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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火-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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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夺嫡失败的魏王刘效被一纸御书抬进了将军府。
  韦钊(韦夕蕉)x刘效(刘砺之)
  1V1 HE 周更
  小灰字剧透一切。
  副CPBE预警。
  新站同步,ID泽息;豆腐也有,ID同上。
第一章 
  晡时。
  河北道。
  大雪新停。
  正是天寒地冻,却见一溜车队沿着官道徐徐踏来。头车由两匹顶戴红绦的高头大马牵着,身后缀着十余辆娇小些的,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轧下一束深深的辙印,红到刺目的华盖映亮了半边天。
  一个衣着鲜亮的侍从自头车后边赶上来。他的头埋在颈间,脊背弓曲、脚下静寂,手里提着一只钱袋。
  不过片刻,一只纤长的手撩起帘子,露出半张模糊的脸:“说。”
  “跑死、老死的马共八匹,均已烹食。购买新马及饲草共支了两贯钱,现下还余了不少,您看怎么处置?”
  车里沉寂许久,久到让人疑心贵人早已眯着了,声响才闷闷地透出来:“你取二十文,仆役们两人三十文,炊夫、车夫一干五人四十文,若有再余的,暂且留着。”
  车内人话音刚落,便有马蹄达达由远及近而来。侍从连忙叫停车马,先身拦在车队跟前。只见一匹配着银额勒的骧马领头,三余匹常马尾随,正向此处疾驰。宝马鞍上骑着一位八尺儿郎。他顶上的红发带连发梢都扎束整齐,铁甲傍身,粗眉大眼,面黯无须。腰际直喇喇挂了一把弯刀,既无刀盘也无刀鞘,倒是刀柄上头隐隐约约刻了一只野雁。
  侍从的眼神好,瞧见此景,即刻规规矩矩地躬身一拜,通报姓名:“小的知谨,见过大人。”
  “在下不是什么大人。”那人居高临下,抚了抚马鬃,“敝姓陆,韦将军麾下一个小小副将而已,奉将军之命特来此恭迎魏王殿下入城。”
  知谨闻言又是一鞠:“那烦请大人带路。”过了半晌,也没听身前有什么动静,他壮着胆瞟了一眼,见陆大人正挑着一边眉毛,睨视着红亮亮的车帘。
  “下官仰视殿下已久,今日终于得见,殿下不施舍一面?”
  知谨心里一慌,冷汗登时从额前冒出来。
  还不由他上前解围,车内便有冷声递来:“成婚当日,不见外男。”
  陆炳一怔,没想到车里那位牙尖嘴利,猛然僵在那处,白成了张纸人。
  知谨晓得自家王爷又给人找了不痛快,连忙拦在陆炳身前,暗暗低声道:“王爷奔波多日,又大事在即,难免行事不周,这点儿碎钱权当请大人的酒。”说罢从钱袋里择了几十枚铜钱塞进陆炳手里。
  陆副将掌心很烫,知谨赶忙抽手出来。
  陆炳眉心微皱,倾身将铜钱一把塞回知谨衣襟之间:“小臣不敢受王爷的酒。”。他随后一拍马身,朝天一唤:“动马!”
  一时间众马齐嘶,群骥偕奔,唬得知谨连忙手脚并用地攀上头车,在夹雪带霜的风里竭力睁开眼睛。
  陆副将昂首直直冲向前方,发带微散,几绺须发扬在风里:“殿下脚步快些,别误了吉时!”
  知谨挣扎着回首看去,帘里仿佛一潭死水,悄然无声。
  草草率率地飞驰了七八里路,只听得锣鼓之声愈行愈近,待入了城,更是鞭炮噼里啪啦地炸耳朵。边寒之城从未聚拢过这样多的人气。街边摊铺一个个都挂上贴了大红喜字的灯笼,红底黑字的招牌东摆一个西支一个,此刻却都断了吆喝。一条街上所有高楼矮楼宽楼扁楼都窗户大开,男女老少哧溜溜一排过去,最不济的也要戴上一只支楞着线头的红头花充数。楼底下则更是人满为患。车队像是坠进咕咕冒泡的沸水浑织的漩涡之中,渺小地艰难挪动。
  知谨这辈子也未曾想过,在今上治下,自家王爷还有被人这般夹道欢迎的一日。
  忽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人流齐齐向街道两侧退去,街道尽头窜出一道金光,如同滴入沸水里的油,眨眼间便闪到车队跟前。知谨见了不禁惊呼一声:“宝驹燏雪!”
  燏雪,大齐第一名驹,通体洁白,毫无杂色,皮下血脉隐约可见。勒带与衔镳上花纹皆乃纯金锻造,繁复虬结。额勒中央镶了颗荔枝大的红宝石。白筋玉骨,流光溢彩。先帝在时亲征突厥,正是有这日行千里而不发汗的宝驹助阵,方能连拔数城,大胜还朝。
  当世能骑在燏雪背上的,纵观全国也只有那一个。
  怀化将军、蓟州都督韦钊。
  不出所料,抬眼往马背上望,即见那人通身喜色,玉带金冠。体似虎豹,气若松柏。浓眉鹰目,浑身上下仿佛铜浇铁铸,不怒自威。
  陆炳自觉退到头车后边,将腰间的锐器递给小厮收好,而后便敛去戾气、垂眸不言,神色恭谨。
  知谨不着声色地朝前眈了一眈,发觉韦将军的衣裳是御供的上品料子。先帝给王府每年春节的赏赐里,这样的料子也不过够做一身衣裳,若遇上王爷赌气,不慎给划坏了,还没的修补。可今日看将军身上身下,裁缝是一点儿也不曾吝惜将军的梯己。
  韦钊冲缩在车前的知谨颔首示意,又睨了一眼严丝合缝的车帘,似乎踌躇了一会,还是未发一言地掉转了马头。
  城中居民回过神来,纷纷将手中的吉符、红绸、喜字,甚至过年剩下的云片糕投向道中,再轻巧的东西砸在头车顶上,此时也哐当哐当地响。知谨审视着飞来之物,不免攥紧了衣裳。而韦将军徐徐驱使着燏雪,踏过尘土,顶着风霜,身形不曾摇晃一分。


第二章 
  韦钊领了半个时辰的路,才将将在吉时的尾巴上头把车队安安稳稳地护送到将军府。将军府方圆一里都戒了严,可众人的欢叫仍是难绝于耳。他甫一翻身下马,便有三四个喜婆争先迎上来,要给他撒几枚钱添彩头。
  韦钊单手一扬,登时止住了婆子们的聒噪。他余光扫了一遍身后喜气洋洋的车骑,朗声吩咐道:“叫几个能干的小子来,把王爷迎进府里。”
  话音还未落全,帘里人便发了话:“不必麻烦,请将军为我挑帘便好。”
  这话一丢下来,更是点着了婆子们的炮仗。为首的一个点点正襟危坐的知谨:“您的小子是多金贵,还挑不起一张帘?”
  那人也不动气似的,语气松软:“这小子自读书起就跟着孤,自然舍不得使唤他。不如劳驾您来可怜可怜孤?”
  喜婆听了,两条眉毛斜飞入天,还要再发作,可韦钊已懒得再听两个人打打闹闹。他索性把腰间剑鞘按住了,一把将那柄吹毫可断的宝剑抽拔出来。韦将军行事已然多年无所避讳,他直直走向车辆,信手使剑挑起密密绣着牡丹喜鹊的前帘,车内光景顿时尽收眼底。
  车内人不容韦钊仔细勘看,下一刻即躬身踏了出来。待他站直了,旁人才觉其身量不薄,掐丝金冠可以够到韦将军额际。鲜亮的大红喜服被一根白玉腰带散散拢着,却次些规制,云纹、蟒纹都稀稀拉拉,韦钊打眼一瞧,便晓得绣娘断然没用上十足的针线。可那人桃花眼里隐匿锋芒,刀片唇内暗藏珠玑,五官昳丽端正,四肢健秀匀称,一举手宛若天光下照,一投足好似仙风劲吹,不消张口便显出逼人的气派。
  此人正是魏王刘效,天下第一乱臣贼子。
  “韦将军。”刘效恭恭敬敬地见了礼,金冠的长须微颤。
  “殿下无需多礼,”韦钊借着托起刘效膀子的机会俯近了身子,“一家人有什么东规西矩的?”
  刘效挑起眉来,不过一笑置之。
  他转而颇为谨慎地跟在韦钊后边徐行。韦钊不愧是今上最为青睐的骁将,即便遍体未着一甲,哧哧外冒的血气也令人难以直目相对。刘效只赶得及匆匆一眈便垂下了脑袋,亦步亦趋地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将军府比想象里的还要宽敞上几分。四面乌漆漆的墙面围起一个前院,铺天盖地的红绸是此处唯一的亮色。院尽头是一间厅,两侧门柱上现贴了一对喜联,厅内早已置办好了瓜果、香炉,案上正中央躺了一只半人高的大鹅。
  “御书说了,一切从简。”韦钊逆光站着,瞥了一眼身侧的另一位新郎官,“您可莫要见怪。”
  “圣上诏令,不敢有违。”刘效侧过脸来看他,“烦请将军先行。”
  韦钊却不急言语,而是伸出手来搁在刘效眼前。他人生得英武,手掌也比旁人宽大。一道狰狞的刀疤自虎口划掌而过,隐隐还能觉察出刚受伤时血肉外翻的痛苦。
  刘效盯着看了一会,直到伤疤边缘的纹路都足以被他拓进脑袋里,又抬眼睨着韦钊刀削剑砍的脸。韦钊的骨相硬‘挺,眉心微凝,五官几无弧度,扇上一巴掌都会划着手。可就是这样一张锋利的脸,此刻却无端现出些温情来。就如坚冰稍融的景致似的,平白让人思春。他睨着睨着,便不自主地将手放进了韦钊的掌心。
  “坏了。”刘效心叫不好。
  那只金玉浸润的手甫一搁进韦钊掌里,便被热烫烫的五指捏住了。此刻韦将军的五指即是如来的五指山,压得刘效喘息不能,挣脱不得。那道疤的表面原来是那样磨人的,蹭得他直发痒。
  韦将军终于在这宽宽敞敞的院里,颗粒状的夕阳斜照下,弯弯地翘起了嘴角:
  “多谢王爷成全。”
  “街后边开了流水席,或许吵闹些,殿下喝了酒不如到旁屋歇息,以免扰了清梦。”韦钊推门进屋,顺手便松了腰带。
  天色已然沉了下来,挑帘的侍从躬身上前,把床头的一对足够烧上一整夜的喜烛点着之后,便赶紧掩门而去。
  刘效坐在床边,瞧那喜烛别致得很,不画龙画凤,却添尽了世间的祥瑞纹样,福禄寿也要野心勃勃地占齐了。想来是教师傅专做的,金箔不要命地往上头贴。
  屋里四处红得扎眼,珠帘莹莹流光,两口合卺酒,用极精巧的小杯装了,呈在桌上。
  韦将军嘴上说是不用心,实则却处处花了心思。
  “将军同那些乌纱帽们划多了拳,开始说胡话了。”刘效拍拍床沿,让韦钊歇下来,“喝罢这一杯,将军便睡吧。”
  韦钊确实喝得发狠了,东家酒西家酿地兑着喝了三四斤,直烧得胃中燃火,此刻恨不得即刻就地栽倒。
  但他还是好性地挟着沁凉的酒气倾身而来了,已褪了外衫,只懒懒坐着。红红的烛油晶亮,将两豆微光溶在里头。
  刘效先将一杯酒端给韦钊,见他拿得稳当了,方携来自个儿的那一杯。他瞅瞅杯里,酒液通透澄明,粼粼地模糊地映着一只眼睛。
  韦钊借着酒兴率先勾住了刘效的腕子,不待刘效反应,举杯便要倒进嘴里,仿佛赶着去梦里再同周公一决高下。
  刘效顺着他的意,只两眼微阖着,偷眼去瞧那人。那人醉得不浅,竟是半分觉察也无。
  他思前想后,自笑一声,仰头把酒饮尽了。
  韦钊规规矩矩地把酒杯停稳了,便仰头一倒,不省人事起来。刘效也不唤人进来拾掇,只马马虎虎将韦钊全身推进榻里,自个儿挨了一点儿边,和衣背身躺下来。
  屋内无风,喜烛端正烧着,一声嗤笑忽地掠过,将两颗微焰吹皱了。


第三章 
  刘效次日醒来,天已大亮了。门阖得紧,蝉翼薄的窗户纸上人影来去匆匆,却透不进半点声响。
  知谨正在外间给刘效添炭,听见被褥间耸动,连忙侍立在床榻侧:“王爷起身吗?”
  刘效应了一声,随即自己爬起来。知谨手脚麻利,已然将一件亮色罗袍抖开了,欲帮刘效穿上。刘效瞧了一眼,不气不恼:“没有素净些的料子了?”
  知谨听了,晓得是自个儿行事不通透,没体察王爷的意。他也赶不及告罪,急急忙忙拾出一件宝蓝色的来。刘效上上下下审视,那件袍子是蜀贡,织色浓郁,胸前背后皆有金蟒盘踞。袖口束得贴身,袍摆宽宽敞敞,也不碍着行动。刘效依稀记得前些年他倒有许多这样的,只是如今不知是给撕了还是烧了,竟再没有印象。
  他乍推开屋门,便虚虚地眯起两眼来。天穹难得亮堂,屋前一块砖瓦地上陈着纸片薄的新雪。洒扫早早地将石阶清得干干净净,不留分毫水气。几个小子正缩在墙角低声絮语,打头的一个耳朵尖,回身便见刘效清清爽爽地整装出来了。他赶忙一个躬身:“请殿下回屋用饭。”
  刘效却转脸问他:“将军呢?”
  “在场子里晨练呢,不消一炷香便能回来。”打头的寻思寻思,又添了一句,“将军下了命,让殿下不必移步正厅,那儿灌风。屋里炭还烧着,冻不坏人。”
  刘效睨了那人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他礼行得过于端正了,“小的篦风。”
  刘效略略点头,不见喜怒地转身进了屋。甫待坐下,便有脸生的丫头捧着菜碟鱼贯而入。刘效略略留心数了数,不下十个,个顶个的姣好水灵,身上的衣裳随着步子熠熠流光,竟比清吏之家小姐的装扮还要周正细密。
  菜碟一样一样地摆上桌,刘效便一阵一阵地锁眉头。蓟州冬日里物产贫瘠,活鱼都没有几条,更休提菜叶子了。可眼前这珍馐锦馔的,是得把南方的土整块整块给掘来,再给浇上一泓长江水,千年百年地栽起来才能得的地产。
  知谨觉他心内生疑,便凑近了低声道:“说是知道王爷是南人,恐吃不惯这里的粗食,前些日子就置办下的,专等着王爷您来。”
  刘效面上却没有丝毫松快。他虽生得一张风月脸,可到底骨子里都灌的是帝王心术,不消张口,身子一凝,周身便冷下三分。侍立的丫头们还不及好好瞧瞧这位俊郎,便如爪子攥着春风里柳叶条的麻雀,匆匆颔首,只听得正坐的人嗓音朗朗,风雨欲来:“我恍惚里还以为,这儿是天子脚下呢。”
  他话音一顿,没人敢作声。
  “府里吃穿用度,倒敌得上京中高官显贵。”刘效下意识要转指间的玉扳指,却只摸了一手细润的肌理,可他神色不显,仍吐字徐徐,“我进府之前,也是这样?”
  引刘效进屋来的侍从只得硬着头皮回了:“只您来了是这样,旁的客人来了,将军不过置几壶好茶、几盅美酒款待。”
  “那也要花不少银子。这里又不比旁的地界,大雪下来还尚有生气。”刘效蹙起眉来,“丫头们的用度也一向如此吗?”
  这回众丫头里上来一个胆大的:“是将军的吩咐,为着亮王爷的眼,若王爷有喜欢的,还能给房里添点儿生气。”
  刘效是真的上了火,他猛地一拍桌案:“什么混帐话!”此话一出,登时环佩叮当,满满当当跪了一屋。知谨已多年没见过王爷这样大的火气,不觉有些心悸。
  “将军可真是有两张脸面,昨日还千里迎亲,今就挖空心思往我这塞人了!”刘效心气不平,话中夹枪带棒,却是猛然眼波一转,“必是你们这帮刁奴撺掇拿捏,背地里给将军出的鬼主意!搜刮民脂民膏不算,还觊觎起我这一张蟒床来了!若不将你们一个个地发落了,当真对不起圣上那一卷黄绫!”
  众人摒着气,揪死了衣衫,半点声响不敢出。知谨听了却陡然松下来,还有胆给刘效沏上一杯姜茶暖身子。
  韦钊自场子里来,早已遍体湿汗、腹内空空。他一面进府一面松脱衣裳,心里快意,足下生风。他却未待多走几步,便被家仆匆匆拦住。韦钊见那仆额上虚汗涟涟,顿时胸腔里一咯噔:“怎么了?”
  “京里来的那位发了好大的脾气,左右都不敢劝。”那仆也顾不上什么主子奴才的,拉着韦钊的衣袖就要去新屋,“府里上上下下,也只您有法子了。”
  韦钊倒也由着他,跟在他细碎的步子后边,随口一问:“砸东西啦?”
  那仆听言回身,苦着一张脸:“半点儿没砸,却说要发落奴才,整顿上下呢。”
  韦钊奇了:“魏王千金之躯,为了什么事儿闹得这样厉害?”
  “还不是您的事儿!”
  还不待韦钊上下自陈祖宗十八代的罪过,新屋的门便吱呀一声给推开了。出来迎的是知谨,只见他低眉顺目,一如往昔恭顺:“请将军进屋用饭。”
  韦钊一踏进屋里,便被呼啦啦一屋子仆从惊了一跳。他向来眼力高深,浮光掠影地一眈那些张脂粉脸蛋儿心下则有了底。刘效见他来了,没事儿人似的给他拉开一张凳:“将军必然饿了,歇下进点儿填肚子的吃食。”
  韦钊压着试探坐下来,仍旧侧目暗瞧他。魏王颜色如常,一身宝蓝衬得两颊现朱,一双粼粼眼儿含着暗箭,更比昨日俊艳三分。他径自先夹了一筷子,浑没把地上的那些放在眼里。
  韦钊见此,不觉一凛,筷子抓得死紧,夹起碟里一颗香豆也大动干戈得跟割下一颗突厥脑袋似的。
  “将军练多了,连手也使不得劲了。”刘效嘴上嗔他,手上将那颗豆完完满满地夹进韦钊碗里,“明日将军不如早些回来,省得徒增病痛。”
  韦钊连忙颔首称是,此后便噤了声,不敢多说一个字。心里则暗骂自己这几年没打仗,脑子也跟着生了锈。多少人因着刘效那张脸,早忘了这张脸下头的那个人的心是墨一样黑,肠子是线团一样曲折。
  刘效用得差不多了,偏头见韦钊才不过划了几口饭,心觉好笑:“将军在这儿如坐针毡的,可知晓了我气在何处?”这一张口,即引得整屋目光尽数投来,他却两眼独独尽数只对上了韦钊的。
  “自然是气我为夫不仁,御下不严,伤了夫君一颗菩萨心。”韦钊人是极坚硬的,嘴却适时地软得很,“夫君慈悲之人,便饶恕他们这一回,罚几月银子罢了。此番往后,今日之事,绝不再有。”
  刘效面上终于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模样:“若将军应我一件事,这事儿也都好商量。”
  韦钊松了一口气,却还得不动声色:“殿下且说来。”
  “敢让将军同孤来一场赌局。”刘效不急不慢,话里却有百般算计,“明日赶早,孤与将军校场里比箭,请昭义军众将士观战。”
  韦钊方晓得,刘效一步一局,已经把他给缠死了,容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第四章 
  穹顶无色,天光朗然。
  两匹肌色浅淡的马悠哉游哉行在路中央。左右无人,四下静谧。光秃秃的树杈子七横八斜支棱着,实在是不如何好看。
  刘效搭了一件白狐皮斗篷,里衬一件水绿色缺袴袄子,骑在其中一匹上头,唇红齿白,眉间含笑,一手提着缰绳,一手闲得发慌。
  “校场约莫还有小几里,忍一会。”韦钊只一身薄薄的黑色袍衫,骑在另一匹上,脊背铁打似的板直。
  “不急,”刘效侧过头来,捏着缰绳的指头稳稳当当,“趁此机会同将军说点糊涂话。”
  韦钊也偏过脸瞅他:“我只当魏王殿下是说不得一句糊涂话的。”
  “庙堂之高说不得,”刘效稍顿,将唇角细细压平了,“将军身边自然说得。”
  “夫君笑话我了。”韦钊转过头去,一声轻笑揉进风里,“夫君呆惯了京畿,不嫌蓟州无趣已是我之大幸。”
  刘效客套话说得圆滑:“将军不必过谦了。各地风物本不相同,强使其肖似岂非无谓之功?”
  “若说起蓟州街上最为热闹的时节,大约是上元时候。”韦钊略昂起头,咂摸着回忆里的灯烛味儿,“灯杂,点起来花花绿绿,虽比不得京城里的精细,倒也值得一观。”
  刘效立刻附和着露出点儿惋惜的神色:“那是我来得不赶巧。”
  此时上元节已过了一月有余,便是再节俭的人家,也拿不出一盏新崭崭的灯来了。
  “在这儿时间过得快,”韦钊身形端正,马蹄达达如同行军,一对眼珠子却犹犹豫豫,不住瞟着刘效渺不足道的色变,“沙暴一刮,大雪一下,下一回过节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刘效并没应话的意思,他直视前方,忽地察觉了什么似的,缓缓勒了马:“到了。”
  武台下的兵士一个二个都穿了贴身的袴子列成矩阵,形容整肃、队列齐稳,一分不偏,一毫不差。陆炳独立在一侧,按着一把长剑,目不斜视,散出一股子威压来。
  两只两掌大的靶,用红粉将靶心细细涂上了,搁在校场上。刘效脱了斗篷,同韦钊分列站在靶子跟前一丈远。
  “将军可要审慎些,”刘效瞧了石柱模样立着的韦钊一眼,“输家是要欠赢者一诺的。”
  韦钊捏了把自个儿趁手的弓,恍然不觉似的,睨着刘效:“夫君先来。”
  刘效也不怯,一只风情眼虚虚皱起来,拉开弓弦的胳膊猛一出力,略薄的衫子便曝露出健瘦的筋骨。瞄准了不过霎那,箭便夹带着劲风直直射了出去。
  正中红心。
  韦钊剑眉一挑,随即状似无意地将弓弦勾了出来。他好似全不费力,那只箭仿若粘人的狸奴,任他摆布。待弦松开了,便又同见着了老鼠,飞身蹿越出去。
  那一箭只用了五分力气,击中靶心不说,还将干草打的靶子生生穿裂了。
  刘效晓得,韦钊自觉把他的心思看得清楚得不得了,这一箭松了力气,却没留情面。
  草靶已裂,自然不能用了。韦钊一箭占了上风,言语也松快不少:“不如索性射些果子、鸡鸭如何?”
  果子端上来,鸡鸭也放进来,两人各自站定,噌噌快射,旁若无人。韦钊将一只箭筒射光,箭无虚发,得了十七只鸡、十一只鸭,并两只核桃。而刘效竟也不落下风,鸡鸭射中了廿余,还中了三四颗葡萄。
  “夫君师从大儒,竟没落下武课,这箭法放到各州的驻军里,也是一等一的。”韦钊拭去弩上暗灰,笑着瞅他。
  “将军谬赞,着实折煞孤了。”刘效也仰着脸,毫不避讳地撞进韦钊戏谑的目光里,“将军才是箭法纯熟、力撼山河,便是飞将军在世,也要落得下风。”
  “殿下不妨少扯些虚话。这赌,输赢于殿下,都是稳赚不赔。”韦钊神色渐冷,声音也随之压低了,“我这声夸赞,殿下怕不是盼了许久。输了,挣了声望;赢了,得了一诺。这天底下的好处,都让您一人占尽了。”
  “将军说的哪家话?”刘效面色不改,笑意盈盈,“我同将军才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生分,倒教外人钻了空子。”
  韦钊不免觉得好笑:“但愿夫君同我是一家人罢。”
  “起风了。”刘效仰头看看天色,朗声道,“最后一物,若将军射中了,我便认输,绝无虚言。”
  “没什么好顾忌的,”韦钊沉沉望向刘效,“殿下直说便罢。”
  刘效两眼微抬,徐徐露出点狡猾的神色来:“知谨!”
  陆炳周身一凛,一双鹰眼直往脚步声递来的方向扫去。
  知谨披了件半点儿也不打眼的素色衫子,捧着几绺丝线、一只缺了一边的木框与一枚铜钱,迈着小步进来了。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自四面而来,凝成炉火,灼得他浑身发烫,好似踏在油锅里头,脚下步子更碎了些。他本来就生得温润恭慎,肤色白透,五官极浅淡精细,不光眉似柳叶、眼似柳叶,就连双唇抿着也跟柳叶是再世的弟兄似的。被人眼睛一臊,登时两颊同翘起的耳朵尖儿都红得跟桃儿似的,姑娘样的俏。江南的好水这样多年养他到大,终归没有亏待他。
  他抬手将铜钱上下两侧用丝线系住了,拴在木头框子一高一低两边,竖立起来远远搁在地上,便垂着脑袋退下了。陆炳恍然盯着他颊边飞霞和虾米一样弓曲着的脊背,心里上上下下,却仍没忘了噤声的规矩。
  “将军站在百步之外,倘使整箭穿过铜钱中央的方孔,便赢我千金一诺。”刘效侧站在韦钊身后,话里云雾飘渺,若有若无。
  韦钊听了,挑了一支箭头磨得极细的,即刻搭在弓上。那只弓黑红的漆面,镶金嵌宝,较日常的弓重上不少,不是一般人能使得的。他背脊宽阔,臂展也长,两足落地像生了钉子。弓弦拉开,波澜不惊。黑衣飒飒,黑发飘飘,眉似墨刀,目如乌隼,教人肝胆皆悸,端的是浴血沙场的好郎君。
  韦钊从前确没试过,心下纵然没底,身形也稳如高山。他微阖了眼站在风里,北地的风剜人,剜得他密布的旧伤鲜血淋漓地疼,多年前的尘土味混着血腥气扑鼻而来,哭声震天,血海蚀地,将他竭力安抚的平和毫不留情地冲碎了。
  他猛一睁眼,拽着弦的手便即刻松开。这一箭后劲实在是大,但他赶不及叫痛叫昏,一对鹰眼死死锁住百步之遥的那枚蚂蚁大小的铜钱。
  嗖。那箭驶得飞快,快到晃花了众人的眼。
  但没晃花刘效的。
  那支箭直直从铜钱孔里贯穿过去,干净利落,不容置喙。
  “将军果然好箭法。恭喜将军……”他又装填上一弯融融的笑,正欲捧个几句,却因见着韦钊身影一摇,猛然变了脸色,“韦将军?”
  韦钊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一个八尺武将,却腿腱发软,直要站立不住。刘效赶忙冲上前扶住他,匆匆扫过场子里几千余双眼睛:“你给我撑住了,在哪里倒了也不许在这!”
  韦钊尚存一念,但脑袋是越来越不听话。他确然妄图自个儿站直了,但头却是一点一点,带着碎发轻轻靠在了刘效算不得多宽广的右肩上。
  韦钊的脸热,吐息也热,直烧得刘效一颗心上蹿下跳,灌了油似的噼里啪啦。他不自觉揽住了韦钊的腰,好像要使劲,又好像使不上劲地揪着他身后的衣衫,有气无力地扯了那么几下。
  韦钊似是想到了什么,迟钝地偏过头来黏黏地靠着刘效的耳朵:“夫君尚欠我一诺。明年上元,不知夫君愿同我一览否?”
  “好。”刘效撑着韦钊,声音有点发颤,他感到那双锋利眼睛此刻正软和地凝视着他,于是他又端端正正地立住了,端端正正地应他,“愿意。”


第五章 
  刘效尚没等来来年上元,倒先等来了二月半的花朝节。
  今年天气寒,快开春了又来了一场大雪,蓟州春花本就不多,这下子更稀稀拉拉的了。倒是城南的富贾秦永利,惯会贪图享受,单辟了一处园子,不知从何处引来了一眼潺潺的细水,用好土好水仔仔细细地栽了桃花,还趁着全城过节之际特意给将军府下了桃花香粉笺纸做的帖子。
  马蹄噔噔踢在道上,楠木架子的车厢吱嘎作响。刘效撑了这样久,终究敌不过这北地扎心碾骨的春寒,还是害了病,前一夜不过浅浅地着了觉,此刻薄薄两层眼皮滞涩得荡不开秋水,只得一触一触,蜻蜓点水似的。他没得新春衣,只将一件月白色蝶纹的夏衣加了棉花衬里,权做新衣穿了,惫懒地靠在香枕上头。香枕里不知塞了什么杂东西,既清又浊、既厚又薄的,惹得刘效时不时打个喷嚏。
  韦钊身量宽,车子是专行在坊间的轻便样式,不甚宽大,他只得紧紧地依着刘效,腰际大红色的络子缀了金玉,同刘效的上上下下皆一样,车厢颠动几回,便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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