知道的“熟人”,不过只闻过其名未曾见过其人。
    “妖孽”笑道:“世子爷,在下以前是京中福庆班儿的伶人,陈紫云,肃亲王府开堂会的时候,在下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李明远这没咽下去的一口茶,终于连汤带水儿地喷了出去。
    陈紫云身手敏捷,完全避免了被喷一脸的命运,堪堪躲开,笑的如三月春风,隐隐约约有当年京中名伶一笑百媚生的别样风采。
    原来当初,陈紫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了山河会的阴谋,不敢打草惊蛇贸然悔婚,只好求助于有权有势的背后老板萧禹,萧禹察觉其中有异,安排他诈死出京远离此事,给了他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脱身的机会。
    自此一别,如隔世。
    人生一世,缘深缘浅,兜兜转转皆是故人。
    李明远叹了口气原地坐在蒲团上,环视这满殿神佛,看他们无悲无喜超然物外的庄严,第一次有了想要与他们进行深入交流的愿望。
    檀香袅袅,一缕青烟带着湖畔的水汽婀娜升起,恍惚之中的模糊与迷离,像是遥远天外的前尘。
    陈紫云淡定从容的抿下一口味道奇怪的茶水:“世子爷此番下江南,似有心事?”
    李明远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我来寻人。“
    陈紫云好奇道:“是朋友。”
    李明远摇摇头:“是心上人。”
    陈紫云在京城待了多年,对京城那家长里短碎嘴子的氛围耳濡目染无师自通,此刻闻言,这心有杂念六根不净的“僧道人”立刻久违地八卦了起来:“哦?您的心上人?在京城的时候怎么没听说,您和他在江南认识的?是哪儿,去最初遇见的地方找找兴许能有契机。”
    李明远被他几句话问的邪火上窜,凉凉看了他一眼,森然道:“本世子是在你的丧仪上遇见他的,怎么找?要不,你再死一次,本世子重新给你办次丧仪?”
    陈紫云:“……”

  ☆、第90章

仿佛真的怕世子爷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陈紫云内心惊恐面上却不着痕迹,只是无言将自己挪得离世子爷远了一点,思索了一番,才道:“世子爷怎么会找到这荒山野岭来?”
    李明远堂堂亲王世子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遇到了“仙人跳”,只好委婉道:“出了点儿变故,和随从走散了……你这儿离吴州城远吗?”
    李明远一路南下,只身前来,把侍卫随从通通留在了吴州。
    陈紫云闻言撂了豁口儿的茶碗,分外好脾气地摇头道:“不远,从前山山路顺着走下去,就是鹿城,出了鹿城再往前,就是吴州。”
    李明远:“……”
    这听着可一点儿都不像不远。
    陈紫云像是看出了李明远那短暂沉默中隐忍不发的怒气,立刻表示可以送世子爷一程。
    这倒是正合李明远的心思。
    陈紫云非僧非道,在这小破庙里只是为了避祸,不过江南太养人,他在这地方躲了几个月的懒,隐约产生了不想回去的感觉,干脆秉了他家宋国公世子,准备在此修整一年半载,美其名曰“避风头”。
    京中伶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萧禹自己忙的已经没有功夫进戏园子,自然随他去。
    陈紫云乐得以天为盖地为庐,真的过起了清修生活,若不是应了李明远,他简直恨不能在这破庙里宅到天荒地老。
    此地自给自足,菜自己种,水自己挑,破庙里的功德箱比陈紫云的铺盖卷儿还要干净几分,身后无一物可扰他满心的清宁,穷的非常有仙机禅意。
    陈紫云关好了柴门,和李明远一前一后地顺着山路盘旋而下。
    到鹿城时,已是傍晚。
    陈紫云和赶了一天路的世子爷好歹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李明远走了一天,双腿有几分酸软,当着陈紫云的面儿不好低头,仍然英武不凡地挺直了腰板儿:“离吴州还有多远?”
    陈紫云看了看即将黑透的暮色,摇头道:“世子爷,城门已关,今儿是走不了了,不如投宿吧。”
    李明远一点头,准了。
    世子爷到底是贵胄子弟,非是特殊情况,绝对不在外委屈,想都没想就直奔了鹿城最大的客栈。
    陈紫云想拦却没拦住,只好目瞪口呆的看着世子爷昂首阔步的走进这客栈里,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轰了出来——废话,兜儿比脸干净,白痴冤大头才让你住店。
    此地并非京中,世子爷以往喝杯茶水都能记账,在此地却是全然行不通,管你是肃亲王的儿子还是肃亲王他爹,公正严明一概不认,只认银子。
    李明远气的手抖,却无可奈何,只好憋着满腔快要炸膛的火气跟陈紫云去挤城隍庙。
    从客栈到城隍庙要路过城中最繁华的街,无一处不像在挑扰着世子爷那一点就炸的敏感内心。
    暮色中的鹿城烟霞满天,极目江山如画,楼台金翠,垂杨柳在满城灯火、画堂金粉之中遥映着春日天晚。
    热热闹闹的不夜城里,几重烟火,倚危楼纵目所及皆是醉里风流无数。
    不复春寒的晚风里,锣鼓管弦相和,悠悠一调儿江南曲。
    再美的声音此时听在世子爷耳朵里也是噪音,想要催促,却累了一天底气不足,自觉根本喊不过那绕梁穿耳儿之音。
    陈紫云跟在世子爷身后探头探脑,全然看不到世子爷那不情不愿又烦闷的脸色,兀自露出几分心宽的怀念之色:“前头不知是哪位大人请了伶人开露天戏,……哟,这唱腔儿,也是好角儿。世子爷不去凑凑热闹?”
    李明远“不去”两个字都到了嘴边儿,着急上火的心思突然被锣鼓点儿敲断了,顿了一顿,反而道:“好。”
    露天戏多是临时搭起的高戏台子,坐南向北四柱穿斗,飞檐翘角,灯笼高悬,多是多是富商花重金请伶人来登台唱戏,博满城百姓一乐,顺道儿给自己捞个“义商”的好名声,因此随便看,不要钱。
    李明远想到这种地方就本能的想到秦风,没说服自己离开这白来的热闹,凑上去的瞬间就后悔了——戏台子远处看很大,走近了看更大,然而里戏台子越近,就越是黑压压的一片大呼小叫的捧客,李明远被挤在一众凑热闹的百姓中间,喘气儿都费劲,只觉得人脑子里都挤出了狗脑子。
    世子爷气急败坏的拖着陈紫云从人群里钻出来,这才喘匀了气儿,没好气道:“这什么玩意儿!”
    陈紫云被挤得东倒西歪时没空欣赏,此时得了手脚利落,居然还对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意犹未尽:“这戏唱得水准颇高,若是在京中,定是满堂的彩。”
    他侧耳听了半晌,却又道:“奇怪,这唱得是什么戏?说南不南说北不北,听词儿像是《游龙戏凤》,可是哪又来的梅妃和玄宗?”
    李明远乍一听这戏文的名字愣了一愣,心下一顿,立刻不死心地仍然去看戏台子上婉转而唱的伶人,却又是一阵泄气。
    台上的伶人粉末厚重,眉眼虽然灵气不凡,却没有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中飞扬优雅而风流的不俗。
    那个人的风采,怕是已经绝世,相似与相仿,都究竟无双。
    李明远心里有点儿失望,果然自己心里那点儿侥幸到底是侥幸,天下戏台子何其多,唱戏的伶人何其多,秦风却只有一个。
    李明远郁闷的转过身,没好气的催促陈紫云快走。
    然而回首抬眸的一瞬间,但见远处灼灼月华、荧荧灯火之下,一人玉立长衫,优雅婉约而姿态卓绝,醉挽春衫,一身离恨终究掩不去他一身惆怅的疏狂。
    那人长发未绾,只用丝带系在了身后,缓缓前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映出盛世重来的漫天灯火。
    李明远看着那人发愣,恍然之间像是突然懂得了“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秦风却像没有看到他,含笑看了戏台许久,转身就要离去。
    李明远这才回过神来,三两步闪到他的跟前,棒槌一样堵了他的去路。
    秦风被这陡然窜出来的野蛮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他,才淡然笑了一笑:“世子爷,好巧。”
    李明远被他笑的几乎热泪盈眶,愣了一会儿,毫无预兆地去掀秦风的领口。
    秦风愣了一愣,挣扎了一下却被李明远怪力按住,仿佛突然知道了他要看什么,慵懒一笑随他去:“已经好了。”
    李明远看到他脖颈上确实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怎么一声不响就出京了?”
    秦风一笑:“没什么事,出来走走。”
    ……去他的没什么事,京里忙的都快一个人劈两瓣儿用了,他倒是有心情。
    世子爷典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全然忘了自己临走前也是倔驴一样撂了挑子,萧禹可能现在还在大不敬地问候他那悉数进了太庙的十八辈儿祖宗。
    两个人相对无言,却是身后的陈紫云追了上来——陈老板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却见世子爷上来就对来人动手动脚。
    此地天高皇帝远,陈紫云生怕李明远孤身在外惹了不该招惹的是非平白惹麻烦,这才急忙跟过来,几个人一打照面,都愣了。
    陈紫云:“秦老板,您怎么在这儿?”他回头看了看戏台子,“难道这露天戏请的角儿是您?”
    秦风还没开口,李明远觉得不高兴,皱了皱眉怒道:“乱叫什么!什么秦老板,这是长安侯!”
    陈紫云和李明远打了这么长时间交到,从来没有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这位世子爷一向大大咧咧不靠谱,没有好多世家子弟那个难缠又看人低的颐气指使,是以骤然得到这个待遇,反倒愣了一愣,愣过之后猛然反应过来李明远话里的意思,又紧锣密鼓地出了一身冷汗,一时有点儿哆嗦……
    陈老板几月不在京城,全然不知道京中翻天覆地,可是骤然听说这以前一同在梨园行里混的同行不知如何成了个侯爷,联想之前那蛛丝马迹,立刻猜到那京城想必已经一片大乱了。
    秦风却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陈老板不必这样,若不嫌弃,还是唤在下一声晚之。”
    李明远:“……”
    陈紫云:“……”
    可怜陈老板看到世子爷的脸色,愣是没敢开口。
    李明远强拧着把他的手扯回来:“那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听戏?”
    秦风笑着一指台上:“唱戏的是不才在下的徒弟,我来瞧瞧。”
    李明远皱眉:“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秦风眼角微微一扬:“世子这话说的有意思,在下为何事事都要你知道?”
    这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世子爷无言以对,只能憋屈地找些别出心裁的茬儿:“京中忙成一团了你知不知道!皇上天天招群臣入宫商议废后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蛮子一边号称要和谈一边儿还要偷袭你又知道不知道?这些你都不管你跑来收徒弟?你那徒弟能替你摆平朝堂打天下吗?”
    秦风笑着听他信口胡诌,等他再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才垂眸一笑:“那又如何呢世子爷?此间天下,百代过客,谁离了谁就不能活?”

  ☆、 第91章 结局

    李明远被秦风两句话堵的心里难受,却又做不出甩手就走的事,兜兜转转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人,却是这个么糟心的景象。

    世子爷的脸一时之间拉的比驴脸还长,拍平了就能胜任提鞋的拔子一职,分外的生动形象。

    遇到秦风也有好事,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再去找城隍庙。

    秦风居然在鹿城置了宅院,杨柳春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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