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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秋_关山遥-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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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领头的白鹤尖声而鸣,如玉铮铮,一时之间,鹤群俯冲而下,纷纷落到擂台之上,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人。
  众人这才发现,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身骑白鹿的人。
  白鹿引颈长鸣,群鹤闻声而起,那少年人一身白衣蹁跹,风中如惊鸿迭起,额心的朱砂隐隐透出丽色,衬得他目如点漆,无端灿然生光。
  他朗然道:“我听到剑的声音,便来看一看。”
  他声音不重,清朗如朝曦初上,却不减那份仙风道骨之姿。
  沈知秋先是愣了一下,才又回过神来,跃至台上:“你是何人?”
  白衣少年笑道:“你若能接我十招,我就告诉你。”
  说罢,他拔剑而出,一时间漫天光华四起,白影晃动一瞬,那剑尖竟然就已经到了沈知秋的眼前!
  他的剑很快,可惜沈知秋的动作更快,侧身而过的瞬间,剑锋划过了耳畔,沈知秋感觉自己听到了破风的声响,轻而有力,遂抬手以剑格挡,反手挑起了那白衣少年的剑,一时间金戈之声响彻四周,众人为之一震。
  白衣少年见状亦不恼怒,手腕一转,手中长剑诡如灵蛇。沈知秋先前虽好不容易接住一击,但在站位上毕竟已经落了下风,眼下只见对方的剑势绵绵而至,只得边退边挡,顷刻间脚下已是踩到了擂台边缘,一步也不可再退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知秋以足点地,腾空而起,白衣少年本是俯身提剑朝他刺来,此刻上方可谓是空门大开,面对如此难得破绽,沈知秋不禁定神,旋即挥剑反击。
  那白衣少年却似是背后长了眼睛,身姿数度变换,在剑下滑步而退。沈知秋此剑不成,一时间脑海一片空白,竟无下招,白衣少年却正好回身提剑,又是一波剑雨连绵,沈知秋勉强接下,却再无还击的机会。
  就在他将要开口认输之时,对手却骤然收剑,一身锐气消失无踪。
  沈知秋为人向来坦荡:“是我输了。”
  白衣少年笑道:“你已接了我十招,有资格问我的名字。”
  沈知秋:“敢问先生姓甚名谁?”
  白衣少年:“鹤洲,方鹤姿。”
  十年以后,沈知秋忆起这一刻来,才恍然若觉,这天边渐是残云聚顶,该是风雨欲来。
  只是世间向来无人能知后事,此时众人知道这白衣少年竟是来自鹤洲的方鹤姿,一时只是惊了,尤其是沈知秋。
  鹤洲是不问世俗的剑宗门派,实力强横,神秘莫测,无人知其坐落于何处,仿若一个传说;而方鹤姿,则是传说中的传说,江湖传言他是不世出的天才,尤其是于剑道一途,年纪轻轻便已臻化境,只是他身为鹤洲人,无事不得问世,因此,江湖上虽然早有他的故事流传,却从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一面。
  沈知秋沉迷剑道,自然是对方鹤姿神往已久,今日一见,只觉果然是剑术精湛,名不虚传。
  方鹤姿:“我观你剑中有真气,应是剑气双修吧。”
  沈知秋:“算不上,我剑道不过学了皮毛。”
  方鹤姿:“你反应尚可,剑招却实在是乏善可陈。”
  沈知秋有些羞愧,方鹤姿却已经扬长而去,空留一头白鹿,温顺地伏在了台上。
  到底沈知秋和方鹤姿之间具体发生了何事,早已经没有人能说得一清二楚,只记得此后第二天,沈知秋牵着一头白鹿找到了暂居城内的方鹤姿,两人便就此成为了朋友。
  方鹤姿的天赋和武艺都远超旁人,在燕城可谓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沈知秋常与其论剑切磋,燕城人也时不时能得其指点,久而久之,声望日隆。
  过了些日子,方鹤姿便有些耐不住了,邀了沈知秋出城游历,沈知秋亦欣然应允。
  两人便几乎踏遍了燕城附近的各种小门派,小门派里的功夫比燕城更为不如,连沈知秋亦会感到兴趣缺缺,方鹤姿却不然,总是性质盎然地递了战帖,再挨个把人打趴下。
  沈知秋对此很是不解,方鹤姿却说:“他们天资愚钝,技不如人,练剑不过是浪费时间,不如不练!何况,能输在我手上,是他们的荣幸。”
  沈知秋:“可是,我也曾输过……”
  方鹤姿笑道:“你不一样。”
  沈知秋便暗自快乐了起来。
  那一日的事,沈知秋始终记得很清晰。方鹤姿将一个手下败将踩于脚下,神色淡淡,语气更是云淡风轻,却不知为何从头到脚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倨傲来:“这关外,留一个燕城就够了。”
  沈知秋和方鹤姿之间,一向是方鹤姿负责说,沈知秋负责听,所以,此时沈知秋虽然没懂他的意思,但仍然不妨碍他继续聆听。
  方鹤姿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笑道:“你是我的朋友,自然不能偏安一隅。”
  沈知秋见他整张脸都被剑光映得明暗不一,却仍然笑容莞尔,遂觉快意江湖,不过如此。
  此后,沈知秋邀方鹤姿担任燕城副城主,方鹤姿推辞多次,未果。
  方鹤姿:“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一直留在此地?”
  沈知秋心下有些失落。
  方鹤姿笑道:“你这表情……”
  沈知秋:“?”
  方鹤姿:“唉,我就答应你一回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年来燕城发生了许多事,好的是在方鹤姿的帮助下,燕城蒸蒸日上;坏的是沈知秋的青梅竹马们纷纷各奔东西:作为青梅的纪昭举家搬迁,作为竹马的宓临外出游历,唯有游茗一人留在了燕城。
  沈知秋本想为他们送行,可是纪昭走得太早,宓临走得太急。
  纪昭自小就是一个极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离开的时候,他和方鹤姿还在城外,忽遇大雨,方鹤姿无论如何是不肯赶路了,于是两人便耽搁了半日光景;等他总算赶回来的时候,纪昭一家早就走了,托了宓临给他带话:保重。
  不久以后,宓临也走了,宓临是个爽朗干脆的人,一挥手便出了城,连回头也没有。
  最后,唯一留在燕城的游茗选择了闭门不出。
  方鹤姿见他有些许落寞,亦曾在把酒谈心时笑话他过分儿女情长。
  沈知秋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与他们生疏了。”
  方鹤姿笑道:“他们与我相比,如何?”
  沈知秋想了想,道:“不一样的。”
  方鹤姿:“如何不一样?”
  沈知秋说不出来。
  方鹤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既然是方鹤姿,方鹤姿又怎么会和旁人一样?如果我不是方鹤姿,我与旁人又能有什么不同?”
  沈知秋有些疑惑:“哪里有如果?”
  方鹤姿大约是喝多了,闻言便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眼泪都出来了,才拍了拍沈知秋的肩膀:“你啊,真真是个傻瓜。”
  ……
  年少之事,如轻舟过岸,不过白驹过隙的片刻,已是行尽千山,浮萍万里。
  忽然梦醒,恍然若悟,不外乎物是人非。
  沈知秋刚自睡梦中醒来,便已经捉不住梦里任何的线索了,他辗转反复,却再难入眠,遂捧了剑出门,在院子里练起剑来,一时间花树摇曳,如闻狂风大作。
  萧少陵与沈知秋是同门师兄弟,自然是被分在了同一个院子里,果不其然地被这动静吵醒,忍无可忍,翻身起床,推门而出。
  萧少陵懒洋洋地靠在了门框上,道:“师弟,你可知道现在正是月上中天,最是适合睡觉的时候。”
  沈知秋闻言,缓缓收了剑势,歉意道:“我又梦见了过往的事,便想着练剑静心。”
  萧少陵打了个哈欠:“困于往事,对剑道无益,你这是下下之策。”说着,他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叹了口气,“说吧,又是哪件事让你如此心烦。”
  沈知秋有些羞愧:“仍是燕城之事。”
  萧少陵语重心长道:“十年前之事,你已然是付出了代价,何必心中空留负担?”
  沈知秋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此事也许还有后文。”
  萧少陵沉吟道:“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大的事也不过是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沈知秋听他如此说,心下也一时间豁然开朗了,正想向萧少陵道谢,却发现萧少陵早已经倒在了一旁,抱着柱子睡着了。


第7章 问信
  韩府,书房。
  伴以一壶清茶,配以一笼熏香,韩璧闲散地坐在窗边,饶有兴味地看着韩半步上蹿下跳。
  韩半步一会儿作白鹤展翅状四处飞舞,一会儿又一脸邪魅地站在一旁,道着“你若能接我十招,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故事讲到了打斗部分,更是停不下来,一会儿模仿这个,一会儿模仿那个,表情动作变化万千,直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才肯罢休,最后,更是期待地向韩壁投向了一个信赖的眼神:“少主,我这故事说得如何?”
  韩璧言简意赅:“噗。”
  韩半步忧郁了:“您是在笑谁?”
  韩璧正色道:“都有。”
  韩半步向来很懂得自我安慰:“这说明我除了相貌上的出众,还是有一些别的长处,比如我还能逗少主开心。”
  韩璧向来也很懂得安慰下属:“眉毛能动得如此灵活,你确实出众。”
  韩半步有些心酸:“少主,你方才果然是在笑我。”
  韩璧笑道:“是在笑你,也是在笑你故事里那些人。”
  说罢,韩璧又叹为观止地摇了摇头,道:“又是四方白鹤盘旋,又是仙人骑白鹿而来,这个方鹤姿是什么神仙话本看多了吧?尽是一些装神弄鬼的本事。”
  韩半步:“这就叫瞎猫碰上死耗子,燕城人没见过这等阵仗,自然就信了他的邪。”
  韩璧又点评道:“最可笑的还要数那燕城城主沈知秋,这摆明就是个骗子,他竟然还能死心塌地信了。要是真正的方鹤姿,怎么会有空跟他在燕城这种破地方厮混,还到处挑衅生事,以此为乐?”
  “鹤洲人向来有禁令,无事不可擅出,我估计这个燕城方鹤姿十有八九是假冒的。”韩璧向来习惯凡事不说死,因此,但凡他说了八成可能,那么在他心中跟十成十也并无不同了,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至于那个沈知秋……若有机会,我倒是想推荐他入墨奕。”
  韩璧这话说着古怪,实际上却很有道理,毕竟在他心里,喜欢玩剑的傻子,不就天生注定应该进墨奕么?就让那个傻不楞的萧少陵,带上他那个木头桩子师弟,再加上一个傻子城主,他们三个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韩半步却摸着下巴好奇道:“少主此话何解?那沈知秋不早就进了墨奕么?”
  韩璧:“……哦?”
  韩半步难得见韩璧也是一脸茫然,忙补充道:“少主难道忘了,萧少陵那个木头桩子师弟,就叫沈知秋啊。”
  韩璧闻言,仔细在脑海里搜刮了两圈,最后惊奇地发现,他竟然真的不知道萧少陵那师弟姓甚名谁,遂不禁问道:“那块木头桩子,就是燕城城主沈知秋?”
  韩半步:“他毕竟是萧少陵的师弟,再籍籍无名,消息也是藏不住的,何况他从来就没掩藏过出身,墨奕上下谁不知道沈知秋来自燕城?阿普不过是去随意问问,便什么消息都套出来了。”
  韩璧向来擅长闻弦而知雅意,然而上回与沈知秋一席话,竟然放松警惕到了如此地步,最后连人的名字都没套出来,不禁感觉沈知秋此人相当的高深莫测,并非是个傻子。
  韩半步不知韩璧心中所想,只是一股脑地把目前所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燕城那边的消息说,十年前,方鹤姿忽然出现,不过一年左右,又一夜之间消失于燕城,继而沈知秋又自囚一年,城主便交由他的好友宓临接任,一直到了现在;墨奕那边的消息和这也是对得上的,七年前,萧少陵在游历途中碰见了沈知秋,喜爱他的心性和韧劲,便把人带回了墨奕。”
  韩璧思忖了片刻,问道:“沈知秋自囚一年,为何?”
  韩半步摇摇头:“阿普说,暂时还不知道,燕城人对此大多三缄其口。”
  韩璧:“仔细去查,必要时可从宓临身上下手。”
  韩半步低声应了。
  故事牵涉的人太多,线头更是错综复杂,一切均在在韩璧的心头来回萦绕,最终打成了千百个死结,每个死结的联系处都只剩下一个名字:沈知秋。
  十年前在燕城,方鹤姿欺骗了沈知秋,两人最终应是分道扬镳了;
  十年后在京城,陆折柳蓄意陷害萧少陵,还曾说过这番话:“多年以前,我曾有一个故友,我把他当作平生知交,无所不谈……之后说来也简单,便是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到底陆折柳当初走过的是哪条阳关道,他的故友最后又走上了哪条独木桥?
  想得太久,韩璧手中的茶也总算凉了,遂叫了韩半步,道:“你去一趟墨奕,把沈知秋叫过来,就说他师兄的事,我已经有了眉目。”
  墨奕的人,行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
  韩璧在上午才刚刚让人去墨奕发了请帖,到了下午沈知秋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韩府。
  此刻,穿着代表墨奕低阶弟子的鸦青色衫子的沈知秋站在了韩府大门前,却仍然不由得有些许踌躇,过了许久,最终还是提起勇气,向门房递了话。
  沈知秋:“墨奕沈知秋,受韩公子所邀……”
  “沈先生快跟我来,公子一直都在等你呢。”他话还没说完,那门房就欢天喜地地迎了他进去,一边引路还一边好奇地问道:“沈先生今日怎么换成了青色的衣服?”
  沈知秋解释道:“听说韩公子不喜欢看黑色的衣服,我便特意找出了这一套来,虽然是有些旧了,但是总比原来的好些。”
  那人连连称是:“是呢,我们公子最讨厌别人把他的话不当规矩,特别是答应了还没做到的,他向来是一面都不要见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知秋听他这样说了,忍不住心下不安起来。
  待到了韩璧的书房,沈知秋敲门而入。
  韩璧这回独坐在窗边的高榻上,身前正是一张原木茶案,茶烟袅袅而升,蒸得他半张白皙的脸颊都分外模糊了。
  韩璧:“你来了。”
  沈知秋点点头,旋即开始脱衣服。
  韩璧:“……”
  沈知秋是习武之人,动作极快,这头刚刚把腰带扯掉,那头肩膀已经露出来了,韩璧见势不好,赶紧伸手试图制止:“你在做什么?”
  沈知秋:“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我便一定会做到。”
  韩璧惊奇道:“我什么时候要你答应过……这种事?”
  沈知秋不知韩壁说的到底是“哪种事”,只得耿直地答道:“你上回说过的。”
  韩璧问:“我说过什么?”
  沈知秋抓着自己的腰带,凛然道:“你说,你只见不穿衣服的人。”
  他这样一说,韩璧倒是全都想起来了,一时间也是气乐了,自觉半生清白毁于一旦:“我上次的意思,并不是让你这回不穿衣服来见我。”我的意思,分明是让你下次别再来找我,偏偏你听不懂。
  沈知秋却果然听不懂:“不是说我,难道是要让师兄这样来么?”
  韩璧不想再跟他废话,只是在心里暗自盘算:他要花多少钱才能让墨奕被夷为平地。
  沈知秋不知韩璧心中纠结,只是劝道:“师兄与我不同,他心高气傲,韩公子还是不要对他这样为好。”
  韩壁心想,这回倾家荡产也要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知秋并不知道,在短短的几段对话间,墨奕就已经在韩璧心里亡了好几次,而他作为罪魁祸首,却是浑然未觉,只是缓缓地问道:“韩公子,你说知道了谁在背后造谣我师兄,是真的吗?”
  这一问可谓是救墨奕于水火之中,韩璧想到此人背后隐情颇多,就这样死了未免可惜,一时也就忍了:“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再和你细说。”
  沈知秋向来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听他这样讲,也就快手快脚地穿上了衣服,安静地坐到了韩璧对面。
  韩璧:“你可知道,赤沛新来的客师陆折柳?”
  沈知秋:“不知道。”
  韩璧:“……”
  韩璧本想以此问作饵,看沈知秋的反应,若他反应有异,便必然有破绽可寻;只是现在这沈知秋一脸茫然,眼神纯澈,说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倒叫他为难起来。
  沈知秋见气氛骤然沉默,两人面面相觑,又想起出门以前,师兄曾经对他说过韩璧是“万事俱知之人”,便鼓起了勇气问道:“请问韩公子,陆折柳是谁?”
  韩璧:“他以前是个隐士,近日才到了赤沛做客师,教授赤沛门下弟子武功,声望日隆。”
  沈知秋点点头:“如此。”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韩璧仔细地打量着他,只觉这人五官可谓是生得极端正的,尤其是一道远山似的眉,携着八方英气,与他剑客的身份不谋而合;若是再思量一番他的背景,又会觉得此人实在是深不可测,先为燕城城主,后又成为了墨奕高阶弟子,其中经历必然极值得对外人道,可是沈知秋却为人低调内敛,兼之嘴笨口拙,是个十足的木头桩子。
  沈知秋身上,有太多的矛盾,太多的隐情。
  这人若是个真的蠢人,便会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人若是个真的聪明人,更会装什么都不知道。
  想明白了这点,韩璧自知再沉默下去也大抵没什么用,遂开口就把陆折柳给卖了:“造谣你师兄萧少陵的人,便是这个陆折柳。”


第8章 清谈
  “陆折柳?”沈知秋将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回,有些拗口,却不失跌宕的意味,“他为何如此做?”
  韩璧轻描淡写道:“萧少陵得罪过的人不知凡几,多他一个也不出奇。”
  沈知秋却疑惑了:“师兄得罪过很多人?”
  韩璧心想:是啊,萧少陵得罪过的人,你面前正有一个。
  沈知秋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幸好师兄还有韩公子这样的朋友,为他查明真相。”
  韩璧:“……”论得罪人的方式,这师兄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见韩璧沉默不语,沈知秋也不甚在意,想着这会儿已经得了消息,便想告辞而去了,但见着韩璧坐在他对面姿态悠闲地品茶,这告辞的话语却不知为何一时没能说出口来,最终沈知秋也只能悻悻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韩璧见他动作拘谨,忽然计上心来,遂命了候在外头的侍女进来换茶:“沈先生的茶凉了。”
  沈知秋见状,连忙婉拒:“我不怕凉,不必如此。”
  说着沈知秋竟然是伸手握住了茶杯,活像个小孩护住了自己的宝藏。
  韩璧往来之人一贯都是非富则贵,讲究礼节和脸面,像沈知秋此等鲁莽举动他也是第一次见,一时也愣了。
  不过,韩璧待人接物向来因人而异,很有一套手腕,他待陆折柳是春风怀柔,待沈知秋则是软硬兼施,如今他微抬了一张半板着的脸,容色昳丽得教人不敢逼视:“雪天里竟然让客人喝了凉茶,若是沈先生回去以后身体不适,我无论如何是过意不去的。”
  沈知秋少年早熟,向来不习惯给人带来麻烦,现在听了韩璧一番话,旋即松开了手,心里又是愧疚又是熨帖:“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韩璧满意道:“知道便好。”
  若是韩半步也在此,定会感叹这两人相处模式实在是古怪,一个算计人,一个被人算计,偏偏算计人的和被人算计的都毫无自觉,气氛一片乐也融融。
  侍女得了令,不一会儿就端着木案回来了,木案上整齐地安置着十数个白色陶罐,一路走来,纹丝不动。
  韩璧伸手捻起其中一个陶罐,那陶罐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在他掌心里显得尤为精致易碎,一看便并非凡品。又见他伸手提起了陶罐的盖子,手指轻拂,静神闻之,倍觉茶香清幽,沁人心脾。
  韩璧笑道:“选茶乃是雅事,沈先生亦可一试。”
  沈知秋向来不擅这些雅事,推辞道:“不必了。”
  韩璧也不逼迫他,只是把木案上的茶样仔细挑选了一回,才最终选定了下来。
  茶道一事,在韩府是很讲究的,洗茶、冲泡、封壶、分杯缺一不可,待侍女总算奉茶而来,沈知秋顿感手足无措,只得照着韩璧的样子,托着杯子,闻了一闻。
  韩璧:“如何?”
  沈知秋:“……热的。”
  那茶确实是热的,熏得沈知秋鼻尖上都沁出了一点薄汗,遂只能轻轻抿了一口:“味道不错。”
  韩璧知他不懂茶艺,故意逗他:“哪里不错?”
  沈知秋艰难地回答道:“很暖胃。”
  韩璧笑道:“若是早知你在意的只是这个,我让人把之前那道冷茶随手热过呈上便是,却是可惜了我这一份茯茶。”
  沈知秋心念一动:“茯茶?”
  韩璧悠悠道:“正是燕城的茯茶。”
  “燕城。”沈知秋喃喃道着,思绪飘回了那个关外的燕城,风萧萧路漫漫,天苍苍野茫茫,是生他育他的地方,念及此,他望着那道甘澄的茶汤,一时感慨万千。
  “醒一醒。”韩璧见他怔住,便轻唤了他一声。
  沈知秋自知失礼,便忙不迭解释道:“燕城,正是我的故乡。”
  韩璧假装不知,一脸诚恳:“原来沈先生是思乡了,我还以为,与我品茶太过无聊,竟叫你睡着了。”
  岂料沈知秋比他看上去还要诚恳:“只是有一点无聊而已。”
  韩璧:“哦?”
  沈知秋见着韩璧冷眼挑眉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有点发悚,遂如实答道:“品茶确实有一点无聊,但是和你品茶却不会无聊。”
  这确实是句实话。品茶一事,韩璧命人精心准备、自己则仔细挑选茶样,那股待客的心意昭然若明,他虽不懂茶道,但见对方认真细致至如此地步,便也觉得此事博大精深,满满包含着主人对客人的体贴之意,别有一番趣味。
  此番趣味,虽只是投桃报李,却也分外真切。
  韩璧笑道:“这茶在有趣程度上输给了我,倒也不算委屈。”
  沈知秋很赞同:“韩公子确实比茶有趣。”
  韩璧摸不准这人到底是在夸他还是贬他,只得生硬地转了个话题:“沈先生是燕城人?无心插树柳成荫,这茯茶想必很对你的胃口。”
  沈知秋坦然道:“我喝不出来。”
  “无妨。”韩璧摆摆手,心道果然如此,也不枉费他特意开口提醒,不然这人整日里左一个不知右一个不懂,这番苦心又得付之东流了,遂又试探道:“我很少离开京城,很想听听你与燕城的趣事。”
  沈知秋说起燕城,眼睛骤然一亮,话也多了起来:“燕城周边虽有峭壁千仞,但崇山峻岭之中,山珍野味、飞禽走兽极多,燕城人又大多以打猎为生,我从小便是在山中跑着长大的;后来果然长大了些,悄悄偷了父亲的剑去打猎,一路上剥狍子的皮、烤野鸡的肉,感觉十分顺手,便央着父亲说‘我要学剑’,父亲却把我说了一顿,说我暴殄天物。”
  韩璧知道,沈知秋口中的父亲,应该就是燕城的首任城主沈剑行。
  “后来我却发现,父亲也常常用剑给娘亲烤肉吃,还仔细教我方法步骤,说‘没有什么是一只烤鸡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只’,结果我学会以后,他和娘亲就再也不动手做饭了。”
  韩璧心想,沈剑行果然是至情至性之人,他脑子跑偏的程度也不愧为沈知秋的父亲,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娘亲去世了,父亲带着娘亲的骨灰走了,我最后也离开了燕城。”
  韩璧思量着……等等,这故事的进度也太快了吧?简直叫人措手不及。遂赶紧打断了沈知秋的回忆,问道:“你为何离开燕城?”
  沈知秋倏地被他打断,却也不觉有异,老实答道:“我做错了事。”
  韩璧循循善诱:“何事?”
  沈知秋心神不宁地抚摸着桌上的茶杯,叹道:“十年前,我识人不明,不仅将一人当作挚友,还将燕城托付到了他的手上,其后燕城因此横遭劫难,我责无旁贷。”
  韩璧知道他说的人应该是那个冒充方鹤姿的骗子,遂安慰道:“谁没碰见过几个败类?不必过多责怪自己。”
  沈知秋摇摇头,“他并非败类。”
  韩璧见他还为那人辩护,不禁称奇:“沈先生大度。”
  沈知秋更用力地摇了摇头,“十年以前,那人可谓是天纵奇才,剑术出神入化,天性才华横溢,如何都算不上是败类。”
  在沈知秋心目中,败类应是每日混吃等死、或是整日只顾着生妒害人的恶人,这与方鹤姿确实是沾不上边。
  韩璧笑道:“他既然能骗人,自然要有过得去的皮囊了。”
  沈知秋听韩璧这样说,思路又不知拐到了哪里去,他又是个惯于自省的人,竟就此自咎道:“韩公子说得对,那不过是个皮囊,我却是看不出来,才惹得后来祸事。”
  韩璧听到这里,已经十成十地确定,这个沈知秋就是个傻子。
  若是光听了今日一席话,他也许还会觉得沈知秋是在装傻,可是结合此人的经历和搜集来的消息,此人不仅轻信朋友,还喜欢背锅。那个所谓的方鹤姿骗完人以后拍拍屁股走了,他就自囚一年,还主动让出了城主之位,离乡背井。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萧少陵,进入了墨奕,但既然有了如此奇遇,沈知秋却丝毫不懂珍惜,不去谋求东山再起,反而是换来了这整整十年的销声匿迹,想必很是叫那方鹤姿逍遥快活。
  韩璧很想说一句,沈先生,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有。
  可惜韩璧平生最常与聪明人打交道,如今碰上一个沈知秋,便叫他无所适从了,“也不能这么说……他既然另有所图,你又如何有机会了解他的内心?”
  沈知秋失意道:“也是。”顿了顿,又斩钉截铁道:“这事总归是我错。”
  韩璧也是被这人的一根筋气笑了,问道:“你如何有错?”
  沈知秋茫然答道:“我也不知道。”
  韩璧:“……”
  沈知秋:“我不太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人人都说我不应该这样做,这不就是说明我做错了吗?”
  韩璧:“若是人人都说用剑有错,那你此生愿意不再用剑吗?”
  沈知秋有片刻迟疑,才又摇了摇头。
  韩璧又问:“若是换成人人都说:用剑杀人,并以此为乐是错,你如何想?”
  沈知秋:“用剑若只为杀戮,难得大成。”
  韩璧笑道:“可见对错一事,跟旁人的说法没有太大关系。就算人人都说用剑是错,你还偏偏要用,说明你内心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你的对错标准不过在于此事是否有违剑道。”
  沈知秋:“只可惜世事不能都与剑有关。”
  韩璧:“换成你那故友之事,我只能说,你信任朋友是对的,但过分信任朋友,自然就是错的。”
  沈知秋困惑道:“我不懂。”
  韩璧想了想,随口说道:“与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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