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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戏游龙-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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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手下一空,不在意的歪了歪头,干脆利落地起身,贴着那门框听动静。
李明远抱臂站在他身侧,只用唇语道:“你做尽手脚,到底想要什么?”
秦风一笑,同样用唇语回道:“抽丝剥茧,引蛇出洞。”
李明远一皱眉:“那何必带着我?”
秦风笑而不语。
李明远跟着秦风招摇撞骗地几番来回,终于有些明白秦风的所谓“大戏”到底将是个什么场面。
正乙祠中有蛮人的细作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多年来,这伙儿细作向外传递朝中消息,甚至有隐隐做大之势,里应外合,冥冥之中居然能影响朝局。
年前京中出了件贪腐大案,朝野震惊,皇上震怒,此案牵连甚广,从皇后娘家一直扯到了封疆大吏,血洗了一众大小官员。
这样的事据说不是一起了。
市井传言纷纷,可只有李明远派人暗暗查访后才知道,此事,最早据说是从京西一家戏楼子里泄的密。
说的是哪家戏楼子,不言而喻。
李明远追查此昔年蛮族事,早就意外发现过正乙祠的蛛丝马迹,却从来不曾深入调查过内里,心思一动刚要去开拓一下曾经未涉及的领域,谁成想,还没等肃亲王父子理清这些事背后的来龙去脉,就发生了孙决那件几乎把肃亲王府都差点儿扯进去说不清的人命官司。
这也算因祸得福。那些人露了痕迹,若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拖过去,还不会让李明远如此断定他有问题,可他们激进太过,手段太急,反而落了把柄。不仅如此,他们费尽心思要隐藏的东西,无论是伪造信牌还是私通蛮人的事实,都已经呼之欲出了——蛮人来的时机太好又太糟,不怪他们着急。
李明远也就是在这时突然认识了秦风。
前因后果,有因有果,从来都不曾有的,反而是巧合。
这件事里,有人是故意陷害,有人是冷眼旁观,更有人是心存怀疑的。那些背后的挑拨离间,那些蓄谋已久的阴暗算计,以及那些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步步为营,把所有人不由分说的拉近了一个挣不脱逃不出的沟鸿里,不分出胜负敌我,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用心险恶的蛮人,里应外合的奸细,还有他手里那张说不清能宝明还是催命的令牌……
李明远只是装傻,不是真傻,前后串联地想一想,已经猜透了七八分。
他深吸一口气,眼眸中深色一沉:“你引我入局,是怀疑还是试探?蛮人要动手了,是不是?”
秦风被李明远突然发问,全然没有被人揭穿的尴尬,怔愣的表情与微笑几乎是瞬间的衔接,让李明远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
“山河表里、兄弟恩仇,风云变色之间,难测的人心是压轴的大戏。”秦风回道,“世子爷从来都是戏中人,不曾置身戏外。”
☆、第25章
“走吧。”秦风多一句解释都无,反正已经戳穿目的,他自然而然地坦然了些许,“蛮人警惕性高的很,只不过笨了点儿,又贪了点,脾气又急,只需要捏准了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上钩是必然的。”
李明远:“……”
秦风说的轻松,李明远却觉得膝盖中了无数箭,甚至膝盖中箭的人还要拖上他那和蛮人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老爹,以及视蛮人为祸患百年的历朝先帝。
蛮人到他嘴里基本变成了一无是处,好对付的很,可真实情况就是,他李家列祖列宗被这群“又笨又贪脾气急”的蛮子磨了几百年都不消停。
李明远跟上他,弯子都懒得绕了:“蛮子最渴望什么?”
秦风桃花眼弯弯一笑:“世子爷不是已经有一半在手里了么?怎么还问我。”
信牌。
山河。
李明远眯了眯眼:“痴心妄想。”
秦风闻言,侧眸对李明远一笑:“我曾以为,不只是一人有他们这样的痴心妄想呢。”他说得很快,根本没有给李明远接话的机会,语气却急转而下,“不过,他们现在最渴望的可不是这个。”
这话说的……真是含沙射影外加扣人心弦啊。
李明远被他抢白,抿了抿唇,最终决定绕过他前半句的话里有话,直奔他后半半句所言:“为什么不是?”
秦风淡然抬了抬眼皮,露出一副优雅的闲适:“镜中花水中月,空许的诺才最美,不是么。”
李明远原地立成了一个百转千回,敏锐地发觉了秦风真真假假话语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信息。
空许诺?
许的什么诺?
许诺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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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顺着黑暗穿行。
西苑后廊是一片莲花塘,时节早就过了盛夏,莲塘无花可看,只留了满塘残荷等雨声,颇有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意味,就是不知道今年的残荷等不等的着。
残荷等枯影倒是不低,但是跟李明远或秦风的身形是没有办法相比的,李明远跟着秦风走得掩人耳目,弯腰驼背借着夜色与月影,走得心力交瘁,速度确实想慢都不能慢的。
直到走到前方有人影。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非常微妙,往前几步就是朱漆的宫墙,后退几步就是荷塘月色的园景,逃跑和装蒜都非常的方便。
李明远看着秦风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压低声音道:“秦老板不觉得该给我一个交代?”
秦风有一种随环境而随时化形时刻准备成精的特殊气质,再酒肆喝酒聊闲天儿候像卖笑的,在戏台上扮上飞天的造型就像是个仙女,此刻在荷花塘边儿上,活脱一朵出淤泥不染的清水芙蓉。
清水芙蓉闻听李明远的询问,开口道:“不觉得。”
李明远:“……”
世子爷觉得,只差了一点儿什么契机,他就可以抽死这妖孽为民除害了。
李明远在秦风眼前总是控制不住的变成个话唠,以退为进攻心为上,“秦老板,有些事情你不想说我可以暂时不问,但是,你既然拉我入局,与其费心防着我,或者拿我当古董花瓶空摆设,不如与本世子合作。”
秦风闻言,饶有兴致地转过来看他。
世子爷一脸真诚,高贵傲然,为国为民一般的屈尊纡贵。
只不过他这表面姿态后那刨根问底的心情终究没变,被人牵着鼻子走十分的不情愿,不问出什么来就准备誓不罢休。
“行啊。”秦风在李明远的眼神里微笑应道,“世子爷想合作什么?游龙戏凤还是天仙配?”
李明远:“……”
这货就不能跟他正经说话。
秦风半蹲着的姿势游刃稳妥,有着一种特殊的从容,绝不像一些普通人那般蹲了一会儿就腰酸腿麻呲牙裂嘴,他调整调整姿势,身形姿态都是矫健柔韧的:“世子爷一定想不到,人为了生存,究竟可以做到多少。”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以前也想象不到。”
李明远难得听他正儿八经说几句实话。
也难怪,他说话一向连忽悠带装傻,十句里拼凑不出半句实诚。
而秦风此刻却显得很真诚:“生存如果是一时的问题,偷抢打劫,烧杀抢掠,有了银钱进项就会享一时的太平,人都如此……可如果,这生存是世世代代的仇怨与难题,因为生存而聚集起来,却无法继续生存下去的人太多太庞杂,就成了战争与祸患。”
他说的是蛮族,李明远一瞬间就听得懂,一时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好敛口不言。
秦风笑,独有一种阅尽尘世的了然。
“更何况,有些人自己无法生存,就要想方设法的让别人也不能生存。”
李明远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皱眉微怒,脱口而出:“不是。”
不是什么?
他不能解释。
秦风却心有灵犀一样的一点就通,没有故作高深故弄玄虚,连一贯的调侃都没说,只是道:“肃亲王府自然可以不是,但有些人,不会不是。”
李明远面沉如水地看着他:“所以你不是谁的人?”
秦风失笑:“怎么可能。”
李明远:“所以你即使身在曹营,想的也不是主公而是江山?”
这话说的挺有意思,秦风听的出他那隐隐的怀疑与几乎接近于无但仍然存在的些许讥讽,坦然道:“以身为剑,手眼从心。秦某人哪怕只是谁手中的刀,也懂得锋芒该斩向的是敌人。”
李明远:“可曾身不由己?”
秦风答:“不曾。”
秋风吹动树的清影,夜色无边,远处吟唱的不知是谁的心曲。
历史上从没有哪个庞大的王朝是真正能够毁于外敌。
若有明君在朝,龙城飞将仍在,上下一心,幅员千里地阔地也足够固若金汤,如若不然,内乱并起,乱象频生,千里之堤也是蚁穴能够轻易瓦解的赢弱不堪。
有人想的是一己之利,也有人想的是社稷家国。
而只有汗青丹书来评判谁对谁错。
也许谁也没对,但谁也没错,只不过,那是谁人都躲不开的评说与功过。
大浪淘沙,各奔东西或者同流合污,世人总要有选择,这选择或舍身成仁,或功败垂成,万般不由人。
而秦风却敢在李明远的质问可曾身不由己之时,坦然自若,从容不迫地说,不曾。
是真是假?
李明远在那时是无从辨别的。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风优雅起身,不动神色地与李明远换了个方向。
夜风中传来一丝别样的香气,秦风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嗅出那是松烟与脂粉混合成的味道,还夹杂了些许外族的独特熏香。
蛮人信教拜神,将自己的灵魂与钱财都奉送给顶礼膜拜的神灵,这香在他们眼中是神灵的佑护,香气不断,神灵的加持与悲悯就常随他们左右。
此处光线不明,可这两股味道交织而成的特殊气息,已经随着夜风散入了秦风的鼻子里。
来了。
李明远没有秦风那样独特的嗅觉,他对周遭的感知,只靠听。
此处无疑是安静的,可是山雨欲来之时,这安静还要再加一个更字。
李明远不出声,用唇语在秦风看得见的地方道:“有人。”
秦风点头,回道:“我知道,来人有两个,一个是额尔都木图,还有一个是戏子。”他说完这句,顿了一下,补充道,“还不知道是谁。”
李明远挑眉,眼神一勾,你不知道?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秦风淡笑,从善如流地回了一个且嗔且怪的眼神,笑出了世子爷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装了。”李明远拍掉了一身的糟心,道,“你用什么引了他们冒险也要来此私会。”
蛮子入京入的是急,传递消息传递也确实刻不容缓,但是急到蛮人入京第一天就要急不可耐地地步,闻所未闻。
那边的人到底是小心的,左一道又一道的手,经过多少也许无辜也许不无辜的人,必然不是小事。
李明远甚至于怀疑这事儿秦风也是不知道的,但他艺高人胆大,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点也不怕打草惊蛇。
秦风螳螂捕蝉,将计就计,即是去探他们的局,也是破他们的局。
此时他神色淡然,探手入怀,变戏法一样地摸出一张薄宣,无声的递给李明远看。
宣纸上无字,却有一个痕迹分明的印信。
李明远乍一看没有瞧出所以,再一看,出了一身冷汗,那竟然是皇帝印信。
信牌是调兵信物,如若到手,千军万马一如探囊取物。
可不巧,藏在京西易家丫头棺材里的那半块儿被李明远截了胡,肃亲王府中有肃亲王李熹父子三人多年处心积虑的布置,巨大的假象里包裹着若有似无的一点儿真,正乙祠中的细作们哪怕手眼通天,能买通兵部伪造信牌,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铁桶一般的肃亲王府,更何况,李明遥“友军”一样的身份处在那儿,这群人连怀疑都得拐上九曲十八弯。而他们自己手里那准备拿出来献宝的那半块儿,已经是“大意失荆州”。
狗急跳墙,鸡慌上房。
如果有人在情况紧迫之下,想要用的东西却丢的渣渣都不剩,那他会如何呢?
李明远试着带入了一下儿场景,觉得如果铤而走险取印信,反而是个好主意。
今日就是个好时机。
蛮子在此声东击西,皇长子多疑求稳妥,调了大部分御林军前来西苑,然而皇帝不来西苑同乐,宫中只剩下当值的禁军……数量绝对不会太多。
李明远想到这里,突然出了一身的汗,看向秦风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不是疯了吧?李明远想,他拿来勾引蛮子和细作上钩的饵,竟然是当今皇帝的印信,或者说……当今皇帝。
饶是世子爷这混吃混喝的闲散贵胄,如今都觉得这个天下有些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他在这儿忙活了一晚上,憋火憋气被人到处牵着遛,查了一溜儿的细作,其实他身边站着的这个才是真正的细作头子吧?
秦风分明看懂了他眼中的惊异,微微一笑,仿佛无边夜色都在他一笑里化成了婉转而唱的悠扬词曲。
李明远的脸白了三分,恍惚之中明白里秦风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
却隐隐了然了几分,他说,他不曾身不由己。
浓郁的夜色里忽然闪过隐约的人影,藏在暗处的两个人突然叽哩咕噜地出声交谈起来,语气竟然又隐隐约约的欣喜。
李明远一愣,立刻去看秦风,下意识就要出手,却被秦风先动一步,反手制约了回去。
秦风武功无疑是好的,李明远在他手下从来没有讨到过什么便宜,此时手腕被人拧住,怒意顿起,反应迅速地与秦风见招拆招起来。
如此近的距离,十招之内见真章。
李明远虽然怒在心头,影响了沉稳之势,却不得不承认,此时气定神闲的秦风,无疑更胜了一筹。
秦风唇语道:“世子爷急什么?”
李明远暗暗用着气劲,并不开口。
秦风又道:“既然来了,就等到该走的时候再走吧。”
怕是到时候就走不了了!
李明远眉头一拧,就要挣脱,谁想他心里的嘀咕没完,就听背后骤起兵刃出窍之声。
两人拆招的动作想必是惊动了人。
两人双双回头。
八双眼睛十六个窟窿逐一相对,彼此囫囵圈地把对方认了个分明。
蛮人额尔德木图李明远还能认得出,而那个不认识的,此时确认出了他:“肃亲王世子?秦九爷?”
秦风被点了名,凉凉回眸看他一眼,应声招呼道:“尚老板。”仿佛真的是意外相遇的旧相识。
此人正是尚云间。
此时他脸色有几分青白,在秦风与李明远面容间大量一个来回,皮笑肉不笑:“世子爷和秦老板好雅兴,夜黑风高在此赏景吗?”
秦风点头:“正是。”
李明远:“……”
尚云间:“……”
这敷衍真没诚意。
尚云间怒道:“秦老板!今日署里可没传您的差事。”
秦风一掀眼皮:“似乎,也没传尚老板你的。”
他眼神一转,将目光挪到一直不发一言的额尔都木图身上:“怎么,尚老板这么迫不及待的招待贵客,等到天亮都不行?”
☆、第26章
寥落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说玄宗。
做皇帝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普天之下,怕也没有第二个人说的出了。
真知道的不会说,假知道的不能说——痴心妄想地失心疯了,才会天天去想做皇帝什么滋味。
前殿一轮月明,宫外歌舞升平的是另一个天地,而内宫之中,秋寒露重,当今圣上、皇帝陛下李煦露出了一许上了年纪之人的疲惫之色。他点灯耗油地批过了今天呈上来的如山奏折,揉着眉头晃神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做皇帝的滋味儿。
曾经年少,身为皇子,尊贵无匹,也曾打马过京华,有过那今宵不知酒醒何处的肆意风流。
那是一双弟妹都还是不知世事的年纪,那时肃亲王李熹还是个一天不惹事儿就浑身难受的半大小子,天天要自己和母后想着办法在父皇面前说和,才能面一丁点儿的罚处;那时平阳公主还未出阁,虽是迷倒天下男子的二八佳人,气势却不输龙子皇孙,母后天天琢磨着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消受他将门虎女小妹的“美人恩”。
天家富贵,说到底也不过父母高堂兄弟姐妹,每个人都高兴,日子过的就祥和,而彼时,那些争斗那些攻心之计,都还遥远的像是史书里的演绎,只在字里行间露出隐约的一点儿狰狞的端倪……
如今,兄妹天人永隔,兄弟面和心不和。
金口玉言,九五至尊,却再找不回旧年手足扶持的那些想起来就会不由自主微笑的往昔。
李煦一时眼神迷茫,不由顿了顿朱笔,在熟宣上点了一个拇指肚儿大的印记。
身后的太监总管高才敏锐地瞧见了李煦瞬间的走神儿,前行半步,低声道:“万岁,天儿晚了,歇息吧。”
李煦被这一声惊醒一样,一手团了宣纸,另一手无言撂了朱笔,并不接高才歇息的话头儿,只问:“什么时候了?”
高才瞧瞧外面天色,道:“回万岁爷,该打更了。”
李煦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起身往殿门走。
高才以为他要出去,连忙跟上,准备摆驾。
谁知李煦走到门口,就这么停住了,借着夜色瞧那并非满月的秋月。
高才“哎呦”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胖豚鼠一样,连忙咋咋唬唬地招呼人递来外衣,亲手给李煦披上:“万岁,秋风硬,您这么吹着,当心龙体啊。”
李煦拢了一把外衣,把高才一惊一乍的嘱咐当耳边风:“明迅呢?他那边有消息回来么?”
李明迅就是皇长子。
高才知道李煦问的是蛮族的事儿,事涉朝政,他只能斟酌着说:“回万岁爷,皇长子已经成年,去年就已经搬到宫外了,这时候,宫门已经下钥了,怕是没有急事儿,不会进宫来回了。”
李煦恍然大悟一样地点点头:“哦,是这个道理,朕糊涂了……”
蛮子是几朝皇帝处心积虑地养出的祸患,一代推一代,终于到了快要推不下去的时候,然而李煦受过蛮子公主的种种“惊吓”,明知对待蛮子,怀柔放松釜底抽薪才是最好的办法,可他总是在犹豫。
蛮人的事在他在位的时候解决了,固然一劳永逸,但问题是怎么解决?
自他弟弟肃亲王李熹二十年前回朝不再挂帅,朝中武将凋零,无将可用是无比的尴尬,李煦是知道的。
李熹不再上战场,固然有太后一哭的功劳,但是疑心才是症结。
李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务正业吃喝玩乐,尽职尽责地做着闲散王爷败家子儿,李煦也再不曾左右过。
二十年前阵前一封暗奏,得到消息的不只是李熹一个人,后来的发展,却是让兄弟两人疑根深种。
武将方面,肃亲王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重新启用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这么多年的疑虑,这么多年兄弟之间的隔阂,君臣之间的龃龉,真的能一战相泯?
李煦踩着异母兄弟们的血泪白骨做到了如今的至尊之位,深知兄弟间的情深情薄,都如天有不测变幻一般,是转瞬的烟云。
避无可避只能一战的时候他别无选择的只能启用唯一的弟弟肃亲王,只是帅与君不和,战事的胜算还有多少?
他怀疑李熹的赤子初心还剩多少,甚至于,更不相信自己是否还守着那些年少情谊矢志不渝。
李煦叹了口气,对待蛮子不是只需要打仗的,不动兵刀地解决也是好事,只不过,这样一来,他的所作所为与列祖列宗们也没有区别了,只是将一个随时会伤人的猛兽若有似无地封存,以留后世。
想到这儿,李煦又有几分烦心。
后世,子息不旺是李煦一个症结,早年几个皇子或是没有出生就出事,或是出生之后不足月便会夭折,曾有人风言风语说是他斩杀手足触怒了祖宗,因此折了他的子孙运,只不过,敢这么说的,已经都是死人。
他膝下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便是皇长子,可惜出身又太低了些,后面几个皇子,嫡庶暂且不论,年纪都太小,还不足以独当一面。
李煦身子骨尚且还可以,可毕竟已经是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这还可以的身子骨,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皇帝陛下想七想八,怎么想怎么觉得今夜不踏实,顿时生出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悲壮之感。
高才看出皇帝满心的感慨,但是一时也猜不透这莫测的帝王之心到底在感慨什么,眼看更深露重,秋风更凉,不敢耽搁,上前试探道:“万岁爷?今儿个可是歇在上书房?”
李煦心不在焉,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失神之下,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地话:“高才,你说,当皇帝是什么滋味儿?”
高才:“……”
可怜伺候了李煦几十年的高公公冷汗都要下来了,心说我的天,万岁爷今儿别是又被蛮子的公主吓着了吧?
不对啊,今儿个蛮子没带公主啊。
要么就是被蛮子的王子吓着了?
也不对啊。
到底是想起什么来了,问的这都是些什么四六不通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真是个送命的问题。
高才见天儿的差事儿,就是伺候主子宽心,知道这是个不能回答的问题,只好不动声色地哄着皇上不钻这牛角尖儿:“皇上,奴才活了这点儿年纪,没见过有人比您更勤勉了……您是九五至尊,天下人都不清楚您过的是什么劳心的日子,奴才是清楚的。”
李煦漫不经心地笑了:“照你这么说,朕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都想当的皇帝,还是个苦差事儿。”
这话说的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公公低眉顺眼地偷摸打量着李煦的神色,没敢吱声。
好在李煦只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说,并不是非要分个子丑寅卯,没等高才的回应,便自言自语道:“你还真说对了,这确实是个苦差事儿。”
说了这句,他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把外袍一扯随手甩给了高才:“今儿晚了,朕就歇在这儿,明日早朝后,传皇长子过来。”
高才忙捧了明黄的衣服,微微一弯腰应了一声“是”。
他这一声话音还没落,心心里蓦然一慌,再回头突然见得殿外一道白光从漆黑如幕的夜中夹携着寒气破空而来,血腥与杀意交织成噬人心魂的锋芒,划破了原本寂然如许的黑夜。
“刺客!有刺客!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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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秦风一手将李明远拦在身后,披散的头发优雅而服帖地垂在鬓边,挡住了他一只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他的笑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与摄人心魂的邪气,两种气质交织,纠缠成了一种不知所起的妖丽秀美。
秦风笑道:“尚老板,如果在下没有猜错,你们派出的七大刺客,已经进宫了。”
额尔都木图闻言一沉眼神,骤然看向尚云间。
尚云间脸色先是一白,慌乱之色一闪而逝,一眼看到了秦风身后的李明远,立刻就强自镇定了下来:“秦老板知道的不少,可此时仍然气定神闲,难不成,是友非敌?”
李明远一愣,却顿时有一种跳了黄河也洗不清冤屈的感觉,面色登时有些不好。
秦风全然没将李明远的反应放在眼里,倒是对尚云间的说法显得颇有兴趣。
他一手仍然钳制着李明远的动作,另一手却悠悠挽了飘散如瀑的长发,含笑而问:“哦?尚老板何出此言?愿闻其详。”
他没有否认!
尚云间闻言,神色紧绷地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三个来回,从中丝毫没有看出任何要动手的模样。
秦风其人芝兰玉树,淡笑而立,从容不迫,仿佛不是撞破了国中有人私会蛮夷的大事,而只是秉烛夜游之时,巧来他乡遇故知。
尚云间敏锐地看到秦风死死钳制肃亲王世子的动作,却从中推测出了千百种辗转的可能,这无数的可能中,似乎只有一种能配得上秦风此时不慌不忙的姿容。
他来投诚。
他们这群人,一直受命于正乙祠的老板温如海,而尚云间遵循其人布置如此多年,却隐隐有一种怀疑。
温如海在明,而有一个不知是谁,又从未出面的人,是在暗处的。
所有的事物都有他的安排,却没有他的痕迹,他才是所有一切的主使者。
这个人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时时刻刻等着最后一击的机会,又时时刻刻为他们的行动提供着便利。
很重要的一点,那一位这些年来,一直在似有似无的离间皇家,尤其近些年,更有隐隐针对肃亲王府的意思。
尚云间从来不知其深层用意,却总有这样的感觉。
如果,如今的事情涉及那一位的用意,很多事都能解释了。
思及此,尚云间内心突然松了半口气,却也没敢全松。
秦风的来路一向是梨园行内一个谜题,轻易没人敢惹,如果,他是那一位暗中布置多年培植多年的暗中人,也说得通。
尚云间眯着眼,半晌,露出了一个攀交情的笑容:“秦老板,您若是敌,此刻怕是已经进宫去做那护驾的功臣了;而您,一方牵制肃亲王世子行动准备祸水东引、借刀杀人,另一方面金蝉脱壳明哲保身,不得不说,到底是那一位教出来的人,乱象之中仍然有这种游刃有余的高明。”
秦风闻言一笑,仿佛这恭维深的心意:“好说,尚老板这嘴,夸人时受用的很。”
尚云间见他这是应下了,心里一喜:“秦老板,是尚某先前有眼无珠,一直错认了。”
“哪里。”秦风将额尔都木图深皱的眉和李明远阴沉的怒气一一看在了眼里,只向尚云间道:“你们这次急功近利太过了,声东击西固然好用,但挑的实在不是时候。”
尚云间一愣:“什么?”
秦风笑笑:“蛮人藏在城西的埋伏,早就被人端了你知道吗?”
尚云间大惊:“不可能!”
“还有。”秦风道,“你们想借印信代替信牌调兵,而印信,其实根本就不在你们以为的地方,怎么,那位大人没和你们说过?”
尚云间一脸惊疑。
“还有。”秦风抬了抬他那精致的桃花眼,“从你们想方设法利用陈紫云时,就找错了方向。”
尚云间脸色已白。
“陈紫云可不单纯是宋国公世子的人,那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的案子是假,信牌是假,印信是假,甚至连你们自以为里应外合快要得手的事实都是假的,你们不知道么?”
尚云间就是再抱有幻想,此时也已经听出来不对了。
“你究竟是谁的人?!”
秦风从眼底漾出异样的姹紫嫣红,像是无奈,又像是悲悯:“怎么都喜欢问这句话呢?”他说,“天下人是我,我也是天下人。”
他背后的黑夜中突然齐刷刷的闪出几个夜行之人的身影,穿行而过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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