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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_青山荒冢-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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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那支长针被人两指夹住,分明离皮肉只剩分毫,偏偏不能存进。
垂首的白发道长不知何时抬起头,一双恢复琥珀颜色的眼睛冷冷看着她。
怎么可能?!萧艳骨心头一跳,毫不迟疑地弃针,反手便是一记“缠绵”扬空而出,然而那漫天雨幕般的牛毛细针竟无一穿骨入肉,甚至连半点声息也被发出,便被一截断刃扫了下来。
断刃?!萧艳骨脸色剧变,她看到那截原本插在洞壁上的锈迹断刃被白发道长一掌震了出来,落在那只苍白的手中就像握住了一根枯枝,绽开血色的梅花。
哪来的血?
颈侧一凉,萧艳骨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指腹上有殷红一线,那伤口不深,却让她心惊胆战。
刚才那截断刃能划破皮肉,就能封喉断骨。
她看着端清手扶墙壁站稳身形,动作很慢,可萧艳骨不敢再动第二下,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不会给她第二次活命的机会。
“你……还有内力?”
萧艳骨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抖,她无法想象有人能在赫连御的修罗手下仍存余力,就算那个人丹田气海仍在,可是被抽空了经脉里所有真气之后,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
“把手从袖中刀上拿开,贫道若想杀你,刚才就不必留力。”端清的声音很轻,比蚊呐也大不了多少,“赵冰蛾的徒弟,跟她一样心狠手辣。
”
萧艳骨猛然抬头,袖中一截刀刃滑入掌中,那本是她手上一只寒铁镯子,按下隐藏机括后便褪下外壳,弹出隐藏其中的一圈寒刃,像个在指间盘旋的银环。
三刀分流定乾坤,其中惊鸿主快迅疾无匹、断水主势惊涛骇浪,而挽月主变,阴晴不定。
月是本有阴晴圆缺的。
第202章 大患
十六年前葬魂宫异变的时候,萧艳骨也不过二八年华。
她是萧白水跟妓子留下的风流帐,他对她没有多少父女情,萧艳骨也就从小歇了孺慕之思,因此当赫连御看中她的暗器天赋时,萧艳骨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跟他做事,像是条再合格不过的白眼狼。
然而在她认识赫连御之前,已经有了师父。
十岁的时候,萧艳骨还没有名字,始终等不来爹,娘却早死了,她身在风尘之地,死后一口薄棺葬了一生,老鸨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琢磨着怎样调教她一身奴颜媚骨好做棵摇钱树。
赵冰蛾就在那个时候路过,看着小姑娘死死扒着棺材不放手,想起自己疯傻的儿子,难得动了一线恻隐之心,花钱把人买下。
她看着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收敛娘亲遗物,那一包不甚值钱的东西里有支铁质的蝴蝶钗子,赵冰蛾眯了眯眼,上前把东西拨动了几下,竟然是一枚伪装极好的蝴蝶镖,后面刻了三道水纹。
这是白虎殿主萧白水的印记。
当时赵冰蛾被赫连御欺瞒,对赫连沉怀恨在心,萧白水是那人的左膀右臂,就是赵冰蛾复仇的绊脚石,可惜对方谨慎得很,就连赵冰蛾也一时找不到下手之处。
以她的傲气,不屑于骗个小姑娘,赵冰蛾拿着那枚蝴蝶镖,对小姑娘道:“我想收你做徒弟,给你吃穿,教你武功,让你做人上人,但你要帮我把一个人拉下马。”
小姑娘抹掉眼泪:“谁?”
赵冰蛾道:“你爹。”
十岁的小姑娘从来没见过爹,她记忆里的男人只有青楼龟公小厮和来往恩客,保护她的人是娘,给她温饱的人也是娘,娘一直等的男人失了约,她就没了娘也没有了爹。
于是小姑娘说道:“好。”
赵冰蛾把蝴蝶镖抛还给她,七天后萧白水得到了消息,前来此处用一杯薄酒祭奠了女子新坟,带走了跪在坟前的小姑娘,给了她一个名字叫“艳骨”。
萧白水悉心教导她暗器,又随她爱好去找了天下各大易容高手为师,待她像手下、像学徒,偏偏不像个女儿。在葬魂宫人的眼里,萧艳骨在暗器和易容两道上天赋异禀,然而奇淫巧技终究鬼蜮小道,登不得大雅之堂,就连赫连御招揽她最初也只为策反一条可用的狗。
除了赵冰蛾,没有人知道萧艳骨是会用刀的。
挽月十二式,在六年的时间里被她融会贯通,可萧艳骨练得好却藏得深,赵冰蛾教了她也防备她,无论父女还是师徒,对萧艳骨而言都不可信。
迷踪岭变天的那日,她扮成萧白水的样子偷袭赫连沉,却在后来看着赵冰蛾将真正的萧白水放走。萧艳骨想了想又跟上去,看到那人逃亡路上被杀手所阻,萧艳骨抬手一记蝴蝶镖打在他天池穴上,看着萧白水坠下暗河,从此以后他是生是死,都已经与她无关了葬魂宫风云变幻,赫连御开始了血腥清洗,萧艳骨在如花年华徘徊于腥风血雨的刀尖之上,她只需要变强,只需要对赫连御忠心,让赵冰蛾放心,于这样复杂的情况下无师自通了低眉顺眼和阳奉阴违。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三年,终于在一次暗杀任务中遇到了硬茬子,虽然事成却伤重,跌跌撞撞中滚下山坡,双眼闭上之前看到有年轻男子跑过来,充斥血腥味的鼻腔里窜入了药香。
她醒了过来,却没有赶回葬魂宫。
曾经多少刀口舔血萧艳骨一一熬过,却输给男人拧着眉头帮她上药的一个眼神。
可惜葬魂宫的暗探发现了这个山谷,那天她在窗台上看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般若花和一封信,上面是赫连御的字迹:“提头来见。”
短短四个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萧艳骨在赫连御身边待了这几年,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思——提男人的头回葬魂宫,既往不咎;让杀手提自己和男人的头回去,同葬狗腹。
她看着男人在厨下忙碌的背影,把纸条扔进了香炉。
十日之后,脸色苍白的萧艳骨回到葬魂宫,手里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大夏天已经腐烂发臭,可她拎在手里舍不得放,跪在赫连御面前道:“属下知错,还请宫主开恩,让我把他葬在自己的院子里。”
赫连御大笑,允了,从此她就成了白虎殿主。
他并不知道,萧艳骨葬下头颅的时候,赵冰蛾就站在廊下阴影处,问她:“恨赫连御吗?”
萧艳骨盖下最后一抔土,道:“我并不恨宫主,他教会我所谓情爱不过是无用拖累,我只想自己能成人上人,就别带上累赘。”
“那你恨我吗?”
“自然也不恨,师父教会我除却自己谁也不可信,当面能低眉垂首言笑晏晏,背后能反手一刀置人于死地。”
赵冰蛾眯了眯眼睛,道:“那天你果然听到了萧白水的话。”
萧艳骨道:“他已经是死人了。”
赵冰蛾大笑:“艳骨,我当年收你为徒,就是觉得你够聪明也够果决,小小年纪可见今后心狠手辣,是能成大事的人。”
“师父想报仇,我想生杀自主,这条路上你我师徒并无矛盾之处。”萧艳骨向她俯身,“我愿为师父做宫主脚下爪牙耳目,但请师父做好变成弟子垫脚石的准备。”
“人要往高处爬,总得踩别人的骸骨,我自己便是如此,自然不会怪你,若有朝一日我能因你而死,才算你出师。”赵冰蛾冷笑道,“不过,你得记住,为师能死而瞑目,得要赫连御做个垫背。”
萧艳骨的额头贴在了伏地手上,道:“弟子谨记。”
赵冰蛾能为赫连御的命不惜一切代价,萧艳骨看中的却是赫连御手里权势利益,在问禅山上她做了赵冰蛾的敌人,只为赫连御还不能死,否则魔道失龙首便是群魔乱舞,她想趁机划权立足便是难上加难。
因此虽然她让赵冰蛾功亏一篑,后者死前对端清说的那几句话里,其中之一却是:“萧艳骨是我的弟子,不可尽信其为人心性,却可信其目的手段。”
端清看着她苦心积虑营救赫连御,却逼死了魏长筠,成了赫连御不得不信的那个人,谋划“金蟾”大权,蚕食“天蛛”、“百足”余力,步步为营,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从这低眉顺眼的女子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知道是收敛多年的锋芒终于到了该出鞘的时候。
“……原来道长早有打算,难怪胆敢只身入虎穴。”萧艳骨将手镯机括复位,退后两步看着端清,哪怕那人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她却一步也不敢越雷池,眸光暗沉,声音压低,“只是恕艳骨愚昧,以道长之能要杀赫连御并非不可能,为何还要伤己助敌?”
端清道:“斩草需得除根。”
萧艳骨心头一凛,脑子转得飞快:“道长说的是……蛊毒之事?”
步雪遥虽死,他帮助赫连御培养出来的蛊虫毒物却遗祸仍在,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世上只有赫连御一个活口,要杀他可以,却得先设法把这些祸害一网打尽,否则流毒出去才是后患无穷。
她一念及此,便道:“此事艳骨所知不多,只晓得步雪遥早在三年前便受赫连御之命,从南地、北疆和关外三方暗行毒物生意,为此不惜与未开化的山野氏族交易,就算养蛊乃自相残杀之事,怕是也积累了数百只有余。”
“从问禅山的蛊毒来看,恐怕还不止。”端清抬起眼,“然而赫连御已失长生蛊,全靠秘法进行操控,然而这些东西性本凶戾,等他死了就会脱离控制降瘟落毒,到时候迷踪岭将成蛊祸之源,内中生灵有一算一,或死于当场,或逃出囚笼流毒在外。”
萧艳骨的脸色终于变了!
不提满山飞禽走兽,迷踪岭内已有千百葬魂宫门人,再加上白道联军不日就将攻打此地,到时候无论敌我,都会成为人间地狱里垂死挣扎的恶鬼。
她颤声道:“难道他不怕毁了葬魂宫根基?”
端清淡淡道:“你以为,他做葬魂宫主是为了什么?”
萧艳骨一怔。
若说赫连御贪生怕死,可他身为宫主却不在乎以身犯险;若说赫连御贪图权势,可他勾结礼王私通关外却又能干脆舍弃;若说赫连御偏执爱恨,可他能对执着之人心狠手辣。
他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萧艳骨惊疑不定地看着端清,听见白发道长冷声道:“他一生所求者,不过‘求不得’而已。”
赫连御生而卑微,故求立于人上,所以他向往权势,处心积虑往上爬,成了葬魂宫主;他贪生怕死,故求长生不老,所以他修炼魔功践踏他人性命,成了人人畏惧的魔道魁首;他曾被冷弃,故求生杀予夺,所以他勾结乱党反贼换取权势,成了翻云覆雨的掌舵之手。
赫连御一生数十载光阴,都为这些“求不得”而不择手段,可当他如愿以偿,这些东西就不再是他的目标。
他享受的是这个残酷过程,而不是荣光结果。
萧艳骨想通关节,冷汗涔涔。
“他的《千劫功》已经在第八层巅峰瓶颈停滞数年,若还不能突破,要么疯癫至死要么变成废人,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端清看着地上的血迹,“赫连御是赌徒,也是亡命徒,他一面会设法让自己成功,一面会做好失败的准备……若是前者,他将破而后立更上一层楼;若是后者,他会拉上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垫背。”
顿了顿,端清道:“问禅山一战,他被赵冰蛾与色空的阴阳内力重创,《千劫功》真气已经在体内乱走,经过这一路之后,熬不过三两天。我若不给他一线生机,他定会在白道联军攻入迷踪岭后,放出蛊虫把这里的一切都拉为垫背,那才是连一丝转圜的机会也没有。”
萧艳骨被这话中凉意惊住:“我该怎么做?”
“我立刻动身去找蛊洞,你派心腹盯紧出入迷踪岭的各大要道,蛊虫之患未解之前,必须将白道众人阻在山外。” 端清看着她骤然惨白的脸色,“赫连御得了我的功力,没有三天出不了关,该怎么做才最有利,你该比我清楚。”
“可等他功成出关,岂不是……”
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端清侧过来的目光。
那样淡,又那样冰冷。
端清的声音很轻,却让萧艳骨背后生寒——“世间万物从来盛极而衰,武道如此,人也一样。”
第203章 变计
跟孙悯风和盈袖会合之后,楚惜微就带了两名轻功好手先去迷踪岭探探风声,叶浮生的伤势只好了七八分,被他强制留下让孙悯风看看,言明天亮之后再回来交接。
可眼下已经快过寅时,放风警戒的人还没看到他们三个的身影。
孙悯风看过了叶浮生的情况,确定他体内余毒已清,只是外伤还没好过新,之前留下的暗伤也不可忽略,于是拆开随身携带的针药包给他做了处理。
鬼医下手向来非同寻常,饶是叶浮生习惯了忍痛,一针下去调动内息游走经脉,刺激着内息滞涩之处,四肢百骸顿时传来难以言喻的疼麻感,可紧接着便是热流贯通经脉,使原本冰冷的手脚都开始回暖。
孙悯风施针的时候,盈袖就毫不避讳地坐在旁边看着,以叶浮生堪比城墙转角厚的脸皮都有些受不住,委婉地提醒道:“盈袖,时辰不早了,你……”
盈袖“呵”了一声,道:“怎么?怕我看上你这身二两肉,炖进锅子吃了吗?”
说话间她故意让目光在叶浮生赤裸的上身打了个转,一扫宽敞肩背和劲瘦的腰腹,声音拖长,意味不明:“还是说你怕我一时兴起,把你抢回去做压寨郎君?”
早年在天京城,顾潇没少跟她逢场作戏口花花,可现在叶浮生面对盈袖的目光却觉得不自在,遂语重心长地道:“看是无所谓,可我家那口子醋劲儿大,我怕他翻坛子。”
孙悯风“噗”地一声没憋住笑,盈袖眯起眼睛:“上次你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怎么现在还是行单只影,好歹我们也是曾共患难的交情,何不把人叫出来让我看看?也好叫我回去跟师父说一声,叫她宽心些。”
叶浮生叹气道:“盈袖,你心里有了猜想,何必明知故问?”
盈袖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本就聪敏,多年来身在高位识人断事,若说观察力迟钝是万不可能,只是她一直没有把叶浮生所说的那个人往楚惜微身上想过。
一是两者之间旧事恩怨,二是两者皆是毫不扭捏的堂堂男儿,三是他们毕竟身为师徒。
然而没等她开口,叶浮生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抢先一步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他心与我处同,不是开玩笑;第二,他很好,我不后悔;第三,你……嗷!”
最后一句话刚起头,孙悯风最后一针就落在大穴上,疼得叶浮生差点一嗓子嚎了出来,斯文败类般的鬼医收起银针,把衣服捡起来扔在他身上,正儿八经地道:“中气十足,可够遗祸万年,放宽心吧。”
“……”叶浮生疼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被这么一打岔,盈袖腾起的火气也降了些,她看着叶浮生飞快套上衣服,最外层还是楚惜微临走时脱下来的罩衣,忽然就想道:“他们两个人的事,无论怎样都是自己两心处,与我什么关系呢?”
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她垂下眼睑,冷不丁一只手落在肩膀上,盈袖本能地反手一扣,摸到的手虽然宽大却没什么茧子。
淡淡的药香传来,她扭头对上孙悯风的眼睛,鬼医笑得眉眼弯如月牙:“在下想去看看主子回来没有,只是有些怕黑,姑娘愿意陪同一程吗?”
盈袖定定看了他一眼,提起的一口气松了松:“好。”
叶浮生看着他们并肩而去,莫名觉得自己被排斥了。他撇撇嘴,盘膝开始运气调息,没想到刚行完四个大周天,就看到楚惜微回来了。
此时天还没亮,楚惜微一身黑衣几乎跟夜色化为一体,然而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当走到近前的时候,叶浮生已经睁眼起身。
“你脸色不大好。”叶浮生瞥见他眼底倦色,上前扶了一把,“可是不顺利?”
“无妨,只是来去匆匆太赶了些。”楚惜微摇摇头,“我带人进了迷踪岭,里面各处岗哨已经全部警戒起来,别说去泣血窟一探究竟,就算要摸去主殿都不容易。”
叶浮生拧着眉头:“巡逻守卫主要聚集在哪些位置?”
“青龙、白虎两殿和赫连御所居的‘惊风殿’。”楚惜微道,“不过明面上的守卫不算什么,潜伏四处的暗客才是杀招所在,我往泣血窟所在的密牢山崖去了一番,未入山道已感杀机,为免打草惊蛇便没有轻举妄动。”
叶浮生一手还搭在他肩上,一手摸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惜微看着他深锁的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你若是担心道长,不如我再带你走一趟,以你我二人的轻功,一扰一入,当是无虞。”
“办法是不错,不过……”当指尖即将触到眉心之前,叶浮生抬眼看着他,“不过从萧殿主口中提出的办法,在下可有些不敢信呢。”
话音未落,“楚惜微”指尖一点寒芒吞吐,若非叶浮生将头后仰就要被刺破皮肉,然而他搭在对方肩上的手也顺势一动,饶是“楚惜微”退得极快,左肩也传来“咔嚓”一声,被他卸了关节。
萧艳骨抬手复位,却没有去掉伪装,连声音都未改,只将两道眉一挑,眼角低垂,便是委屈模样:“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啊。”
叶浮生欣赏了一下那副熟悉眉眼变得委屈的模样,诚恳道:“换了他本人在这里,我都心疼死了。”
萧艳骨:“……”
叶浮生微微一笑,惊鸿刀还在腰间没出鞘,锋利的刀气却已透骨散开:“可惜萧殿主并不是他,所以还请有话直说吧,我这个人有时候耐心不好,伤了殿主事小,撕了这张脸可就不美了。”
萧艳骨的声音冷了下来:“叶公子是个妙人,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狠人呢?”
叶浮生道:“怎样的狠人?”
“我这个‘百鬼门主’虽是假,刚才的情报却是真。眼下艳骨在此,楚门主自然是在迷踪岭,既然叶公子对他怜惜心疼,为何不去助他一臂之力?”顿了顿,萧艳骨道,“端清道长在我葬魂宫作客,与宫主相谈甚欢,难道叶公子不想去见见师长是否安好?”
叶浮生摊开手:“难道我想了,萧殿主就会带我去?”
萧艳骨笑道:“有何不可呢?”
叶浮生道:“那是赫连宫主的意思,还是萧殿主的意思?”
萧艳骨反问:“有何区别?”
叶浮生耸了耸肩:“区别就是,赫连宫主喜欢看我的尸体,萧殿主恐怕是想带我这个活人去。”
“看来叶公子不仅不是个狠人,还是个妙人。”萧艳骨轻轻拍掌,“我这次前来,的确不是宫主的意思。”
叶浮生一抬眼:“端清道长现在如何?”
萧艳骨道:“不算好,也不算不好。”
叶浮生皱了皱眉,就听见她道:“失去半身功力,自然不算好;可他还有余力离开泣血窟,自然也不算不好。”
五指握拳又松开,叶浮生眯了眯眼: “萧殿主来这一趟,不会只为了有问必答吧?”
萧艳骨轻轻拍掌:“我对你有问必答,可是希望你有求必应呢。”
叶浮生道:“萧殿主如今手握大权,在葬魂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厉锋也比不上你,若是连殿主也做不到的事,求在下也是没用的。”
“一人之下的位置虽高,可对于踩在自己头顶的人来说,她什么也不是。”萧艳骨冷笑一声,“可我动不了他,你们可以。”
叶浮生沉下目光,再开口却是问道:“楚惜微在哪里?”
萧艳骨这身打扮跟楚惜微离开之时一般无二,说明她至少在迷踪岭遥遥见过对方一眼,现在天都快亮了,萧艳骨伪装前来,楚惜微却不见踪影,容不得叶浮生不多想。
萧艳骨忽然笑了笑。
“宫主今早入关,道长傍晚脱身,而我在亥时于山牢下遇到楚门主,他问我道长下落,我说……‘在泣血窟’。”萧艳骨轻轻道,“叶公子,你说楚门主会在哪儿?”
她话音未落,惊鸿刀已经点在颈间,刀尖再进一分就是入肉断喉。
叶浮生看着萧艳骨的眼神,让她后颈发冷。
他深知楚惜微不是轻信之辈,也非莽撞之人,更何况萧艳骨眼下立场不明,对方就算为救人铤而走险,也不至于一声不吭就往泣血窟里去,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泣血窟”三个字,是顾潇十三年刻入骨髓的梦魇;楚惜微这个人,是叶浮生此世放在心头的赤血。
由爱故生忧怖。对楚惜微,他永远赌不起。
“说你的目的。”
刀锋在前,萧艳骨取出一只小锦囊抛了过来,入手还有点分量。
锦囊里是一小堆翡翠玉碎,叶浮生瞳孔一缩,哪怕这东西已经面目全非,可他依然认出这是顾欺芳当年佩戴的护身符。
昔人已去十三载,黄土掩去旧风流。叶浮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此物,若有谁会如此珍重地保存一块碎玉,除了端清之外别无他想。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叶浮生晓得端清的性子,哪怕其人被《无极功》淡化了七情,可不想舍的统统放不下,要想拿到这锦囊除非两种可能,一是那人死了,二是他亲手交付。
锦囊上有干涸的血迹,看得叶浮生心头发紧。
萧艳骨不再废话,将与端清在泣血窟中的一番谈话都转达给他,然后道:“你我之间敌对日久,艳骨并不奢望能得你们的全盘信任,但蛊毒之祸事关重大,端清道长孤身一人又折损功力,我不可能把胜算都压在他一人身上。”
叶浮生眸光一沉。
如今萧艳骨虽掌大权,却有厉锋与其僵持,葬魂宫里还有不知多少赫连御的死忠,她底蕴不够自然不能把事情做得太过明显,而端清以功力为饵绊住赫连御,只能争来三天时间,其中余地实在太少。
何况白道联军约莫还有一日余就要到达此地,他们必须先稳住迷踪岭内部,否则逼得狗急跳墙,就是大难临头了。
叶浮生收起了刀,一时间默然无语,萧艳骨声色不动,心里却急得像热锅蚂蚁。
片刻后,叶浮生哑声道:“端清道长和楚惜微到底在哪儿?”
萧艳骨一惊,这次实话实说:“我解开玄铁链后,道长就从后方密道脱身,要去寻找蛊洞所在,因此我并不知详情;至于楚门主,我的确在断魂崖下与他相见,他假装换班的暗客混入了山牢,那里有‘蝮蛇’暗中守卫,我只能装作没有发现,否则反而给他招祸。”
叶浮生徐徐吐出一口气,忽而一拽她的手:“走!”
此地是他调息处,叶浮生自己耳力过人又武功高强,与其留下守卫不如放他们各自寻找据点,因此两人这番谈话可谓法不传六耳。萧艳骨被他一拽,只能运起轻功跟着叶浮生穿林而过,终于在一处荒草萋萋的水沟旁看到了盈袖和孙悯风。
水坑里沉着一具尸首,浑身浮肿溃烂也不知道死了多久。盈袖环臂在后神色厌恶,孙悯风找了根木棍将其叉上来,这才注意到脚下多了两个影子,搁下尸体回头一看:“主子,叶公子。”
萧艳骨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再加上叶浮生有意把他挡在身后树荫下,就算以孙悯风和盈袖的眼力一时也看不出端倪,她学着楚惜微的嗓音口气:“鬼医觉得这人死得有蹊跷?”
“是水有蹊跷。”孙悯风向那处水沟扬了扬下巴,“这里地形凹陷,前方有大石阻路,这条溪水从上游流至此处就成了一滩死水,但是这其中别说臭鱼烂虾,连虫子青苔都不长,未免‘死’得太过彻底。何况旁边的荒草几近枯败,淤泥中的根部发黑,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萧艳骨心里“咯噔”一下,叶浮生眯了眯眼,接过孙悯风的匕首从尸体下巴颏顺势划过,肿胀溃烂的皮肉被他一刀割开,剩下三人凝神看来,脸色顿时一白!
开膛破肚之后,发现这人的五脏六腑千疮百孔,残留的心肺胃肠上还有几只大小不一、形态诡异的虫子在蠕动,乍一看像极了蜈蚣,却色彩斑斓,叫人看得毛骨悚然。
在场除却叶浮生,剩下三人都经历过问禅山后来那场蛊毒之变,孙悯风更是亲手从毒人尸体内剖出蛊虫和卵,眼下怎么会认错?
叶浮生快速将还活着的蛊虫捅了个稀巴烂,好在这人已经死去多日,蛊虫的养分早已不够,现在都半死不活,否则在皮肉翻开刹那便要窜出咬人。
盈袖看着叶浮生扯下碎布将匕首包裹,脸色铁青:“这个人起码死去了十日。”
孙悯风点了点额角青筋:“尸体上只有脚踝一处破口,蛊虫应是从此而入。然而我看这人体内的蛊虫大小不一,最大的已有小指粗,最小的才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就是说这种蛊虫一旦咬破皮肉就会钻入人体,以血肉滋养生长,而且是雌雄一体,产卵破壳的速度很快,恐怕只需七日不到就能将一个人的内脏吃空,非常凶毒。”
叶浮生起身道:“我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阿尧,你来说说在迷踪岭发现了什么。”
萧艳骨向来机灵,叶浮生开了头她就反应过来——这些人不会相信萧艳骨,却会信楚惜微。
她立刻接口道:“我带人潜入迷踪岭,赫连御已经闭关在断魂崖泣血窟,本打算伺机暗杀,却没想到发现了……”
她隐去了一些细枝末节,只将蛊毒之祸着重提出,然而这件事已经足够让盈袖和孙悯风惊悸。
叶浮生适时道:“赫连御虽然闭关三日,但葬魂宫大权暂时旁落萧艳骨和厉锋手中,端清道长孤身寻找蛊洞依然险象环生,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与阿尧带人先入迷踪岭,把葬魂宫的水搅浑,才能为找到蛊洞增加胜算。”
盈袖皱着眉:“可是我已接到线报,联军还有两日不到就要至此,来得及吗?此番各大门派齐聚,势要诛灭葬魂宫,眼见迷踪岭就在眼前,仅凭你我之言能让他们驻足?”
“软话不听,就只能设法把他们阻上一阻。”叶浮生难得冷下脸,“这次白道联军声势浩大,魔道各大势力也蠢蠢欲动,不管是想趁火打劫还是联手抗击白道,都会在这两三日间赶向迷踪岭。”
孙悯风闻弦歌知雅意:“你要借他们一用?”
叶浮生望向盈袖,后者颔首:“离此地最近的一波魔道教众约于两日后到达。”
萧艳骨道:“赫连御日前发疯,杀了不少其他魔道门派的来使,本想把人头各自送回敲打背后掌事者,但因为时间匆忙来不及,就扔在了距此不远的山沟里,现在……正好一用。”
叶浮生点点头:“盈袖,劳你派人带这些人头去拦截那波魔道教众,自立白道探子,将他们引向联军前来的方向,提前在是非之地外发生冲突,以战拖战。”
盈袖考量得更多:“这样做不难,可是两边都不是傻子,最多只能阻上一时,待他们撞面恐怕就生端倪。”
“因此,还要请你快马加鞭去通知玄素他们,毕竟蛊祸事关重大,有他们的配合才能将情况引向预料之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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